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苏华年躺在喻知非的身旁。
|她就像是一只受伤不安的小动物一样,蜷缩成一团,窝在床角。
黑暗中,喻知非平躺着,他知道身旁的她没有睡着。
过来。
他淡淡地开口说。
不要。
苏华年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闷地开口,带着孩子气一般的无理取闹,我好不容易快要睡着了,你别闹。
喻知非不动声色地笑了,索性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可是我睡不着,过来,让我抱一会。
苏华年打了个滚,拱到了他的身边。
他伸出了手,她便枕在了他的臂弯。
那我借你抱会。
苏华年侧身,头枕着他的胳膊,侧身,面朝着喻知非,郑重地说,是你睡不着,不是我睡不着。
听见她这么说,喻知非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苏华年听见他的笑声,不满地伸出手锤了捶他的胸膛。
自己却也笑了出来,我才没有失眠。
好好好。
将她不安分的手抓住,喻知非带着笑意,你没有失眠。
此刻的他,忽然觉得胃部一阵抽痛袭来,他不禁倒吸一口气,紧皱眉头。
苏华年只觉得他的话语中的笑意忽然一滞,心头不免有些担心,你哪里不舒服吗?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没有。
喻知非似乎适应了这一阵的疼痛,语气一如往常的淡然。
真的吗?苏华年不放心地反问。
真的。
他点了点头,我没有不舒服。
没有接话,苏华年开始暗自在心中思索,他今晚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忽然,她就像是安了弹簧一样,猛地一下坐了起来。
你胃疼吗?她有些紧张地问。
那杯冰凉的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也顾不上是为什么,苏华年很清楚地知道喻知非的的确确是喝下了它。
在喻知非还没有回答她的时候,她便掀起了被子,麻利地起身下床,一边走一边唠叨着,我去帮你倒一杯热水,都跟你说了不许你喝酒,你还喝冰的……喻知非一只手撑着床,有些吃力地微微起身,伸手,一把拉住了苏华年的手腕,止住了她朝卧室门口走去的步伐。
这大半夜的,别折腾了。
听着他不在乎的声音传入耳朵,苏华年忽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打开了床头灯。
在黑暗的房内,突然亮起昏暗而柔黄的灯光。
倒也不觉得刺眼,苏华年被喻知非拉着,扭身看着他。
喻知非的面庞,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神情有些憔悴。
苏华年忽然发觉,他好像比之前瘦了一些。
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很忙,就算是陪伴在他身边的时间,也几乎都是在与他谈论着自己因为准备比赛而产生的小情绪。
所以当童尘对她提起喻知非近日的变化时,她甚至并未察觉到。
就那么失神地看着他,心底里涌起了失落。
她对于他而言,完全地敞开心扉,几乎是以一张白纸的姿态摆放在他的面前。
她主动地对她分享着生活中的点滴,不论是喜乐,还是忧伤,她都主动地对他诉说。
而喻知非,却大部分时间都在扮演着一个很安静的聆听者的角色。
他不习惯说,苏华年渐渐地也就习惯了他的不说。
在这段日子里,她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问过他,他的工作是否顺利?他的身体状如何?想起童尘的疑惑。
细细一想,她竟然也不知道他的心头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蒙上了阴霾。
好啦。
喻知非手臂用力,将定定看着自己的苏华年拉到自己的身边,睡觉吧。
苏华年坐在床边,依旧看着喻知非。
她心底的失落,一部分是因为发觉自己真的是一个很不称职的妻子,另一个方面是因为发觉,对比与自己,他好像真的隐藏着许许多多的情绪。
知非。
苏华年缓缓地开口,你真的不疼吗?没等喻知非开口,苏华年忽然靠在了他的身旁。
我忽然发现,你好像从来都不会主动跟我说你不舒服,或者是你不开心。
在昏暗的灯光下,她难掩语气中的失落。
就算是我觉得你心情不好,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你……她的头轻轻靠在他肩头,我觉得你越来越懂我,但是我好像却不怎么了解你了。
