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妈妈一辈子的强势, 在杜绡揭破了房子这件事的时候就像漏了气的气球一样憋了下去。
她流露出了一种让杜绡感到难过的脆弱。
杜绡突然明白从前把父母看作是擎天的大树, 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事。
她的妈妈原来不仅仅老了,她原来也和别的人一样脆弱, 一样在她没有能力解决的巨大困难面前也是这么无力。
在这样的妈妈面前, 杜绡感到了自己原来比自己以为的更有力量。
但同时,也为自己这样逼出了妈妈的脆弱感到难过。
但是人生已经成长到了这一步,生活已经到了必须面对骨感现实的时候, 没人能再退回去了。
我下个礼拜搬, 跟您说一下。
她低下头说。
她的声音很轻, 但是很清晰,很明白。
杜妈妈忽然明白了, 搬走, 是一件女儿已经做了决定,并不打算再妥协的事情了。
因为他们……先伤了她的心。
生活仿佛在这一个礼拜里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她用房子换取了儿子的婚姻完整, 换取孙子不失去妈妈,结果却将要因此失去女儿。
而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她的身子仿佛突然佝偻了,失去力气, 急速衰老。
她明明感到了从身体内部发散出来的无力和虚弱,感到自己再也硬撑不住了,可她……依然硬撑着。
不行!她色厉内荏的道, 我绝不同意!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自己去外面住!绝对不行!您这么在乎我, 杜绡抬起头, 眼睛乌黑得像两团墨,那为什么房子的事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呢?杜妈妈的身体晃了晃。
她的女儿从小温柔善解人意,是贴心的小棉袄,从未说出过如此尖锐如此伤人的话语。
她感到了强烈的失去的恐惧,那些强撑起来的强势再也维持不住。
绡绡!绡绡!她看着杜绡的眼睛,急急的解释,你哥想带着你嫂子和斌斌搬出去租房子,你……她说到一半匆忙改口:我和你爸接受不了。
家里不是不能住,谁家儿子媳妇带着孙子出去租房子的!你嫂子要跟你哥离婚!她说她受不了了,她说婚姻拉低了她的人生!现在这样,她就什么都没了,没房子没事业,只能一天天变成黄脸婆,她说这样下去有一天她连婚姻都保不住!她是认真的想要离婚!你知道她性子有多强,她想什么,说干就干!我们不能让斌斌这么小就生活在单亲家庭,我们只能妥协了!房子是做的赠予,我们签了协议做了公证,如果将来他们离婚,你哥是过错方,你嫂子就分走百分之五十的产权。
如果你嫂子是过错方,就自动失去这一半产权,转给斌斌……杜绡一直安静的听着。
等杜妈妈终于暂作停顿的时候,她轻声说:妈,我明白。
她明白。
情况就是这样,形势就是这样。
家里只有一套房,一边是儿子和孙子,一边是女儿,父母做出了绝大多数中国父母会做的选择。
她明白。
她决定搬出去。
无人可以阻止。
杜妈妈的脸色苍白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对女儿已经完全失去了掌控,因为在这之前她就已经先失去了掌控她的资格——是她先放弃了女儿,不是女儿先放弃了她。
杜绡把池子里的最后的碗碟冲洗干净,轻声说:我回房间了。
说完,转身离开。
杜妈妈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她扯下橡胶手套,转身捂住嘴,无声的哭了起来。
杜妈妈晚上没有睡好,周日她起床的时候,杜绡已经出门了。
她去哪了她慌张的问。
杜锦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说:她说跟同学逛街。
她出门拿什么东西了杜妈妈追问。
什么都没拿啊。
杜锦莫名其妙,就背个包。
杜妈妈就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于丽清看了她一眼,抱着斌斌,悄悄的躲回房间去了。
杜绡是去出租房那里去了。
去的时候正赶上那女孩收拾得差不多了准备要走。
她说:你等等。
说罢,咚咚咚的去敲另一间卧室的门。
敲了有一阵子,才把那扇门敲开。
一个头发蓬乱的脑袋探出头来,不乐意的说:干嘛呀?女孩说:我要走了,你见见新室友。
然后转头跟杜绡说:这是薛悦。
杜绡赶紧说:你好,我是杜绡。
