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宁二十年, 三月。
王芝于乌衣巷出嫁,嫁给了那鸿蒙书院的陆先生。
因着顾忌敬帝的身体,此次婚礼并未大办...平素大婚用到的鞭炮声, 迎亲的欢喜声, 也都变成了那琴音,笛音, 礼乐之音。
天色尚还早,王芝的屋子却很是热闹, 赵妧几人便坐在一处, 瞧着王芝穿着红衣, 扮着红妆...赵妧最是高兴,她从前就想着王芝结婚,会是什么样的模样。
如今便瞧着王芝...眉弯弯, 一点唇,少了几分平日的矜贵模样,多添了几分新娘子该有的娇俏羞怯模样。
赵妧这面看着,也笑道, 姑姑平日打扮的素了些,今朝这幅打扮好看的很。
等那位陆先生挑了盖子,怕也是要惊艳一回。
王芝是先往那铜镜, 望去一眼。
才又转头,挑眉说道,本就丽质。
她这话说完,几个人自是笑作一团。
后头是又说了几桩玩笑话, 欢声笑语的,倒也让王芝先前紧张的心,也松了几分。
外处,秦清抱着琴,由王家的丫头领着往王芝那处走去。
往王芝去的那条路上,要路过一个梅园。
梅园占地极大,以一道月门通着内外两院。
如今已至三月,梅园的花却尚开着,红的,白的,有全开的,也有花骨头...溢出一阵浓郁的香味来。
秦清的步子没停,丫头却停了步子,往前头那处拘上一礼,恭声一句,驸马爷。
徐修正负手站着赏梅,如今听见声,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男声入耳,秦清的步子一顿。
她没抬头,只是抱着琴往那处也拘上一礼,轻轻一声,驸马爷。
徐修负在身后的手一顿,良久他转过身,看着那个低头抱琴的女子,开了口,声很淡,秦先生也在。
秦清嗯一声。
徐修便不再说话,只是侧了身子,让两人过去。
丫头道了一声谢,便提了步子。
而秦清,直到与徐修擦肩而过后,才抬了头。
她的背脊挺得很直,眉目淡远,唇边溢着笑,唯有一双抱着琴的手用了几分力。
徐修看着渐行渐远的秦清,也只是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
他看着这一院梅树,心中很是平静...良久,才转身离去。
———陆致之来迎亲的时候,在王芝门前受了好一通刁难。
作诗,不够。
写字,不够。
琴箫合奏,还是不够。
若不是王家的嬷嬷帮了腔,怕是里头几位主子还不肯放过。
门被打开,陆致之走了进去,一眼就瞧见了那个穿着婚服,戴着红盖头的...王芝。
他尚未看到盖头下的风光,脑海却已脑补出了一幅画。
那张脸上抹着红妆,肯定很好看。
有人递上红绸,一头让王芝牵着,一头让陆致之牵着...王芝站起了身,由丫头扶着与陆致之一道往正堂走去。
王芝看不见前方的路,她只能低头瞧见大红婚服的裙摆,在行走间划出一段又一段的涟漪来。
以及那一只好看的手,在红绸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好看。
他们两个人跨进了门槛,进了正堂...在众人的见证下,于王父、王母面前磕了头。
另有一位长辈,便于一处念起婚词来,盖闻!易正乾坤,夫妇为人伦之始。
诗歌周召,婚姻乃王化之源。
是以!鸣凤锵锵...他的声音浑厚而又圆正,念起婚词来是朗朗上口,很是好听。
一字一句,一停一顿...皆是在为这一对新婚夫妇,而祝福。
婚词的最后是,伏愿!百年偕老,永结琴瑟之欢...王芝与陆致之拜谢长辈。
等聆听完王父、王母的教诲,王、陆两人再磕一头,与众人拜别。
王芝仍与陆致之仍一人握着一头红绸,往外走去。
他们的身前是宽阔的大路,身后是亲朋好友的祝福。
而...天色正好。
王芝在走出王家大门的时候,还是停了一下,她的心下是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白的感觉。
鼻子一酸,忽然就想哭了。
陆致之感觉到了人的异样,轻轻说道,哭了?王芝抽了抽鼻子,声有些哽咽,才没有...陆致之轻轻笑了笑,声很柔,那走吧。
王芝轻轻嗯一声,重新提了步子,与陆致之往前走去。
身后有萧,有琴,有雅乐...音调欢快,带着众人的祝福,传送到王芝与陆致之的耳里。
———赵妧这一行,是没随王芝去陆家的。
等在王家用了午饭,便告辞了...秦清到王家门口的时候,赵妧与徐修也恰好站在外头。
赵妧瞧见她,便看过来,与秦清露了个笑,秦先生。
秦清的面上也挂了有礼的笑,她躬身一礼,轻轻喊道,晋阳公主...连着一声,驸马爷。
徐修轻轻嗯了一声,赵妧便笑着与秦清说着话,先生的琴很好听。
秦清仍弯着一段脖颈,公主缪赞了。
徐府的马车已在门口停好,徐修垂了眼与赵妧说道,马车来了。
赵妧一瞧,仍眉眼弯弯,与徐修说道,知道啦...后头是与秦清作别,秦先生再会了。
秦清便又再拘一礼。
她看着徐修扶着人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上了去,等车帘一落,马车便也缓缓的往前去了。
秦清站直了身子,向着前方轻轻露了一个笑。
等上了马车的时候,她才松了心神,往后靠去,伸手抚着眉心...她接过丫头递来的一杯热茶,良久才开了口,去颜如玉...丫头晓得内情,怕人回家又要练琴,忙应了是。
