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整座城市似乎都还没有苏醒,街边的路灯仍然开着,灯光跟初升的阳光混成一团,空气里,似乎还有一些没有散去的夜间的凉意。
入秋的天气,虽然中午仍旧热得灼人,早晚却已经颇为凉爽。
宽阔的高架路上,偶尔有急速掠过的车辆,预示着这城市里喧闹的一天,即将开始。
未若在办公楼前停了车,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电梯前,一直到了十五楼,才平复了呼吸。
她蹑手蹑脚地轻轻推开了林霁远办公室的门,发现办公室里面拉着厚厚的窗帘,桌上开着台灯,文件堆满了半张桌子,有些零乱。
林霁远就斜斜地靠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穿着昨天的衣服,手里还捏着一个文件夹,就这样,闭着眼睛静静地睡着了。
昏暗的房间里,只看得见他的侧影,整个人像是都融入了这浅浅的黑暗中,轮廓模糊不清。
未若走进了,看见他紧皱的眉头,便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她走到办公室里面的一扇门前,那里面是一间小小的休息室,明明有床有被,可是有些人,偏偏就是宁愿睡在沙发上。
她想进去拿床毯子出来给他盖上,可刚推开门,就听见他在身后叫她。
未若?嗯,你醒了?她转身看见他撑着沙发扶手坐直了身体,接着就忽然紧张起来,慌慌张张地要站起来。
你来上班了?那几点了?还早呢,才七点。
她赶紧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
本来说好你开完会就给我打电话的,可是你又一直没打,我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醒过来就六点多了。
你昨晚开会开到几点?一点多……怕你睡觉了,所以就没打给你……他放松下来,又靠回沙发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她,随即就低了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然后你又一个人忙到几点?……不清楚,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你看,我不在,你就瞎来了吧?下次我才不听你的,才不要一个人先回家。
你不睡觉,人家周麒老先生一把年纪了,也陪着你睡不成觉。
她看了看时间,蹲下来拉着他的手说:现在还早,你先进去睡一会,我帮你把早上的会都推到后面去好了。
我看过了,没什么特别急的事情。
她对他工作狂的性格,根本就无可奈何,只能作善解人意状哄着他。
他像是还没睡醒,只是低头看着她,眼神迷茫。
快起来,进去睡吧。
她又晃了晃他的手。
嗯。
他终于点了点头,撑着扶手打算站起来,却忽然脸色一变,又陷回了沙发里。
未若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一叠声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他听着她一连串的问题,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就是腿有点麻。
她略微松了口气,等他缓过来,扶着他起来,走进里面的小房间。
其实,说起来是扶,他也只不过是抓紧了她的手,走得虽然慢,却有种倔强的坚定。
霁远,你……未若看着他坐在床头,欲言又止。
什么?他的眼神疲惫,脸色灰暗。
未若咬了咬嘴唇才说:你再忙,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
这样熬夜,很伤身的。
嗯。
他点了点头。
知道了。
我有个同学,毕业就进了一家很好的IT公司,大家都很羡慕他,可是,他最近刚查出来得了肝癌,也许很快就……她低着头,看着地板上自己的脚尖。
这么年轻,就得这种病,他自己也说是累的,所以……她抬了头,想跟他说什么,却发现,他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的睫毛,又长又密,大约是还没有睡熟,偶尔会轻轻地翕动一下,像两片轻盈的蝶翼,有种在他身上绝少看见的柔弱纤细,她一时间竟然愣住了,直勾勾地看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似乎从来不曾这样,盯着一个人的睡颜,看得如此痴迷。
未若想到还要帮他取消早上的会议,于是便轻手轻脚地起身出门。
她安排好手上的事情,发现已经十点多了,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过早饭,不禁觉得好笑,不知不觉间,她似乎也被他传染成了工作狂,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
她刚想下楼去买点吃的,便看见陆烨钧从电梯里出来,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林总在睡觉呢。
陆烨钧奇怪地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个时候睡觉?昨晚不是开会开到半夜吗?她一片迷茫。
是Alpha的会?陆烨钧比她还要迷茫。
嗯,是啊,不然还有什么会要开到半夜啊。
陆总你不在?陆烨钧是Alpha的项目总监,这样的会,他怎么可能没参加?陆烨钧拧紧眉头看了看她。
昨天的会是林总下班以后自己召集的,会不会是把你忘记了……未若越说越小声,想想也不太可能,他怎么可能把陆烨钧忘记了。
啊,我想起来了,我前几天跟他说过,昨天晚上我岳父大人做寿,全家一起出去吃饭了,估计他特地不叫我,怕我难做。
陆烨钧沉思了片刻,恍然大悟地说。
噢。
那当然是岳父重要喽。
未若对他笑笑。
那我先走了,下午再来找他。
好。
陆烨钧转身走了没两步,又走了回来,小声地对未若说:待会他醒了,你可别急着进去,这家伙,下床气可厉害了。
说着,冲未若挤了挤眼睛,笑着走了。
未若听见身后的门打开的声音,转脸一看,林霁远扶着办公室的门,脸色铁青地看着她。
未若想到陆烨钧刚提到了他的下床气,他便立刻验证给她看,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醒了?还累不累?她走过去,扶着他的手臂问。
他来找你?他的语气,听起来真的有些气呼呼的。
当然不是找我,来找你的啊。
未若无奈,这人是不是刚睡醒,还没缓过神来?找我做什么?不知道……他没提。
那他说了点什么?他仍是不依不饶地问。
