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很多天,未若只要闲下来,一连串的思绪就会在她脑海中不断翻腾,仿佛散落的拼图碎片,看得出轮廓,却凑不到一起。
妈妈……胃癌……十年前离开了剧团……好像是很奇怪的病,查了很久也没查出来那时候开车的还是他妈妈呢……她对着电脑正在发呆,并没意识到林霁远已经站在她面前有一会了。
回家再看吧。
他终于忍不住,轻叩了下她的桌面。
啊?你先回去吧,我跟财务部的同事说好了,等下还要再跟她过一遍投资使用状态。
她醒过神来,摇了摇头,苦恼地说。
见他似乎没有走的意思,她站起来推他出去:你快回家吧,你在这,我哪有心思看啊,明天汇报给你丢人怎么办?她开始跟林霁远同进同出不久,公司里便开始有风言风语,多数自然是针对她,说她勾引老板啦,看中他的钱啦。
她其实并没放在心上,只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谁爱说就说去好了。
林霁远则像是没听说一般,提也没提这件事情,却找了个机会安排她进Alpha项目组,做项目管理,她心知肚明,他是要她证明自己。
她明白他的心思,更明白这是绝好的机会,不光是为了封住悠悠众口,更是对她最好的信任和鼓励,自然格外努力,为了明天在全公司管理层会议上的Alpha项目状态介绍,已经连加了一个星期班做准备。
忙碌起来也好,让她没有什么机会虚无缥缈地胡思乱想。
林霁远看她专心地看着电脑,犹豫了一下,终于不再坚持,刚进了电梯,却又转了身走出来。
晚上……想吃什么?林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她忽然觉得,有些黯淡心情腾得一下被他点亮,笑着说:随便啦,你先回去,我再过一个小时应该就好了。
她跟财务部的同事一起过了一遍整个项目分区域、分时间段的投资,再整理了一下明天的汇报,才发现已经八点多了,开了车回家的路上,心情却出奇的好。
只是想到有人在家里等着她,那片温馨的感觉便渐渐地溢满胸口,带走了隐约的疲惫和不安。
她上了楼,发现门虚掩着,推开一看,林霁远竟然站在厨房里。
门怎么也不关……她发现没人理她,只好换了鞋屁颠屁颠地过去,站在他身侧,看着锅里的东西。
这个是……皮蛋瘦肉粥?天……霁远你竟然在做饭啊?她伸了胳膊抱住他,一阵激动地乱晃。
好了好了……他一手拿着汤勺,一手推开她,眼中有一丝不耐烦。
大惊小怪什么。
我怎么大惊小怪了?快让我拍张照片,明天到公司里秀一下,看看有多少人会流鼻血……她一边说,一边笑着摸手机出来。
他眼明手快地夺过手机:你敢拍试试看?说着揭开锅盖,手悬在半空,作势要把手机扔进去。
别……手机不值钱,这锅粥可价值连城啊……她笑着从他的胳膊下面钻过去,站在他身前,拿过他手里的勺子,伸到锅里搅了两下。
好像煮得很好哎……肉都熟了,而且又没糊,你还真有天份啊……你要求就这么低?他哭笑不得地说。
已经可以吃了,你先去坐着吧,我来盛。
她转身推了推他说。
我来。
他根本没给她机会,直接关了火拿起准备好的碗。
她被挤到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盛粥,那抿起嘴唇,专心致志的样子,少了工作时的冷峻,只有一团温情脉脉的暖意。
你怎么不问我明天的汇报准备的怎么样了?她一边吃,一边歪了脑袋看他。
需要我问吗?他头也不抬地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那倒是。
她笑笑,眼中闪过一丝信心满满的光芒,他看了,心中却有些恍然,停了手上的勺子,滞了片刻。
第二天,在全公司几乎所有的总监面前,未若还是有些紧张。
她站在台上,看了眼坐在最中间的林霁远,他侧了身,正在跟身边的人说话,那雪白的衣领,浅蓝色的领带,衬得他侧脸的轮廓更加分明。
她偷偷闭起眼睛,深呼吸了一下,耳边还似乎能听得到早上帮他打领带时,他微低了头,轻声说的那句未若,我相信你她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微笑了一下,镇静地开始作汇报。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在整个会议厅里回响,林霁远本来看着投影幕上一页页翻过的报告文件,却一个不留神,偏了视线,情不自禁地开始看她。
其实在关了灯的会议厅里,她的身影有些模糊,可他看着那个并不清晰的身影,却竟然越来越难集中精神,耳边她的声音也渐渐朦胧不清,只剩下脑海里残留着她叫他霁远时,那淡淡微笑着的样子,如同一块慕司蛋糕般,甜美柔软。
