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的冬天,B城一向比A城冷得多,雪也大得多,只是这一年,似乎一切都乱了套。
两个城市,一样的冰封雪埋,四处白茫茫的一片,干净,纯洁,却毫无生气。
未若一大早便起床,去家附近不远的一家小吃店买妈妈最爱的素三丁烧卖,打算待会送去医院。
她昨天被妈妈臭骂一顿,不过,虽然知道妈妈像那样大发雷霆,她接下来的日子会不好过,但是,妈妈也算是默许她和林霁远了,剩下的,只要好好弥补自己先斩后奏的错,等妈妈的气消,应该就没什么了。
冬天天亮得晚,等她买好东西走进医院大门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省立医院的住院部在大院的最深处,因为时间早,几乎没什么人烟,只有鼻端传来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她皱皱眉头,快步往楼里走去,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待会怎样安抚一下妈妈,昨天被骂了几乎整整一个晚上,直到现在,脑子里都还嗡嗡的。
她已经推开住院部的玻璃门,迈步走了进去,忽然又觉得不对,转身再出来,视线,落在大楼侧面的停车场里。
林霁远的车停在那里。
停车场上就这么一辆车,暗黑的车身几乎要融化在同样昏沉的天色里。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还没到跟前,车门打开了。
下来的是杨懿,不是林霁远。
她停住脚步,直觉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开始萌发,扩张,最后在脑海里炸开。
乔小姐,林总让我来送样东西给你。
杨师傅微笑着,递过来一个很小的包裹。
未若接过包裹,没急着打开,直接就问:他人呢?林总……在A城啊。
他比较忙,没时间……她没等杨懿说完,径直走到车边拉开门,暖风扑面而来,而他却不在里面。
只是,她仍有种强烈的感觉,他就在附近。
她四下张望了一番,天似乎渐渐开始亮了,视线范围内的景致,虽然仍是影影绰绰地,却能看清楚轮廓了,只是她极力睁大了眼睛,却仍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也许真的是错觉吧,即便是再心灵相通,也有出错的时候。
她低落地摇摇头,转身对杨懿说:麻烦你了,还跑一趟。
什么时候来的?……昨晚到的B城。
等下还要赶回A市,所以早点过来。
杨懿搓着手说。
还没吃早饭吧。
未若笑笑,把手上的饭盒递给他。
B市最有名的素三丁烧卖,你尝尝吧。
杨懿起初想推辞,略微迟疑了片刻,却又笑了笑,收下了。
未若再跟他寒暄了两句,才有些犹疑地走了回去。
走进大门以后,她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杨懿已经发动了车子,开始把车从停车位里往外倒。
她站在门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倒好车子,绝尘而去,直到那黑色的影子,消失在远处的窄路尽头,才终于心凉,上楼离去。
她当然不知道,在自己上了楼以后,那辆已经走远的车会再开回来。
杨懿看见林霁远站在门边,身形微晃,已经是摇摇欲坠的样子,赶紧开门下车,走到他身边,小心地问:林总……你……没等他说完,林霁远便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事。
走吧。
杨懿没多问什么,只是跟在他的身后,盯着他虚软的脚步,随时准备在他要倒下的时候扶住他。
林总,素三丁烧麦……乔小姐给我的……林霁远坐进车里,伸手接过杨懿从前座递过来的东西,慢慢地软在椅背上。
手上的东西,似乎还散发着她的温度,他等了一夜,只是为了这缕温暖,却在看见她的时候,退缩了。
他看着窗外慢慢亮起来的天色,很久也无法平复心情,只觉得一阵阵的眩晕,那捏在手里的一次性打包盒,已经有些变形。
车上有止疼药吗?……应该有。
杨懿在手套箱里翻找了一下,把那个还没开过封的小瓶子递给他。
他撕开瓶口的密封条,倒出一粒,没喝水便吞了下去。
杨懿见状,从副驾驶位子上拿了条薄毛毯递给他。
林总,你先睡一会,高速上还是很堵,不到中午估计是到不了A市的。
嗯。
辛苦你了。
林霁远无力地闭上眼睛,点点头说。
没关系,昨晚到医院,你上楼以后我一直在车里睡觉。
杨懿轻松地笑笑,开车上路。