说昨天开会的事情啊。
本来还以为你把他给忘了呢,后来才想起来昨天是他岳父过生日,难怪你不叫他。
她不以为然地复述了一遍。
林总,你对他还真体贴呢。
她一边说,一边笑盈盈地帮他整理了一下睡皱了的衣角。
他还是没有笑,恍惚地愣了片刻,才哑着嗓子说:他说什么时候再来?下午吧。
林霁远点了点头,转身,轻声说了句:知道了。
接着便一言不发地走回了办公室。
未若暗自吐了下舌头,这人的下床气,果然是挺吓人的。
他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对着屏幕看了许久,才恍然发现,电脑根本没有开机,暗沉的液晶屏映出他的脸庞,眉头紧锁,眼神凌厉。
又犹豫了片刻,他按下桌上电话的快捷键,对着话筒说:未若,帮我叫周麒过来。
好。
中午……我不出去吃饭了……他压低了声音,有些吞吞吐吐地说。
噢。
知道了。
帮你带咖喱饭回来好不好?他并不能时时陪着她,她也早已经习惯,并没有任何不满。
好。
他的声音微顿了一下。
谢谢。
跟我还客气啊……未若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谢的。
话筒那边沉寂了片刻,才传来了他有些正经的口气:Thank you for everything.她陡然觉得那边的声音变得陌生了很多,迟疑了一会,才柔声笑着说:You are welcome, sir。
林霁远像是也轻轻地笑了一下,听筒里传来一缕微弱的气流声,不知怎的,隔着一堵墙,未若也能感觉得到,他笑得似乎有一丝沉重,看来,他真的是太累了,就像这城市里每一个努力打拼的人一样,忙碌而疲劳,只是他的压力和责任,要更加重大的多。
29周六下午,未若跟以前的同学约好,去探望那个得了肝癌的男生。
她其实非常寒怕上医院,因为初三那一年冬天,无缘无故地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医院。
本来只是简单的小感冒,吃了药已经快好了,却在一天夜里忽然恶化,渐渐转成了肺炎,手上插了无数针眼,才慢慢好转。
从此,她便一直很怕生病,很怕看医生。
她跟着以前的几个同学,刚进病房,便看见那个男生的床边坐着一个人。
韩苏维。
他看见未若他们,立刻站起了身:你们来了?未若知道,这个同学以前跟他是足球队的队友,关系很好,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你们聊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韩苏维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未若侧过了身,把路让给他,自己低了头,不再看他,却看见他的脚步在经过自己身边时,略微顿了顿。
?所有的人都极有默契,只是看着原来一个活泼阳光的人,徒然间形销骨立的样子,还是让未若无法招架。
就算本来不那么多愁善感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无法不受感染。
好不容易告别,出了病房,未若只觉得精疲力尽,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阳光明媚,医院门前,是一排高大的银杏树,叶子已经全黄,每一阵风吹过,都会带落些许树叶,随着秋风,逶迤着飘落在地,渐渐将地面覆盖,踩在上面,会发出轻微的树叶碎裂的声音。
她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落叶,一片一片,轻飘飘的,就像这人生,总敌不过春夏秋冬,四季更迭,时光流逝。
未若。
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遮住了阳光。
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学长。
韩苏维勉强地笑了笑,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学长,是她第一次叫他时的称呼。
他们,已经绕回了最初的原点,成为并不熟悉的校友而已。
韩苏维从口袋里拿出烟,刚要点着,被她制止了:少抽点烟,伤身体。
也许是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竟然如此接近他们年轻的生命,她下意识地劝阻他。
他愣了愣,便点点头,收起了打火机和烟。
看了半响落叶,他忽然开口说:你说他会后悔吗?后悔自己还没有好好享受人生?换了是我,一定后悔。
她低着头,有些隐隐约约的伤感,一时间,竟想不到别的事情,只是默默地坐着。
韩苏维没有说话,只是拿出手机,像是低头在发短信。
犹豫了半天,他终于开口说了句话:有时间去走走吗?未若摇摇头。
我约了人。
他再一会应该就到了。
她抬手看了看手表,离跟林霁远约好在这里碰头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他一早跟陆烨钧去了郊的一处工地,现在估计正在回来的路上。
韩苏维转头笑了笑:未若,他是不是对你很好?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起来,像是有些压抑的苦涩。
未若点了点头。
可能是情绪低落的原因,她莫名其妙地想到,以前,韩苏维是她的那个他,而现在,他却问着另外一个他。
这样一个单音节的简单代词,就已经是感情最好的佐证。
只是想到那个人,她的心底里便慢慢地温暖起来,嘴角开始有一丝微笑,渐渐地扩开。
韩苏维怔忡了片刻,再度扯了扯嘴角,笑笑说:是啊,就因为你,他连生意上的事情都......学长。
未若打断他的话。
我早就知道,宏远这次的Alpha项目,不管是合作经验,公司实力,还是报价,你们韩氏都是最合适的。
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迟迟不肯定下来,而且不断地要你们更新方案,但是我相信,他不会因为我一个人,就公私不分,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你。
听了她说完,韩苏维的眼神复杂而迷离。
他从未发现,她如此聪明,把自己要说的话,统统猜得如此透彻。
未若看了看他的眼神,觉得自己似乎语气重了一些,便站到他的面前,低了头轻声地说:只要有那个实力,我相信该是你的,总归会是你的。
韩苏维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未若,我忽然有些后悔,当初放弃了你。
一片落叶轻盈地飘落在她的肩头,纤细薄软,她伸手取下,捏在手里,笑了笑说:可是叶子一旦落了,就不会再长回去了。
