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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2025-04-01 15:51:05

第二天早上未若准备出院,谢婉婷一大早便特地从急诊室里溜出来找她。

喏,给你。

她漫不经心地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信封。

未若接过来拆开一看,是请柬。

咦?婉婷姐你们要结婚了?恭喜恭喜!到时候一定要来啊。

谢婉婷拍拍她的肩膀说。

我……她低头犹豫了一下。

我的婚礼,我爱请谁就请谁,轮不到霁远啰嗦。

谢婉婷完全明白她在踌躇些什么。

好。

她送走了谢婉婷,跌坐在病床上。

昨晚的一切,就好像是个梦,她却分不清是美梦还是噩梦,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自己终究还是被挡在他的心门之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人痛苦沉沦,却无能为力。

婚礼是在两个星期以后,地点就是她去过的林家别墅的草坪上。

像是并不知道她会来,林霁远看见她的时候,眼底分明闪过一丝诧异。

隔着稀疏的人群,她就这样看着他的身影,看着他穿着一身礼服,站在耀眼的阳光下,脸庞的线条被勾勒得分外柔和,身后便是粉色玫瑰搭成的拱门和宣誓用的小小圣坛。

有那么一秒,她恍惚地以为,她是他的新娘,只要她走过去,他便会牵起她的手,说那句我愿意。

可是他只是定在原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进了别墅,直到草坪上的婚礼仪式都结束了,也没有再出现。

她坐在很靠前的位置,看着林霁适和谢婉婷沿着红毯走上那个圣坛,每人说了一段很长的表白,接着亲吻对方,久久不曾放开。

旁边真的有人感动得落泪。

她木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只觉得统统光怪陆离,这似乎并不是她的世界,因为他不在这里。

天黑下来以后,她不想再待在人群里,便一个人溜到人工湖边吹风。

夏天还没到,湖面上还没有长出荷叶,只有静谧的一片水面,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粼粼的波光。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甜蜜的夜晚,他就躺在手边这张躺椅上,炙热的呼吸拍在她的耳边,轻声地叫她若若……未若,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我们都以为你走了呢。

林霁适在身后出现,搂住她的肩膀说。

她转回头,看着他绯红的脸色,笑了笑问:你这个新郎怎么不去陪客人喝酒,跑来找我干吗?他不以为然地回头看看说:喝酒的事,有霁远呢。

不然我要伴郎干什么?那边的草坪上摆着自助餐的两条长桌,人来人往的,她踮起脚尖,才在人群中看见林霁远,他陪在谢婉婷身边,来者不拒,不停地在喝酒。

我好像不应该来,不然你也不会到现在才看见伴郎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

你瞎说什么。

林霁适拉着她坐下,那个小子小心眼,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计较。

未若摇了摇头:我没有,不过他看见我就要跑,我好像还从来没这么惹人讨厌过……她抱着膝盖坐在躺椅上,眼眶里一片晶莹透亮。

林霁适苦笑一下,不再说话,只是坐在湖边的另一张躺椅上,陪她看着幽黑的湖面。

哥哥,为什么霁远不能像你这么洒脱?周围的一片喧闹里,只有她的声音是哀伤低落的。

也许是我不好。

林霁适躺在椅子上,看着月光,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我不学钢琴,那年出事的时候我就不会在国外,开车出去要拦着妈妈自杀的人就是我,受伤的也会是我。

霁远其实跟妈妈很像,都是十足的完美主义者,以前考试考不到第一,他都会郁闷很长时间,更别说发生这种事情了。

从那以后,他好像整个人就变了。

婉婷总说他有严重的自闭症,什么事情都只会闷在心里,宁愿自己死撑,也见不得别人心疼他……未若没有搭话,只是站起来走到湖边的树下吹风。

林霁适说的话,她其实都明白,却束手无策,他那铜墙铁壁围着的心,包裹得如此完美,自己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如何能够进得去?未若,你别怪他,他其实比你难过得多……我知道。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勉强地笑了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林霁适刚要说什么,身后传来谢婉婷的召唤:林霁适,过来!有人找你。

