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探瞧她,往她的胸口瞟了一眼,冲锋衣微敞开,里面穿了件灰色毛衣,厚实,撑不起来,嗤笑了下,道:是挺不良的,多补补。
补什么?张探叼着烟,转过头来,笑笑:你想知道?林净:不想。
木瓜牛奶,听说过么?懂得还挺多的。
没。
张探:查查。
林净没看他,不说话,没去查,张探也没再让她查。
透过后视镜,撇了他一眼,他嘴角挂着笑,笑意明显,没再看,理顺头发,又把帽子戴上了。
张探笑了声,摁灭了烟:药带了没?什么药?西瓜霜。
林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躺了上去,沉默片刻,才说:带了。
撒过了?他不提,她都忘了。
还没。
张探:拿来。
林净侧头,狐疑说:你要帮我撒?怕了?我怕什么了?张探嗤笑一声,道:你说呢。
我没怕。
张探一手靠在方向盘上,指头轻轻地敲着出响,转过来,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挪不开:那为什么不敢?林净干笑两声:我要是敢呢?张探笑了,没说话。
林净伸手摸着脖子上的围巾,扯出来点儿,蒙上脸,又闭着眼睛继续睡,车窗半开着,微风一阵阵吹来,拂过她的脸,冷得很。
过了半秒,耳边传来张探深沉的声音。
林净——你就是不敢了。
林净没吱声,还闭着。
他笑着,又说:胆小鬼。
***阿苟跟蔡明从远处走来,阿苟跑得快,三两下就过来,手里还领着一个小包包,捂得严严实实,不知道装了什么宝贝,走到车窗前。
咚咚咚——林净睁开眼睛,缓缓开了车窗,风有点儿大,她头发被吹的乱飞:怎么了?阿苟把怀里的宝贝掏给她,是个热水袋,还是热的,笑眯眯说:姐,这个给你捂身子用,路上冷,抱着暖和。
热水袋的外形是个小老虎,体态像模像样的,中间空了个位置,两只手可以塞进去,刚刚好,摸了摸,真热。
你买的?阿苟说:是啊,路过一小摊买的,二十块钱,二哥说,你们女人是水做的,不像我们糙点儿,得好好爱护才行。
说你们女人是水做的时,蔡明正斜眼瞄他,一脸郁闷。
不厚道啊,真会坑兄弟。
他可什么都没说。
一旁的张探接话:糙点好。
阿苟嘿嘿笑。
蔡明跟在后头,等他过来,林净扬着热水袋,朝他笑笑:谢谢了啊,我挺喜欢。
谢什么。
蔡明瞟阿苟一眼,笑说:是阿苟买的,今早还跟我提起你呢。
林净看他,捂着热水袋,问:他说我什么了?阿苟眼神示意蔡明:二哥!别说。
话音未落,张探帮他说了。
说你身子软。
林净静默两秒,问:还有呢?不经寒,得热热。
身子软。
不经寒,得热热。
听着色|情满满。
林净问:我身子软?张探无声,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撇她几眼,延着她的脖子,锁骨,缓缓至下,来到她的小腹,呼吸时微起伏着,软得要命。
没看了,收回目光,顶了下腮帮子,眯眼说:挺软。
林净没说话了。
阿苟一口水喷了出来,急的赶紧蹦到蔡明身边,一手勾住他肩膀,边捂住他嘴巴:二哥,你还说呢!我哪有说过这话,探哥他蒙我,你还帮他!又往林净那儿瞧过去,笑得一脸无辜:姐,我没说过!哥胡说八道的,他在坑我,你别信他!林净干笑,斜眼看张探:是么?真的啊。
蔡明哈哈笑,扯着阿苟的胳膊。
张探问。
谁坑谁?你说清楚。
阿苟眼珠子都瞪出来,眼神示意。
你坑。
张探说:敢说你还别不敢承认了,磨蹭个什么劲儿。
蔡明拉下阿苟的手,一边摸摸鼻子,不忘调侃他:阿苟,没看出来啊,你还挺知道疼女人的,改天给我支支招。
阿苟说:没啊,探哥他坑我呢。
张探弯了手里的烟,扔在阿苟头上:还贫,上车!***车子进入轨道,一路西行海拔慢慢升高,沿途路上观山高谷深,激流汹涌。
进了首府拉萨西北郊区外,经过了波密林芝段,来到著名的布达拉宫。
宫堡式的建筑群,耸立在天地间。
抬起头,就能看见蓝蓝的天,平行是宽阔的田野。
有太阳出来了,照在大地上,融化了冰雪,金灿灿的,在雪域这片圣地上,显得格外地庄严肃穆。
路途有些颠簸,林净没法适应,睡着了之后,又很快醒来,阿苟跟蔡明行走多年,糙惯了,睡过去并不稀奇,睡梦间只觉得口舌干燥,她摸到一瓶矿泉水,拧开来,灌了一口,极其清凉。
张探熟练转动着方向盘,见她动了动,侧过头来:睡着不舒服?林净缩着身,一路上都没歇停,没有换姿势,躺着身子骨酸,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头歪了下,说:好硬,睡着背脊疼。
张探说。
不是身子挺软?林净一顿,一瞬就没了声音,过了会儿,勾勾唇,讥讽道。
没你软。
张探笑笑,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我硬,不软。
我硬。
我硬..他这话的意思,她读懂了。
林净伸手揉揉肩膀,斜眼看他,张探嘴里叼了根烟,燃到一半,接着撇到了他的下巴,昨晚的胡渣,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