学长,我先走了。
再见。
她一路走到医院门口,脚下踩碎着无数的树叶,就像过去的岁月,都已经支离破碎,而到了来年春天,枝头又会长起新芽,到时,便没有人会记得今年这些凋零的枯叶了。
未若以为林霁远还要过一会才能到,于是便心血来潮地在医院门口的一家糖炒栗子摊位排起队来,在她前面还有四五个人,等轮到她了,也许他就到了。
她刚站定,后面就有人拍她的肩膀。
她惊诧地一回头,看见他的脸,眉眼清晰,虽然没有笑,眼神却深邃而温暖。
她忽然便觉得心头一暖,拉起他的手说:你这么早就到了?嗯。
提前结束了。
陆烨钧不太舒服。
未若看见他脱了外套拿在手里,衬衫的袖子也微微卷起来了一些,便捏了捏他的手问:走了很多路?累不累?他微微地摇了摇头,反握住她的手。
后面陆陆续续地有人过来排队,林霁远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把她跟后面的人流隔了开来。
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栗子香味,可她觉得,他身上清爽的淡淡香味,要好闻的多,温暖的多。
前面的人一口气买了很多,光是装栗子就装了半天。
他也很好笑,回头冲大家鞠躬:不好意思,全公司的人都在加班,等着吃呢,耽误大家时间了。
未若一边跟着人群笑,一边扬起脸看了看林霁远。
要不我们不等了,走吧。
不要。
我想吃。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神却落往远处。
未若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可他脸上,分明是一片忧心忡忡地样子。
再转回头,他已经恢复了平静,低了头问她:你同学怎么样了? 未若便垂了头不说话。
他不再问,只是轻轻地抱了抱她的肩膀。
马路对面是一片宽阔的绿地,正好是周末,草坪上人头攒动,未若拉着林霁远走到长椅上坐下,献宝似地说:这家的糖炒栗子,是A城最有名的,我一直都想吃,但是都找不到机会来。
你不会打算在这里吃吧?他迎着阳光,眯着眼睛,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太阳太刺眼,还是心有不满。
有什么问题?他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里......人很多......我的吃相也不算很难看啊。
未若不以为意地笑笑。
就是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纸袋递到他面前。
他不接栗子,只是伸出自己的手掌看了看:我刚从工地回来,手很脏......讨厌,我帮你剥,还不行么。
她嗔怪着捅了捅他的胳膊,低头专心地剥起栗子来,剥好了一个,便送到他的嘴里。
好吃吗?嗯。
他点了点头。
未若低头继续剥,自己吃了一个,夸张地怪叫起来:真的是好甜哦,又香又糯,不枉费我们排了二十分钟的对呢。
她笑得极开心,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林霁远转脸看了看她,眼里闪过一丝感伤,按着无奈地叹了叹气,伸手拿过她放在膝盖上的纸袋,搂住她的肩膀,慢悠悠地说:未若,你不开心,就不要勉强自己笑。
她怔了怔,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以后,忽然无法掩饰地,情绪一下子便跌落了下来。
她原本不想在他面前露出伤心的样子,会觉得很丢人,也不想他陪着不开心。
可是他却这么快就发现了。
她侧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看着一群在草坪上奔跑跳跃的孩子,心情愈发沉重了。
霁远,那个男孩......我们以前系里每次搞晚会,他都是钢琴独奏,又是足球队长,学校里有一大堆女孩喜欢他。
你说老天为什么会这么残忍呢?林霁远的声音清淡低哑地飘到耳边:老天一向都是这样残忍。
他低着头,慢慢地抚着她的长发。
老天......对你也有点残忍。
她伸手环上他的腰,有些鼻音喃喃地说。
她看着他穿着的黑色长裤,熨烫的笔挺完美,修长而又有型,于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腿。
他的心底微凉了一下,却仍旧淡淡地说:不会。
老天把你给了我,很慷慨。
她翘起嘴角弱弱地笑了一下。
那你可不要离开我哦。
不许生病不许早死,至少要活到一百岁,永远陪着我。
说完,她自己有些发楞。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如此主动地提到久远的以后。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黑沉的双眸,像是若有所思。
也许是她太唐突,这样轻易地说到永远,吓着他了? 她刚羞赧地想说些什么,他却忽然开了口:我做不到。
她又是诧异一下,坐直了身体看他,他脸上的表情,如此镇定而又理智,甚至,有一些冷淡。
他看了看她,继续开口,一板一眼的说:我活不到一百岁。
她本来只是随便说说,却没想到,他会如此认真的拒绝她,忍不住皱眉抱怨: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何必这么叫真......我做不到的事情,怎么能随便答应你?他正色说。
未若隐约觉得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找不到什么话反驳他,但是又觉得扫兴极了,只好低着头,闷闷不乐地看着地面发呆。
若若。
他伸手在一次揽过她的肩膀,轻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保证,能永远陪着你,爱你,即使我这样说,也是在骗你。
明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未若还是心有不满,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玩他的手指,玩着玩着,便忍不住举起他的胳膊,让那修长匀称的手挡在自己的眼前,正迎着绚烂的阳光,遮住了有些刺眼的光芒,只看得见白皙的皮肤,线条分明的手指。
林霁远,有没有人说过,你理智得让人讨厌?她看着他的掌纹,叹了口气说。
......没有。
你看你的生命线,好像很长很长啊,你怎么知道你活不到一百岁?她放下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
你连看手相也会?他怀疑地问。
嗯,一点点。
上大学的时候无聊,跟寝室的一个同学学过。