他只好站起身来,拉了拉衣服,对未若说:你别走啊,我一会儿就回来。

待会没人了你再出现,肯定吓霁远一跳。

嗯。

未若无奈地点点头。

林霁适走了以后,未若一个人坐在湖边,看着本来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散去。

夜风开始寒冷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喧闹渐渐隐退,本来觥筹交错的喜庆气氛很快暗淡下来。

她一直看着湖面发呆,直坐得全身发凉。

林霁适很快回来,蹲在她身边说:霁远他醉了,吐又吐不出来,我只好把他送到房间里躺着。

她站起来,拍拍身后的灰尘:那他是不是又发酒疯,不让人碰了?嗯。

林霁适拼命点头,他向来这样,连我和婉婷都搞不定他。

今天也没喝多少,就醉得一塌糊涂。

他说完,站起来拖着未若就走,未若跟在他的身后,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快得让她头晕目眩,已经来不及思考,便到了他的房间。

林霁远仰面躺在床上,还穿着全套的西装,窗前一盏昏暗的壁灯,映得他的脸色倒是一片红润。

她站在门口,看了他很久。

看着他一直皱着眉头,一动不动,似乎很不舒服。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他的身边蹲下,伸出手指,轻轻地抚上他的眉心。

他顿时下意识地伸手挡,即使神智是模糊的,也不愿意别人碰到他。

霁远,是我。

她抬手握住他的手腕,伏在他的耳边小声地叫他。

他没有应,却在听见她的声音以后,立刻安静下来,松了手腕,软软地垂下胳膊。

他的眉头紧皱,呼吸沉重艰难,大概是整套的礼服绑在身上,勒得不舒服,于是她坐到床边,轻轻地替他解开纽扣,先是外套的,再是衬衫最上面的两粒纽扣,再是袖扣……忽然,她看见他的左手小臂上,有一道以前没有的长长的伤疤,垂直地沿着手臂而下,穿过手腕,到了手背上才消失,那缝针的痕迹还在,只是已经不太明显,淡粉色的疤痕,爬在白皙的手臂上,格外突兀扎眼。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过年那次受的伤,心底里顿时一阵刺痛,伸了手指慢慢地沿着伤疤抚摸他。

若若,疼……他像是恢复了一些神智,皱着眉头喃喃地说。

她怔了一秒,才确定他确实是在说那个从来没说过的字,疼。

她俯身下去吻了吻他的手臂,眼眶渐渐湿润:我弄疼你了?都已经这么久了怎么会还疼?他极轻地摇了摇头,比刚才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她趴在他的唇边才听清楚。

腿疼……她跟他在一起那么久,中间即使受了伤,连路都不能走,也从来没听过他说一次疼,只有现在,在他的理智隐退的时候,才能听见他心底里的声音,这样低低地,痛楚地喊疼,那样的孩子气,那样的无助迷茫。

那我帮你揉揉,好不好?她哽咽着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哄他。

嗯。

他像在撒娇一样,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转过身去,帮他脱鞋,把他的裤子卷起来,再脱了假肢,露出另外一条更长更深的伤疤。

他的伤,都是为了别人而受,却都要一个人藏起来,不肯让人看见。

霁远,我不走了,留下来陪你,好不好?她又凑到他的耳边轻声地问。

他已经没有清醒的意识来回答问题,只是默认一般地拉住了她的手,手心炙热。

她轻轻柔柔地摩挲着他的腿,低头吻他的额头,眼睛,脸颊,唇边,眷恋而胆怯。

起初他的呼吸还是急促滚烫的,随着她的吻,终于慢慢地平复下来,整个人沉沉地陷在床里,静静地睡了。

她脱了鞋上床躺在他的身边,侧脸贴着他的脸颊,两个人都穿着礼服,隔着重重叠叠的衣服,本能地搂抱在一起。

虽然很不舒服,但是她已经不敢再动,不敢替他脱衣服,也不敢脱自己的衣服,只怕把他弄醒过来,他就要赶自己走。

夜里渐渐开始有点冷,她够到床上的一床薄被,把自己和他裹在一起,两个人好像连体婴儿一般紧紧贴在一起。

他一直在沉睡,她却毫无睡意,贴近了他的身体,贪婪而留恋地感觉着他的温暖。

他那股酒劲过去以后,便像以前一样伸出手臂抱着她,嘴唇离她的脸颊很近很近,呼吸平稳安宁。

未若几乎是睁着眼睛看着天亮起来,心也渐渐沉入黑暗。

果然,林霁远刚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以后,看见她在自己怀里,顿时神色一凛,声音嘶哑地问:你怎么在这里?她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他闪避着不去看她的眼神,默默抽回了本来牢牢环着她的手臂,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即使仍然头晕得厉害,还是倔强地掀开被子要下床,直到坐在床边,才发觉自己站起来需要的东西,都在她那边,又不愿意过去拿,一时间只好僵在那里。