听到她这么说,喻知非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掀开了身旁的被子,伸手拍了拍那个属于她的位置,过来。
言语中有着一如既往的温和。
苏华年不满地撅起了嘴,你又跟我打岔,每次……我胃疼,陪我躺会。
看着她,嘴角带着浅浅笑意。
果不其然。
虽然心里知道,但是从喻知非的口中听见疼这个字,苏华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抽痛了一下。
那我去帮你拿胃药……苏华年急急忙忙地准备起身。
你给我抱一会就好了。
不愿意放开她的手,喻知非看着她的眼睛,不要你走,你给我抱一下我就不疼了。
难得的黏人,苏华年只觉得自己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他掐了一下,有些疼,却又有些暖意。
乖乖地躺回他的身边,搓了搓手,将自己的掌心搓得暖暖的,轻轻地覆在他的胃部。
然后才开口说,我又不是药,我哪有那么神奇的功效。
喻知非闭上眼睛,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我现在就不疼了。
骗人。
苏华年心疼地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真的。
喻知非把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她覆与自己胃部的手上。
我真的不疼了。
感受到喻知非掌心的温度,依旧是凉凉的,苏华年缓缓地开口说,好吧,那我就信你一会。
你以后有不舒服都要告诉我。
好。
你以后工作不顺心也要告诉我。
……你以后心情不好也要告诉我。
……没有听见喻知非的回答,苏华年不满地捅了捅他,说话。
隐隐约约地听见喻知非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开口,很多不开心的事情,我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许不答应我。
苏华年打断了他,看着他的眼见,执着地说。
好吧。
喻知非无奈地点了点头。
满意地亲了他一下。
喻知非笑了起来,睡吧。
他轻轻地说。
你真的不疼了吗?苏华年依旧不放心地问。
我去帮你倒杯热水吧。
喻知非打了个哈欠,你好吵,我要睡了。
听见他这么说,苏华年伸手关掉了床头灯,然后乖乖地在他的怀里躺着,睡吧。
安安静静地窝在他的怀中,她的手依旧轻轻地覆在他的胃部。
她不知道他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
虽说她心态还好,但是毕竟是第一次面临如此之大的比赛,心中隐隐地还是有着紧张,这一夜她似乎睡得不太好。
一直在半梦半醒地浅眠中翻来覆去。
模糊的记忆间,她仿佛记得有一双大手在自己的后背上又规律地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她,似乎还在她的耳边对她呢喃着什么。
第二天,苏华年在熟悉的怀抱中醒来,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看着喻知非,想了很久,她却怎样也想不起昨夜他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比赛在即,苏华年在喻知非的身边却忽然安心了下来。
一如往常地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寒暄,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这天晚上苏华年将要面临的大赛。
早早地,苏华年就接到马遥的电话,提醒她记得在约定好的时间前去走台。
晚上我去后台陪你。
在苏华年出门之前,喻知非轻描淡写地对她说,就好像这只是他们两人日常的一个约会一般。
好。
苏华年俯身抱了抱喻知非,然后对他说,再见。
傍晚的音乐厅。
后台熙熙攘攘,有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他们拥有着不同的肤色,说着不同的语言,而共同之处便是,他们都算是来自各个国家的顶尖人才。
苏华年在一个角落里坐着,有些怯生生地环视着四周。
她刚刚结束自己的走台,下次再走上这个舞台,便是真正比赛开始的时候了。
脑海中一边又一边地回味着马遥在走台后对她说的注意事项。