薛悦就打着哈欠,无精打采的嗨了一声,问那女孩:你走啦?是啊。
女孩的声音隐隐有些得意,再见啊。
那个啊字她咬得有点重,杜绡听在耳朵里,就觉得怪怪的。
随后前房间主人就拖着两个大箱子,一个大提包,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就走了。
这就是她的全部财产。
杜绡莫名觉得有点凄凉,薛悦跟杜绡打完招呼就缩回房间继续睡觉去了,杜绡就把她的前任送到了电梯间。
上了电梯,女孩犹豫一下,在电梯门关闭前喊了一嗓子:你和她好好相处啊。
怪怪的。
杜绡回到房子里,把地上上的垃圾扫了扫。
她想把桌子柜子什么的都擦一下,但是去洗手间看了一眼,并不知道那些堆在一起的脏抹布都是干什么的。
她家里每块抹布做什么都分得很清楚,用完也会洗得干干净净的。
杜绡对那一团看不出颜色的抹布摇了摇头,带上大门去了超市。
首先采购的就是清洁用品。
然后把手纸之类的日常消耗品,水壶水杯什么的也都买了。
后来到了箱包区她停了下来。
想起前任的那两个超大号行李箱,杜绡也去买了个超大的,也买了跟那女孩一模一样的简易拎包,用来装被褥很合适。
回到出租房,隔壁的卧室门还关着。
杜绡撸起袖子就开始干活。
她不仅把自己卧室打扫干净了,还把客厅和有点脏乱的洗手间都收拾得明亮干净。
等她做好了大扫除,天都黑了。
杜绡累得够呛心情却很好。
她拖着空空的大旅行箱回了家。
进小区的时候想了想,把旅行箱寄放在门口保安室,空着手回家了。
我回来了。
进了家,她说。
回来啦,吃饭了没有?杜爸爸抬起头问。
杜妈妈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她,没吭声,也没转头。
杜绡就应了一声:吃过了。
匆匆回了房间。
一觉睡醒已经是星期一。
她已经提前请好了假,不用去公司。
她选择周一,而不是周日直接就搬家,是怕走的时候被家人阻拦。
家里静悄悄的,爸爸妈妈哥哥应该都去上班了,嫂子的房间门还关着,应该是和宝宝都还没有起床。
杜绡胡乱吃了点早饭,就下楼去保安室拿回了自己的大箱子。
她昨天晚上已经把衣服都收拾好了,就剩下装箱了。
觉得箱子已经够大了,可真的装的时候还是不能装下所有的东西。
杜绡只能做出取舍,把一些不常穿的衣服暂时留在家里。
她只是搬出去住而已,又不是要永远的再不回来,她自我安慰道。
她把被子、褥子和两套常用的床上用品,装进了大拎包里,刚刚好。
杜绡拖着箱子、扛着大包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于丽清就在客厅里抱着孩子,看到她的样子大吃了一惊。
绡绡,你……她喊她,欲言又止。
她喊了声嫂子,静静的看着她。
你……你这是要搬走吗?于丽清有点慌乱。
杜绡点点头:我跟妈说过了。
于丽清聪明的没去问妈同意了吗?这种问题。
杜绡拉起箱子,跟她说:妈回来要是问起来,麻烦你帮我跟她说一声,我走了。
绡绡!于丽清叫住她,看着她说,……照顾好自己。
杜绡的心里不由得感到讽刺,在这个家里,最希望她搬出去的,应该就是于丽清了吧。
她嗯了一声,拉着箱子走了。
杜绡一上午的时间就把出租屋安置好了。
床铺好了,常穿的衣服挂起来暂时用不上的就先收在箱子里。
她动作麻利,收拾完了就赶回了公司,正好赶上吃饭。
搬啦?王梓桐问。
嗯!杜绡点头。
曹芸椅子滑过来:真搬啦?杜绡开电脑收邮件:骗你干嘛?曹芸好奇问:你怎么说服你妈妈的?杜绡动作顿了顿,若无其事的说:我都要二十五了,能自己做决定了。
不一定非得听我妈的。
曹芸笑骂:德性。
章欢也从办公室出来:搬好了?杜绡昨天跟她请假的时候就说了是要搬家。
她点点头,笑道:嗯,以后就从四惠东站直接做一号线过来了,比家里还方便呢。
不错不错,值得庆祝。
章欢大方的说,走,我请客,庆祝我们杜绡小同志以后就独立自主了。
至于吗?不就是搬出来住吗?王梓桐瞠目结舌,我都搬过这么多次了,也没见你们为我庆祝啊。
你不懂。
曹芸说,北京女孩,很少有能在结婚前就从家里搬出来自己住的。
我就说你们骄气吧。
王梓桐吐槽,以前上大学我就不喜欢北京的学生,高考分比我们低多了,都能进我们学校。
而且真是事多娇气,什么苦都吃不了。
行了你,又开地图炮。
曹倩笑着戳她。
去吧去吧,你们去吃吧,我没食欲,不跟你们一起了。
周一这天晚上,想到回家也没法开火,杜绡下了班就去了B1层找饭吃。
而石天,还在遵循她上一周的行程时间,在下班时间就已经蹲守地铁站里等她了。
那自然是等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