她看着他的背影,只感觉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他醉着的时候是爱她亲近她的霁远,清醒了以后又变成那个理智淡然,要推开她的人。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不再逃避自己的心?她下床站了起来,整理一下自己的小礼服裙子,把头发绑成一个马尾,酝酿了一下,才绕到他的那边,蹲在他的身前,仰起脸,清醒地问:霁远,你到底要折磨自己,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他低着头,手指拧紧了床单,一言不发。

你看,哥哥和婉婷姐不是很幸福吗?我们不是最少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吗?她抚上他的手背,轻声地说,也许以后,那种病就能治好了,又或者你根本不会很严重呢?婉婷姐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你不相信我也能做到?初升的稀薄阳光正映在他的脸上,显得脸色格外苍白,干涸的嘴唇毫无血色,沉默了很久,才艰难地开启,连尾音都在颤抖:未若,对不起……曾经她多么希望听见他说这三个字,甚至觉得只要他肯说,她便什么都原谅他,只是现在,这是她最不愿意听见的话。

你为什么对不起我?因为伤害我,跟我离婚?还是因为以后都不想见到我?她陡然站起来,你这样说爱就爱,说走就走,说对不起就算完了?未若……他竟然探身够到她的手,握得很紧,她一瞬间便软了下来,又蹲回来,把脸埋在他的腿上。

他伸手抬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缓慢而又沙哑地说:就算哥哥没做过那个测试,还有50%的希望,婉婷也会半夜醒过来哭,这些你知道吗?未若,我不希望你以后被我困住,只能照顾我,替我心疼,我只想你能好好的,开开心心地过完一生。

你这么好,会有人比我更爱你,对你更好,能陪你一辈子,你只要忘了我……你做得到的……她几乎从来没听过他这样一口气说这么多煽情的话,却觉得无比荒唐可笑,一边摇头,一边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溢满眼眶。

好,我做得到。

她轻轻地冷笑了一下,伸手拉起他的左手,毫不犹豫地褪下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只要你也能做得到。

说着她便站起身,走到窗边,对着院子里的人工湖,扬手要把戒指扔出去。

未若,别……他急急地站起来,却因为重心不稳,又跌坐回床上。

她转回身来,戒指仍然捏在手里,远远地看着他的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着。

她走回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要我做?他只是低着头,手上捏着的被单被搅成凌乱的一团。

你做得到吗?她咄咄逼人地质问,他却还是不答。

僵持了半晌,他终于松开紧拧的手指,慢慢抬起头:好。

我会忘记你。

只是一瞬间,他的声音便恢复了理智冷漠,这样你满意了?她只是无法相信,他会这么快,就又戴上了那掩饰自己的面具,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撞到身后衣橱上的金属把手,却一点也不觉得痛。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的声音,冰冷决绝,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顿时凝结起来,再摔落在地,碎成齑粉。

她知道再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转机,于是转身开门出去,手里紧紧握着他的戒指,指甲刺破掌心,微微渗出黏稠的血迹。

刚下了楼,便看见林霁适探头往上面张望着,见她下来,便走过来:未若……哥哥,你别问了。

她苦笑着摇摇头,听见自己的心随着脚步,一点一点的,留在这座带着他们的回忆的房子里,只留给自己一个空壳。

我去问他,到底想怎么样……林霁适急吼吼地就要上楼教训他。

你别去。

未若伸手拉住他,我不要缠着他,我要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想通,回来找我。

她说着,淡淡地微笑了一下,阳光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正照在她的脸上,林霁适看着她那苍白脸孔上的强颜欢笑,和眼底里闪着一点点自信的光芒,那样的神态和感觉,竟然跟林霁远很像,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