忽然,有一张女生的面孔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苏华年下意识地一惊,她微微往后仰着身体。
他们说,你是中国人?那个女生带着口音,结结巴巴地说。
你是,中国人吗?这个女孩子身材高挑,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华年。
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出于礼貌,苏华年还是点了点头。
我是中国人。
她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可是我,我去过中国很多次,也演出过很多次,从来没有见过你。
语气中带着不相信。
苏华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我……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觉得十分的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然而一下子想不起来她是谁。
在后台的另一端,高睿人群中搜寻着苏华年的身影,他似乎看见有一个人正在与她寒暄。
看清是谁了之后,他脚步匆忙地朝苏华年走去。
看见高睿朝自己走来,苏华年便冲着他挥了挥手。
那个身材高挑的女生顺着苏华年的视线朝身后看去。
噢!看清高睿的身影后,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她扭头对苏华年说,你就是他的,女朋友?不是不是,苏华年连忙摆手,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走到苏华年身边,他有些气势汹汹地对站在她身旁的那个女生说,你又干嘛?没什么?她漫不经心地说,瞥了身旁的苏华年一眼,终于见到这个女孩子了,弹琴真的还可以。
高睿冷哼了一声,要你评价?主要是性格比你好多了。
她笑着对苏华年伸出手,我是加藤里美,期待与你在最后一轮见面。
苏华年怔怔地握上了她的手,有些结巴地说,你,你好,我叫苏华年。
呵,高睿带着冷嘲热讽,你就知道你一定能……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加藤里美继续对苏华年说道,我看了你的走台,弹得很有你自己的特点,我对你们中国的演奏员刮目相看。
谢谢……苏华年微微点头致谢。
加藤里美说完后,便转身离开了。
苏华年依旧沉浸在震惊中,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对高睿说,天哪!我以前看过她的演出,我当时就觉得她弹得好好啊……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居然还跟她握手了……看着苏华年激动的样子,高睿不满地说,你看看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她弹得有什么好,她那个小日……苏华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低声地对他说,疯了吧你,小日什么?苏华年看了看周围,推开高睿,翻了一个白眼,你是见过世面了,你一个大男人跟一个女生小肚鸡肠些什么。
她又跟你结什么梁子了?看着加藤里美的背影,高睿生气地说,反正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很不喜欢她。
苏华年拿起装着礼服的袋子,懒得搭理你,然后便朝着更衣间走去。
哎?高睿在她的身后带着笑意开口问,你老公呢?怎么还没来?一会就来了。
苏华年脸上带着不好意思地笑容,头也不回地对高睿说,八卦得一天到晚烦死人。
高睿带着笑意的声音依旧回响在苏华年的身后,你绝对是全场唯一一个带了家属的,应该给你颁个特别奖。
去你的。
苏华年转身作势就要踹他。
行了行了。
刚刚从一旁回来的马遥催促着苏华年,别闹了你们两个,看看人家个个多严肃,还嘻嘻哈哈个没完没了,你赶紧换衣服去吧。
苏华年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地便钻进了换衣间。
此时的喻知非正在前往音乐厅的路上。
他望向窗外,指尖下意识地敲打着膝头。
童尘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沉默的喻知非,不禁开口调侃他,你紧张什么?听见童尘这么说,喻知非反应了一会,然后笑着摇了摇头,我好像也真的有点紧张。
