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直都很偏心, 只是我自欺欺人的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可是现在, 我已经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了……少年红着眼眶,倔强的忍住氤氲的水汽。
他轻轻抚摸着老虎, 一下又一下,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他就是打我都没关系,可是老虎已经那么大年纪了,陪伴了我们十七年,我不知道他怎么会下得了狠手!都这样了,爸妈竟然还偏着他, 护着他……他脸上的表情说是愤怒, 倒不如说是迷茫与不解,都是一家人,为什么只对他这样苛责呢?初语不忍心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那家人都已经这样对待他了,他都不曾怀疑过什么, 只觉得不解与委屈。
这说明他内心深处还是对家人抱有期待和幻想。
如果知道他一直以来期望着的亲情,根本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他应该会很伤心吧?只是他有权利知道真相, 因此初语试探着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不是他们亲生的?不可能!少年回答的斩钉截铁, 毫不犹豫, 我妈生我的时候差点难产, 受了很大的罪, 所以隔了三年才有了妹妹。
妈妈说当时因为他胎位不正,所以她才不得不选择剖腹产。
他长大后还见过妈妈肚子上那道恐怖的疤痕,所以即便受到父母再多不公正的待遇,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亲生的。
有时候他甚至会以妈妈为他受了那么大的罪,所以不喜欢他也是能理解的这样的借口来说服自己。
初语看他毫不犹豫的否认,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错,这孩子对养父母有很深的感情。
也不知道那家人是怎么给他洗脑的,明明对他不好,却让他一心一意的信任着他们。
她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亲生的,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对你呢?邵保全怔忡片刻,想到过往种种,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们对他的态度。
可是他强迫自己不要往这个方面想。
或许、或许他们有什么苦衷呢……他慌乱的辩解着,也不知道是在说服初语,还是在说服他自己。
初语也不指望他能一下子接受,乍一听到养育自己十七年的父母不是亲生的,任谁都会难以接受吧?尤其是她现在没办法证明这个真相,对方或许以为这只是她的猜测。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邵保全心思恍惚,仍然没有从刚才那个冲击巨大的猜测中回过神来,他抱着老虎,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可能留在这继续送外卖吧。
我赚的钱都被小弟花了,我爸妈也不会给我交学费的……除了送外卖,他还能去哪呢?那你的学习怎么办?现在高三下学期了,还有三个月就高考了,你要放弃学业吗?知道真相的初语,不希望他再回到那个愚昧无知的家里,就算她借了钱给他,回到那个家里依然会被骗的连骨头都不剩。
甚至要继续忍受那些不公正的待遇,在这样的条件下,他又怎么能安心学习呢?这样吧,你先在江城找个学校借读,等临近高考再回你们那参加考试。
或许等不到那时候,他就找到了亲生父母。
邵保全终究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此刻正迷茫着,已经没了主意,闻听初语的建议,他下意识的点头答应。
因为他现在也不想回到那个家里,他还没办法心平气和的去面对他们。
咦?小全,你都有白头发了,我帮你拔了吧。
啊?好。
初语成功取到邵保全带毛囊的头发,偷偷保存了起来。
她需要他的DNA做亲子鉴定,来帮他找到亲生父母。
当年他被养母抱走的时候才三个月大,而那时候的老虎也不过才六个月,记性相当于一个小孩子。
因此关于邵保全的家世记的断断续续的,又过了这么多年,很多内容都不太清楚了。
它只记得邵保全的亲生母亲叫小云,父亲好像姓肖,他们都唤小主人阿生。
两人都有工作,似乎是老师之类的。
他妈妈很温柔,十分漂亮,还很会做饭。
他爸爸很爱他和他妈妈,一下班就会陪着他们,还经常抱着他散步。
