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越跑越远,渐渐地,身影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林净说:吓唬小孩呢?张探吐着青缕烟圈,缓缓说:也就吓吓小孩儿。
又瞥了她一眼,笑着问:吓着你了?没,我吓大的。
张探嗤笑了声,没理她。
草堆上漫起沙,山野上,稀稀松松的,边上有开出一种灰绿色的草,五朵花瓣。
叶子呈长圆型,草尖上还绽着白色花。
林净问:见过这种花么?是草原荒漠上一种灾难性警示。
张探点点头,将烟芯摁灭在人字梯上的扶栏上:狼毒花。
又接着说:有毒。
林净说:我知道啊。
知道?嗯。
张探笑了:知道还问我?林净睨他几眼,冷笑了下,调侃他起来,道:问又怎么了?没怎么。
林净说:那没事了。
张探问:想问什么?没。
到底问什么?林净没应。
张探笑着:自言自语?林净不耐烦了,吐出几个字:我吃饱了撑的!张探说:这倒是真话。
林净没搭腔,走了过去,挑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狼毒花的根,叶子被拨的一颤一颤的: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阿加日加。
花的藏名。
张探看她一眼,淡笑了下,说:你还挺了解。
她说:听人提起过。
在沙漠与草原之间,它是草原蜕变成沙漠的最后一道风景线,有人说,它比狼还毒,给人带来的是恐惧和死亡的威胁。
林净还知道,狼毒花,叶子互生,花两|性。
只开出一片叶的花,雄蕊和雌蕊同时存在,叫做两|性花,一片死了,另一片,也会随着慢慢枯竭。
脚有点儿冷,林净用鞋尖蹭了蹭枯草,雪渣子被蹭的喀嚓响,没蹭了,这才转过身来,背对着他,抬头望了望天,问:蔡明喜欢的人,是曲珍?嗯。
曲珍知道么?张探表情依旧是淡淡的,说: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说了也等于没说,一层薄纸,任谁也没有去捅破。
林净轻轻吸了口气,才抬头看他,问道:为什么不说?张探眯眼,低头看着地上的石头子儿,过了会儿,才答:时间不对,方法不对,人总是在错的时间里,遇到对的人,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断的干干净净。
他把这话说得云淡风轻,自己就不是那类人?林净没看他,坐了下来,看北边。
她静默了几秒,问道:张探,你也是这样的吗?嗯?不敢赌。
她说。
张探问:赌什么?林净笑了。
因为输不起?张探也瞧着那头,目视前方,看着川流不息的公路,抬起头,是雪山,是云雾,余光里却是那人的背影,清晰了。
又模糊了。
他淡淡道:赌又如何,不赌又如何。
说到底,还是怕输。
林净侧过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轻声说:输了那又如何,至少了无遗憾。
张探无声。
林净追问:你觉得呢。
张探目光闪了闪,说:觉得什么?林净没再多问,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走了。
她裹紧衣服踏着枯草往曲珍家走,走出几米外,她慢慢回过头,回应他:张探,今生遗憾,今生必定要解决。
张探坐立在人字梯上,俯视着那人的身影,她站在他的前方,嘴角微微弯着,对着他在笑,有风,吹扬了她的头发。
于是,风把她的声音送来了。
更像魔音,一字一句,在他耳边挥之不去。
今生的遗憾...今生解决。
张探便知道,迎着风行走的人,是他这一生的守望者。
***林净走了,返回曲珍家。
雪渐渐小了,松落在她头顶上,雪粒子,很小一粒,融在她头发,没什么感觉,她刚进门,阿苟就招呼她过去吃早餐:姐,你喝粥还是吃煎饺?林净说:粥。
白粥,没放咸菜。
她端着碗去到院外的阶梯上,在门口碰到曲珍的弟弟,曲顿,小家伙怕生,起初不敢靠近也胆怯,躲在门边上看着她。
林净也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喝粥。
过了十秒,她回过头,门后面,曲顿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没等林净说话,曲顿已经蹲在她面前,给她右手戴了东西,圆圆细细的,很结实,林净扬起手,手腕上多了个类似草编的花绳。
曲顿不说话,笑着看她。
林净蹙眉,问:这是什么?曲顿捂嘴笑了下,露出大白牙说:是嵩草。
哪来的?曲顿说:我摘的呀。
他短小的手指了指远处的草堆上,笑脸盈盈道:那里还有很多哦。
林净笑着:你自己做的?曲顿点点头,笑眯眯地跑到别处去玩了。