就这样,喻知非也带着一丝紧张的情绪,进入了后台。
因为是第一轮比赛,所以选手们是没有独立的休息间的。
不算太大的后台显得有些拥挤。
苏华年的签数较为靠后,所以她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等待着。
喻知非也陪同在她的身旁,没有看见高睿,他便随口问,高睿人呢?噢他啊,苏华年笑着说,愣是跟一个日本小姑娘过不去,也不知道人家怎么招惹他了,她比较前面一点,高睿就去下面坐着听了,准确地说,他失去挑刺了。
喻知非也笑了起来。
苏华年穿了一条黑色的礼服,正式而又不算太过隆重。
这条裙子也是她的新年礼物之一,量体裁衣制成的礼服完美地切合着她的身材,简洁大方的设计让她在人群中也显得气质出众。
马遥定睛看着她,恍然间发现她不再是那个满身稚气的女孩子了。
你这条裙子很漂亮。
忍不住夸赞起来。
谢谢老师,苏华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指了指身边的喻知非,他挑的。
马遥看着苏华年脸上幸福的笑容,忍不住调侃道,你老公很有品味,我以前只看出来他挑女人很有品味,没想到他竟然挑礼服也这么有品味。
谢谢老师。
喻知非学着苏华年之前的措辞,也指了指她,都是我挑的。
不同于别人候场时的神情紧张,度秒如年,苏华年反而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此刻,在另一个国家,倒是有两个人觉得时间难捱。
简璐一只手拿着手表,看着秒针滴答滴答地走动,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等待着消息,不停地在来回踱步。
你怎么那么烦呢。
坐在一旁的苏华月忍不住开口,你别走来走去的了行不?不行,简璐哆哆嗦嗦地说,我真的太紧张了,你说这会华年上场了没有啊……苏华月看了看时间,有些犹豫地说,应该上台了吧……高睿坐在台下,马遥和喻知非在台侧看着她。
苏华年从后台一步一步地走到舞台中央,鞠躬,坐在琴凳前。
喻知非抬头看了看身侧的马遥,她依旧神情淡然,来来往往有熟人与她打招呼,她也是笑着点点头。
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紧张。
然而喻知非却注意到,马遥的双手紧握成拳,视线紧紧地定格在苏华年的身上。
您也会紧张吗?喻知非有些好奇地问。
什么?马遥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点了点头,紧张,因为比谁都了解她在哪里会出错,所以我更紧张。
在台侧,苏华年的琴声传来,他们停止了寒暄,开始屏息听着她的演奏。
喻知非一向清爽的掌心竟然也微微出汗。
而台上的苏华年,却神情自若,不仅看不出有任何的紧张,连同琴声也一如往常。
往往对于演奏的人而言,是一段享受的过程,而对于在台下关心着她的人来说,却堪称一种煎熬。
简璐依旧在屋内不停地打转。
你真的烦啊。
苏华年月站了起来,他不耐烦地朝着简璐说,你晃来晃去的也没有用啊,能不能不动弹了。
为了展现比赛的公平,往往都是在所有人员演奏结束后,便开始统计分数,当场就出结果。
简璐紧紧地抓着手机,心中一分一秒地计算着时间。
忽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喂,她连忙接起,啊,出结果啦。
苏华月一溜烟地窜到她的身边,凑近了手机,无奈却听不清电话那头自己姐姐的声音。
好。
他只听见简璐淡淡地说了一个字。
便挂断了电话。
没有平时常常出现的大嗓门,也没有开心的笑容,她手中拿着手机,站在原地,眼中有泪水的雾气。
你……苏华月有些不安地问,我姐结果怎么样啊?能不能进下一轮比赛啊?简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你哭什么啊?苏华月慌乱地用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无奈却越来越多,你别哭啊。
看着简璐的泪水像下雨一般地止不住,他便抱住了她,安慰着她,没事没事,姐姐还会继续努力的,她以后还可以……进下一轮了。
在抽泣中,简璐含糊不清地说。
你说什么?苏华月低头看着简璐,进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那你哭什么?简璐肆无忌惮地哭着,她将自己挂满眼泪鼻涕的脸在苏华月的衣服上蹭了蹭,我高兴嘛。
看着自己衣服上的不明液体,苏华月哭笑不得地说,那你这高兴得,也还真是不明显。
