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晨未若睁开眼,发现房间里似乎比平时要亮,透过窗帘缝隙折射进来的光芒,有些白得耀眼。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才发现竟然下雪了,细碎晶莹的雪花纷纷洒洒地飘下,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
A城其实很少下雪,这次,还是她第二次在这个城市里见到雪花。
她洗漱回来,半跪在床边,托腮看着林霁远还在熟睡中的脸。
大约是房间里空调的暖气太足,他伸了一只手臂出来,静静地搭在胸前,手指修长笔直,形状完美得挑不出任何瑕疵,也许是最近的生活比较规律,指尖渐渐有了正常的血色,淡淡的红润着。
她轻轻地伸了食指,慢慢划过他的每一根手指。
也许有一天,这双手,会不再听他的话……她心底骤然一痛,竟然忍不住,凑上去偷偷地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你吃我豆腐?一个有些朦胧的声音传到耳边,她抬起头,发现他已经醒了,睡眼惺忪地看着她,有一点点难得的孩子气。
她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额前的碎发。
你醒啦,外面下雪了呢。
嗯。
感觉到了。
他点点头。
不舒服?她把手探进被窝里,去摸他的腿。
没事。
别乱摸。
他闭上眼睛,皱皱眉头去拦她的手。
她挣脱他的手指,不满地继续刚才的动作。
我摸能叫乱摸吗?你不让我摸,打算留给谁?他无奈地叹叹气,任她胡作非为,她最近,似乎很爱非礼自己……不跟你闹了,我走了。
她伸出手站起身,这回,手腕却一下子被他紧紧扣住。
去哪?未若觉得好笑:昨天晚上跟你说了啊,今天项目组开会,讨论下个月上市的事情,要加一天班呢。
噢。
那早去早回。
他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件事情。
好,还不都是为了你这个资本家。
未若一边穿外套一边说。
还早呢,你再睡一会吧。
我会尽快回来的。
水我帮你倒好放在床头柜上了,早饭在餐厅的桌子上,牛奶记得要转热了再喝。
嗯。
知道了。
他转身枕了手臂侧躺着,听着她唠叨,看着她穿衣服的背影,目送了她出去,便很快闭上眼睛,又安心地睡了。
他只是觉得很累,累了很久,终于有个地方可以歇息,于是就再也不想思考,再也不想离开,只想这么安静舒心的躺着,不去想不确定的以后,甚至,忘掉自己要担负的责任,就这样生平仅有地,任性一回,放纵自己一回……未若开会开到了下午三点,才终于结束。
她看见手机上有好几个家里的未接来电,便打了回去。
妈妈寒暄了几句,很快,便进入了正题。
未若,你是不是跟你老板林霁远在一起?她的心里顿时一惊。
其实,她早就知道,妈妈会知道这件事情,也几乎能想到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只是侥幸地希望,这一天能来得晚一点。
嗯。
他以前还是你们班上的……她刚想故作轻松地说两句闲话,却很快被打断。
他随时会得绝症,你知道吗?妈妈,那不是绝症……她没料到,妈妈竟然连这个也知道,自己也觉得辩解得有些苍白无力。
原来你知道?要不是我去问他原来的班主任,就一直被你蒙在鼓里?未若听着妈妈镇定冰冷的声音,心底却越来越慌,她明白,这一次妈妈是真的火大了,她很了解妈妈的性格,平时也许爱哭爱笑,有些迷糊,但真的遇到大事,却会异常的冷静理智,并且,决不会改变主意。
妈妈,他不一定会得那种病,他……她慢慢地靠在椅背上,心烦意乱。
就算他不一定会得,那他的腿呢?是肯定已经残了吧?未若简直不敢相信,这样冰冷无情的话,竟然是从自己妈妈的口里说出来的,她只是怔怔地坐在已经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感觉四面的白墙忽然一瞬间聚拢过来,压得她无法呼吸,头痛欲裂。
未若,你就愿意跟着这样一个人?你打算照顾他一辈子?你是不是疯了?妈妈,我……他不需要我照顾的,我……她刚想开口解释,便被打断。
乔未若,我知道你现在鬼迷心窍,听不进去。
我想过了,也跟你爸爸商量过了,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自己选,是要他,还是要这个家。
妈妈的声音顿了顿,软下来了一些。
未若,你一向听话,知道是非好歹,妈妈相信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其他的重话,我就不说了,你自己想清楚吧。
要是你想不清楚,那我只有找林霁远,问他还认不认识我这个老师了。
妈妈,我……我不能……她还没来得及解释,那边,便传来断了线的嘟嘟声。
会议室里的空调已经关了,她坐了一会,便觉得全身渐渐冰凉,僵硬,麻木,一颗心生生被撕成两半,却依旧血脉相连,每次呼吸,都牵动着新鲜的伤口,彻骨的痛。
她站起身来,扶着桌子走回自己的办公室,行尸走肉一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刚要离开,却忽然电光石火间,想到一件事情。
那份他去法兰克福的检查报告。
谢婉婷提过一次,却说不知道结果。
她在家找过几次,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会不会,在他的办公室里?她放下包包,走进他的办公室,小心翼翼地反锁上门他的每个抽屉,每扇柜门的钥匙,她都有。
