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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愚钝

2025-04-01 16:10:01

王芝到脚店的时候,陆致之已经到了,仍坐在那日的位子,见她进来便转过头来,很平淡的说了句,你来了。

先生好早,王芝解了披风放在一侧,眼瞧着桌子上只摆了两壶酒,一盘瓜子,也倒了一杯酒喝起来。

两人这厢也没说话,一人一杯酒喝起来。

王芝却是想着昨日谢亭说的那话,便抬了脸去看,嗯,是长得不错,鼻子很挺,眼睛也大,脸也白...陆致之握着一杯酒,侧了半张脸去,是我长得太好看,你才瞧得入了迷,不若…他说完便倾了身子,两人原是面对而坐,如今却只是隔了手掌的距离,这样,看清了吗,嗯?王芝被这一番动作吓了一跳,忙侧了身子去。

她素来聪慧,又因着辈分大,平素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久而久之也是端持贯了。

如今却当真是被这人生了几分气来,她抬了脸,侧对着陆致之,一张小脸生了几分寒意。

冷声说道,陆先生,你太无礼了。

那头几人都看了过来,陆致之也已回了座,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手握着酒盏,说道,我以为你倾慕我的容颜,才失了神,原来你不喜,倒是我悟错了。

王芝这厢却是气的咬了牙,好半响才道,学生昨日没睡好,才失了神,先生切莫自作多情了。

心里却是加了一句,谢亭当真是看走了眼,这厮简直与王璋一副德性,哪里配——他们这厢一时没说话,脚店中间坐着的几位却说起话来,你们可知道,那京兆府的知府给压在了刑部。

有个知道这事的便接了话,这事我却是知道的,是那王家那位侍御史查出了京兆府前头那桩寡妇自杀案,告了那知府,如今那位主子...下了旨要让人去查,若是属实怕是那知府也回不去了。

一穿着褐衣的中年人说道,那寡妇案我也是听过的,可怜见的。

那知府也是倒了霉,被人查了出来,这官帽怕是戴不了了。

那位王大人倒真是个好人。

便又有人问道,你们说的那位王大人,可是那乌衣巷的王家?有人应是,几人又是唏嘘一番,却是不再说下去了。

陆致之喉间漾了一声笑,一瞬不瞬的看着王芝,把王芝看的抬起头来,才说,你说,巧不巧。

王芝眉一挑,先生想说什么。

陆致之也笑,无,只是觉得你口是心非的本领愈发厉害了。

王芝喝完最后一杯酒,才道,请先生的酒已喝完了,学生也该告辞了。

她这厢叫了店家结了账,才又对陆致之一礼,是要告辞了。

王芝,陆致之是第一次唤她的全名,却是把她也给叫住了,抬了脸看去,才听他继续说道,那日的诗,你可知道其中意思。

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

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王芝低了眉,声很淡,学生愚钝,怕是不知先生其中意思。

过了许久,才又听陆致之说,你走吧。

王芝便又一礼,学生告辞了。

她这厢说完也不看陆致之,自往外头去了。

直到马车转了起来,她才撩了半边帘子看向那脚店,轻声说道,一般清意味,料得谁人知。

陆致之,你是什么意思…时日一转,今日的王家甚是热闹,前头王璋递了信来是今日会到,王庾氏便一早张罗了起来。

王璋是先去御史台交了公文,才回家。

他去京兆府公干已有半月余,面上却是要比往先更加成熟了。

身上仍穿着那一身绯色官服,腰间挂着银鱼袋,外头罩着一件黑色披风,下了马车站在王家大门前,仍是那一张风流自成的脸,眉宇间的气势却是愈发浓厚了。

那门前站着的下人一见是先愣了,才又火急火燎的跑到里头喊道,二少爷回来了,二少爷回来了…王璋一路往里走去,遇见的下人恭恭敬敬的在一旁请了安,到东院正厅的时候,王庾氏便抹了眼泪迎了出来,旁边站着王父、王珂,余后还有不少人…他一见到王父、王母便先磕了头,口中说道,儿子回来了。