脸上一边咯出嫌弃的神情,一边又将简璐揽回怀中,轻轻拍着抽噎的她。
这个夜晚,对于苏华年来说,是极其兴奋的一个夜晚。
她从来没有在这么大的舞台上接受肯定,如果对于当年高睿而言,这只是不起眼的小小一步,但对于苏华年来说,这却给了她无比大的信心。
第二天,还有许许多多的活动,所以这一夜她并不能跟喻知非一同度过。
看着他上车,苏华年笑着在窗外对他挥着手。
喻知非递给了她一束白色的玫瑰花。
算是惊喜吗?苏华年笑着接过,她看见花中放着一张卡片,一如他们初见,她代替高睿弹的那场音乐会后,他送给她的那束花一样。
不,只是一个惯例。
喻知非笑着对她说。
宣布名词结束后,他们在音乐厅的门口告别,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基本上都是参加比赛的选手,老师。
他们都对这个初出茅庐的中国女孩印象深刻,看着她抱着一捧花站在车窗前,不免有人凑到了她的身边。
同一个组别的参赛选手年龄相仿,正如高睿所说,只有苏华年一人是带着家属出现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被包围着,看着车窗内的喻知非,冲他挥了挥手,再见。
告别了苏华年,一路行驶,喻知非都只是看着窗外的夜景,若有所思。
这一夜,苏华年沉浸在激动中,竟没有睡好。
而这一夜,喻知非也几乎没有入眠。
黑暗中,他躺在床上,定定地望着天花板。
他永远无法忘记今夜的苏华年。
她的身上开始拥有以前从未有过的光芒,她正在带着这道光芒,走向她心之所向的更大的舞台。
喻知非在黑暗中,隐隐看着天花板上垂落的吊环,那时刻提醒着他,他身上的残疾。
他不会因为自己的残疾而自卑与苏华年在一起,而高睿的那句话却时时刻刻在他的耳边回响。
没错,他确确实实没有把选择权交到她的手上。
一夜无眠。
让苏华年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一次仓促的告别后,她竟然几天都没有见到喻知非的身影。
她练琴,上课,排练,走台,根本无法抽身。
而喻知非却也没有主动来找过她。
每晚苏华年都是在结束了一条好活动后打电话给喻知非。
细细想想,这几天的时间内,似乎连电话都是她主动打给他的。
带着撒娇的口吻朝他抱怨过,而喻知非只是笑着说她忙,不想打扰到她。
但苏华年却能感觉到喻知非有一丝刻意的疏远。
微风吹过的庭院内,有一个坐在轮椅中的身影执着地坐在树下,他就那么长久地坐着,有树叶掉落在他的膝头,他也不伸手拂去。
他安静地望着前方,眼眸中看不出喜悲。
他安静得让人害怕。
年龄稍大的护工无奈地走到他身旁,捡起他腿上的落叶,又将一件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
喻知非刻意地安排了许多工作给童尘。
只留下了几个护工在自己身旁。
离开了喻家,苏华年与童尘又都不在身旁,他的身边再也没有能够说得动他的人了。
他每天花很长的时间画图,花很长的时间坐着树下,却不肯多花一点时间放在睡眠上。
傍晚的微风中,喻知非掩住嘴低低地咳嗽。
他推开了护工递过了的药。
他不想吃,吃了就会抑制不住地进入深深的睡梦。
他不想睡,因为在梦中,他会一直听见高睿当晚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从来没有真正给过苏华年‘选择’的权利。
他不想要听见。
苏华年有时会在电话中听见喻知非止不住的低咳,而她除了再三地嘱咐他注意身体,似乎也无能为力。
而喻知非的保证也总是让苏华年心安。
直到有一天,童尘的一通电话,打断了她的安心。
我现在回不去,你有时间吗?能不能抽空回去看一眼喻知非?童尘在电话那头说道。
伴随着工地施工嘈杂是声音,苏华年有些听不清楚。
她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回去看一下知非?环视了一下四周,周围的人很多,苏华年拿着手机起身,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
他怎么了?有些疑惑,我昨晚跟他打电话的时候听起来还好啊。
童尘无奈地说,护工说是病了,然后也不愿意吃药,大概是知非跟他们说过什么,都支支吾吾地问不出个所以然。
苏华年想了想,然后对高睿说,好,我现在就回去一趟。
顾不上马遥和高睿疑惑的声音,她径直地走上马路,拦下了一部出租车,让电话那头的童尘给司机报出了地址。
一路上,苏华年觉得莫名的心慌。
一幕幕陌生的街景,让苏华年觉得路途更加的遥远。
停车后,她看见有一个年龄稍轻的护工已经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