只是,她翻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没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她忘记开空调,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一无所获,慢慢靠坐在沙发上,不由自主地打电话给谢婉婷。
未若,霁远他……没有看结果……也许,是真的害怕了……挂了电话,她仔细回想谢婉婷的那句话,才陡然认识到,现在,她走上的是一段两边都是万丈深渊的悬崖。
她不能问他,若是知道了结果,有50%的可能,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她,她怎么敢冒这样的险?她甚至完全想象不出,一向理智的他,是怎样让感情占了上风的。
即使他是在做梦,在任由自己越陷越深,她也不能,更不敢叫醒他,宁愿陪着他这样沉沦下去……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的楼,又是怎么走到停车场的,等她醒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车边,细碎的雪花飘了满头,伸手一拍,扑簌簌地落下,积在手上,一瞬间便消融殆尽,只留下一滴凉薄的水花。
43章怎么又不戴手套?忽然间,一阵温暖贴近,头顶上的雪花,也停了下来,一把纯黑的雨伞,替她遮住了风雪。
她转了头,看见那张熟悉英俊的脸,感觉却恍如隔世。
朦胧四散的一片白茫茫里,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有些模糊不清,只有这个修长的身影,才令她有了终于找到依靠的感觉。
你怎么来了?她抬脸笑了笑。
来了也不上去,站在这里干嘛?林霁远低头看了看她那有一丝勉强的微笑,其实,他已经上过楼,却发现她的东西都在桌上,自己的办公室却反锁着门,他在门口等了很久,也没见她出来……去吃饭吧。
他伸手拉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下雪了,路上有点堵,别开车了,我们走走。
好。
她笑着,捏紧了他的两根手指。
下了一天的雪,地上的积雪已经被人踩的凌乱不堪,有脚印的地方,都结了薄薄的冰,走起来,脚下有些不稳。
她很快便心无旁骛,只顾着牢牢挽住他的胳膊,低头盯着两个人的脚步。
这样手牵手地走着,无论如何艰险的路,她也希望永远不要有尽头。
因为A城难得下次雪,很多人都从家里出来看雪景,路上熙熙攘攘的,比平时还要热闹,四处都有人在拍照。
这才多少雪啊,这么薄一层,就出来拍照……过马路等红灯的时候,未若看看周围的人群,不满地撇撇嘴。
B城每年都下大雪,跟那一比,这个算什么呀,对吧?嗯。
林霁远点点头。
最近几年下雪了吗?我很久没回去了。
她忽然转回脸,有些期盼地看着他说:那今年过年的时候,你跟我一块回去吧。
……到时候再说吧。
他像是有些心不在焉地,踌躇了一下才说。
刚才那句话脱口而出以后,未若便有些后悔。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什么,就感觉后面的人潮开始涌动,便拉着他过马路。
满眼亮着的霓虹,七彩斑斓,她抬头看着天上飞落的雪花,在灯光的反射下,也不再是单纯的白色,雪花并不大,细细碎碎的,却很密集,她看着看着,想起往年在家里常见的鹅毛一般的雪片,竟然觉得眼前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大概是走了神,她脚下一滑,踉跄了一下,接着,下一秒钟就被人搂住肩膀。
走路想什么心事呢?他紧了紧手臂,低声地问,有些埋怨的口吻。
想……想工作呢。
她收敛心神,笑了笑说。
今天的会开得怎么样?一听到工作,他好像就起劲了. 挺好的。
下个月上市的计划,应该是没问题啦,林总。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他继续问。
有些部门是遇到点困难,但是也没上升到要总经理过问的地步,你不会想从我这里套什么话吧?我可不是你的卧底,不会出卖我的同事哦……她警惕地看看他,边笑边说。
林霁远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手臂从她的肩头滑下,紧紧地揽住她的腰。
他们走到附近的购物中心,发现未若想吃的泰国餐厅,竟然排起了长队,要等一个钟头才有位子。
要不……我们换一家好了。
她有些垂头丧气地说。
想吃的干吗要换?他不理她,径直去拿了等位牌回来。
那……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想找个位子坐下。
去楼下逛一圈吧。
他又重新拉起她的手。
未若笑了笑,跟在他的身后。
这个人,最恨的就是等和排队这种事情,恨不得每分钟都有些事情做。
他们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闲逛,随便进了一家银饰店,未若一眼便看上了一对三叶草的耳环,细细的银质掐丝轮廓,精致小巧。
小姐,不好意思,这是最后一对了,已经有人定了……店员不好意思地对未若说。
未若愣了一下,皱了眉头,有些郁闷。
付定金了吗?林霁远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没有……店员赔着笑说:但是那位小姐马上就过来,刚才已经说好留给她的,这不还没来得及收起来……既然没有,那我们为什么不能买?他一边说,一边已经拿出信用卡。