一面是往外与车夫说了声,马车便转了另一个方向去了。
等到颜如玉的时候,秦清没让丫头跟,自己戴着帷帽下去了。
她今日没什么想买的书,来此,也不知为何。
便从最里头的一排走去...书都是好书,秦清的心却不在此处,她一双白皙而又纤细的手一页页挑去。
宋玉低头看着这个穿着月白色衣裳的姑娘,她在此处已有许久,却未曾挑什么书,便开了口,姑娘,是要挑什么书?秦清一愣,收回了手,也收回了思绪,抱歉,是挡了公子的路了?宋玉摇了摇头,笑道,我看姑娘在此处站了许久,也不曾挑到合适的书,才有了这一问。
秦清抬了眼,看着宋玉,有几许印象...却也只是淡声说道,今日心不在此,便是有合适的怕也入不了眼。
她这话说完,便也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说其他的,与人作别了。
宋玉看着她转身,也笑了笑。
他取过最上头的一本《乐书》,也转身往另一条道去结账了。
等他走出颜如玉的时候,恰好看到那位姑娘被人扶着上了马车。
风一吹,她遮脸的帷帽往两边散开,宋玉手中的书掉落在地,呢喃出声,是她?等他弯身拣起书的时候,那辆马车已只能瞧见个背影。
宋玉轻轻笑了笑,笑他不知为何缘故失了神...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陆家。
陆致之上无父母,下无兄弟...陆家除了几个仆人,便再无人了。
新房里,一室灯火。
王芝坐在床上,双手端放在膝上。
王家派来的嬷嬷便笑着说道,时辰到了,请新郎官挑盖头。
陆致之轻轻嗯了一声,接过嬷嬷递来的喜秤,走过去,把王芝身前的光亮也遮了一半。
王芝低着头,右手紧紧掐着左手,一颗心跳的很快。
陆致之握着喜秤,往人盖头下一放,轻轻抬了起来。
室内亮堂,王芝在盖头下待了一天,猛的瞧见这亮光还不适应,闭了眼睛好一会才睁开眼来。
王芝抬起头,瞧见陆致之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本就抹着妆的脸便愈发红了。
陆致之喉间也有些发紧,他见过学堂清贵聪慧的王芝,也见过平日矜贵高傲的王芝...却从未见过这样明艳的王芝。
明艳的...让他的眼再也转不到别处去了。
几个嬷嬷对了眼,各自笑了,打首的一个嬷嬷便又说道,请新郎新娘同坐,共饮合衾酒,往后甜苦一道尝。
陆致之点头,走过去与王芝一道在床坑沿坐着。
丫头奉上合衾酒,等两人饮完...嬷嬷便又笑着说道,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她这话说完,几个嬷嬷便握了一把红枣、桂圆、花生...等物,轻轻往两人身上扔去。
撒帐歌还在继续...陆致之便半侧了身,替人挡住,免得王芝被人砸到。
王芝眉心一动,抬了头,正好撞进陆致之的眼里。
她脸一红,忙别开脸。
陆致之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好笑,也当真轻轻笑出声来。
这一应好全,两人便各去洗漱了,另有嬷嬷重新铺了床。
王芝出来的时候,陆致之已坐在榻上了。
他听见脚步声,转头看来,朝她露了笑,你过来。
王芝挑了眉,让几个丫头先出去。
一面接过帕子绞着发,走过去,等挨了塌,才问人,怎么了?陆致之没说话,他伸手圈了人的腰,往窗外看去,你看。
王芝身子一僵,擦拭着头发的手一顿...她看着腰间环着的手,半会才松了身子,随着人的目光往窗外看去,廊下正放着一盆花,她有几分惊诧,开了口,昙花?陆致之轻轻嗯一声,接过王芝的帕子,替她绞着发,一面是问道,你见过?王芝点头,嗯了一声,家中养过,却没养好,倒也无缘瞧见昙花一现的模样。
她这面说完很有兴致,转头问着人,当真...能开花?陆致之点头,他低了头,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王芝,露了笑,我也没见过...这花是我偶然遇见的,与往日书中看到的相似,便采根植了过来。
王芝看着他眼中的专注,忙转过头去。
她看着外头的那盆昙花,轻轻开了口,昙花一现,只为韦陀...不知你我今日,是否有缘看见。
陆致之的手一顿,他看着灯火下的王芝,笑了笑——然后,他凑到王芝的耳边,轻轻说道,会的...三月的夜还有些凉,陆致之的身子却像一道火似得围着她。
王芝不是很习惯这样的亲密无间,动了动身子,离人远些...陆致之好笑,往塌上取过一层小被来,裹在人的身上。
王芝一怔,半会才转头看他,让了半边被子给人,凉,你进来吧。
她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看人,睁着一双眼瞧着外头。
夜还很深,王芝与陆致之一人占着一边,一面说着话,一面看着外头...两个平日芝兰玉树的人,在他们的新婚夜,却是裹着被子与那一盆花过了个大半夜。
直到那夜色渐渐露出几许亮,才有一个男声往那熟睡的女子耳畔轻轻说了句,阿芝,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