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茹被单独关在一处僻静帐篷里,由几个嬷嬷轮流看着,她的丫鬟全部被羁押起来问话,如今身边只跟着意婵那个大丫鬟。
夜色深沉,沉的人心里难受。
在心底捋过今夜这整件事,梅茹单问意婵:我歇下之后,你被阿眸唤出去了?意婵红着眼点头:公主当时进来找姑娘说话。
奴婢见您睡下了,于是请公主去外头说话。
没想到公主比划了好久,奴婢看她像是要绣花用的东西,就去取了绷子和针线,谁知道……她边哭边说,梅茹只安静听着,心里慢慢盘算。
说到难受处,意婵跪下不住磕头:姑娘,奴婢真是该死,如果不是奴婢一时疏忽大意……不关你的事。
梅茹扶起她沉声宽慰。
这回就是有人要故意陷害她,不是今天晚上,也是明天晚上,又或者后天晚上,反正有心之人总能找到千百个机会。
而且,现在看来不止一人要害她,除了周素卿与皇后,又多了个阿眸。
想到阿眸那鬼机灵的样子,梅茹不由打了个冷颤。
这么多天,阿眸在她面前一直笑盈盈的,满是天真无暇的伶俐模样,没有露出丁点马脚。
过去傅铮一直说这个丫头心机重,梅茹不大相信,如今看来,阿眸真是好好推了她一把。
梅茹沉默。
意婵担忧道:姑娘,那咱们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梅茹觉得这事关键不是她如何解释,而是皇后愿不愿意信。
但很明显,皇后绝对不会听的。
既然从皇后这儿走不通,她得去找延昌帝。
至少傅铮领兵在外,手握重兵兵权,皇帝他心底顾忌,会保傅铮家宅安宁。
还有那个香茗。
香茗是梅茹从国公府带过来的小丫鬟,梅茹前世没有留心过此人,这次却被人钻了个空子,得好好去查一查,可是……梅茹对着这冷清清的帐篷,她被看起来,能去哪儿查啊?然而就算能查的明白,最难说清的,还是她和十一的事。
梅茹头疼的厉害,还是手足冰冷。
昨天夜里帐中的那道身影浮现起来,梅茹心里便压得透不过气,整个人要窒息了。
如果今次能过了皇后一关,等傅铮回来,这人也是不会信她的。
他本就忌讳她和傅钊交好,现在还出了这样的事……梅茹愈发等不了,她要见皇帝,可外面的人根本不理会她,亦根本不再给她开口辩驳的机会。
那些人将她的活路全部堵上,将她困在这个地方,只等这件事盖棺定论!梅茹心头沉甸甸的,怔楞着,倏地,外头传来脚步声。
那脚步声重重碾在人心尖上,像是某种凌.虐,梅茹浑身一颤,她往外看去——只见帐上浮现出一道男人的身影,依旧先是头,然后是底下的身子!梅茹整个人都不好了,那种毛骨悚然重新包裹住她,她浑身全部是鸡皮疙瘩,她要吐了,那道身影就是她心底的噩梦,她挣脱不开,她再也躲不掉,她只能死死盯着,下一瞬,那人直接探身进来!梅茹一下子站起来,心扑通扑通的跳,满脸肃穆。
太子笑道:这么怕本宫做甚?太子生的清隽,那笑不难看,可落在梅茹眼中仍是作呕的噩梦。
她眸色冰冷而又戒备的盯着他。
太子自顾自坐下,睨了拦住跟前的意婵一眼,笑道:巧了,还是鸿胪寺那个丫鬟。
他笑了笑,对梅茹道:你别怕,本宫今天来是跟你商量一件事。
这种龌龊之人还能有什么可商量的?梅茹冷然,没有接话。
太子也不气也不恼,婉言道:你今天与十一弟出了这种丑事,将自己弄得寸步难行,让七弟丢尽颜面。
若是你不想,本宫自然可以替你在母后跟前求情啊。
他望着梅茹,梅茹却只是抿唇冷笑。
见梅茹不搭理自己,太子叹气:你这样强硬有何用?非要被母后定罪才甘心么?理了理袖子,他继续道:等母后定下你和十一弟有私,你让七弟怎么办?他如何面对十一弟?还有——你府里的人又该如何自处?梅茹仍不说话,她面无表情,笔直的立在那儿。
太子偏头打量着,缓缓威胁道:如今我是在好好跟你商议,等过两日回了京,就不是商量的事了,你爹似乎在豫北修河堤吧……听到他提起爹爹,梅茹脸色稍稍一变。
