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徐修是约了几个同窗,连着先前教他的先生,在会宾楼吃饭。
如今他贵为状元,自是不一样了,徐修与孙先生进包厢的时候,满满堂堂已坐了一桌。
那坐着的几人,瞧他来,忙是拱手,喊了一声,徐大人。
而后,再对孙先生一礼,喊一声,孙先生。
徐修便嗯一声,是先请先生上座,才与众人拱手,道是,修来迟了。
众人忙道不敢,等徐修坐下,几位同窗各自望一眼,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这徐修,原先在他们这处,着实是没什么出色的。
可如今不仅中了状元,还在汴京娶了妻室,那七拐八弯传出来的话,说是高官之女。
又看他如今通身气态,当真是让人...生羡。
同窗不说话,孙先生便先抚须说道,你如今,既有官职在身,往后需报效朝廷,造福百姓。
徐修拱手应是,先敬先生,再敬同窗,往日修受众人恩惠,今请各位来,是为感谢。
他这面开了口,又先敬了酒,旁人自也回敬了。
古人有句话说的甚是好,男人的情谊,都是酒桌上干出来。
如此,你往我来,桌上的气氛也是愈发浓厚。
酒气上头,便有一位姓隋的同窗说了话,前头与你一道去的,那位姓孙的举人,前头是回来了。
全没先前去汴京时的那副傲气了——徐修握着酒杯的手一顿,与他一碰酒杯,才开了口问,倒是不知,他如今是在做什么?另一位姓李的便道,他前头去的时候,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如今,旁人一打听,晓得他名落孙山,自是要笑话几句。
后头是一句,亏得前头那位知县老爷,还想与他定亲,好在是没定,不然肠子也该悔青了。
孙先生一听,眼一瞪,抚须说道,背后议人,非君子所为。
说话的几位学子,忙拱手一礼,认错了。
不过,齐光——孙先生转头,与徐修说道,那人,着实不可深交。
徐修自是应是,说了声知晓,后头是又说起旁的话来,酒过三巡,又用了饭,各厢才告退了。
等走出包厢,外头却是热闹的很。
一个约莫二十余的青年公子,正在外头与那掌柜的理论,口里还说着,新科状元就是我堂哥,本少爷怎么就不能进去了?将将走出包厢的几人一瞧,是那位徐三少爷,徐子俊。
又看了看眉目平静的徐修,也不语,就站在人身后瞧着外头。
那掌柜的也着实为难,这位徐三公子原与那知府公子,就被称为双霸。
一个有钱,一个有权,在这临安城名声很响。
掌柜的一面抹着额上的汗,一面继续劝说着。
若可以,他当真是两边都不愿得罪——可如今,里头那位,可是新科状元,又是在京里任了职的。
那位,还没发话请人进去,他一个小小的掌柜,又哪里敢放人进去了。
好你个老东西,以前本少爷来,你还爷爷,爷爷的叫。
如今,竟敢拦我的路!这徐子俊这话说完,刚想叫身后的人动手。
他一抬头,先是一愣,才大喊一声,徐齐光!众人皆循话看去,便见新科状元身着锦服,腰间挂玉,头戴白玉冠,站在那楼上,没什么表情,看着这边。
徐子俊只觉着,这位堂哥有些不一样了。
这不一样约摸还没想出来,又想起先前被拦下的屈辱,愈发大怒,上前去,好你个徐齐光,你竟敢让人拦我的路!徐修没看他,只扶着孙先生先下楼了,在下头看戏的人自是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那徐子俊一看,便要去抓徐修的衣袖,可他尚未碰到就被一双筷子砸中手腕,正是刚进门来的青武。
青武朝徐修走来,拱手一礼,主子,孙先生的马车,已备好了。
徐修便嗯一声,仍迈步朝外走去,待送孙先生上了马车,又与众位同窗拱手。
才看向那捂着手腕走来,面色发黑的徐子俊。
青文、青武上前一步拦了人,徐修开了口,让他过来吧。
两人应声,让开一步,抱剑站在一边。
徐修低头理着袖口,才出了声,堂弟今日来,所为何事?徐子俊面色仍黑着,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他从来看不起的堂哥,竟然能到这个地步。
手腕上的血还在流着,徐子俊看了眼那两个随从,咬牙看他,堂哥这样做,不怕别人说你这个新科状元,以权压人吗?以权,压...人?徐修心中是有些好笑的,他,竟然也有一天成了那个压人的权。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他抬头,露了个笑,不深不浅。
看着徐子俊,负手说道,我以为,八年前,堂弟就该知道了。
徐子俊一怔,想起八年前。
他这位堂哥,刚刚游学归来的时候,那会大伯父已染上了赌瘾,把家中万贯家产败的一点不剩,散尽家仆。
就是那个时候,他们这户从小被老太太赶出去的庶房,竟在一夜之间做了徐宅的主人。
徐子俊的面上有些许不自然,可他马上掩了去,冷笑一声,不曾想堂哥,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把我们都骗了。
徐修负手朝马车走去,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嗯了一声,又说了一句,那,堂弟可要小心了。
徐子俊忽然觉着,有些彻骨的寒冷。