林净并不喜欢戴首饰,繁琐麻烦,可不知为什么,却喜欢上了这个花绳。
她晃了晃花绳,嘴角弯了下,搅了搅碗底,她舀了一勺粥慢慢喝,扭头时看到门边上贴了一张白纸。
拆迁通知书隔壁屋也贴了张,落款名是业主,她只扫到几个字:原地拆一还一。
这房子是改造新农村的项目。
曲珍说。
林净回头,见她人站在门口。
曲珍走了出来,笑道:拆了大半年,没拆成。
拆了这么久?是啊。
曲珍坐在她旁边,给她讲起这件事,半年前,政府改造新城市面貌,下达拆迁通知书,但因为没有给出满意的安置条件,有些居民一直不同意拆迁,除了他们这几家,其他已经搬走了。
林净问她为什么不搬走,曲珍说,除了这个房子,她跟曲顿别无依靠。
她才得知,曲珍父母走的早,没什么亲人。
林净安安静静的喝着粥,无言。
***晚上,林净回房的时候,曲珍跟曲顿就早早休息了,她在屋里转了圈,没看见蔡明跟张探,只见到阿苟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的,不知道瞎折腾什么,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已经十点整。
她慢慢走过去,他人还躺着,时不时抽一口气,发出闷哼声,没发现她走过来,她笑笑,抬脚踢了他一下,问;干什么呢?阿苟见她过来,忙坐了起来。
啊,没啊姐!林净瞥他:有事?阿苟瞧她,扭扭捏捏了会儿,说了:就是就是,昨晚没睡好,颈椎毛病犯了。
你还有这毛病?阿苟嘿嘿笑。
老毛病。
几天了?阿苟说:前天。
林净懂了,难怪早上一直揉那脖子,问他歪着干什么,他说歪着好玩,她也没在意,现在想了想,那脖子她也看不下去,都歪成什么样儿了,跟歪脖子娃娃似的,她站了起来,说:你去我那间房睡,我睡沙发。
阿苟摆摆手,忙推辞:不用不用,我一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让你睡沙发,没事儿,我习惯了,过几天就好。
林净:快点。
——真不用。
林净笑哼了声,低头:你废话这么多呢?她慢悠悠地松了松筋骨,把肩膀上的毛巾扯了下来,阿苟一惊,误以为她要动手,忙跳了起来,抱着枕头跟被子屁颠屁颠就往房间方向跑:那我去了啊。
嗯。
他停在门外喊:我真去了啊?林净:....刚才,她扯毛巾,纯粹是想去洗澡。
林净洗好澡出来,把药给吃了,经过房间时,里面传来阿苟的打呼声,她把门带上,没有在沙发上睡,抱着热水袋,把手机跟充电宝也带上,去了外边。
夜里十一点,外面静悄悄的,牧马人就停在曲珍家门外,林净开了后座的车门,抖了抖靠枕放在上边,就躺了上去。
流量用完了,她打开WIFI解锁功能,盗用别人家的网。
信号满格,估计是隔壁住户的,下载了游戏软件,玩了一会儿,游戏耗量大,没多久就提示30秒后自动关机,林净插上充电宝,按了开关,边充边玩。
院外闪过四个人影。
***张探回来时,下起了毛毛细雨,他摸着裤兜里的烟盒,也湿了,捏了捏盒子,经过屋外小道时,一眼就看见门边停的牧马人。
黑漆漆的,车后座闪着一点暗光,那光微弱,忽闪忽闪的,四周围没有路灯,那就是手机的光了。
那人靠在坐垫上,表情淡淡的。
张探把烟叼在嘴里,没点,朝那辆车慢慢走过去。
毯子短了很多,双脚凉凉的,林净用脚蹬了下,没什么用,干脆不蹬了,随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了过去。
车门忽然被人一把拉开。
林净的脚搭在车窗上,一拉就掉了下来,她眯了下眼睛,一阵风灌进车里,冷飕飕的,恍惚间她睁开眼,看清来人,逆光的黑影黑压压笼罩着四周,她不免哈了口气。
那人站在车外,无光,只能看到丁点儿硬朗轮廓,他在点烟,打火机咔嚓一声,他的脸被火苗照的明暗不一,轮廓也清晰了,渐燃渐灭的。
张探点燃了烟:睡着舒服么?还行。
就是有点硬。
张探笑了声,又问。
蚊子多?林净说:不多,我这血不太招蚊子喜欢。
张探还站在车外,手搭在车顶上,姿势散漫,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我还不知道,原来也有不招蚊子的。
他抽着烟,笑着问:你什么血型的?她想了想,答:跟血型没多大关系,我应该是,O型?张探无声。
林净又说:是A型。
张探冷眼看着躺在里边的人,她穿了一条薄薄睡裤,上身是黑色的毛衣,那光打在她脸上,睫毛扫下来,一双眼睛漆黑幽深,气温低,她张嘴呵着气时,哈出热气能看见白雾。
林净瞧他:你看什么?凉爽么?还好。
张探冷冷看了她一会儿,道:你他妈是活腻了!林净磕着下巴,抬眼皮瞟了他,没再看,低眉继续玩着游戏,淡淡笑了下,缓缓道:你活腻了,我还没活腻。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玻璃的碎裂声,哐啷一响,那窗户上的玻璃稀里哗啦的散落了一地,惊扰了安静的夜晚。