眨了眨眼,她问:殿下是何意思?见她终于开口,太子笑了,他起身道:本宫的意思你该明白啊。
那声音油腻腻的,还是让人恶心。
梅茹沉默,小半晌,她冷冷道:我今日身子不便,殿下过几日再来。
哦?太子倾身上前。
那身影黑压压的挤下来,梅茹迅速往后避开,她仰面直直瞪过去,不悦道:殿下不信?那双桃花眼瞪起人来也怪有滋味的,蕴着怒意,仿若花枝上带着的刺。
太子哈哈笑:本宫怎么会不信你?只是——他顿了顿,摩挲着手中的扳指,无耻笑道:本宫该怎么信你?说话间他望着梅茹,视线从白净的脸上一一巡梭过去,最后落在嫣红的唇上,意思不言而喻。
梅茹冷笑:殿下你爱信不信。
她就是这样爱呛人,骨子里硬的像柄剑,偏偏太子爱死了这种不对付。
叹了一声,他道:罢了,本宫就信你一回。
说着,他淡淡然望过去,道:本宫且再等你一日,明日来看看你是真不便,还是假的。
听着这般令人作呕的话,梅茹紧紧抿着唇。
夜晚一切皆是黑漆漆的,石冬隐在暗处,视线追随着太子身影的离开,一颗心跳得格外不安。
里面,梅茹默然地从短靴中抽出一道匕首,她先前从帐中出来时,就特地带着了。
姑娘千万别做啥事啊。
意婵扑通跪下道。
梅茹没说话。
她只是觉得累,还很疲倦。
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其实重活一世,她什么都没有奢望,她从没有奢望大富大贵,更没有想去报复旁人,她只不过单纯的盼着父母康健,想哥哥有出息,嫂嫂能活的高兴。
至于她自己,梅茹活到现在,反而无比迷惘。
偌大的世间,她好悲哀。
像上辈子,她有且只有一处软肋,那便是喜欢傅铮。
等那颗欢天喜地的心冷了凉了,她就没有软肋,连死都不怕。
可这一辈子正是因为她有了那些单纯的奢望,所以软肋多了好多,以至于谁都能拿捏住她。
想到爹娘还有哥哥,梅茹眼底忍不住泛红,抿着的唇轻轻颤抖,全是泪意。
……不过一夜,燕王妃与十一殿下有私情的事便传遍了整个围场。
国公府今年没有人随驾,梅寅被调到工部修河堤,梅宸则去了江南查盐私,这会儿围场里属孟府的人最着急。
孟蕴兰在帐篷里团团转,斩钉截铁对孟安道:哥哥,我昨儿晚上还遇到了十一殿下,他跟循循肯定没什么,你快去跟皇上说说,我也去跟皇后娘娘说。
孟安拧着眉,没说话。
哥哥你到底去不去啊?孟蕴兰跺脚。
梅蒨让孟安先出去,她安抚分析道:兰儿,如今这事不在于你昨晚遇到了十一殿下,或是十一殿下又遇到了谁,而是有些人根本就不会信,更不会听!那我们说破天去,也是没用的……怎么会没用呢?孟蕴兰难受道。
梅蒨柔弱的脸上难得浮现一丝冷笑,道:好兰儿你还不知道,很多时候就是再小心谨慎,也防不住有心之人的故意陷害、指鹿为马。
叹了一声,她道:何况十一殿下与王妃过去确实有交情,皇后稍一打听,就知道了。
现在纵然避嫌,十一殿下昨夜也确实与王妃独处,光这一点就不容易解释的……孟蕴兰才不管这些,她道:好嫂嫂,那我也得去皇后那儿试试,循循就是清白的,皇后不听,我就说给皇上听,皇上总该明察秋毫。
梅蒨有片刻的怔楞。
这宫里的事若真能像孟蕴兰想得那样一是一,二是二,就好了。
太多时候,众多利益纠葛在一起,就会让人束手无策。
默了默,梅蒨道:我陪你去。
皇后帐前,宫女面无表情拒绝道:皇后娘娘身子不舒服,孟二奶奶和孟姑娘请回吧。
我有要事禀告娘娘。
孟蕴兰焦急道。
宫女还是漠然,冷冰冰道:孟姑娘,娘娘身子确实不舒服。
瞧见宫女面有不虞,梅蒨忙拉住孟蕴兰:兰儿咱们先回去。
嫂嫂!孟蕴兰心头不快,还要争辩什么。
梅蒨亦冷下脸道:兰儿!被她唬了一眼,孟蕴兰愣了愣,蹬蹬瞪跑回去。
梅茹被皇后的人看管起来,她根本见不到,孟蕴兰心里难受,只能自己窝在帐篷里生闷气。
梅蒨无奈道:兰儿,循循的事牵扯太深,里面是两位皇子,无论皇帝亦或皇后,都不希望外人再掺和其中。