未若做完汇报,趁中间休息的时间,溜到茶水间稍稍喘了口气。
小乔。
她转了头,看见陆烨钧的笑脸。
陆总。
霁远本事真大,从哪里找到你这么好的老婆?他促狭地冲着她眨眼,啧啧赞叹着。
这么复杂的项目,给我这么短的时间准备,我也不一定能讲这么清楚。
我……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谦虚,还是该反驳他的老婆那两个字,只是脸一红,低头笑了笑。
咦,你的项链很好看啊……哪里买的?陆烨钧忽然眼前一亮地说,她有些诧异地愣了一下:啊?我老婆马上过生日了,正不知道送什么东西呢,她好像很喜欢中式的东西,就像你这根项链……噢,这个啊,是琉璃……她低头看了看。
是在一家专门作琉璃制品的小店买的……那项链其实只是一根普通的黑色细绳,而坠子是一对彩色琉璃的鲤鱼,小巧精致,两条鲤鱼头连头,尾连尾,样子完全对称,只是琉璃的颜色不同,这还是有一次跟林霁远出去吃饭的时候,偶尔在商场里看见的,是他喜欢这颜色图样,硬要买回来的,而她戴上以后,就再也没有取下来过。
她低头看了眼两条亲密的小鱼,像是在接吻,甜蜜可爱,忍不住也微微地笑了起来。
陆烨钧问清了那家店的地址,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她倒了咖啡回去,在林霁远身后的位子上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把咖啡递过去,凑在他耳边小声说:林总,晚上放我假好不好?我跟以前同事说好了要去唱歌的。
嗯。
他点了点头。
看在你刚才表现还凑合的份上。
她听得出来,他的心情很不错,她坐在他的侧后方,能隐约看到他嘴角的一丝浅笑。
快下班的时候,林霁远跟一个总监站在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说话,说了很久,她约了人要赶时间,想去跟他打招呼又怕打搅他,站在他身后,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犹豫。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落地的玻璃窗像一面并不清晰的镜子,黑幽幽地反射出他的侧影,朦胧而不真实,从她站着的那个角度看去,自己的身影正好跟他的背靠着背,像是刚好擦肩而过一般。
她忽然兴起,明知道他侧着身在跟别人说话,她根本不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却还是转过身,对着玻璃里他的身影挥了挥手。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竟然也转过了身,侧了侧脸看她,像是感应到她刚才的动作一般,微微投来一丝回应的目光。
她便如同被法术定了身,无法挪动脚步,只是木木地与他对望。
那一刻,她没有丝毫的怀疑,他们的心,是如此紧紧地贴在一起,连跳动的频率,都是一模一样的。
那种默契,仿佛是从前世带到血液里的,是茫茫人海,千山万水,荏苒时光,都阻隔不了的,心灵相通一般的契合。
她恍惚地愣了很久,看着他对她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她打算离开,眼神里,有着一丝甜蜜安逸,接着,便转了身回去,继续原来的谈话。
她下楼开车,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一阵一阵不断地在颤抖。
路上的时间里,她一直这样紧张心慌着,早上在台上面对着一屋子人的时候,被人用古怪的问题刁难的时候,她也不曾这样紧张,甚至,这一生,她也不记得自己何时这样紧张过。
每次停车等红灯的时候,她都在默默地祈祷,希望自己一向灵敏的直觉,这样的紧张不安,是错的,是杞人忧天的……她去的,是一家情调优雅灯光昏暗的咖啡店,墙上贴着银色镶边紫色暗花的墙纸,桌上立着彩色玻璃罩的台灯,令人放松的爵士音乐响在耳边,她的手指,捧着装了热摩卡暖暖的杯子,却依旧凉的象块冰。
等的人很快就到了,她抬了头,淡淡地笑笑:婉婷姐……未若,不好意思,晚了点。
谢婉婷笑着坐下,拿着菜单研究了一番,叫了一个六寸的批萨。
我刚做完一台大手术,病人在手术台上忽然大出血,累得都快虚脱了,总算救回来了。
你吃什么?她伸手把菜单递给未若。
不了,我不饿。
她摇摇头,轻轻接过菜单放在桌上。
谢婉婷疲惫地靠进沙发里,抱着手臂端详了她一番说:你好象不太开心啊,是不是霁远欺负你了?跟我说,我帮你去抽他。