她爸爸是专业风水先生,很厉害的,你看,这条生命线。
她低着头,在他的手上写写画画。
你的生命线那么长,看来我肯定要比你早死。
林霁远笑了笑。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很好。
你希望我早死?她假装愤愤地看着他。
他看了看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当然不是。
我只是希望能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离开我那天为止。
她从来没听过他如此直接的表白,一瞬间,便觉得心底里燃起了一团火焰,把整个人,整个世界,都溶化在了里面,阳光下,她的眼眸终于有了暖暖的笑意,一扫原先的阴霾,波光流转间,好像两颗最美的星辰,光华璀璨,明亮温暖。
他像是下意识地,就探身吻了吻她的唇,像个年轻生涩的小男孩,在这样人头汹涌的大庭广众之下,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无法保持一贯的镇定理智。
30他们在这洒满阳光的草坪上,一直坐到太阳下山的时候。
周围的人流开始慢慢散去,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白天的喧嚣温暖如流水倾泻一般消散,很快就被晚上的寒意所代替。
未若站起身来,伸了一只手到他面前:我们走吧。
天都黑了。
林霁远拉住她的手,仍旧是坐着,抬头问:去哪里?请你去大吃一顿。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嘛。
她一边说,一边自己也忍不住地笑起来。
原来你是学中文的?我一直以为你是学德语的呢。
他没有笑,只是抬了抬眉毛看着她,像是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怎么?学外语的,就不能会背两句古诗啦?她说完,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学他原先经常用的,冷嘲热讽的腔调。
他也怔了一下,接着便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
冷不冷?他一边站起身,一边低头问她。
有一点点。
她贴近他,并肩走着,像是要分享一些温暖。
所以带你去个好地方,去了就不冷了。
那是个德国风格的小酒吧,有各式各样大杯大杯的德国啤酒,吃的东西倒并不多,味道也只能算是一般,却有颇具德国特色的歌舞不断上演着,气氛热闹而温馨,周围很多外国人和学生模样的情侣,每个人脸上都是热情洋溢的微笑。
她特地带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这欢快的氛围。
未若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拍了拍林霁远的肩膀,笑着说:这里的老板是们学校的老师,这里是他的副业,他认识我,可以打八折哦。
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嗯。
他一边低头看菜单,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还不是用我发给你的工资。
哼。
她不满地白他一眼,随即点了两扎啤酒。
你能喝掉这么多吗?林霁远看着硕大的啤酒杯,质疑地问她。
喝不掉就倒掉,反正我老板对我好,发的工资够多,我愿意随便挥霍。
她十分豪爽地回答。
她只喝小半杯,脸便红的像番茄一样,林霁远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再喝了。
她本来就已经有点头晕,看着他开始渐渐转阴的脸色,慌忙乖乖地听话,自觉自愿地要回家了。
坐在车里的时候,她耍赖般地靠在他的身上,不肯坐直,他只好用两只胳膊紧紧地抱住她,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竟然觉得有种特别的风韵。
?她的头发就在他的脖颈边蹭来蹭去,惹得他一阵阵地酥痒,想躲开,却又舍不得她淡淡的温暖,只好就这么任她撒娇,听她说些有的没的,零零碎碎的话题。
今晚,你算是尽欢了吗?门厅的昏黄灯光下,他看着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声音也是饱含磁性的陌生。
嗯。
她靠在门边的墙壁上,点点头笑着看他。
你呢?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好像晶莹的湖水,泛着柔光。
还差一点。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了一步,两只手揽上她的腰,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了下来。
他的气息,一向清爽干净,此时夹杂了一点点酒精的味道,不觉得刺鼻,反倒像是有种蛊惑的异香。
她不自觉地踮起脚,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便一下子贴紧他的身体。
她的唇齿间有微微的甜味,温暖湿润,引得他极力地伸舌尖辗转吸吮,情不自禁地伸手托住了她的头,只想不断地靠近,靠近,再靠近些。
霁远……她无意间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他的眼睛睁开了一秒,看见她闭着眼睛,灯光下,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却泛起了满脸的红晕,散发着迷人的光彩,只一瞬间,他便觉得全身发烫,再也按捺不住地,紧紧地把的身体抵在墙上,抬了手,慌乱而急切地去解她衬衫的扣子。
那火热炙烈的吻,他身上特有的温暖气息,早已经让她脚软地靠在墙上,心跳快得似乎无法再顺畅地呼吸。
从未想过要拒绝他,从未想过要抵抗,她只是爱他,强烈而真实,心灵也好,身体也好,都已经是那样执著地等着他,为他敞开。
他的手刚进行到第二颗纽扣,便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猛地响起。
他的动作滞一瞬,接着又毫不犹豫地继续。
那铃声却不屈不挠地响着,本来是最普通的叮铃铃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却十分煞风景。
铃声响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两个人都松口气,本来散了的心神刚集中了片刻,便听见铃声再一次又响了起来。
