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用的菜,都是从后园里刚摘来的。
若按王芝一句话说,摘的时候还带着露珠,新鲜的很。
桌子上放着一口镀金的大锅,上头沸腾着热汤,并着些时兴的蔬菜。
汤是用三只家养的鸡,剥洗干净,一大清早就在锅里煮着的。
把肉全扔了,单留这一锅汤,鲜美...便由一个女侍专负责下菜,每个人身后各站着丫头,用来夹菜。
赵妧先尝了一口,难得点了点头,你这法子不新鲜,这口汤却是美味的很。
待回去,我也让厨房里这样来备。
王芝便也笑,倒有几分自得,从书上寻来的方法,用了回不错,便请你们尝尝。
外头冷风还吹着,屋子里却暖的很,这锅热菜,再配上小酒几杯,倒真是赛过神仙。
等这用完午膳,是人人满意,还说往后还要这般来吃。
别院房间多,专给像赵妧这般,每日有午睡习惯的,或是要留夜的备着的。
王芝待客素来讲个随意,便让大家好生歇息,若是醒了自去玩便是。
这话着实不负责任,好在这处都是认得的,倒也随意。
赵妧便与徐修,往那旧时歇息的房间走去。
干干净净的,是早打扫好了的...赵妧一进屋子,把鞋儿一脱,就往床上倒去,整个身子都枕在软软的锦被里。
徐修叹了口气,走过去把她的斗篷解了开,往边上挂了去,才又问她,平日在家,也是这般吃了就睡?赵妧仍埋在被子里,闻言是有些不好意思,轻声回了,有时候也会出去散会食,可夏天日头大,冬天风又刮的脸疼,才懒了些。
她这话越说越轻,露了一副小女儿的模样。
徐修有些无奈,却也没说她,只把被子把她盖住了,才又说了句,只许睡半个时辰,不然夜里又睡不好了。
赵妧这头正一连儿打着呵欠,迷迷糊糊的点了头,就把被儿一卷睡去了。
徐修便看了一会,他平日没午睡的习惯,也不困。
便往外头走去,只是让门外留着伺候的看着些。
别院依山而建,占地极大。
他也没让人跟着,只是在园子里随意走着。
寒冬百花已谢,唯有梅花开着,在一群败掉的树枝丫里,便只有红梅点点。
徐修仍漫无目的,往前走去。
一处老梅树下,秦清身披月白色斗篷,正踮着脚尖在摘一朵树枝花。
闻声是转头看来,她放在树枝上的手,收了回来。
然后是落下了脚,垂眼与徐修福了一身,徐大人。
徐修离秦清那处,有十来步的距离。
闻言是嗯了一声,他看着秦清垂着的眉眼,如那树上的白玉兰一般。
迈了步子走过去,折下了方才秦清握着的那根枝丫,上头有一朵开的正好的红梅。
徐修伸手,递了过去,给你。
秦清却退了一步,她的眼看着那朵红梅,然后抬了头对上徐修,轻轻笑了笑,这花,已不属于清了。
外头风凉,清该回了...她这话说完,再与徐修一礼,转身走了。
徐修看着她的背影,如寒风也吹不皱的玉兰一般,清高也孤傲。
他负手在身后,指腹磨着那跟老树枝,约莫是磨到了锋利处,出了血,也有些疼...可他仍看着那个背影,直到再与看不见,才转身离去。
赵妧醒来的时候,桌案上就放着一只美人瓶,上头正插着一枝红梅,娇艳欲滴。
她先是一愣,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又瞧见徐修坐在塌上,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醒了?徐修转头,看着赵妧汲着鞋走过来,脸上还带着枕头印子,面上却很高兴。
一瞬不瞬的瞧着那枝梅花,还问他,这是,你摘得?徐修点了头,握着一碗热茶,声很淡,嗯,给你。
赵妧心下高兴,忙凑到人面前,亲了他一口。
她见过许多漂亮的花,稀有的,好看的...只要她喜欢,自是有人,会马不停蹄的往她面前送来。
那会,她也高兴过一会,可没像如今这般高兴。
整颗心一颤颤的,有抑不住的喜悦,像是盛的太满,一点点溢了出来。
这是徐修第一次,明明白白的送她东西。
赵妧心里想着,是要找些花匠,问问他们能不能把她弄活。
若是不能,她便把她晒干了放进她的小荷包里,走哪的都要带着它。
她这面高高兴兴的,再瞧向徐修搁茶盏的手时,才瞧见一条不长不短的痕,就在指尖上留着。
赵妧忙把手抓了过来,问他,怎么回事?徐修蜷了指尖,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赵妧的手背,不打紧的,你把鞋子穿好,唤人进来洗漱吧。
赵妧眼一横,这回却没听他,伸了舌头轻轻舔了舔那处伤痕。
徐修眉一拢,说了声,脏。
赵妧仍低着头,仔细舔了舔,我听说西北的狼受伤了,就是这样去舔他的伤处。
你送我花,我很开心...可你受伤,我却更伤心。
