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宁十七年,二月二十四日。
这寒冬终归是过去了,而汴京也迎来了宋宫最尊贵的公主赵妧,成年的日子。
忙碌了几日的宋宫逐渐归为平静,他们正整齐有序的等待着他们的公主。
阿房宫内,谢蕴今日是来为赵妧梳妆的,她侧坐着,一面对王蕙说道,还记着我及笄那会,也是你替我梳头。
往先不知时岁过的这样快,如今妧姐儿长大了,才觉得你我都老了。
王蕙正坐在一侧,她今日着一身正装,上头戴龙凤花钗冠,上有大小花二十四株,冠上所饰皆以珍珠点缀,端的凤仪天成。
正在看宫人端来今日要用的笄,钗,冠,闻言也看了过去,是啊,你我如今也有四十余了。
又看了谢蕴平和的眉目,仍与往日一般,好似并没经什么岁月,而她——王蕙望向铜镜,终究是老了啊。
赵妧正沐浴归来,她现在身上穿着一身采衣,眉目娇俏,约莫是因着刚刚沐浴完,白里透着红。
见着两人各自喊过了,她去看宫人端着的华服,与自己比照着,抬了脸去问王蕙,母后,我好看吗?王蕙便笑,我若是说不好看,你怕是又要闹了。
赵妧脸一红,又问谢蕴,谢娘娘,我好看吗?谢蕴也笑,好看,妧姐儿最好看了。
赵妧嘟囔一句,我也觉得这样的话。
总归是高兴了,又摸了摸衣服,把她放了回去,才跑到谢蕴那头先让她梳起头发来了。
她今日是先要在阿房宫内受众命妇跪拜,笄礼完后再往大庆殿受百官朝贺。
外头有宫人禀报,道是众命妇都到了,赵妧才跟着王蕙与谢蕴往外去,后头跟着的几个宫人各自端了饰物与衣物。
等进了阿房宫,王蕙与谢蕴落了座,众命妇对她深深一拜。
赵妧的心里又紧张,又激动。
她是见过笄礼的,早年谢亭的,前头王芝的,如今到了她的。
那样的肃穆庄严,好似是要见证了一个女孩的成长一般。
礼官道礼起念起祝词,那头有乐工奏《彩云逐月》,而她的衣裳一次又一次繁芜,头上的发饰一次又一次沉重而华美。
像是要把少女时期的轻快与欢乐一丝丝抽去,再把作为一个女人的端庄与矜持一点点加在她的身上。
赵妧最后是换上了一身庄严而又美丽的华服,由宫女扶着她一步步从外头跨进殿内。
她已经画上了精致的妆容,梳着一个别致的倭堕髻,耳上挂着一幅明月珠,接受着众命妇的注视。
而后,双膝跪地,叠手举至眉间,深深叩拜在地,起身再叩拜,足足三拜才算成。
王蕙从凤椅上走下,接过宫女端着的一副用珍珠编型的花钗冠,上头饰有大小花十八株,施两浅绿色博鬓,两侧各有一龙一凤。
她低眉,如画中的菩萨一般慈悲,对赵妧说道,晋阳,你长大了。
你要记着,往后你首先是公主,然后才是女人,最后才是赵妧,你要为这宋宫,为你这个被你的臣民膜拜的公主的身份而活。
赵妧抬头,入目的首先是她母后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然后是那象征着大宋公主的花冠。
她的母后把花冠戴在了她的头上,带着从未有过的重量和压力,全部付诸于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绽开眉眼,带着往先从未有过的,属于大宋公主的气势,开口说道,儿臣谨记!礼官再道礼成,赵妧站起身,再次接受众命妇的跪拜,听着她们口中称道,晋阳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们在跪拜大宋这个刚刚成年的公主,带着谦卑,与臣服。
而她们这个刚刚成年的公主,开口说道,起来吧。
赵妧还要去大庆殿,那里有她的父皇和百官,他们也在等待,等待这个宋宫唯一的公主,成年的日子。
好在这里有她的母后与谢娘娘,她们会妥善的照顾好这一群客人。
赵妧站在宫道上,裙摆拖曳在地上,纁色的衣裳在这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愈发好看。
而她的步伐带着初初成年的喜悦,与成人后要承受压力的彷徨,互相交织在一起。
而后,她看见那大庆殿外站着挺直的侍卫,而她的父皇坐在那高大的庆典台上,凝视着那汉白玉阶上一排一排站着的臣子。
微风吹的她衣炔飘飘,赵妧走向她的父皇,这个天下之主,他的面容像是不经岁月侵染,仍是那样的儒雅俊美,赵敬伸手,对赵妧说道,晋阳,过来。
赵妧缓缓走向她的父皇,敬帝牵着她的手带着她站在了高台前,台阶上站着满朝文武。