苏华年连忙下车,急步朝着喻知非的房间走去。
远远地,她便看见在房门口站着两三个身影,他们似乎有些不安地不停踱步。
走近一看,苏华年便认出来,他们是平时常伴在喻知非身边的护工,也是最常陪着喻知非到处奔波的。
见到苏华年,他们仿佛如释重负一般地松了一口。
苏华年见状皱起了眉头,她的表情中带着明显的不悦,为什么你们没有留人在房内?苏华年对着站在门口的护工说,知非病了是都不知道吗?不似往常的和善近人,语气中有着从未出现过的威严。
苏小姐。
年龄较大的护工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说,喻先生刚刚发了脾气,不让我们留在里面的。
我们也不敢走远,所以才就站在门口。
发了脾气?苏华年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他怎么了?以喻知非的性情,就算是想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也绝对不至于会冲他们发脾气。
他平时对待身边的人,不管是长辈,还是身边的工作人员,也都是保持着同样有礼的态度。
您还是亲自去看一眼吧。
护工忧心忡忡地说,我刚刚实在是放心不下,没有经过喻先生的同意就推门进去看了他一眼。
他大发雷霆,后来心情很不好地把门锁上了……护工递过了房门钥匙,对苏华年说,您赶紧进去看看与先生吧。
好,我知道了。
苏华年淡淡地点了点头。
并没有想太多,她只当是喻知非心情不好。
夜色已晚,她便让在门口紧绷了好几个小时的几位护工各自休息,只留了自己一人在门前。
忽然,一阵深深的担忧涌上心头,苏华年一手扭动着门把,一手轻轻敲门,知非?她尽力保持着语气的平和,没有流露出过多的焦急,知非,我是华年,帮我开门好不好?她屏息听着房内的动静。
知非。
她依旧唤着他,我回来啦。
一片寂静。
苏华年被一阵巨大的不安包裹着。
她开始有些大力地拍打着房门,知非。
神色带上了慌乱。
她想要用钥匙打开房门,却因为情急之下的手忙脚乱,竟然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准确地□□门把上的钥匙孔中。
当苏华年带着颤抖打开房门的时候,她慌乱地冲入房间,在房内寻找着喻知非的身影。
她在书桌前看见了他。
喻知非的桌上,不似平时的井井有条,一张张设计图稿杂乱地堆着,地上还有一张张被他团成球扔在一边的废稿。
而他,只是静静地趴在桌子上。
苏华年走向他,低声地叫着他的名字,知非?就仿佛睡着了一般,喻知非依旧低着头,没有理会她。
他的脸埋在臂弯内,苏华年看不清他的神情。
知非?苏华年走到他的身旁,只当他是睡着了。
她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温柔拍着他的后背,试图叫醒他。
不对。
苏华年忽然发现了喻知非的异常。
他的周身都散发这一股酒气,她低头一看,他的桌子底下的角落里竟然放着一瓶已经喝了一大半的酒。
她有些着急地开始推动着他的肩膀。
喻知非。
苏华年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心中又急又气。
她半跪在地上,用力将喻知非的身体从桌上扶起。
虽说平日里苏华年也经常照顾喻知非的生活起居,但她从未觉得如此吃力。
往日清醒时的他,都会想办法凭着外物借力,所以对于苏华年而言,并不觉得是一个多么难以承受的重量。
而此刻,喻知非烂醉如泥,苏华年半跪着将他扶起,却发现他根本无法自己在轮椅上坐正。
喻知非。
苏华年不得不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撑起他身体的重量。
拍了拍他的脸,口中依旧叫着他的名字,喻知非,醒醒。
可他就好像断了线的玩偶,软软地靠着她,毫无生气。
此刻的苏华年,隐隐地觉得腰部的不适传来,带着麻木感的酸痛。
而她却丝毫无法顾及,心中只有无限的担忧。
嗯。
她忽然听见一声闷哼从自己的肩头袭来。
苏华年连忙抬起头看着他。
他不像是之前那般平和得如同睡着了一般的神情。
喻知非的眉头紧皱,在灯光下,苏华年看见有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流下,呼吸声变得有些粗重。
他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抵在胃部。
知非?苏华年的心仿佛被一根细细的丝线悬挂在万丈深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