赵妧...徐修面上的神态,低着头的赵妧看不到。
他张了张口,便听得门外传来丫头的声音,是说谢小姐来问,要不要一道骑马去。
赵妧头也没回,就拒了。
徐修叹了一口气,指尖抚着赵妧的眉眼,柔了声,你若想去,便去。
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又是你的朋友,不必为我扫了她们的兴致。
赵妧摇了摇头,我陪你去园子里转转,你第一回来这,我想陪着你。
徐修便不拒,点头应了。
马场那头,谢亭坐在马上,一手持着鞭子。
没等到赵妧,倒是等来了王璋,世兄怎的来了?怕世妹无聊,来陪世妹。
谢亭眉一皱,因着前头香山那回事,总觉着好似欠了他人情一般。
便也没说话,牵了马绳,溜达了起来...王璋便笑,也翻身上了一匹马,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
谢亭是愈发摸不清楚,王璋是要做什么。
若是原先那个无赖模样,总归是能摸出个思绪来,可如今...他一句不说,也不扮无赖,只在她后头跟着。
谢亭的心,就像被蚁咬住一般。
她终于耐不住,停了马,与王璋说了话,世兄不喜欢骑马,不必为我委屈求全。
我,我一个人,骑得也自在。
王璋仍笑着,一双眼看着谢亭,专注也多情,你又怎知,我是委屈求全?谢亭,你没试过,又怎知,这样好不好。
谢亭眉一拢,方想张口去辨,却不曾想望进,王璋那一双眼里。
她忙侧了头,避了开...王璋还在说着,你若知道,又怎么会狠心,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亭的心有些乱,她说不清,也道不明。
她听着王璋说着,我知道你喜欢晏琛,可是他若心里有你,又怎会迟迟不给你一个确信。
谢亭抬了头,看向王璋,面色有些冷,我与他的事,不需你费心。
你还不明白吗?他也许是喜欢你,可是比起他的梦想与仇恨,你不足一提。
不然,他怎么舍得,迟迟不给你答案——王璋的话就如一把刀子,搁开谢亭最软弱的一面,逼着她承认,对于晏琛来说,她从来不是他的第一。
他的心里有家国仇恨,也有晏家的战性。
他绝不会,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停留在这暖玉春水地。
谢亭紧紧咬着颤动的嘴唇,不要说了。
我可以不说,你却当真能不认了?谢亭,你清楚的,晏琛不会是你的归属...谢亭看着王璋俊美的面貌,轻轻扯开了唇,伴着嘶哑的声,他不是,你亦不是。
王璋听到这便有些急了,他好说歹说,真真假假说了一大堆。
可不是为了让谢亭有这个认识...王璋强撑着没变回原先那个模样,稳着话,论家世,你是谢相之女,我是王家嫡子。
论相貌,我自觉也是风流倜傥,能配得上你的。
论熟悉,我们是打小认识的情谊。
再言,我知道你与晏琛的事,也能允你慢慢放下他。
他这话说的十分自信,唇角微微上扬,这汴京城,除了我,还有谁能配得上你。
谢亭没出声,她知道王璋这话说的十分对,若她不嫁晏琛,却当真再没人如王璋一般了。
她垂着脸,却掩不住明艳的面容。
王璋心里咚咚作响,生怕她再说什么来,可她等了良久也没等到谢亭的回音。
谢亭骑着马在这马场绕了一圈又一圈,王璋便跟着她绕了一圈又一圈...王芝与王璋作为主人,便是作起了送人的活。
可等到回去,谢亭也没说一句。
王璋心里急着,面上却装作一点也不急,还好生送她上了马。
徐修与赵妧出来的时候,王芝正在与秦清说话,谢亭早就走了。
秦清侧眼看去,那位晋阳公主手捧一枝梅花,正娇笑着站在徐修身边。
她便一礼作别,由陆致之扶着上了马车。
待后头,陆致之便与众人挥手作别,好不潇洒。
看的王芝心里不知怎的,就起了闷气。
想起那日,他问她可明白意思,王芝眼一横,呸——也是个混账。
她这厢心情不好,便不送人,也没个声,就转身往屋子里走进去。
赵妧着实是习惯了她的喜怒无常,与王璋作别。
她这面让四惠好生把梅花抱好,便与徐修上了马车,还让他不必介怀,说了句,她就是这个性子。
徐修摇头,示意无碍。
等上了马车,赵妧便赖在他的怀里,听他念书,很是惬意。
另一处,陆致之坐在秦清后头的车,是要送秦清先回。
等秦清到的时候,陆致之便打了帘子,破天荒的问她一句,那位驸马爷,你认识。
这话是断句,语气肯定。
秦清的手扶在发上,才看向他,你喜欢王姑娘。
同样肯定的语气,两人眼神一撞,各自一笑,却不再多言,作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