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今日很是热闹, 前厅后院都来了不少人。
亦请了戏班子,在那台上咿咿呀呀的亮着嗓子...谢亭的屋子里,赵妧正挨着榻, 瞧着那被锦缎包着的大胖小子。
这就是谢亭那怀胎十月的儿子, 唤作佑儿。
今日,也就是为这小子办洗三礼。
谢亭这头一胎生的甚是不容易, 连着折腾了个一天一夜,把外头老的、小的吓了个半死才肯出来。
好在, 总算是母子平安...赵妧拿着拨浪鼓逗着小子, 佑儿约莫觉着好玩, 就睁着一双大眼睛,张着一张小嘴,咿咿呀呀的喊着, 口水哗啦啦的往下流。
谢亭低着头,一面拿着帕子替他擦着口水,一面是与赵妧笑说道,他就喜欢有人陪着玩, 若是不与他玩,就憋着小嘴哭,闹腾的很。
赵妧咦一声, 把拨浪鼓一停,放在身后...是要瞧瞧,是不是如谢亭说的那般。
佑儿睁着一双大眼睛,左瞧瞧, 右瞧瞧,瞧了好一会,也没瞧见...嘴一憋,当真哭了起来。
声音亮响得,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
谢亭把佑儿抱起来,轻轻哄着,佑儿不哭,姨姨是与你闹着玩呢。
赵妧也忙把拨浪鼓取了出来,轻轻在人面前晃动着,看着那个眼睫还挂着泪珠的大胖小子。
接了人的话,一道哄着人,佑儿瞧,姨姨继续给你打拨浪鼓。
佑儿还不会说话,可听见了熟悉的声,又瞧见了熟悉的东西,便也不哭了,咧了嘴笑着。
王珂走过来,笑着与赵妧说道,我来吧,表姐转了好一会,怕是胳膊要酸。
赵妧先前没觉得,听人这样一说,还当着是觉着酸了。
她把拨浪鼓递给王珂,走到先前的位置坐下,丫头重新沏了茶上来。
赵妧端着茶仍瞧着那处,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竟然也会有感知,会哭会笑,会闹腾...真好玩。
王芝看着赵妧眉眼含笑,你这么喜欢,何不自己去生一个?赵妧一笑,她垂着茶沫,饮下一口茶,才道,有些事,随缘就好。
王芝哦一声,觉着稀奇,细细瞧了她一眼...她总觉着,这话不像是赵妧会说的,便开了口,又是那位驸马爷说的?赵妧嗯一声,她搁下茶盏,眉眼仍含着笑,带着缱绻的温柔与情意,轻轻说道,是他说的。
她们这话未说多久,外头便有一个打扮得体的嬷嬷进来,是位收生嬷嬷。
她先朝赵妧磕了个头,才又与谢亭说道,洗三的东西都备下了,客人也都到了。
谢亭嗯一声,她因为尚在月子,不好走动。
便由收生嬷嬷抱着佑儿,与赵妧几人一道往外走去。
等人都去了,谢亭才歪靠在床上,手撑着抹额,神色有几分困倦。
小儿不定性,早间睡得饱,晚间便睡不下。
整夜整夜的闹腾着——她这几日,便没睡大好。
这会刚刚歪在床上不久,便睡着了。
外头热闹的很,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围着看着小儿。
三日洗儿,谓之洗三,是为刚出生不久的婴孩洗涤污秽,消灾免难,亦是为他们祈祥求福,图个吉利。
长案上早备了挑脐簪子、围盆布、小米儿、金银锞子、猪胰皂团、铜茶盘、大葱、姜片、艾叶球儿...等洗三之物。
等这一应备好,收生嬷嬷便抱起佑儿,在座的亲朋好友便依尊卑长幼先往盆里添一勺清水,再放一些银钱,桂圆红枣等物,谓之添盆。
那面若是添着水,收生嬷嬷便道长流水,聪明伶俐,若是添着枣儿等物,收生嬷嬷便道早儿立子,连中三元...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吉祥话,听在人的耳里,倒也高兴。
等添完盆,收生嬷嬷便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说道: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
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这话说完才开始给佑儿洗澡,佑儿先前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人,如今一受凉便哭出声来。
王璋要上前就被王庾氏拦了下,她轻轻笑道,没事,这叫响盆,是个好意头。
洗三礼除去佑儿的哭声,有条不紊的继续着...收生嬷嬷一面洗着,一面念叨着祝词,先洗头,作王侯。
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
然后是用艾叶球点头,生姜片作托,放在佑儿的脑门上,象征性地炙一炙。
然后是给佑儿梳头打扮下,嘴里继续念着,三梳子,两拢子,长大戴个红顶子;左描眉,右打鬓,找个媳妇准四村;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说话免丢丑。
