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远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便对着刚才被自己推开的韩苏维,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浅笑:韩总,好久不见啊。
他们的脚下,是刚刚开始融化的积雪,白天化开的雪水,到了晚上又结成了寒冰,本来平整的空地,变得像个溜冰场。
林霁远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向前一步,离韩苏维更近了一些。
未若见到他,便下意识地要去拉他的手,却晚了一秒,刚好错过。
不知道你这么晚了,还在我家楼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林霁远说着,又走近了一步,寒风里,他冷洌的声音传到耳边,说不出的诡异。
韩苏维很快站直了身体,迎着他的目光,又侧脸看了未若一眼:没有。
我只是请未若吃了顿饭,送她回来而已。
他说得倒也镇定轻松,似乎刚才那个试图强吻未若的,根本是另外一个人。
噢?你倒是很会挑日子嘛,平安夜,这么浪漫,难怪要这么晚回来了。
林霁远再度笑了笑,轻描淡写的口吻,倒像是两个人在闲聊一般。
未若喜欢我的新车,我们去兜了圈风。
韩苏维也毫不示弱地跟着他微笑,跟着他往前迈了一步,两个人的距离不过一米,就这样面对面的对峙,那身体中间的寒冷空气,却似乎可以立即燃烧起来。
林霁远只是回头看了看未若,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似乎要跟她确认。
未若仍靠在车上,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并没有教会她如何面对这样的场景,她只本能地看着他波涛暗涌的双眼,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见韩苏维又靠近了几分的声音:她上学的时候就喜欢这样的大车,只可惜,以前我没那个实力买,现在……他说着,像是无心一般,低眉看了看林霁远的腿,才玩味着说:你就算能买,也不能开吧……韩苏维!未若听见他的话,心里一惊,顿时清醒过来,站到林霁远的身边,抬了头厉声打断他:你胡说什么!我有说错什么吗?似乎是被她激怒了一般,韩苏维的音量,竟然大了几分,语速很快,像是拿出了曾经最佳辩手那运筹帷幄的气势:除了不能开车,他也不能陪你打网球吧?还有,你不是一直想去爬黄山吗?还有到巴厘岛海边晒太阳,估计他也不会去。
未若,你的人生,跟他这个人一样,都是残……她只听见了那个刺耳的字眼,便感觉到身边的人又往前迈了一步,接着,她几乎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韩苏维的脸上便已经重重地挨了一拳。
这次是她一生之中,唯一一次见到林霁远跟人动手。
她也从来没有预料到,林霁远瘦削的身躯,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只是这一拳,韩苏维便踉跄着退了两步,捂住了脸颊。
夜空里,林霁远的声音清晰有力:没错,我是很多事不能陪她做,但是帮她教训你,还是办的到的。
他话说得轻松,可站在他身边的未若,已经感觉他在盛怒之下,手臂似乎都有些颤抖。
她默默地伸出手,轻轻地放进他的掌心,那里,是一片冷到极点的冰凉。
是吗?你确定?韩苏维站直了身体,轻蔑地笑笑,迈开步子,一步走到他的面前,双手对着他的胸口,用力一推。
未若刚感觉到林霁远的五指收紧了一瞬,便猛地滑开。
他松开了她的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退后,直到撞上凯雷德那铜墙铁壁一般的车身,才堪堪停住后退的蹒跚脚步,摔倒在地上。
未若甚至没有来得及尖叫,便已经发觉自己迈步冲过去,要去扶他。
只是,她终究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他坐在地上,两手撑地,腿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曲着,脸上却依旧是毫无表情的镇定。
地上的薄冰在猛的冲击下碎裂开来,有溅起的雪花落在他黑色的大衣衣摆上,已经颇为污浊,不再是晶莹剔透的白色。