今日嫂嫂拦着你,也是为了咱们府里好。
我知道。
孟蕴兰闷声道,可循循该怎么办?梅蒨还是叹气,她道:今日你哥哥已经派人去查那个香茗,且等等消息。
孟蕴兰伏在那儿点点头,依旧闷闷的道:我光是想着就替循循窝火。
循循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这一回被冤枉至此,定是拼死也要讨个说法。
梅蒨沉默良久,方轻轻叹气:是啊,循循脾气真的是太直太烈。
很多人眼里她这个三妹妹并不聪明,甚至骄纵又蛮横,只是梅蒨却是无比羡慕,至少梅茹活得坦荡,能按着自己心性活着,烈的像酒像火,所以才有人着迷。
若三妹妹也跟她或者周素卿这样,倒不是三妹妹了。
……得知梅蒨拖着孟蕴兰离开,李皇后阴沉的面色方缓了缓,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宋玉见状亲自上前替她揉太阳穴,口中说道:母后,儿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昨晚的事恐怕误会了,咱们得好好查一查。
听她这么说,皇后摇了摇头,道:你就是个心善的,不知道那些人的龌龊心思。
说着她轻哼一声,不屑道:这事儿还要怎么查?若不是二人有私,能从一个帐中钻出来么?李皇后是认定此事的。
再说了,就算没有私情,趁傅铮不在京,她也得治下罪来,管什么青红皂白。
只是傅铮不在京,皇帝还是在的。
想到延昌帝,李皇后眉心不由轻蹙。
昨天夜里,延昌帝亲自问过此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梅茹乃平阳先生的弟子,凡事留个颜面,何况傅铮领兵在外,不能太过张扬。
李皇后听得那叫一个怄啊,皇帝护短都护到那人弟子身上去了,她怎么忍得下?又想,梅茹出了这种丑事,那人还有何颜面称为先生?李皇后心里窝着火呢。
周素卿立在旁边伺候,将皇后的脸色瞧在眼中,她顺势点出皇后的担忧来。
娘娘,周素卿似是建议道,燕王妃毕竟是平阳先生的入室弟子,皇上平日也是极看重燕王妃的……听到这话皇后果然又是一声冷哼。
她不客气道:平阳先生的入室弟子又如何?谁的品行不端,本宫便是要管。
想到梅茹,皇后越发不痛快。
昨天夜里看管梅茹的嬷嬷回来禀报说,太子夜里悄悄过去了,嬷嬷还将那些话悉数说给皇后听。
皇后知道后,心里不由暗骂: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也不看是什么时候,还有心思想那些!一时间忍不住又迁怒到梅茹身上,若不是这个小蹄子,太子能被勾引住了?李皇后脸色沉下来,摆手道:你们都先出去。
又吩咐边上的人:去将太子请过来。
见到太子进来时春风满面,似是志得意满,李皇后更加恼火,板着脸提醒道:这几日你且安分些,别闹那等难堪之事!母后,何事?太子故作不知。
皇后冷冷一笑,努了努嘴,正是看管梅茹的地方。
被点了出来,太子略有些尴尬,深深作了个揖道:儿臣心里有数。
又上前给皇后揉肩:母后,儿臣可不敢。
哼,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李皇后叹气。
睨了眼不争气的儿子,她苦口婆心道:你是本宫与皇上的嫡子,亦是皇上膝下的第一条血脉,皇上对你是不一样的,你千万别糊涂。
这两年收收心,将自己该做的事做好了,以后要什么样的没有?说罢,李皇后拍了拍太子的手,又指派了个小黄门到太子跟前。
太子见状登时明白过来,这是皇后找人看着他呢!他一时有些失望,今天与梅茹那事怕是难得逞,只能等回京了。
可梅茹与傅钊的事拖得越久,越不稳妥,谁知道傅铮什么时候回来,会发什么疯……拧了拧眉,太子悄声道:母后,这事儿怕夜长梦多啊。