林霁远拥着毛毯,第一次在这镇静剂的作用下,陷入浅浅的睡眠。
朦胧中,他一直用右手的两只手指,捏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一个有些冰凉的金属物体。
戒指……未若坐在病房前面的长椅上,拆开了那个包裹,看见的,便是枚简单的白金戒指,有些起伏的波浪造型,镶着细细一排钻石,小巧精致,是她最喜欢的类型,似乎是一对对戒里的一枚。
她拿起来,戴在无名指上试了试,大小刚好,接着又重新取下来,对着初升的阳光,看见戒指内圈刻了两个字。
若,远。
他们之间的联系,又多了一样。
只是无论多少物质,都比不上他在身边的温暖。
R未若看着手上的戒指,想象着他戴着同样一枚戒指的样子,他的手指那样修长匀称,戴起来,一定很好看……未若,未若?病房里传来妈妈的声音,她赶紧把戒指收到大衣口袋里,走了进去。
醒了?昨晚睡得好不好?未若赔着笑脸说。
还好。
妈妈看了她一眼,仍有点余怒未消的样子。
~ 未若不敢再提林霁远的事情,只是忙忙碌碌地,打开水洗衣服,找医生问病情,收拾床头柜,自己把自己指使的团团转,静下来以后,便坐在床边看书,除了嘘寒问暖,做个好女儿以外,一声不吭。
妈妈一直对她有些冷淡,直到晚上她强烈要求留下来陪床时,神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她一直等到妈妈睡着了,才偷偷地拿出手机,到洗手间给林霁远打电话。
通话音响了很久,他才接起来,声音有些疲惫。
喂……霁远,是我。
她轻声地叫他。
……嗯。
你是不是很累?怎么这么有气无力的?有点。
几天没上班,事情比较多。
戒指……我收到了。
她换了个甜蜜些的话题。
喜欢吗?他也像是终于打起了一些精神。
喜欢啊,你买的,我当然喜欢。
电话那头沉寂了片刻,接着,传来他清晰的声音:不许弄丢了。
噢……未若刚应了一声,他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里有隐隐的威胁:永远不许。
知道啦,不会的……她笑了笑,又说了几句闲话,打听了一下Alpha的情况,听他说一切顺利,才放心地挂了电话,回到病房里,小心地钻回折叠床上的被窝里,却听见妈妈忽然开口问:去哪了?……上厕所。
未若心虚地回答。
妈妈叹了口气。
她顿时明白,谎话被看穿了,刚硬了硬头皮,准备听骂,却听见妈妈开口悠悠地说:以前你跟那个姓……韩的学长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半夜打电话。
她怔了一怔。
姓韩的学长……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的感觉,现在都已经淡忘。
她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你跟他分手的时候,不是还把所有的东西都寄回家,让我锁在书橱里吗。
妈妈顿了顿,继续说:当时哭得很伤心吧。
……没怎么哭。
她趴在枕头里,喃喃地说。
胡说。
真的。
既然是他不爱我,不要我,我怎么会为他哭?我忘记他就行了。
一提到韩苏维,她忽然气不打一处来,愤愤的语调,很像个失意的小孩。
妈妈被她引得笑了笑。
你说得倒容易。
做起来也不难。
多跟自己说两次,他是个混蛋,就可以了。
妈妈又笑了一下,才有些得意地轻声说:我女儿果然是女中豪杰,理智清醒,爱憎分明。
未若也跟着笑起来,什么理智清醒,什么爱憎分明,她只不过是比较擅长骗自己,说服自己,并没有爱过那个人,仅此而已。
讨论完关于分手的问题以后,未若和妈妈都睡了。
她们的关系,似乎在同仇敌忾中缓和了下来,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和睦相处,没有提过不开心的话题。
她为了讨妈妈欢心,还是没怎么跟林霁远联系,只在晚上偷偷给他打电话,妈妈也睁一眼闭一眼。
只是林霁远每天都很累的样子,她知道Alpha过两天就要上市,他一定忙得不可开交,暗自盘算着妈妈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她得在正式上市前两天回去陪陪他。
只是,她没能等到那天。
一切看似平常的生活,便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噩耗搅得风波骤起,一切的幸福美满,转瞬便化成泡影,悠悠荡荡地,破灭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