再拿着鸡蛋往佑儿的小脸上滚一滚,继续说着趣话。
等洗完,收生嬷嬷拿着锦缎给佑儿包好,再拿着一颗大葱往人身上轻轻打三下,一打聪明,二打伶俐。
随后是教人把葱扔到房顶上去。
再把佑儿托在茶盘里,用事先准备好的金银锞子或首饰往婴儿身上一掖,说道,左掖金,右掖银,花不了,赏下人...洗三礼还在继续,谢亭那处也将将才醒...在外伺候的丫头,听着动静忙转进了屋子,夫人醒了。
谢亭嗯一声,由人扶着坐起身来,往外头看去一眼,还没好?丫头应是,绞了块干净的帕子,递给谢亭。
谢亭接了帕子擦了脸,又细细擦了回手,低头的时候便瞧见枕头旁,有个红绸布包着的一个小东西。
抬头问丫头,有人来过?丫头也奇着,客人都在外头,您的屋子除去晋阳公主几人,便无人来过了。
她这面说着,是把红绸布打了开,与谢亭说道,是个平安锁,像是给小少爷的,样式却有点老了。
平安锁...谢亭心一颤,她把帕子放在一处,接过那平安锁细细看着——一面是云纹,刻着如意。
一面是蝙蝠,意为遍福。
象征着如意、幸福延绵无边。
谢亭想着五岁那年,她踮着脚尖,去看晏琛脖子上挂着的平安锁,她嘻嘻笑着与晏琛说道,晏琛哥哥,你的平安锁真好看,阿亭与你换好不好?晏琛头一回没应她,他的眉眼带着少见的悲伤,我什么都能给你,唯有这个平安锁不行。
这个锁,是我出生的时候,我的父母给我的...他们也曾盼我幸福,愿我如意。
旁的话,因着年岁,她已记不大清了。
唯有一句,阿亭,每一个平安锁,都带着他主人深深的祝福。
若是有人愿意把他的平安锁送予你,那么也就代表,他愿意...带着最好的祝福,愿你平安如意。
...谢亭想起这些往事,紧紧握着平安锁,眼泪一串串掉了下来。
丫头吓了一跳,忙蹲下身子,替人擦着泪,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您这会还做着月子,不能哭的。
谢亭止了泪,她的指腹磨着平安锁的纹路,往后靠去,良久才道,没事...———洗三礼结束的时候,已有些晚了。
王璋等送完了宾客,就再也站不住,往谢亭那处走去。
他的手握在帘子上,看着谢亭靠在床上,笑着逗弄着佑儿。
约莫是听到声,谢亭抬了头,看着王璋,开了口,人都走了?王璋轻轻嗯了一声,他放下帘子,走进屋子...看着嬉笑咧着嘴的佑儿,以及眉眼愈发娇艳的谢亭。
他的心,不知怎么就定了。
他走过去,坐在床沿边上,拿过人手中的拨浪鼓,轻轻转动着,逗弄着佑儿。
一面是说道,都走了。
他这面说完,便抬头看着谢亭,午间睡过了?谢亭笑着嗯了一声,仍靠在软枕上,低头看着两父子逗趣轻轻说道,你今日忙了一天,先去洗澡吧。
王璋闻了闻,因着走动一天,身上也带了几分汗臭味。
他放下拨浪鼓,点了点头,在人脸上亲了一口,才站起身来。
谢亭捂着脸,瞪他一眼,可那眼波横动着实没什么威胁。
王璋笑了笑,是往洗室去了...王璋再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洗漱过,传来一阵胰子的清香。
他躺在外侧,轻轻圈着谢亭的肩,中间是佑儿,嘴角还流着口水,咿咿呀呀的笑着...谢亭身子一颤,心里过了许久,还是开了口,我有事要与你说。
王璋嗯一声,仍垂着眼玩着谢亭的手,良久才开了口,嗯,你说。
谢亭的声很轻也很淡,今日晏琛派人送来了一个平安锁,是给佑儿的...你若觉着不好,我便让人送回去。
王璋握着人的手一停,他抬头看着谢亭的眉眼,淡淡说道,我听说他去利州许久了,这次回来...倒没听到什么消息。
谢亭的面色仍很平,她望进王璋的眼里,他去时,王芝说过一回。
来时,我没看到...你若觉着这平安锁让你不舒服,我便让人退回去。
王璋,这是我的原话,你不必有所质疑。
她伸手放在王璋的脸上,轻轻说道,我与你成婚已有一年余,如今膝下又有了一子...这些事,我不愿瞒你,亦会尊重你的意见。
王璋看着谢亭,良久,他笑开了...一双风流美目,带着遮不住的高兴与喜悦。
他终于等到了,等到谢亭,终于愿意对他敞开心扉。
她说她不愿瞒她,亦会尊重他的意见——王璋放下拨浪鼓,伸手紧紧环着谢亭的腰,头埋在人的肩颈处,声很轻,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你愿意对我说这些,我很高兴。
他捧着谢亭的脸,声缠绵又温柔,谢亭,往后不管什么,你都与我说,我也与你说...好不好?...好。
外处夜色仍很深,屋里,这对夫妻依着身子,说了好些话。
直到小儿没瞧见拨浪鼓,哇的一声哭出来...声音亮响的惊了两人。
王璋与谢亭皆转头看来,他们看着小儿手舞足蹈,眼角挂着的泪珠垂垂欲坠,好不可怜。
谢亭抱起佑儿轻轻哄着,另一处王璋便重提拨浪鼓,轻轻转动着。
灯火很亮,这一家三口,却甚是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