确实。
皇后点头。
留着梅茹在,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心里总是惦记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犯浑,何况皇帝本身对梅茹也心软,还有傅铮在外面……这一重重加上来,皇后越想越不安,转头道:将燕王妃带过来!这次是绝对不能让她清醒回京的,疯了也好,死了也罢,总是有法子圆回来的。
那边厢梅茹静静坐在那儿,随着时辰一点一滴过去,她心被挤的愈发难受,还跳得好沉,好重。
这一世,她放不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爹、娘还有哥哥,她一个都舍不得。
她唯一能放下、能割舍掉的,好像只有她自己。
想到死,梅茹神思稍稍有些恍惚。
前世死过一次的,那滋味回想起来,并不好受,是钻心的疼,断断续续的抽噎着,还很冷。
眼圈慢慢湿润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按下忐忑的心。
她在等太子来,可梅茹等来等去,却只等到皇后身边的人。
见到那几个凶神恶煞的老嬷嬷,梅茹心头一跳,只觉得不妙。
皇后这个时候应该希望她闭嘴才是,怎么会突然喊她过去?梅茹一颗心又往下沉了沉,只觉得不安。
审讯的地方人不多,李皇后冷冷道:十一已经将你们的事招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梅茹伶牙俐齿回道:母后莫要讹儿臣的话。
儿臣与十一弟乃是清清白白,十一弟从何招来?莫非是母后屈打成招么?皇后最痛恨此人逞口舌之快,不由怒道:还在无耻狡辩!儿臣并没有。
梅茹冷面快言快语道,母后若是不信儿臣的话,可以将周良媛、阿眸公主一并喊来与儿臣对质,儿臣能清清楚楚告诉母后昨晚发生了何事。
不管到底发生何事,十一跟你的私情是跑不了的!若你们没有私情,他听到你身子不适,不顾廉耻的跑到你帐中?皇后蛮横又武断的堵住梅茹的话,丝毫不给她机会。
梅茹听在耳中,胸口像被什么砸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不停往下坠,她胸口里空落落的,梅茹忽然觉得自己哪怕使劲扑棱着,也挣不出去。
她只能想到八个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梅茹面色冷下来。
我要见皇上。
梅茹如此要求。
李皇后冷笑,稍稍一顿,她又安下一道罪:听闻你还不安分,除了十一,竟勾搭太子!还妄图见皇上?梅茹这回直接笑了,她看着皇后道:劳烦母后将太子也请过来,看看到底是谁龌龊。
母后,儿臣今日无论说什么都证不了清白了么?梅茹还是笑,无可奈何道,还有什么脏水,不如一起泼过来,省得一样一样恶心我,让我心里不痛快。
皇后怒极,给了秦嬷嬷一个眼色。
秦嬷嬷当即要将梅茹拖拽到后面去,梅茹斥道:我犯了何罪?竟要动私刑?你淫乱不堪,还有脸问?梅茹直直站在那儿,盯着皇后,她的眼底煞红。
母后今日是打算逼死我?梅茹不客气的质问。
忽然,她又冷笑起来,梅茹一字一顿道:母后,我今日若是死不瞑目,做鬼也会给自己讨个公道。
这些话越发难听了,李皇后拂袖离开,秦嬷嬷几个便合力拖着梅茹下去。
见皇后出来,却不见王妃,石冬隐约觉得不对劲,他一颗心突突突的跳,探了会儿动静,他按捺不住,就要拼死闯进去,有人踉跄远远跑过来唤道:王爷来了!王爷来了!石冬一滞,连忙回围场。
晦暗的天际里,傅铮跳下马,沉着脸,满是阴鸷。
石冬跪下来,傅铮一脚就直接踹到他心窝子上,在哪儿?他冷声问。
按住舌尖的腥咸,石冬指了方向。
傅铮什么都没说,只将辽东那场捷报丢下来,匆匆往那儿去。