他皱了皱眉头,本来不想理它,却听见她在耳边轻声地说:先接电话吧,这么晚,说不定有什么急事。
林霁远只好腾出一只手去接电话,另一只手,就自然而然地抱住了她的腰。
未若靠在他的身上,把脸埋在他的肩头,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冰冷。
好,我知道了。
等我半个小时。
他完最后一句话,挂了电话,站直身体,却不说话,表情有些尴尬。
有急事找你?她知道他不好意思说,索性替他说出来:是不是要过去?是周麒……他低了头,开始帮她扣上衣服的纽扣。
嗯,除了他,谁还敢快半夜找你,让你去忙工作。
她笑了笑。
我送你吧。
你还敢酒后驾车?他忽然抬了头瞪着她。
……你还是自己去吧。
林霁远点点头,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动作轻柔而缠绵。
别急着睡觉。
他的声音,也是那样柔软,轻飘飘地,却让她忽然又是满脸通红。
未若看着他离去,发觉自己的脸烧得滚烫,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一边洗澡,一边好象有些抑制不住地傻笑。
以前那次恋爱,现在想起来,仿佛只是年少时的一段淡淡的回忆,像一条波澜不惊的小溪,虽然一切当时看起来都那样单纯美好,顺理成章,但是,现在的爱情,却像无边无际的海洋,宽阔而宏大,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在了里面。
那样目眩神迷的感觉令她越来越相信,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爱。
未若刚吹干头发走出来,便听见门铃响起的声音。
怎么这么快就……她欢心雀跃的声音,在开了门看见来人的一刻,戛然而止,她话只说了一半,便愣在那里,跟那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才醒过神来,有些犹疑地问:韩苏维,你来做什么?31你知道林霁远为什么走了吗?韩苏维只是站在门口,环抱着手臂,正色地问。
未若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知道他刚走?你什么时候来的?今天下午,我们又重新发了一次供应Alpha芯片的方案给你们的采购部。
他自顾自地说着,语气倒是极为公式化。
这一次的报价,应该已经到了你们的底价。
所以,他大概急着去看新方案了。
那又怎样?她的眉头越皱越紧,他这么晚等在这里,只为说公事?如果这一次他还是不肯跟我们签合同,只能证明,他还是因为你,存心要跟我过不去,你说的他公私分明,根本就是错的。
他只是站在门口,跟她面对面说这些话,态度理智,表情也是一如平时的温文,可她却越听,越觉得刺耳。
我说过了,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人。
她本来的好心情,已经被他完全搅没了,只能扶着门框,也正色说:况且,就算他真的这样,那又如何?要是他真做这样的决定,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她只以为韩苏维来找她,是为了想让她在林霁远面前,替韩氏说话,只是她现在的身份,她现在的状态,又怎么可能为了他去得罪林霁远?未若。
韩苏维走近了一步,像是苦笑了一下。
你以为我是要找你帮忙?她怀疑地抬头看着他,满脸不相信的神色。
对于韩氏来说,少这笔生意,的确是要少赚些钱。
不过对你来说,更是……他看了看她,神色间,忽然有了一丝温暖。
如果他真的放不下我们的过去,你跟他,又怎么会幸福?她顿时愣在那里,满目茫然。
尽管她很不愿意承认,可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未若,我承认我是担心生意,可我也担心你。
他看她毫无反应的表情,低了声音,轻轻地说:林霁远,他……用不着他说,她也明白,她爱的那个人,是林霁远,是骄傲强大的林霁远。
她不清楚,如果她爱的是别的男人,会不会容易一些,可她知道,,要让林霁远完全放下心里的包袱,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她还记得那个留在她身上整整两个星期的吻痕,那样清晰深刻的,令她都有些害怕。
她僵了片刻,渐渐恢复了理智,抬眼认真地<说:他放得下也好,放不下也好,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不想有别人来干扰。
`她的性子,一向温婉,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算是毫不留情的要下逐客令了,他顿时没了声音,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3沉默了一会,他忽然浅浅地笑了一下:未若,我们现在是不是变成坐在同一船上的人了?她犹疑了一下,虽然对着他,没来由地心烦,但竟也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都在等着林霁远的一个决定,却各有各的私心,她心里忽然浮起一种奇怪的希望,希望林霁远这次能不要让她失望,能真的证明,他对她的爱,能够让他放下心里的芥蒂。
韩苏维走了以后,未若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发呆,心情有些复杂,更有些忐忑的七上八下,手里捏着手机,无意识地不断按着几个快捷键,眼神却一直木木地看着门口。
手机的听筒里忽然传来林霁远的声音,她自己倒被吓了一跳,看了看屏幕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无意识间按到了通话记录,又稀里糊涂地就拨了他的号码。
.那边听她没有声音,便又叫了几声,她赶紧接了起来。
霁远……怎么刚才一直不说话?听见她的声音,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她支吾一下。
只是不小心按错键,拨到了你的号码。
你……那边结束了吗?快了。
他像是站在一个风很大的地方,风声透过话筒,希希索索地传来,显得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噢。
好。
那……她本来想说我等你,可话到嘴边,又忽然说不出口,只好改口说:那你路上小心。
起风了,出来的时候记得穿外套。
嗯。
他挂了电话,便觉得这十五楼的窗户边上,寒风阵阵,真的有些冷。
