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的一天,那个博客反常地一整天都没有更新。
林霁远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本来每天只吃半粒安眠药,他加到一整粒,却一点作用也不起,睁着眼睛直到半夜,终于忍不住起床开电脑,输入她的地址,查最近的新闻。
并没有什么相关的信息,那只是高原上的一个小小村庄,连它的存在,他都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也许是她的同事有事不能上网,所以才没更新的吧。
只是第二天,仍然没有更新。
他下了班以后还留在办公室里一遍一遍地刷新,没有任何效果。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只好一个人出去吃饭。
他特地挑了楼下那家人声鼎沸的茶餐厅,叫了干炒牛河、豆豉蒸排骨、马蹄糕和白灼芥蓝,密密地堆在桌上,显得心里不那么空。
他拿着筷子,小心翼翼地把干炒牛河里面的豆芽都挑了出来,堆在一边。
因为她不爱吃豆芽,每次都要他全挑出来。
已经养成的习惯,改不过来。
他挑完了,看着那堆小小的豆芽,才蓦地醒过神来,顿时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
他点了烟坐在桌前,任胃里的酸液一波波地往上涌。
出门以后他才发觉外面起了大风,冷空气突如其来地到了,他早上出门的时候穿的只是一条单裤,寒风穿过轻薄的面料袭到腿上,冷得刺骨。
他还是不想回家,只好一个人在路上胡乱转悠,走得腿很疼,却无法停下来。
满眼五颜六色鲜亮的霓虹,似乎都在讽刺他,五个月多来纠缠心底挥之不去的心疼,陡然翻腾上来,他似乎只有不停地机械地迈步走着,令自己痛到麻木,才能稍微压下来一丁点。
路过电影院的时候,他走了进去,买了张最近一场的电影票。
应该是部喜剧片,因为周围不断传来哄堂大笑的声音,只是他看了一个半小时,直到片子结束,都不清楚谁是主角,只看见一群人影在面前晃来晃去,满脑子颠来倒去地想着的,都是同样几个问题。
如果是出去度假了,应该会事先说清楚,或者找别人帮忙……-如果是网络出了问题,也不会家里和公司都不能更新……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他只觉得心烦意乱,像是上瘾了一般,第二天一整天都不断地按着网页上的刷新键,甚至连开会的时候,也心不在焉。
根据我们上面的方案,总共需要追加投资一百二十万……投影幕前作汇报的人本来自信满满地正在做总结陈词,忽然听见林霁远那边传来桌椅碰撞的异响。
一转身,便发现林霁远已经站了起来。
今天的会暂时开到这儿,我还有点事。
他近乎不负责任地丢下一句话,便飞快地推开身后的椅子走了出去,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吴楠愣了两秒,也跟着走出去。
等他跟到林霁远的办公室时,只看见他在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林总。
吴楠捧着林霁远的笔记本走进去,你的电脑……帮我定一张去L市的机票。
越快越好。
林霁远正低头在自己的抽屉里找什么东西,手忙脚乱的样子。
好。
吴楠二话不说把电脑放在他的桌上,退出去之前扫了一眼,发现那个网页上有一句话。
未若已经两天没有消息了。
我们打电话给山下镇里曾经接待过我们的一个工作人员,才知道前两天突降暴雨,山上爆发了泥石流……吴楠看到这里,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好,立刻飞身出去订机票。
还好,L市算是个旅游城市,从A城过去的航班不少,他订到了一个半小时以后,傍晚的一架航班。
林总,机票已经定好了,五点半的飞机。
林霁远点点头就要走。
吴楠跟在他身后:我跟你一起去。
林霁远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诧异。
那边我去玩过一次,再说多一个人,也比较方便……他刚解释了两句,便听见林霁远说:走吧。
他已经无心思考,无力说话,能离她近一步,也是好的,其他的,他统统顾不上。
飞机到了L市已经是晚上,天却还没有完全黑,只有鲜艳通红的火烧云,映着半褪的夕阳,照得整个小城明晃晃的。
吴楠几乎是费尽口舌,才说服林霁远在L市住一夜。
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找到愿意开车进山的司机,在山里赶整整大半夜的路。
林总。
他看着林霁远微颤的双手,似乎连筷子都拿不稳,菜上来已经十分钟,却一口没动,只好小心地开口劝说,我刚才打听过了,这儿的人说山上发生泥石流是很正常的事情,几乎每次下大雨都会这样,这边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动静,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林霁远无意识地点点头,放下筷子开始抽烟。
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过什么话,除了在飞机上的两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里,几乎都在抽烟。
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一贯的冷冷淡淡的样子,却明显的魂不守舍。
吴楠跟了林霁远半年,这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
他再清楚不过,是为了什么。
那个俨然成了整个公司里的禁忌的名字,乔未若。
半夜里吴楠口渴,起床倒水的时候,发现酒店房间饮水机里水似乎很久没动过了,有可疑的漂浮物,他只好起床到前台要瓶装水,拿了水准备回房间的时候,却意外地看见林霁远坐在酒店中庭的露天茶座那儿,一个人静静地发呆。
他仰面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天上高悬的一弯新月,整个人都隐匿在浓密的树影里,只有手里拿着的手机,幽幽地发着荧光。