后面帐中昏昏暗暗,越发看不见那几个人的脸,只是一团又一团的阴暗围过来,仿佛汹涌而冰冷的湖水。
梅茹不停挣扎。
那些水啊能将她淹没,她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挣扎,不停挣扎。
那几个嬷嬷齐齐上前,两个捉手,一个抱腰,一个堵嘴,还有一个拿针扎梅茹的手。
那一团混乱之中,不知是谁一声惨叫。
撕心裂肺。
蓦地,所有的人突然又齐齐安静下来,就见一道沉沉身影立在那儿,像座山一样。
他一言不发,只面无表情地掐住一人脆弱的咽喉,然后丢了出去。
燕王。
燕王。
一个接一个低头扑通扑通跪下来,那些声还是像潮水一样。
只有梅茹抿着唇,直直立在那儿。
她什么都意识不到了,她只知道死死攥着手,一颗心扑通扑通跳。
眨了眨眼,她眼眶忽然就湿了。
她的手微微颤抖。
傅铮走过来,解了大氅披在梅茹身上,又握下她手里那把还在滴血的匕首。
傅铮冷冷道:都是谁欺负你,一个一个告诉我。
……被梅茹顶了那几句嘴,李皇后心里头梗着一口气,不舒服极了。
太医刚请完脉,外头便有人慌里慌张过来喊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声儿刺耳的很,听得她更加不舒服了,眉心不由紧紧颦着。
还有没有规矩?!掌事宫女自然喝斥。
那人结结巴巴回道:娘娘,娘娘,燕燕燕王从辽东来了……话音未落,立在旁边的周素卿面色登时变了好几变,隐隐有些苍白。
宋玉悄悄瞥了她一眼,嘴角是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笑意。
李皇后不悦地睁开眸子,人呢?她问。
王爷要带王妃走,奴婢们实在拦不住。
李皇后本来脑袋就很疼了,如今更是恼,脸色铁青。
傅铮这人如此无法无天,将她皇后的颜面置于何处?一群蠢货!她骂了一句,这么点事居然都办不利索,还留着何用?那人听出皇后的不高兴,继续哭道:先前燕王妃还拿刀子划伤了秦嬷嬷的脸,奴婢们实在是近不得身……李皇后愈听眉心愈皱,她沉着脸,领着人直接过去兴师问罪。
周素卿身形微滞,不得不低头落在后面。
那审问的地方偏僻而昏暗,甫一进去,就看到几个嬷嬷战战兢兢跪在那儿,而秦嬷嬷捂着脸痛得哀嚎。
那声音让人仿若置身炼狱。
见到皇后来,秦嬷嬷连忙膝行过去,不住磕头道:求娘娘为老奴做主啊!她脸上被划出一道长而深的伤疤,还在滴血。
李皇后吓得往后一避,登时又气结,忍不住怒道:究竟怎么回事?娘娘,先前……秦嬷嬷正要哭诉,里面有人轻轻一笑。
那笑像是从阿鼻地狱里透出来的,慎得慌。
周素卿悄悄抬眼。
一片昏暗之中,傅铮半拥着梅茹立在那儿,他护着她。
这人大约回来得特别着急,他风尘仆仆,满目猩红,身影萧萧肃肃,踏着遍地寒意还有极强的压迫,让人心里无端端发憷。
周素卿有些不舒服。
而梅茹被他裹在黑色的大氅里,小小的一只,衬得人柔弱极了。
她低着头,双眼睁着,完全还是被吓到的模样。
看到这二人,看到他对那人好,周素卿心里就恨、就怨。
隔着众人,她看了看傅铮。
傅铮视线恰好直直戳过来,像冰一样。
周素卿心头一慌,忙低下头去。
没有傅铮,她可以借机弄死梅茹,如今傅铮回来了,事情就难办了。
看他这样维护,甚至不惜与皇后撕破脸,周素卿拧眉,心下有些担忧。
傅铮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他没有行礼,只是点了点下巴:母后。
李皇后蹙眉:燕王,你这是何意?儿臣还未问母后是何意。
傅铮缓缓道。
他一一拂过底下跪着的那帮奴才,眸色寒到了极致,对着李皇后不客气道:母后就是这样对我的发妻?他说着,拥住梅茹,一字一顿地质问:滥用私刑?屈打成招?还是打算滥杀无辜?傅铮声音冷得如他手里的那把刀子,会嗜血的。
