谢妃的消息传到东宫的时候, 是先传到了太子妃那处,刘氏一怔忙穿妥了衣裳,临到门口时却还是停了。
她望着许深住处的方向, 心中百转千回, 到底还是没让人连夜把这消息透过去——赵恒近日因着先帝的事,连着三日都没怎么好好着过觉。
如今刚刚得了一个好觉, 不管怎样,都让他先睡一个安稳觉罢。
刘氏看着那悬高的夜色, 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身往内宫去了。
赵恒醒时, 已是翌日...清晨了。
外头日头已高高挂起,照进这一室楼阁里。
赵恒伸手撩了床幔,看着临窗剪花的素衣女子, 沉闷了几日的面上终于是露了笑,深深。
许深握着剪子的手一顿,轻轻嗯了一声。
她把剪子放在一块帕子上,又往那盆里洗了手拭干净, 才转过身子,往人那处走去,面色很淡。
赵恒却偏爱极了她这一副模样, 他伸手把人圈在怀里扔进了床上,凑近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笑道,深深, 你好香。
许深拢了眉,轻轻推了人一把,声很淡,恒郎又在唬人了,妾怎的闻不见。
赵恒的喉间漾出愉悦的笑,凑到人的耳垂上咬了一口,我说有,就有。
这厢正是情动时,外头便有人轻轻拍起了门,连着一声又一声爷...赵恒眉一皱,往外看去一眼,最后还是坐起身来。
一面穿着衣服,一面与许深说道,是青衣,许是有什么急事。
你就在这处待着...他这话说完,还凑近了人跟着一句,我马上就回来。
赵恒灼热的气息打在许深的脸上,让她平日寡淡的面上也起了几许绯红。
她背过身去,不理人了。
赵恒看着她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等穿好了衣裳便往外屋走去,让人进来。
那头门一开,青衣便走了进来,赵恒坐在一处看着他步子紊乱,皱了眉,出了什么事?青衣的头磕在地上,跟着一句,主子,谢娘娘,殁了...赵恒仿佛没听清,转过脸看着他,又问一遍,你说什么?青衣重新道了一遍,才又说起那桩事情来,消息是昨夜传到东宫来的,奴又去打听了回,近侍的丫头说...谢娘娘是舍不住先帝,才一并跟了去。
赵恒握着茶盏的手有些发抖,他垂了眼看着青衣,声有几分哑,昨夜传来,为何昨夜不报?青衣仍埋着头,话停了会才道,太子妃那处拦了一道,说是您近日没睡好,让您先好生睡一觉。
呵...赵恒仍垂着眼,握着茶盏的手却愈发用了力道,她人呢?昨夜去了内宫,今早才回来,现下怕是还在屋子里。
赵恒手里握着的茶盏重重扔在地上,茶盏的破碎声惊了青衣,也惊了里屋的许深——可等许深出来的时候,却只看到赵恒匆匆而去的背影。
她转身问着青衣,蹙了眉,他是怎么了?青衣站起身,仍埋着头,恭声回道,是宫里的事,您不必担心...他这话说完是转身告退,等握到那门把的时候,步子停了下。
可他到底什么也没说,还是跟着赵恒先前的步子走了。
许深皱了眉,看着那盏被赵恒砸碎的茶盏。
良久,也只是唤人进来打扫干净,自往里屋去了。
赵恒走到刘氏这处的时候,门前的几个丫鬟正围着在打络子,瞧见赵恒来是愣了一会,忙又站起身给人请安了。
随后跟来的青衣看着面色不好的赵恒,叹了一口气,忙上前打发了几个丫鬟下去。
一面是恭声与赵恒说道,主子,不管如何,太子妃也是怕您辛苦,怕您劳累。
您...赵恒转头看了眼青衣,见青衣住了嘴,仍提了步子推开门往里走去。
屋子里,刘氏因着外头的声响早已坐起了身,这会正靠着床看他走近。
她的面上许是没睡好,带着几许疲惫,声也有些哑,您来了。
赵恒没说话,他站在人的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刘氏...刘氏伸了手把头发拨在耳边,抬头看着人,笑了笑,声很柔,您睡得好吗?赵恒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良久才开了口,你知道了。
刘氏雍容华贵的面上仍带着笑,一瞬不瞬的看着赵恒,缓缓说道,妾先前还以为,您把她藏那么好,还下了禁令不许人靠近她那...是怕府里的人生了妒忌,害了您那位心肝宝贝。
原来,不是——她这话说完,坐直了身子,靠近人的耳边。
面上仍带着笑,轻轻说道,您为了她,可当真是煞费苦心。