在周围的一片静谧中,吴楠似乎能听见手机听筒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冰凉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不在服务区…… `林霁远一眼也没看过屏幕,只是机械地不停挂断,重拨,听那个没有信号的提示音,再挂断,再重拨,再听一遍……吴楠决定假装没看见什么,刚转身想走,便看见林霁远的手指一松,手机跌落在地,他也没有去捡,只是颓然地垂落手臂,屈了另一只胳膊覆在额头,整个人脱力般地陷在椅子里。
夜风清凉,空气里涌动着沉重而绝望的气息。
回房间以后,吴楠一夜都没怎么睡好,一直在好奇,能让林霁远不理智到这种地步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而当他第二天下午真的见到乔未若本人的时候,已经累得眼冒金星,似乎连她的样貌都看不清了。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很好认,但是却不好走。
他无数次抬头,都只能看见层层叠叠的密林,前两天刚下过雨的土路极为泥泞,周围也有不少滚落的小石块,但是似乎并没有大规模泥石流的痕迹。
他一路走上来,发觉自己的鞋子足足重了两公斤。
深秋的高山杜鹃开得正好,满山的野花,在阳光下鲜艳得几乎有些刺眼。
这里一年四季的气候都是不冷不热的,却阴晴不定,就像前两天刚下过大雨,今天便又恢复了阳光灿烂。
吴楠翻过山,找到学校的时候,正好赶上孩子们放学,远远地便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破旧的学校小楼前面,低头跟一个孩子说话。
那个女孩穿着最普通的连帽运动衫,牛仔裤,运动鞋,头发绑成了一个马尾,但只是远远地看着,便能感觉到那股淡然清雅的气质。
他走近了一些,听见小女孩抬头说:乔老师,明天你还帮我扎辫子吗?她淡淡地一笑,轻声地说:明天你能把诗都背下来,我就帮你扎。
她说着,便蹲下来,把小女孩的两个小辫子拉到身前整理了一下,或者老师教你怎么扎,以后你就可以自己扎了,好不好?好!小女孩亢奋地点头。
未若笑着摸摸小女孩的头站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吴楠迎了上去,奇怪的是,未若看见他,似乎并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笑着打了声招呼:你好。
乔小姐,你好。
他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也跟着打招呼。
我是林总的助理,我叫吴楠。
你好。
她笑笑,往他的身后瞥了一眼,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失落。
吴楠点点头,听说前两天有泥石流……-嗯,是啊。
未若又往他的身后看了看,这里经常会有泥石流,这次倒不是太厉害,只在后山那里有一点,不过刚好移动通讯的基站被冲毁了。
她说话一直不紧不慢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噢!吴楠终于了然,这儿也没电话?没有。
最近的电话在山下的那个镇上,我这两天一直没时间过去。
那个……乔小姐,林总还在路上,要不我就先下去了……吴楠回头看了看,犹犹豫豫地说。
林霁远这次倒没逞强,知道自己走得慢,便叫他快点上来,现在既然某人没事,那他还是赶紧回去报信的好。
别下去。
未若却忽然跨了一大步拦在他身前,大约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顿了顿才继续说,你下去了,我怕……他就不上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吴楠竟觉得她的口气里,隐隐约约有些祈求。
可是林总他……他又回了回头,还是不放心。
这山路很不好走,虽然并不是非常险峻,但是还是有些地方,要手脚并用地爬上来,他平时一直健身,自认为体质不错,都走了两个多小时,林霁远早就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
他上得来的。
像是要宽慰他,未若又重复了一遍,他肯定上得来的。
吴楠看了看她信心十足的样子,忽然恍然大悟。
既然她在这里,生死未卜,林霁远当然会上来。
去我那儿坐一会儿吧。
未若一边说,一边带着吴楠去了学校边上的一个小屋。
教学楼是一幢不大的平房,只有两间教室,门前是很小很小的一个操场,站在她房间的窗前,就能看到远处巍峨的大山,顶上仍有皑皑的积雪。
她示意吴楠在一张书桌前坐下,给他冲了杯奶茶,便也坐下笑着说:爬上来挺辛苦的吧?还好,就当锻炼身体了。
吴楠环顾了一下四周,房间很小,但干净整洁,所有的家具都是单纯的木头原色,没有上过漆,一切都是最原始最简单的样子。
在这儿生活,不是更辛苦?他实在是好奇,这样一个美女,怎么会把自己丢在这样的地方?不辛苦。
未若摇摇头,在A城才辛苦。
吴楠想了想,还是没有问下去,只是兴致盎然的样子,问了一些生活上的小事,越问,越觉得眼前这个女孩有种跟外表完全不一样的坚持。
只是他很快发现,聊得时间越长,未若便越心不在焉,不时地看表,紧张得不时咬着嘴唇。
终于,她似乎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说:晚上没法下山,你们只能住在这儿了,我带你去这里唯一的一家小旅馆,你先去洗个澡吧。
好。
吴楠跟着她出去,沿着刚才上来的路走了几分钟,才发觉路边他刚才经过的一座两层木制小楼,便是这里的旅馆。
这旅馆是村长家开的,楼上自己住,楼下便安排了两三个客房。
这里虽然景色好,但是基本上都还没有开发过,所以很少有游客来住。
说起来,我都不知道我们同事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支教的。
未若刚说完,便有个脸庞黑红的当地男人迎了出来。
乔老师!何叔叔。
未若笑着转身把吴楠拉到身前,我给你拉生意来了。
吴楠刚伸出手要跟何村长握手,却听见何村长好奇地问:你就是乔老师的男人?他大窘,收回手挠了挠头说:我不是……我是……难道说我是乔老师男人的助理?似乎也太傻了一点……他刚犹豫了一秒,便在山路的拐弯处看见了一个身影,慌忙指了指那边:乔老师的男人在那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