李皇后打了个冷战:燕王!她提高嗓音训斥道:无辜?谁无辜?燕王妃与十一有私一事已经查得水落石出,证据确凿,本宫乃是秉公处置,何时轮到你来置喙?傅铮怀里的梅茹忽然轻轻颤了颤,她的手使劲攥着,抬眼望着面前一张张面孔。
我没有。
梅茹冷冷辩驳。
李皇后亦冷面:燕王妃的意思是本宫诬陷你?你和十一交好的事乃你丫鬟亲口所言,本宫和众人更是亲眼见到那日夜里十一从你帐中出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还有脸狡辩?不守妇道的东西!这字字句句跟针似的,扎得人心尖出血,真是要在傅铮面前将她和傅钊的私情坐实了!梅茹头晕目眩,还觉得冷,她怒不可遏:就是有人诬陷!她又望着傅铮,解释道:我和十一弟真的是……我知道。
傅铮出言打断她。
他知道什么?梅茹微微一愣。
虽然她和傅钊真的是清白的,但那些又是事实,她听着都自觉难堪,要抬不起头来,更不要说傅铮了……梅茹心紧了一紧,就见傅铮已经转头对李皇后道:母后,此事乃儿臣家事,旁人皆没有资格过问。
既然母后说已查清楚,儿臣自会再查一次,看看究竟是谁在污蔑阿茹。
满室蓦地安静下来,梅茹心狠狠跳了跳,她怔楞住。
傅铮这话便已经是对她最大的维护了。
他斩钉截铁的说旁人污蔑她,他甚至连问都不问,他这样信她……梅茹晕晕乎乎,偏头望着傅铮。
这人面色沉峻,眸色深邃,让人根本看不透。
傅铮只是冲着李皇后又点了点下巴,道:儿臣明日就给母后一个答复,再还阿茹一个清白。
说罢,他不发一言地拥着梅茹回帐。
在他的怀里,梅茹还是困惑。
他是信她的么?可她连解释都没有解释呢。
还是,只因为她是他的结发妻子,所以傅铮得在外人跟前维持二人的颜面,才故意这么说的?梅茹摸不透这个人,她心里惴惴的,有些不安。
她看着傅铮,傅铮只是送她回帐,然后沉声吩咐道:你先好好歇一歇,我去办些事。
梅茹点点头。
她脑袋昏昏沉沉,一觉醒来,外头天色已经暗了。
静琴和意婵在她跟前伺候,眼睛红通通的,明显都哭过。
见梅茹醒了,二人松去一口气,一个去拿软枕,一个去端热汤。
帐中安安静静,梅茹不说话,她们就不敢多嘴。
坐了好半晌,梅茹像是才恍惚回过神,她眨了眨眼,问:殿下呢?王爷在皇上那边呢。
静琴回道。
梅茹怔了怔,还是坐在那儿。
她身子不舒服,头晕目眩,更觉得冷。
一想到这两天的事,还有那种垂死的挣扎,她便觉得无力,她伤过人的手还在轻轻颤抖。
再想到傅铮,梅茹心间有些沉,还有点难堪。
这人定然已经知道那天夜里她和傅钊独处的事,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更不知道她的解释傅铮会不会信。
梅茹心里沉甸甸的,没什么胃口。
她用了小半碗粥,傅铮就回来了。
他身上还是在辽东穿得厚厚的长袍,风尘仆仆的模样。
四目相接,梅茹连忙要起来,傅铮已经快步过来按住她。
他的指尖沾着外头的寒意,摁在她肩上微微有些凉,还有些沉。
梅茹心头愈发沉重。
她看了看他,傅铮却撇开眼望向旁边几案上的粥。
他蹙眉道:就吃这些?他明显不高兴。
梅茹不知他到底因为什么不高兴,她不自在道:我吃不下了。
你身子不舒服,得再吃一些。
傅铮还是沉声叮嘱。
觑了眼他的面色,梅茹再吃了一小口。
她心里还是有些慌,又有些难堪。
傅铮原本就知道她和十一交好的事。
这人一向无比忌讳。
如今不知他是真的信了还是故作样子。
梅茹有心要跟傅铮解释,可这人不问,她就不知该怎么开口。
傅铮不开口,梅茹便自忖矮了一截,到底是她做错了事,对不起他。
在傅铮沉着脸看着之下,梅茹将那碗粥给吃完了。
这日夜里傅铮歇在梅茹帐中。
丫鬟们伺候二人梳洗完,便无声退了下去,剩他二人独处。
跟这人独处,梅茹总是有些尴尬,何况她还有些难堪。