赵恒伸手掐住人的脖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刘氏的眼角因为窒息划下一串泪,面上却仍挂着笑,她攥着他的手腕,用尽了力气握着,也用尽了力气说着话,您想知道?赵恒,太子,爷...您不会当真以为,您能瞒过所有人?赵恒蹙了眉,他看着她眉眼中的决然的笑意,松开手,问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刘氏的手撑在床上,低头喘着气,良久她才抬了头朝赵恒说道,嗤笑一声,您自认为瞒天过海,却不想您的母后,您的心上人,早已晓得了您这龌蹉的心思!赵恒,你不是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她握着一把剪子,刺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刘氏坐起身,伸手点在赵恒的心口处,就是这,您感受到了吗?她拿着剪子一下又一下,刺到了自己的心口上,刺到把那衣裳都染红了一半,刺到她再也提不起力气,再刺下去...您说,她平日是多么清雅的人啊,怎么死的,竟会这般惨?赵恒仿佛看见了那个清雅的人,在那灯火下,一下又一下刺到心口上,鲜血浸红了她的衣裳...他的手撑在床檐上,哑了声,别说了。
刘氏看着他这幅模样,笑起来,为什么不说?您不是要听吗?妾好好与您说,把这事与您说清楚,说明白,说通透了...才好。
赵恒闻言,皱了眉抬了眼,看着她,目光冷然,良久才吐出几个字,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刘氏撑着身子走下床,站起身,走到他的身前,在我知道,你喜欢的竟然是她的时候,我就疯了!赵恒,是你把我逼疯的...她死死揪着他的衣领,哭着喊着,声却很强压得很低,你怎么能喜欢她?赵恒,你怎么能喜欢她!赵恒看着她,袖下的手攥的很紧,声却很淡,我把这一段情意,深深埋在我的心底...他说完这句话,伸手握住刘氏的手,松开,难道,我连这个权利,都没有了吗?刘氏听着他话中的悲凉与寂寥,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她抬头,看了他许久,最后伸手抚在他的面上,喃喃道,真可怜...她这句可怜与叹息,却也不知是在说谁。
赵恒看了她良久,不曾回答她什么,转身往外走去,一步也不曾停留...刘氏坐在床沿上,看着赵恒愈走愈远的背影,终于是哭出了声。
她恨他,甚至恶心他,却还是放不下他...可怜?到底是谁可怜。
———午间的时候,丫头来报,道是赵恒去了内宫,却不知他到底去了哪个地方。
他不曾带人,连那个素来跟着他的青衣,都不曾带。
刘氏手里握着一盏茶,看着外边的景色,也不知在想什么...等丫头推门进来道是许侍妾来的时候,她才搁了茶盏,请人进来。
许深由丫头领着进来,刘氏已端坐在位,换作平日雍容华贵的模样,轻轻一句,你来了。
素衣淡妆的许深于人前请过礼,才又轻轻嗯了一声。
刘氏的眼滑过她的眉眼,一样的雅致,一样的清淡...她与那位,若说像,却也并非十足像,那位的眉眼还要多几分清贵。
只是这通身气质,却当真是与那位一般无二。
她...当初,怎的没发现呢?刘氏自从晓得赵恒有那股心思后,晓得他们日日缠绵,心中便生了几分恶心。
如今瞧见人,心中却不知怎的,竟生出了几分痛快——她仍看着许深,眉眼却添了几分笑,端着面,轻轻开了口,许氏,你可见过宫里的谢妃娘娘?许深的眉很淡,声也很平,未曾见过。
刘氏的笑意越发深了,道一句可惜了。
而后是一句,可惜她已香消玉损,不然...你当真该去见一见她。
许深抬起头,看着刘氏,声仍很淡,您今日唤妾来,只为这一事?刘氏点头,她端起那碗已有几分凉的茶,喝下一口...在她来之前,她是想说的。
可是在见到她之后,她什么都不想说了...她会等,等着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刘氏再看向许深的时候,仍挂着笑,声也很柔,好了,你走吧。
许深眉一拢,她心中是有几分奇怪的。
可她到底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刘氏看着她的背影,眉目间的笑意仍很深...这条路,她一个人走的太孤单了,总该要拉个人下来。
可怜?谁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