帮我包起来。
店员有些发懵,眼前这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有一种让她不太敢拒绝的沉稳气势。
算了。
未若伸手拦住他的胳膊。
君子不夺人所好嘛。
霁远我们走吧。
说完,她对着店员微笑了一下。
你还是赶紧收起来,留给别人吧。
那个店员见她让步了,顿时眉开眼笑。
好,谢谢!要不要看看别的……她的话音尚未落下,未若便已经拖着林霁远走出了店门。
商场的这一层,有一家巧克力作坊,整个楼面都泛着巧克力甜美的芳香,平时那闻起来会令人觉得无端满足的味道,此刻却一丝一缕地,仿佛抽尽了她心底里本来好不容易攒集起来的温暖。
有些东西,也许注定就不应该属于自己……她低头只顾自己想着心事,直到站到了自动扶梯上,一转身,才发现林霁远不见了,忽然意识到身边空落落的时候,她的心脏瞬间便停跳了片刻。
她急匆匆地回过头去,看见他就靠在自动扶梯下面的栏杆边,抬了头看着她慢慢远去的身影,双眸暗沉,不知道是愠怒还是失望,抑或是惆怅。
扶梯带着她匀速上行,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大,她很快便已经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随着慢慢上升的电梯,一点点的下沉,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潭。
原来,渐行渐远的感觉,是如此无力而空虚,而跟他分开,哪怕是这么一小会,都会令她寂寞恐慌,即使是在这充满人气,灯火辉煌的地方。
他一直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她,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半倚着金属栏杆,身后便是商场中庭那直通底层的硕大空洞。
她乘着扶梯到了上面一层,便立刻换了旁边下行的电梯下楼,嫌电梯的速度太慢,一路在人群里左绕右绕,终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楼下,直到环上他的腰,才觉得心跳踏实了下来。
我走的太快了……她低了头,颇有些愧疚地说。
他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便转了身,低头看着楼下中庭里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晃了晃他的胳膊:你这个小心眼,这么容易生气啊?谁说我生气了?他不满地转头瞪她一眼,神色却有些恍惚。
那你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自然是没有生气,只是刚才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竟没来由的觉得脊背一阵寒意,一股极为强烈的不祥的预感从心底里蓦地升起,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沉默着揽过她的肩膀。
她靠在他的身边,感觉着他的手臂渐渐收紧,头顶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只是这一声,她的心里便忽然萌起了一颗小小的火种,那本来有些飘摇的不安,被渐渐明朗起来的坚定代替。
她轻轻挣开他的怀抱说:霁远,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去干嘛?他探身抓住她的胳膊。
等下你就知道了。
她的微笑,像一缕阳光般温暖。
乖乖在这等我哦。
说着,她还踮起了脚尖吻了吻他的脸颊,像个顽皮的孩子。
未若前脚刚走,林霁远的手机便响起来。
他看着屏幕上的来电号码,眉头便不自觉地微蹙起来。
电话那头,是一个低哑的男声。
林总,你上次说的事情,我们已经查过了,那个人果然是有问题的。
林霁远像是早已经预料到结果,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轻笑,颇有些不以为然的轻蔑。
那边的声音继续缓慢而阴沉地说:最近两个星期,那个人跟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建业公司那边的人,已经见过三次面了,非常可疑……林霁远低声打断他:从明天开始,每天二十四小时监视,只要有任何情况,立刻跟我汇报。
是。
另外……他似乎恍惚了一下,才继续开口说:还有一个人,从明天开始监视,她……是我的助理……林霁远刚挂了电话,便看见未若快步走了回来,她的心情像是好了很多,一路都明媚地笑着。
你看。
她走到他的面前,拢起头发,露出耳朵上那对闪着微光的银质三叶草。
怎么又去买回来了?他伸出手指,触了触那小巧精致,却有些凉凉的耳环。
我喜欢的东西,为什么要放弃?她抬了头,眼里像有团温暖的火焰,坚定而执著地燃烧着。
就算再有难度,我也要争取到,对不对?他抬手捏住她的耳环,指尖微微地摩挲了两下,怔怔地看得出神,良久,才默默地点了点头,轻声地说:你喜欢就好。
商场里,音乐声,说话声,行人走过的脚步声,汇成一道盛大繁华的洪流,他的这句话,很快便湮没在周围的嘈杂声里,无踪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