摸上去,应该一点儿都不扎手,林净想。
你同我开黄腔?张探双手扶靠在方向盘,前方一个U型转弯,他猛踩油门,急速地弯了过去,扬起一片土,身后,是灰茫茫的尘,飘在半空中,缓缓坠落。
思想不健康的人,心里想什么,听到的,看到的就是什么。
林净问:你说谁?张探透过后视镜,瞟了她一眼,笑着:你想的是谁,就是谁。
林净笑哼了声,转过头去,没搭腔。
一路行驶,阿苟和蔡明还在睡着,并没有被惊扰。
牧马人经过尼洋河,高原河流,风光旖旎,林净开了车窗,单手撑着车窗上看风景,一手捏着矿泉水,一阵风袭来,风卷残云,呼呼作响的,风有点儿大,林净的头发被吹的乱飞,静默两秒,才问:渴么?张探说:渴。
要不要喝水?来。
林净转过身,一箱矿泉水放在车后面,阿苟的脚下,他双脚踩在上面,头扬着,睡得很死,蔡明也没动静,掰开他的一只脚,拿起一瓶水。
拧开。
林净撇他一眼,拧开递给他。
他没接。
递过来。
这男人敢情是得寸进尺舒爽了?她退一步,他还就真往前挪了,林净翻一个白眼给他:你自己不会喝?手用来摆设的是么。
张探冷眼看她,笑着:你眼瞎了?我在开车。
这下换林净一时无言了,沉了半秒,才侧过了身,手撑着坐垫,捏着矿泉水瓶递了过去,隔得远,够不着,只到他的肩膀处。
张探:过来点儿!林净:你事儿真多呢?沉默了会儿,拽着安全带,往前一拉,空隙大了,直接侧到他身旁,距离只有一两米,接着,她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
浓郁的,卷着风。
张探打着方向盘,瞟了她一眼,笑了声,顺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不忘记评价。
你手真短。
林净嘲他。
你一大男人好意思跟女人比?他笑问。
你是女人么?她反问。
难道不是?张探笑着,说:没验证过。
林净没吱声,维持了几秒,手酸。
他的喉结滚动着,连脉着青筋。
看得入神,于是,她的手一抖,水瓶磕到他下颌,水顺着流淌下来,延着他的脖子,浸湿了他的衣服,缓缓直下,流到小腹。
你抖什么?没抖。
张探嗤笑了声,讥讽道。
还没抖?林净淡淡道:我手酸。
眼睛盯着他的喉结,没动,那里还残留着水。
他腾不出手,林净帮他看了:衣服湿了。
帮我擦擦。
摸到纸盒,空的:没拆包纸巾你放在哪儿?用完了。
张探说。
林净没说话,纸盒放了回去,干脆伸手过去擦,摸到他的下颌,张探睨她一眼,目光炽炽:你当人工抹布呢?摁着他的脖子,擦了一会儿,张探扭头看她,她抬了下眼皮,扭了回去:你别动,就快擦好了。
摸着他的喉结,很硬,面无表情地擦干,坐了回去,扭过头去看窗外,有物体从天空飞过,林净仰起头看着,它们翱翔在长空,飞过万里,透过重重云霭,俯瞰苍茫的河山,停留在沼泽地。
驾驶座上,张探正透过后视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笑了声。
***林净看了一会儿,侧回头,问张探:那是什么鸟?他眯着眼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说:是鹤。
沉了半秒,又道:黑颈鹤。
它们从什么方向飞过来?北方。
北方?张探淡淡嗯了声,手打着方向盘,目光闪了闪:每年的冬天,都会飞行到藏区,来到这里越冬。
漫过沼泽地,林净看到地面上有黑颈鹤的尸体,已经被掏空,看样子是没多久之前死的,血迹斑斑地土地上,深陷着:有的死了。
人为猎杀。
张探说。
人为?张探淡淡说:这里常年都会有不法分子对它们进行捕猎,杀害,在青藏自然保护区这一地带,是它们的繁殖地,射杀之后,很多当地农民会捡走。
林净抬眉,看她一眼,问:刚刚死去的,也会被捡走?嗯。
为什么?张探吐出三个字。
有价值。
有价值。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她也明了,望着那具冰冷的黑颈鹤尸体,一阵无声,曾鲜活的在天空翱翔,如今这般死去,如同折了翼。
杀戮持续,值得反思。
越过沼泽地,黑颈鹤的身影逐渐消失,林净道:你没听说过吗,人的痛苦最长是一年,而鸟的痛苦,是一辈子。
张探无声笑了笑,平静的出奇,侧头看了一眼窗外,目光闪了闪,没再说话。
无声无息,车子行走在苍茫路途。
林净回过头来,看着他,目光挪不开,淡淡问:张探,你的痛苦,有多久了?身后,阿苟在打呼。
张探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很久,也许是一会儿。
很长。
多长?风在吹,车子漫过公路,她的头发被吹得张牙舞爪地散了开来,像一阵狂风袭来,有几缕扫到张探的脸上,很轻的一扫,像狂风,慢慢淌过田野,没有任何防备,悄然就来临了。
她的眼神清明,却是在看着他,仿佛能透过他,看清什么,他有一瞬,顿住了,骤然心间一颤,没了声音。
过了半秒,才回答她:忘了,记不清。
是记不清,太久了,久到不知过去了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