她绞了绞手,就听傅铮客气道:阿茹,今日又要委屈你了。
梅茹一怔,不解的抬眸。
傅铮指着书案道:你安心睡吧,我去那儿坐一会儿。
他的意思很明显。
这帐中就一张榻,他留给她了,他说过不碰她、不委屈她的……梅茹瞬间明白过来,倏地怔在那儿。
她定定看着傅铮,傅铮也看着她。
这人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猩红的血丝,不知他多久没歇息过了……梅茹忽然有点难受,她低着头,慢慢往里面挪了挪。
梅茹轻声道:殿下,过来歇着吧。
那人不动,梅茹只能抬头望向傅铮。
晕黄的火烛底下,她坐在那儿,乌发散在身后,是难得示人的柔软。
他都好几个月没有看到她了。
傅铮瞧在眼里,心扑通扑通跳了好几下。
沉了沉脸色,他以退为进道:阿茹,还是委屈你了。
梅茹摇摇头。
傅铮歇在外头,梅茹睡在里面,二人安静躺下来。
这夜静的可怕。
梅茹小日子还在呢,手脚冰凉。
也不知丫鬟们是不是忘了,这天夜里没有给她备下暖炉。
梅茹直挺挺躺在那儿,冷的不行。
她根本睡不着,只觉得煎熬。
忽的,傅铮碰了碰她的手。
梅茹一僵,然后她的手便被他握住了,暖在男人心窝子里。
他的手很大,掌心温热,隔着柔软的中衣,胸口也是热的。
梅茹不说话,眼睛眨了眨,忽然就红了。
下一瞬,傅铮默不作声地将她拥过来。
他身子是热的,就那么捂着她冰冷的身子。
梅茹抵着他,眼泪就这么掉下来了,根本克制不住。
傅铮替她拭泪。
他的指腹粗粝,刮得梅茹脸疼,那眼掉得更多了,像一串串珍珠。
安静的夜里,梅茹小声抽噎着解释:我跟十一弟真的是清白的。
我知道。
傅铮宽慰道。
其实不管梅茹跟十一弟有没有什么,他都选择信任她的。
只要这人在他身边就好了,还计较太多做什么?你不知道!梅茹忽然有些生气。
傅铮笑:我知道。
你原先跟十一弟确实交好,可自从嫁了我,心里就没有他了,是不是?梅茹脸一红,嗡嗡道:我心里从来都没有他。
听到这话,傅铮心口蓦地紧了一紧,他有句话忽然特别想问,可他又不敢问,傅铮只是将这人拥得更靠近自己。
这人的心跳声就在耳畔回响着,梅茹好半晌,终于又问:殿下,你怎么会来?傅铮本该在辽东,现在突然过来,恐怕会被治个擅离职守之罪。
听出梅茹的担忧,傅铮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前些日子辽东那边有场大捷,我正安排人给父皇报信呢,恰好手头遇到一些事要找父皇商议,所以就来围场了。
没想到碰上你的事。
梅茹没说话,她看着傅铮,傅铮也望着她。
暗夜里,两双眸子都很亮,亮的像外头的星子,引着他,勾着他。
没有任何言语,他俯身过来亲她。
男人的唇薄而软,梅茹身子僵了僵,她心跳得很快,她不知所措,她只能连忙闭上眼,却没有躲开。
这一世傅铮对她好,还如此真心维护她、信任她,梅茹不是不知道,她不是不感激。
她如今能做的,大概就是和他这样走下去。
傅铮亲了亲她的眼,又流连地亲了亲她的唇,然后离开。
梅茹睁开眼,这人离得很近,眼底还布满了劳累的血丝,他不知多久没睡了,只为了赶回来见她。
他甚至连回来的借口都想好了,先前还故意骗她。
梅茹心底软了一软。
傅铮轻声说:阿茹,跟我去辽东吧。
顿了顿,他亲了亲她的手,又说:我放不下你。
梅茹脸红红的,嗯了一声。
傅铮就笑了。
他笑起来眉眼舒展,特别的好看,那双眼里就她一个人的影子,是这世间最不舍得放手的珍宝。
这天夜里,他拥着梅茹睡下了,用自己的热意慢慢暖着她的身子。
傅铮想,这一世这么长,像今天这样就很好了,他们终究是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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