这位堂哥,父亲看错了,他也看错了...这哪里是只不说话的狗?他心下一凛,见徐修的马车走了,忙翻身上马,回家去。
而此时,知府书房。
两位四十左右的中年人,正在临窗下棋。
薛大人着一身官服,老神在在的落了白子,轻飘飘的看了人一眼,才一句,徐老爷,心中有事啊。
那被称为徐老爷的,正是徐子俊的父亲,也是徐修的二叔。
他面容端正,他手握黑子,才问道,薛大人,可晓得我那位状元侄儿,回来了。
薛大人喝了一口茶,才笑道,自是晓得,也该恭喜徐老爷一声,光耀徐家门楣了。
薛大人,莫说趣话了。
那徐老爷把黑子扔进棋篓里,也握一盏茶喝着,我那位侄儿,先前以为是个没本事的,却不曾想,是我走了眼。
如今——只怕他,不止是回来探亲。
薛大人一笑,反问一句,哦,不止探亲,那是为着什么?徐老爷皱了一双眉,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八年前的那一桩事,您可最是清楚不过了。
我这侄儿如今有本事,若是他要深查到底,你跟我都讨不了好去。
薛大人把茶盏重重一搁,沉声,徐乾!你可知道,你面前坐着的是朝廷命官,仔细你的嘴巴,小心——祸从口出!他心里是悔,当年若不是贪这银子,哪里会为他行这事。
如今倒好,与他成了一条船上的,连下都下不来。
他叹了口气,才缓了声,你那个侄儿,你不必担心。
你要担心的,是他那位夫人。
徐乾皱眉,转头看他,不过是个女人...薛大人轻哼一声,你的这位侄媳,可不是普通女人。
他这话说完,看了看四处,见门窗禁闭,才伸手点水在桌上写了个赵字,明白了?赵?徐乾轻轻念出声,一怔,轻轻一句,赵!你是说,那个赵——薛大人瞪他一眼,除了那个,普天之下,还有哪个?等回去,把你儿子束一束,只要熬过这几日。
等那位走了,你还有什么好怕?那徐乾怔怔点了点头,他着实是想不到,他那个侄儿,竟有这样好的福气...若是早知道,他也许就不会这样做了。
他这般想来,忙道一句不好,与薛大人匆匆告退,就往外去。
只怕,他那个混账儿子,早就耐不住了。
等徐修到家的时候,赵妧正与徐母说着话,见他来,便抬头看向她,仍是笑着,相公,你回来了。
徐母这面让人去准备热水,便说去礼佛,只把空闲都留给了两人。
赵妧便扶着徐修回房,一面是拿手挥了挥,你喝了多少酒,都是味儿。
徐修笑了笑,没多少,只是同窗见面,难得要尽兴一回。
等进了屋子,是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才又接过她递来的热巾擦着脸,问她,今儿个,陪着母亲做什么了?赵妧便道,与母亲学了会刺绣,母亲的手可巧了,还允了给我做个荷包。
等她做好,我就把你送的梅花装在里头——嗯,你喜欢就好。
他这面说着,便又听得赵妧说来,午间的时候,你那位二婶也来了。
母亲好似不喜欢她,只说了几句话,就让人走了。
徐修眉一皱,声也有些冷,她来做什么?赵妧一怔,瞧着徐修的模样,才出了声,说是来看我...你也不喜欢她吗?徐修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握了她的手往床走去,往后,她若再来,你不必去见。
听得赵妧应了,便抱着她的腰,往床上躺去,他的下巴枕在赵妧的肩上,闭上眼睛,轻轻一句,陪我睡会。
赵妧是等他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后,才转了身子去,她支起身子看着徐修的眉眼。
连睡觉,都皱着眉毛,她伸手去舒展他的眉,亲了亲他的眼睛——到底,是为着什么?徐宅。
徐乾一到家,便先问,少爷可回来了?管家忙是回了,回来了,可是少爷手腕受了伤,回来的时候血还没止。
徐乾皱眉,面色愈发不好,大步走去。
刚进了屋子便见得他这个好儿子正在与他的母亲诉着苦,是说那徐修如今当了状元,愈发得意了。
混账!徐乾手里的马鞭,一扬就往人身上抽去,我与你说过什么!让你别去招惹他,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徐夫人见他这幅模样,哪里能忍,忙去拦在人面前,你发什么疯,好端端的拿儿子出气。
不就是中了状元,有什么了不起,他母子不还是在那个地方住着。
徐乾一听,面色黑沉,这么说,你是去见过了?徐夫人轻哼一声,我就是去瞧瞧她那个儿媳,是个什么模样。
话还没说几句,就被赶了出来...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徐乾掐住了喉咙,无知妇孺,无知妇孺...你可知道,她是谁?你是害我徐家啊!徐乾泄了气,松了手,瘫软坐在地上。
徐夫人与徐子俊一望眼,心下也咯噔一下,忙去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她是谁?徐乾冷眼看了他二人一眼,瘫软的站起身,踉跄的往外走去。
他忽然想起,他的那位大哥,对他其实是好的。
尽管他们一家早早被老夫人赶了出去,可他那位大哥经常会来救济他...他,到底是为着什么,才会行这等事?是被鬼,迷了心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