赵妧看见她的哥哥赵恒,他站在右侧第一位,穿着一身玄色朝服,正一脸含笑的看着她。
而后,她看到了王璋。
她听说,他前头判了一案,给那京兆府的寡妇洗了冤,外头的如今已不喊王二爷要喊他一声王青天...他如今排在中间那样的位置,往日风流不拘的脸上也带了几分端正,循着赵妧的目光也看过来对他一笑。
她还看见了王太师,谢相,以及那些她或是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他们都看着她,带着和善而敬畏的笑。
是对这个年幼公主的和善,是对这君临万千之众上权力的敬畏。
她听到她的父皇说道,朕今日,带来了宋国最尊贵的珍宝,朕的晋阳公主。
来,晋阳,你来看看,他们都是宋国的守护者,是他们的守护才让我们,我们的子民过着幸福安详的日子。
晋阳,你要感谢他们。
我…赵妧看着底下站着的臣民,屏住呼吸,她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
他们都是这个世界的人才,这个国家的栋梁,如今却站在这,看着一个女孩的成长。
赵妧的声越来越亮,我,我要感谢你们。
我的父皇与母后也要感谢你们。
宋国的子民们也要感谢你们...她抬起脸,朝着太阳,朝着蔚蓝的天空,朝着那四角檐外的世界看去…你们是宋国锦绣江山的守护者,我以公主的名义祈求上苍,让上苍保佑着你们,保佑着我们的万里千山,海清河晏。
然后她继续看向玉阶上站着的百官,眉目平和,这是我成年后向上苍祈求的第一个愿望,而之后的岁月,我会一直记着你们,真挚的,感激着你们。
赵妧说完,白玉阶上的百官一一伏拜在地,然后是整齐而响亮的一声又一声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晋阳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他们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庆殿,然后传至整个宋宫,带着尊敬而敬畏的声,恭贺着这个初为成人的公主。
赵妧第一次真真感受到了权力,感受到了这个权力背后的诱惑,感受到了作为一个公主的责任,感受到了作为一个女人需要的端庄与矜持。
王璋再次见到赵妧的时候,是在阿房宫里的一棵树下。
外头仍很热闹,百官仍在大庆朝贺,命妇也在外头恭贺。
而她,今日最该热闹的主角却坐在阿房宫一处静地,转着走马灯。
王璋的步子走得慢,他穿着一身紫色朝服,声也缓,外头热闹得很,你倒是贪静?赵妧抬了脸,声很平,表哥来了。
王璋嗯了一声落了座,你前头说的,我让人打听了。
赵妧滑着走马灯的指尖一顿,她如今心思正掺杂着少女与女人之间,听的这话便想起那日见着的男子。
时日过了月余,她以为她会忘,可她还清晰的记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身上有寒松的味道,他...他是临安人士,今有二十二,是今年来备考的学子...尚未娶妻。
赵妧一字字听来,原来...他是学子,怪不得这样好的学问。
待听到最后,耳侧也红了一半,指尖磨着走马灯上的纹路,又恐弄坏了忙收了手,待到最后才轻轻哦了一声。
王璋瞅她这幅模样也暗自好笑,你若要找他,可去西街的一间同福茶馆。
只是,你要知道,他与你终归是不配的。
我知道。
赵妧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放在往日,她若喜欢要去便是。
可如今,她才真真的意识到,皇室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她这个公主的身份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就如她的母后所说,她不仅是赵妧,还是这个宋国的公主,今日聆听了祖训受了百官与命妇叩拜的公主,他们又怎会允许她嫁给一个穷苦的书生?何况,她也不知,那位唤作徐修的男子,可欢喜她?你...表哥...赵妧托着腮看着他,你会去勉强别人吗?勉强?王璋的眼滑过天边,然后才看向赵妧,眉目含笑,我从不爱勉强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