韩苏维再上前一步,站在他的面前,俯身撑着膝盖,低头看着他说:你想教训我,就站起来啊?他笑着,却抬脚踢上林霁远的右腿。
怎么?站不起来了?林霁远只是抬头看了看他,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平静得似乎根本毫无感觉,眼神里,只有一丝不屑。
未若看着他耻高气昂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怎么会是那样恶魔一般的人?她从未如此后悔认识他,从未如此觉得如此屈辱,她竟然爱过这样一个人。
韩苏维抬起脸,对着未若,还想再说什么,她却已经回过神来,抬起手,一个清脆的耳光,夹着寒风落在他的脸上。
韩苏维,请你开着你的车,现在就给我消失。
转眼间,她握紧拳头的手指已经泛白,那看着他的双眸,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熊熊火焰。
接着,她便走到他和林霁远之间,推着他后退了一步,大力拉开凯雷德的车门。
滚。
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夜空里飘散开来,比满地的白雪更加决绝而冷洌。
说完,她转了个身,不再理他,只是垂了头,看着一直坐在地上的林霁远,慢慢地蹲下来,勾住他的一只手指,捏在自己的手里。
在这零下的天气里,她能清晰地看见他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脸色已经苍白不堪,眼光,定定地落在远处的一盏路灯上。
她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在车子发动起来的时候,轻轻地抬起手臂,替他挡着背后袭来的风雪。
凯雷德引擎的轰鸣声在身后消失,林霁远才慢慢转过头来,声音僵硬而飘忽:你先上楼……未若没想到,他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要赶她走,定了定神才柔着声说:我先扶你起来……他却轻笑了一下,那个虚弱的笑容映在苍白的脸上,格外的诡异:未若,你就给我留点尊严,让我自己站起来行不行?他的声音,如此卑微低落,她只得红着眼眶站起身来,静静地退后两步,看着他把自己不能动的右腿扳回正常的角度,手撑在地上,屈起左腿的膝盖,把重心都转移到左脚上,才慢慢地起身,身体刚离地,却又忽然吃痛,身子跟着一软。
他周围没有任何物体可以依靠,除了倒在冰凉的雪地上,他别无其他选择。
未若探身想去扶他,却终究又晚了一步。
霁远……她绕到他的面前,泪水已经盈满眼眶。
你上楼。
他低着头,似乎在对地面说话。
我……你还要看我表演多少次?他陡然抬头,目光犀利地看着她。
你觉得看着他开车扬长而去,又看着我在这里爬不起来,很有意思?她不是不习惯他这种近乎变态的自尊的,只是这一刻,她还是有些恼了。
她对他,本来满腹的歉疚心痛,他却不领情,只是这样冷冰冰的,要维护他最后一点的尊严。
她沉默着,走进了不远处的公寓楼里,克制着自己,不去回头。
在门厅的角落里,她看见了林霁远的行李箱。
他一定是刚到楼下,便看见了她和韩苏维……他提前赶回来,却看到那样不堪的一幕,再被本来就令他心存芥蒂的韩苏维羞辱,现在赶自己走,无非也是要证明自己能站起来……她一边想,一边觉得心如刀绞,这灯光明亮的门厅,也不能让她感受到丝毫温暖。
她等了很久,几乎已经要再度冲出去,才听见他的脚步声,转了身,看见他几乎是拖着右腿进来,嘴唇紧抿,满脸褪尽血色,只是神色依旧是如常的坚定平静。
她已经明白,他不要自己的搀扶,便只是跟在他的身后进电梯,上楼回家。
电梯里,她试着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霁远径直把自己关在了洗手间里,很久没有发出声音。
她无比担心,刚才他走路的样子,比平时不知道勉强多少倍,她甚至完全想象不到,他是怎么站起来,又撑着自己走回来的。
你怎么样了?哪里受伤了?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她站在门口,小心地敲门。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他避而不答,只是轻声地说了一句。
那……你有事叫我,我就在门口……他没有应声,房间里笼罩着一片死寂,安静的空气仿佛有了重量,压着她慢慢地滑坐在地上,蜷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