有人尖叫了一声。
听着耳熟。
林净关了手机:有人?嗯。
张探沉了几秒,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周围一圈,问道:你听清了?林净摇头:没有。
她往旁边的院子看了看,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不免皱了眉头。
不禁猜测:会不会是隔壁屋的?不对!又一声喊。
——救命!林净看张探,他也在看她,两人对视着。
都没有说话。
张探问:听见了吗?林净说:在楼上!这个声音……是曲珍的。
张探目光微寒:林净。
林净回头:嗯?别出来!好。
二楼的灯忽然亮起,很快,楼上时不时传来打斗的声音,是阿苟跟蔡明他们,好像是有人被推了一把,桌子砰的一下,倒了。
发出巨响声。
过了五分钟,四个人影从院子连滚带爬窜了出来。
快快快!快跑。
你他妈!瘦男人哭喊:妈的我跑不动了。
两男人跑在前面,两人跑在后面,后面跑的男人一棍打在前面那人身上,骂骂咧咧的:我操|你妈的!不是说一女一小吗,怎么还有两个男人在屋里,妈的你干什么吃的!操!林净眯眼望过去,终于看清了那几个男人的模样,他们手里都拿着一米长的铁棍,她冲张探喊:在那!几人听到林净的声音,魂都飞了:我操!刚被两人打的鼻青脸肿,还来两人,瘦男人捂着流血的头赶紧往反方向跑。
等林净开口时。
张探已经扔掉烟,猛地向他们冲过去,像脱了绳的野马。
两个男人跑在正前方,眼看跑不了,另外两个男人干脆硬碰硬,挥着棍子朝张探呼啸而来。
林净喊:张探——!张探转身,一脚踢开,连带人踢飞,瘦男人从背后偷袭,张探用手臂去挡,受了激荡一棍。
他双眼发红,一手抓一个,一把揪住那两男人的衣领,用力踹了一脚过去,棍子被扔的老远,男人被打趴在地,他拧住另外一人的胳膊,咔嚓一声,直接撂脱臼。
撕心裂肺的喊。
那男人的胳膊被张探废了。
远处传来路人的叫喊声,人都跑了出来,慌慌张张的,拖鞋提提塔塔往边上走,那路灯也亮了,道路被照的通亮。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里有人打架!---哪里?---就在那边!---快快快,报警!看到那几个男人穷凶极恶的样子,路人不寒而栗,都愣住了,没什么反应,直到有人反应过来,叫喊。
报警啊,快报警!周围一阵慌乱。
林净跳下车,往那边跑。
原本都在跑的那两男人,见同僚被打,也冲了过去,高喊一声:我操|你妈的!铁棍直挥向张探的后背,局势扭转,两人扑了上去。
被打趴在地上的男人爬了起来,林净把人揪住,发狠地一脚踢过去,他人往旁边甩了出去,男人被打懵了,晕死了过去。
几人围剿,又是一番奋战。
张探来不及躲开,当头一棒,狠狠地被挨了好几棍,他侧身,一拳砸了过去,腾了空,又是一棍,连挡好几棍,后边凶狠一挥。
他一个闪身,躲过一棍。
那两男人发疯乱挥铁棍朝张探身上来,就在这时,后边突然来一人,林净二话不说就拿玻璃酒瓶,扬手一挥,直接往他们脑袋上砸。
玻璃碎了一地。
林净站在张探前面,急红了眼:你躲开点儿,我来!张探咧开嘴,迎上来:边上去!你靠边站。
你他妈……少废话,我能打!张探微愣了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竟然被女人护在后头,一个男人被女人护着是什么感觉?就是这种感觉。
操蛋的感觉!一个男人砸的奄奄一息,倒在地上,另一个被砸的晕头转向,头上顿时血如泉出,他捂着流血脑袋怒喊一声,发疯冲过来:你个臭婊|子..!她生平第一次被骂作婊|子。
林净眼神发红,怒了,她手持空酒瓶,冷冽发狠砸过去:操!我日你大爷!砰拉的一声响,酒瓶应声而裂!玻璃瓶俨然一碎,伴随着碎声闷响传来人的撕声惨叫。
冲天光影将河岸两旁映射的一片通明,四个男人都被打得骂爹喊娘的,没了动作,林净趁男人还晕乎乎的,揪起他又是一脚。
空旷的夜里,惨叫声空袭。
远处传来警车声,越来越多人围观,小孩的哭闹声,人的嘈杂声,震响了宁静的夜,一条路上,灯光明亮,照亮了昏暗的道路。
有大人在喊:在那,在那边!不过一会儿,那四个男人就被警察制服住了,带上了警车。
两个民警问了他们情况,又调查了事件原委,接着,又去找了几个目击村名,几个村名知道打架的那几个人不好得罪,怕被报复,又怕会惹上什么麻烦,只说看见时就已经打起来了。
没多留,林净跟张探也离开了,往曲珍家走,没走出几步,张探的手机就响了,是二哥打来的,他接起,蔡明说,趁着他们熟睡。
那几个男人只是把曲珍家的玻璃砸了,没伤着人。
挂了电话,林净问:他们没事吧?张探说:人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