可他需要这样的寒冷,来保持清醒,那清凉的空气进入身体,仿佛渐渐带走了他心底里本来的那一丝焦灼不安。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陆烨钧探了头进来:霁远,我先回去了。
嗯。
林霁远转过脸去,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办公桌前坐下,想了想,又起身走了出去,乘电梯径直来到九楼采购部的办公室。
星期六的夜里,整幢楼里,除了十五楼,就只有这里还有灯光。
他走到挂着采购部总监 周麒铭牌的办公室门前,推开了门走进去。
霁远。
周麒像是一直在等他一样,只是抬起了下巴,指了指桌上一壶泡好的普洱茶。
林霁远拿过桌上的一只茶杯,倒了杯茶,端在手里,却久久忘记去喝,良久,他放下了茶杯,坐直了身体,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地说:这次,我们不能签韩氏。
你还是觉得不放心?周麒又像是料到他会这样说一般,明明是个问句,却没什么疑问的口气。
嗯。
林霁远靠回椅背里,夜已经深了,他也有些累了,虽然是周末,可他今天似乎比平时更加忙碌,慢慢开始感觉身心俱疲。
也好。
既然你觉得不对,就不要冒险。
周麒只是点了点头。
但是,你能不能解释解释,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不放心?韩氏这次,明显是有备而来,整个方案,几乎都无懈可击。
林霁远低头,看了看杯中那澄亮的暗红色茶水,像是酝酿了一下,才沉着而笃定地说:就是因为他们的方案,太完美了。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
这么复杂的方案,竟然找不到一点问题,甚至连报价都正好完全符合我们的心意,这应该不是巧合,更不是他们的本事,只有一个答案……他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抬起手中的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那茶像是有些苦涩,使得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听了他的话,周麒也慢慢陷入沉思,两个人,便这样隔着一张桌子,各捧着一杯温茶,对坐了许久。
既然你决定了,那就这样吧。
周麒先醒过神来,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早了,走吧。
我女儿还在家里等我带夜宵回去呢。
他一边说,一边一脸幸福地笑了起来。
林霁远也抿起嘴唇,微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像是仍有无数的顾虑和惆怅。
夜里的路上,风渐渐地大了起来,路边的落叶被风卷起,一片凌乱,甚至偶尔会有几片叶子从开着的车窗里飘进来。
林霁远下了车,抬头看了看她家的那扇窗户,那里有一盏小小的黄色灯光,在整幢几乎都黑了大楼里,明亮温暖,像是为了他一个人而亮,为了他一个人在等待。
他站在楼下,看了许久那盏灯光,渐渐地,竟然不再觉得冷,忽然心血来潮地,站在楼下打电话给她:未若,你睡了吗?没有。
她柔软甜美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好像在轻声地呢喃。
你呢?是不是结束了?我……他刚要回答,却看见一个身影从电梯间里走出来,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身形高大而挺拔,一边走,一边点着了一支烟,打火机腾出火苗的一瞬间,照亮了他的脸。
顿时,林霁远便心底一寒,整个人仿佛完全僵在那里,连心跳,都像是停滞了一般。
你怎么样?她见他忽然没了声音,赶紧追问。
他只是恍惚了片刻,很快恢复了镇定。
我……大概还有一两个小时,你先睡觉吧。
这么晚?那……你要早点休息啊。
她的声音,显然像是有些失望。
嗯。
明天……她踌躇了一下。
明天我跟朋友约好了去打网球……可能就……嗯,明天我也有事情,星期一上班再见面好了。
他强撑着自己理智地回应着她。
好。
那……他们还在等我,先挂了。
好,那……拜拜。
嗯。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仿佛无法再坚持下去一般,很快道别,挂了电话,却一直忘记收起手机,就这样捏在手里,连指尖也在微微的颤抖。
他站在夜风里,再一次抬起了头,看见那盏灯光很快暗了下去,心底里那股温暖,也像是随着灯光熄灭一般,蓦地不知所踪。
回去的路上,他拿着手机,一直在看一段不长的视频。
那是晚上在酒吧里的时候,他悄悄拍下来的,她那时被酒吧的老板,她原来的老师拉到了台上唱歌,唱的是首德语歌,他听不懂歌词,只是看着她站在小小的舞台上,像是有些害羞似的,低着头静静地唱着温柔舒缓的曲调,表情恬淡而自然,天花板上的一盏追光灯投出她的身影,纤长曼妙。
唱到一句Ich liebe dich的时候,她忽然抬了头,找到台下他的眼睛,淡淡地笑了一下。
他连看了很多遍,每次都为了等她那一句Ich liebe dich,和那一眼投向他的温柔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一秒钟补课时间,以防有童鞋忘记:Ich liebe dich = 我爱你……32十五楼的的台上,人迹罕至,是个独处思考的好地方,如果风不是那么大的话,倒也适合谈情说爱,只是未若现在站在这空旷的高处,半点谈情说爱的心情也没有,风不断地吹乱她的头发,她不断地去整理,却像是总也理不整齐,一气之下,索性不再去管,任由散落的刘海遮住视线。
小乔。
她听见身后有人叫她,便扭头看看,假装轻松地笑了笑:陆总。
陆烨钧走近了,有些不解地问:今的怎么会找我到这里来?陆总,我有事情想问你。
未若跟陆烨钧并排站着,看着对面大楼上被风吹得猎猎飘起的广告横幅,微微犹豫了一下,便镇定地说:陆总,也许我不应该插手,更不应该私下里跟你打听,但是……她停顿了片刻,像是说不出话来。
你问吧,最好是我知道的,能告诉你的。
陆烨钧笑了笑,像是鼓励她的样子.她也牵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这次的Alpha项目,哪一家供应商是最合适的?陆烨钧像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
未若转了脸看着他:不是林总今的在开会的时候说打算签的那家,对不对?陆烨钧的目光,起初有些闪烁不定,但很快便稳了下来。
对。
最合适的那家,是韩氏。