没有没有。
她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再抬起眼的时候,已经敛了笑容,眼神沉着镇定。
只是……他有事情瞒着我。
40 章林霁远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通常会开着所有的灯,他喜欢整个家里都是通透明亮的。
未若开了门,看见的便是满室光明,她不出声地换鞋,放下包包,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里找他。
洗手间的磨砂玻璃门里透出亮得耀眼的黄色光芒,她沿着光寻了过去,轻轻推开门,却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你回来了?他本来半躺在浴缸里,闭了眼睛在养神,忽然听见开门的声音,立刻睁了眼睛撑坐起身,满脸惊诧地看着她,神情不复刚才的平静放松,顿时紧张了很多。
嗯。
她站在门边点点头。
外面没有家里好玩,所以我就回来了。
你先出去,我马上就好。
他慌乱了一下,眉心微蹙着说。
我不。
她摇摇头,反手关上了卫生间的门,又走近了一步。
他抬头看着她的脸色,发觉她有些反常。
你喝酒了?嗯,一点点,才一听啤酒而已。
那也够灌醉你了……他的声音忽然冷凝起来。
你开车回来的?没有。
我打车回来的。
她晃了晃脑袋,低了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是不是很乖?他明显感觉得到她有些异样,更不愿让她看见自己如此毫无遮掩的样子,只好缓了口气好言劝她出去。
未若,你先出去……话刚说到一半,他便忽然停了口,身形微晃,几乎差点坐不稳。
她站在暖灯下,抬了手开始脱衣服。
她还穿着早上作报告时一身淡紫色的正装,西装收腰上衣,短裙,挽着头发,宛如一朵绽放的丁香,柔美清秀。
在火热的灯光下,她的肤色雪白,脸上泛着淡粉色的红晕。
她低着头,神色极其认真,慢慢地,一粒一粒地解开上衣的纽扣,脱下来轻轻扔在一边,接着弯腰褪了裙子,除下丝袜,从头到尾,都好像在做一件极严肃的事情那样仔细,举手投足间,却是他从没见过的风韵,像是转眼变成了怒放的玫瑰,美艳诱惑。
中途,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抬眼看了看他,也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眼睛格外地亮,灿若星辰,波光流转。
未若,你……他只觉得嗓子干涩极了,喉头发紧,话也说不出来,下意识地拉紧了浴缸边的扶手,似乎害怕身体在下一秒就要把持不住地滑进水里。
她恍然未闻,继续开始松衬衫的纽扣,动作轻柔却沉稳,细腻白皙的肌肤,渐渐地,一丝一缕地,裸露在强光之下,反射着幽幽的光泽,如同一只上好的白瓷花瓶,纤长玲珑。
她抬手松开了头上的发卡,顺直的黑发飞瀑一般泄在肩头,衬得肤色胜雪,眼眸更亮。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起初还有些诧异,接着便没了一切感觉,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几乎要从胸口弹出来。
霁远,我冷。
她站定了,远远地看着他说,声音飘缈而纤弱。
他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转了身向她伸出双臂,有水珠溅在地砖上,顷刻碎裂开来,在灯下泛着异光。
过来。
她听话地走过去,坐进浴缸,轻轻地伏在他的身上,趴在他的肩头,闭了眼睛,双手开始在他的身上游走,感觉着他每一丝轻微的震颤。
热水很快浸没了她的身体,他的体温包裹着她,她的皮肤顿时暖热起来,心底却一丝丝冻结,谢婉婷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说着那件几乎是她这一生中听过的最可怕的事情。
他的胳膊并不厚实,却坚强有力,被这双手臂抱着的时候,她有无限的安全感。
……你见过提线木偶吗?能想象人就像木偶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像被无形的绳索牵着四肢乱动吗?他的胸膛宽阔紧致,她的手指轻轻滑过了那微微突出的性感锁骨,带起一片湿润的水珠。
……通常发病的年龄会在三十到五十岁,他们的妈妈是四十多岁发病的,已经算是晚了。
这种病,遗传的几率是……百分之五十……他的腰间没有一丝赘肉,她慢慢地抚着,感觉得到隐约的肌肉线条。