他的家很漂亮,还有花园,老虎印象最深的便是它,和他们一家三口,在花园里散步。
它在前面欢快的跑,夫妻两人在后面抱着孩子,携手而笑……那是他们一家三口,不,一家四口最快乐的时光。
老虎一直认为自己也是那个家里的一员,因为小云说过,它是哥哥,要保护好弟弟。
它从此就记住了那句话,从来不让弟弟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
所以在那天,它跟弟弟在花园里晒太阳,他们的妈妈回屋拿奶瓶的时候,那个女人从摇篮车里抱走了弟弟时,它在后面紧追不舍,从一个出租屋,追到车站,又追上大巴,转了几次车,最后来到一个小村子……那么远的距离,它几次都快要跟丢了,却始终想着妈妈的嘱托:要保护好弟弟。
它在那个村子留下了,听话的守着弟弟,等待着爸爸妈妈把他们接回家,这一等,就是十七年。
它已经老的走不动了,却还没有等到爸爸妈妈来接它和弟弟……初语从老虎的话中推测,邵保全的原生家庭应该条件不错,而且父母恩爱,所以那个时候丢了孩子不会不报警。
这样一来,警局的失踪人口信息库里应该有他们留下的DNA数据。
她去验了邵保全的DNA,再拿去对比,应该能找到他的亲生父母。
初语是这么计划的,所以在医院里找了熟人,帮忙验了一下邵保全的DNA。
结果还要等两天才能出来,初语便趁这个时间帮邵保全去找学校。
这个时候去高三做个插班生,十分不容易,根本没有学校愿意接收,初语找了她在一中当校长的舅舅帮忙,才让邵保全进了江城一中。
初语的意思是让他住宿,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学习。
可邵保全不愿意让初语一直供着他,所以想办理走读,然后找机会打工挣钱。
这件事初语没有答应他,左不过就这三个月了,别的考生都在冲刺,他还要分心去打工,成绩好也不应该这么浪费天赋。
更何况他去年落下了半年功课,虽说一直在自学,但怎么也比不上在学校跟着老师系统的复习好。
所以初语斩钉截铁的定下了这事,没得商量。
以后你会有很多时间去赚钱,但你为高考奋斗的时间就只有这三个月了,我又不缺钱花,何必急着还?大不了你现在欠我的,以后连本带利还好了,别因为这些琐事耽误了你一辈子的前程。
邵保全被她说服,安安心心的待在江城一中学习。
初语正准备去医院拿DNA结果,店里来了一位客人。
女人戴着一副茶色眼镜,穿着优雅得体,走路十分缓慢,但每一步都走的优雅从容,让人完全看不出她是一位盲人。
初语先抱了抱冲过来在她腿上蹭来蹭去的导盲犬,阿笙,好久没见了,你都长高了。
过年忙啊,人又多,汪的主人不方便出门。
阿笙与它的主人陈夫人是初语这里的常客,不过除了第一次来是因为阿笙情绪消沉外,其他时候大多是来这喝茶聊天。
初语很喜欢这个优雅美丽的夫人,经常邀请她过来。
陈夫人也喜欢她,也喜欢这里的轻松惬意环境,只是怕自己打扰初语的工作,所以才不常来。
而阿笙呢,因为初语能听懂它说话,比较喜欢往这里跑。
所以每次都是它闹着带陈夫人过来这里。
毕竟陈夫人除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别的去处。
初语引着陈夫人坐到沙发上,然后去给她沏茶,您上回教我做的那个花茶,我做成了,您要不要尝一尝?陈夫人微笑道,好啊,我进来的时候就闻到茶香了,就猜你肯定做成了。
是您教的仔细,换个人来教,我大约是学不会的。
一边说着,一边把泡好的花茶端过来,放到陈夫人手边。
陈夫人弯腰,手轻轻扇了扇,顿时清冽的茶香扑鼻而来。
陈夫人赞道,很不错,你很有天分,听我说一次就能做成这样,真的不错。
她端起茶杯,又轻嗅了一下,动作说不出的优雅迷人。
她茶色的眼镜氤氲出水汽,不过她却察觉不到。
初语在心底微微叹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眼睛却看不到,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令人唏嘘的缺憾。
陈夫人似乎察觉到她的叹息,微微笑道,你不用为我惋惜的,我从来不觉得看不见有什么遗憾。
眼睛看不见我才能静下心去发觉以前看不到的美好,去听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去闻别人闻不到的味道……其实我现在很幸福,丈夫恩爱,阿笙活泼,每日插花制茶,这些以前忙的时候没时间兼顾的爱好,我现在有充足的时间去捡起来……她说这些的时候,清澈的眼睛里是明亮的光彩,绝不是为了掩饰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初语微微汗颜,她只看到了别人表面的不幸,却不知她以为的不幸其实别人毫不在意。
她是如此的乐观,纵然中年丧子、眼睛失明,却活成了大多数人向往的样子。
初语觉得如果是她遭遇了那些,未必能做到她这么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