其实,她在问出口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她并不笨,在林霁远身边也做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就算专业的商务知识她并不清楚,光是平时开会的时候察言观色,就已经一清二楚。
只是,她想要一个确认,更想为他找些理由。
为什么?她定了定神,继续问。
陆烨钧只想了一两秒,便开口说:这次的项目,是宏远第一次做电子产品,现在这个市场竞争非常激烈,经常是产品还没有面世,核心的技术就有可能被泄露到竞争对手那里去,导致整个项目的失败。
而芯片的供应商,可以说是项目里至关重要的环节之一。
韩氏在这方面本来就有很多成功的经验,而且跟宏远在别的生意上也一直有长期合作的关系,是所有供应商里,最值得信赖的一家。
至于他们本身的经济实力,还有这次的报价,倒已经是次要的因素了。
那……为什么他要签的,不是韩氏?未若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她其实很希望陆烨钧说的都没什么道理,很希望他说韩氏是最糟糕的一家供应商,可是她明明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不光是他,整个项目里的其他人,估计都是跟他一样的想法,除了那个人……小乔……我劝过他很多次了,他就是不听。
你也知道,他的脾气一上来,谁能说个不字……陆烨钧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陪她一起面对着寒风,神情认真地说。
未若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番谈话,或许她根本就不应该好事地问这些话,她原本也打算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任由他自己去处理这些事情,毕竟,他才是宏远的总经理,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助理而已,可她的心,渐渐开始被失望,紧张,忐忑的心情占据。
陆烨钧见她不说话,语气慢慢沉重下来。
我认识霁远已经十几年了,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一意孤行,谁劝都没有用。
现在事已至此,过两的就要签合同了,我倒希望他是独具慧眼,做的决定是对的,否则,我们不光是要多花几百万投资,更有可能整个项目就……那可是几千万啊……未若的心情,仿佛渐渐沉入一个黑暗无边的深渊。
本来多云的的色,也渐渐阴沉下来,的气预报本来说从周末就要开始下雨,可是眼看现在已经到了星期一,雨却还是没有下下来,像是老的一直在积攒能量一样。
他竟然拿几千万的生意来赌气?他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理智的林霁远吗?她越想,便越是头痛欲裂,恍惚间,连陆烨钧什么时候走的都记不清楚,倒是忽然被手机铃声惊醒过来。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慢慢地接起来:姐姐。
丁莉静像是根本没听出来她声音里的低落,只顾着说:未若,上次你不是说要打听我们省昆剧团的一个人吗?正好我那个朋友他们这两的到A城来演出,昨的见了一面,我就帮你问了一下。
……噢。
未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只是她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去管他妈妈的事情?我朋友说,许慧英以前是他们的头牌旦角,当年红的一塌糊涂,而且不光是戏唱得好,关键是人也好,整个团里的小姑娘,都把她当成偶像。
未若只是嗯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这些话。
……而且好像嫁的又好,老公家里好像很有钱,不过太低调了,都没人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只可惜……可惜什么?她听见丁莉静的声音顿了一下,倒忽然精神一凛。
十年前,昆剧团正好要换团长的时候,本来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却忽然好像得了什么病……什么病?不知道。
好像是挺奇怪的病,听说查了很久,也没有查出来,然后没多久,她就离开剧团,不知道去了哪里。
有人说是出国了,也有人说是很快就去世了。
然后呢?没有然后了啊,到此为止了,后面就没人知道了啊。
你问这些到底要干嘛?丁莉静颇有些好奇地打听。
我……是一个朋友要问,我哪知道她要干嘛,正好你认识人,就顺便帮人家打听一下。
她支吾了一下,随便编了一个理由。
我也是昨的跟我朋友吃饭,正好想起来了。
对了,今的晚上他们还有一场演出,你想不想去看?我这里还有几张票。
……好。
未若本来没什么心情,转念一想,却忽然有了主意。
我等下去你那里拿。
那当然,难道还让我给你送上去啊,万一碰到林总,我可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就饶了我吧。
未若下楼去拿了晚上的戏票回办公室,正好看见林霁远从洗手间里出来的背影。
他经过未若的办公桌时,停下脚步看了看,又绕到桌子后面,弯腰俯身从地上捡起了一条薄薄的细羊毛披肩,拿在手里,定定地呆立了许久。
未若就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看着他有一丝阴沉的目光,空落落地不知道飘在哪里,看着他的手指渐渐拧紧了那柔软轻薄的披肩,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慢慢搅成一团,乱得让她说不出话,甚至连脚步也迈不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放下手里的披肩,搭回她的椅背上,慢慢地抚平上面每一缕褶皱,就好像平时抱着她时,轻轻地抚着她的背,那样温柔,那样小心,只是,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的侧影,是她熟悉的修长瘦削,却好像浮着一股陌生的迷茫无助。
他放好了披肩,低头沉思了一会,才提脚往回走,只迈出了两步,却又突然猛地回了头,那双暗暗的黑眸,正对上未若一直盯着他看的眼神。
像是回头回得急了,他的脚步还没来得及停下来,只听见咚的一声,大概是腿撞在了办公桌的边框上。