王庾氏忙让人扶了他起来,直道,苦了我儿,我儿瘦了这样的话。

王父虽还是扳着一张脸却也是很激动,他这个儿子如今总算是不必让他们操心了,便也说了一句,你这次做得很好。

这厢几人说了会话,王璋才又说道,儿子先去拜见祖父。

几人忙让他先去了,王璋便往东堂走去,此处是王家最尊贵的地方,也是最安静的地方。

伺候的除去善诲外便唯有外头打扫的,那打扫的老仆见着王璋便先请了安,又说了句二爷来了,让人进去了。

他跪在东堂,像那日一样,恭敬而又诚服的跪着,逾明拜见祖父。

王栋喝了一口茶,才看向王璋,这一路你看到了什么。

他们变了。

王栋握着茶碗,平静无波的双眼合上,不是他们变了,是你变了。

逾明,你要的我已经给你了,往后的路却是要靠你自己一个人走了。

孙儿明白。

下去吧。

王璋应是,磕了头才告退。

他走出东堂的时候,又回望了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走。

他的步子已经越来越沉稳,而他的洁白如玉的面容也因着这几日的奔波带着一些沧桑的美感。

翌日,刑部,三堂会审。

韩仁跪在大堂上,像往日他所审的犯人一般,匍匐的跪着。

证据确凿,容不得他反驳,他为官十余年,也曾做过好官,可是——人的欲望实在是太大了,好官?那两袖清风有什么用?他听着那一条条罪证,合上了眼,既然已成定局,他无可辨,也不愿再辨。

他这辈子说的话已经够多了,真的假的,好的坏的。

如今却是一句,也不愿再说了。

最后他听着那刑部尚书说道,京兆府寡妇一案实属孙坚所为,判死刑。

韩仁,你身为命官包庇孙坚,收拿贿赂,罪不可恕。

你的罪,本官会亲自禀明圣上,由他定夺。

韩仁被带下去的时候路过王璋身边,说道,王大人好本事,可是这世上贪官太多,好官却只有几个。

王大人要是想走好这条路,却是难上加难啊。

王璋便笑,侧了身子,对韩仁拱手,韩大人,好走。

韩仁也笑,迈开步子往外走去,外头的民众正在喊着,王青天,王青天..青天?韩仁侧头看了王璋一眼,原来百姓眼中的好官是这样的。

他又一笑,挺直了背脊,负手离去,他既然选了这一条不归路,便再也不会回头。

这一桩案,算是了结了。

王璋几人散的时候,外头的民众还是一声声喊道王青天,王青天…同行的一位大理寺官员唤张,便与王璋说道,王大人的声明愈发远播了,往后这汴京女儿们的心上人,怕是要多添一位了。

王璋也笑,对此却也不置一词,走到门口,那头民众已被人拦在了一边,仍在喊着他。

王璋便对诸位民众拘了一礼,又道,请大家回吧。

他生得好,如今穿着一身官服,脚踏黑靴,腰挂银鱼袋,端的身量风流,一笑便愈发好看了。

那头便有人喊道,请王青天先回。

王璋便与众人告辞,又与张说了几句,转身上了马车。

他挑了半张帘子,有认识他的瞧见了便说道,是那王青天…也有姑娘在上头喊道,王郎长得甚是好看,为何不上楼来喝酒?便也有人说道,王郎王郎,你好风姿,不若入奴梦里来。

更有甚者,往王璋车里砸去丝巾头花,王璋对此也不过一笑,他如今愈发能沉得住气了,与上头的姑娘们挥了挥手,才落了车帘。

那韩仁到底还是被摘了官帽,圣上慈恩,只抄了家让那韩仁流放了,却没计较韩家其他人的罪责,只是韩家此后数代都无为官的可能了。

今日是那韩仁流放的日子,汴京的民众们各自备了鸡蛋菜根,等那韩仁过来砸了人身上去,口中还骂着黑心的东西,若不是王青天,那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就让你掩埋了去...等韩仁到城门口的时候已经不成样子了,王璋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仍是那一副丰神俊秀的模样,见着韩仁拱了手,璋今日,是来送大人一程。

韩仁一手擦着脸上的鸡蛋液,身子却站得直,王大人,我有一事不明,当日我为四品官,你对我避之不理。

如今我已是戴罪之身,你却躬身有礼。

是何道理?王璋抬头去看韩仁,他让人取来酒,走过去递他一杯,因为,如今的韩大人,让人起了尊敬之心。

王璋举杯,韩大人,山河路远,我敬你一杯。

韩仁饮尽这一盏酒,哈哈大笑,往日旁人敬我怕我,如今旁人嫌我弃我。

好好好,这一杯酒了尽前事。

韩仁砸了酒杯,负手往前,流放三千里,路还很长,可他这颗心却愈发平和了,他迈了步子也不去看人,走吧。

王璋躬身,直到人远去才转身而走。

而后,汴京城少了一位王二爷却多了一位王青天。

更有一段时间里,这名尤甚。

往先与王璋一道玩的几位公子哥也做起了好事来,平素见着抢掠犯事的都上去一顿揍,再添句,我兄弟是王青天,你若再敢犯事,也让你去尝一尝牢狱滋味。

如此,诸多话头,却是不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