……它本身并不会致命,只是身体和大脑功能都会慢慢退化,行动和思维能力,统统像花朵一样凋谢,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以后,会死于并发症……现在暂时还没有根治的办法,最多只能延缓病情恶化……他的腿上有一道疤痕,她曾经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地摸过很多次,那道疤痕很长,很淡,在水里的触感跟平时不太一样,似乎更加明显了一些。
尽管如此,他的身体还是完美的,他的身体,还是让她着迷,他的身体,还是她最熟悉最贪恋的珍宝。
……很残忍可怕的病,名字却很诗意,叫舞蹈症,亨廷顿舞蹈症,发病率非常低,他们……只是不够幸运……她急切地引导着他进入自己的身体,她急切地需要证明,他的身体,是完美无缺的,是坚强有力的,是……他可以用自己的意志控制的……若若……他已经滚烫的躯体,终于找到了一个同样滚烫的出口,在热水的润滑下,几乎无法自拔地陷入那团甜腻紧致里,他绷直了脊背,感觉着她身体的律动,世界仿佛一瞬间空荡下来,只有面前这温暖柔滑的身体才是真实的,才是他触摸得到的美好。
他的肩上忽然传来一阵微微的刺痛,竟然是她轻启双唇咬了上来。
那微痛的感觉,仿佛一道划过天际的耀眼闪电,顿时激起他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亢奋。
他环住了她的腰,无可抑制地加快了身体抽动的频率,冲撞着她最柔软的深处。
霁远……说你爱我……她仍然没有松口,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地轻咬,像是命令,又像是祈求一般地喃喃低语着。
我……爱你……他的呼吸已经紊乱无比,却仍旧清晰地说着三个字。
再说一遍……她凑在他的耳边,声音迷离,唇齿湿润。
若若……我爱你……他情不自禁地撩起她的长发,侧了头大力地吻她,像是在饮着甘泉一般饥渴焦灼。
我也爱你……霁远,我爱你……她似乎快要不能呼吸,几乎快要晕厥,却留着一丝清明,用来说这句话。
她不记得他们花了多长时间这样紧紧地贴在一起,才同时颤栗着达到顶峰,她只知道自己需要他的温暖,更要给他温暖,要令他快乐,要让他知道,无论天上地下,水里火里,只要有他,她便会寸步不离地紧紧跟着,再也不会让他一个人面对一切。
水温渐渐有些凉了下来,他仍旧保持着原来半躺着的姿势,闭了眼睛,似乎有些乏力,手臂却一直紧紧地抱着她。
冷吗?他微睁了眼睛,看了看趴在自己胸前,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的人。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停了两秒,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起来吧。
他温柔地扶了她起身。
别冻着了。
说着,却又情不自禁地扳过她的脑袋,湿漉漉地吻了上去。
她只是抬头迎合着他,直到自己冷得颤抖,也舍不得放开。
他终于恢复神志,放开了她,看着她迈出浴缸,走进旁边的淋浴房。
我要冲一下,你帮我拿衣服好不好?未若一边说,一边开了水龙头,热水很快哗哗地喷出,腾起满室的雾气,透明的玻璃,一下子模糊了起来。
……嗯。
他点点头站起来,坐在浴缸边擦干身体,穿好衣服,捡起她扔在地上的衣裙,扶着拐杖慢慢地走出去。
关门前,他回了回头,只看得见她身体的轮廓,背对着自己站在花洒下。
她似乎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会这样善解人意地,不去看他有些无助的样子,会在最亲密的时候,也给他留些空间。
可是,她背对着他,只是不敢让他发现自己脸上有泪痕。
她一夜间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倔强到近乎偏执地介意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那么在乎每一分钟时间地做工作狂,甚至为什么,不敢答应一辈子陪着她。
只是,未来会是什么样,她来不及想,也不愿意去想,对她来说,一切都再简单不过。
除了震惊,心痛,她竟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知道了也好,知道了,才不会让眼前的时光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