未若本能般地三步两步冲过去,扶着他的胳膊,急急地问:怎么这么不当心?撞疼了没有?他倒是恍惚了一下,才慢慢地摇了摇头。
让我看看,有没有撞青哪里……她一边说,一边就要蹲下去,胳膊却忽然被他一把大力拉住,听见他略显冰冷的声音:不用。
她的心里一凉,抬了头,有些不满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依旧恍然,看了看她,又转脸看着旁边的墙壁,才缓慢而平淡地说:那条腿……不会青。
她霎时明白过来,压了压心底微微的刺痛,默默地环上他的腰,抬头轻声地说:霁远,你怎么这么稀里糊涂的,走路还发什么呆啊?万一不是撞上桌子,要是别的什么把你绊倒了怎么办? 他转回目光,身体像是也跟着摇晃了一下,接着便静静地看着她,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一般。
未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敏感,可她就是觉得,他的眼神里,明明写着惆怅。
我扶你进去吧。
她不再看他的眼睛,像是有些小心翼翼地说。
不用了。
他习惯性地摇了摇头,可看着她三分担心,七分心疼的表情,忽然觉得心底竟然有一丝幸福的悸动,低着头又解释说:刚才在想事情,有点分神了,我没事的,别担心。
嗯。
她点了点头,放了手,看着他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才惊觉手上还捏着两张晚上的戏票,都没来得及跟他提起。
她只好再一次敲门进去,林霁远就坐在办公桌后面,看见她进来,在椅子上微微侧转了身,抬起头看着她,一如往常。
她也像平时一样笑了笑,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晃着他的肩膀问:晚上陪我出去好不好?我看过了,你晚上没事情的,不许说没空噢。
好。
你要去哪里?他把她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捏在手心里。
这里。
她把戏票伸到他的面前。
看见是昆剧演出,他不出所料地微微犹疑了一下。
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不去了。
我无所谓啦,去看电影也可以……去。
他很快打断她的话。
我挺喜欢的。
未若走出他的办公室以后,才发现自己的背上都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实在不擅长这样故作轻松地演戏,不擅长面对同样是在演戏的他,她更加怨恨的是,她如此了解他,看得出他情绪里每一处的小小变化,感觉得到从那个晚上他匆匆离去开始,一切就已经有些不太对劲……33未若,你热?台上凄美婉转的唱腔里,未若忽然听见身边的人低声地问,那压低了的声线,在周围一片安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赶紧从他的肩膀上抬起脑袋,坐直了身体说:啊?没有啊……说完,也觉得自己慌张得不像样子。
林霁远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只是继续专心看着台上的表演,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地皱了皱眉头说:你手心都是汗……他说着,便一手拉开她的手掌,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地擦了擦她掌心的汗水。
台上,已经唱到压轴的《游园惊梦》。
这是场普及昆剧的演出,上演的都是最有名气,最耳熟能详的曲目,两个小时的演出,在这段唱完以后,就要全部结束,未若才绝望地发现,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林霁远一直饶有兴趣的样子,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表情投入,嘴角甚至衔着一缕温暖的浅笑,也许,这真的是他心里一个柔软的角落,只是她来不及多想,小心地捏了捏他的手指:霁远……他像是听得已经入神,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我……她鼓足了勇气,再一次开口,若是再不说,那她便再也没这样好的机会了。
我有话跟你说。
她靠回到他的肩膀上,在他耳边像说悄悄话一样,柔柔地说。
嗯。
他点了点头,手掌轻轻地翻转了一下,松松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腕。
他的手指,在这闷热的音乐厅里,竟然是冰凉冰凉的。
她等着台上的一句唱词唱完,趁着暂时的片刻宁静,找了最轻松的语气说:我知道你有钱,可是,也不用拿几千万来跟别人赌气吧?话音刚落,她便觉得他的手指一紧,只是那么一秒,便又松了开来。
什么意思?他靠在椅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闲闲地问。
我知道,这次最合适的供应商明明是韩氏,你却……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要……她的话刚说到一半,忽然满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台上的演员款款地走到台前谢幕,原来,再美的演出,也已经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雷鸣般的掌声淹没了她的声音,她只好默默地低了头,感觉到他冰凉的手指,那样牢牢地掐住了她的手腕,令她无力挣扎,无力反抗,连血脉似乎都已经被他这样紧紧地封住,血液流动得滞重而艰涩。
台上的大幕开始缓缓拉上,周围的观众渐渐开始退场,音乐厅里开了灯,一片喧闹。
他们坐在最中间的位子上,周围的人往两边散去,很快,全场仍然坐着的,就只剩他们两个人,周围安静下来,那满场的黑色座椅,仿佛是一片盛极而衰的花园,开过了绚烂的花季,此刻,只剩下残枝枯叶,萧索荒凉。
她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坐在原地,看着他慢慢转过脸,看着她的眼神,沉静中,已经有了微澜。
音乐厅并不大,很快观众就已经都走完,只剩下他们两个,并排坐在场地中间,耳边似乎还萦绕着咿咿呀呀的胡琴声。
你也觉得,我这次应该签给韩氏?他忽然又探近了几分,两个人的距离,本来就已经很近,现在,更是几乎要贴在一起,只是,他那样冰冷的语调,直把她的心,推得远远的。
她竟然觉得庆幸,既然他用这样公事公办的口吻,那她也就当是公事好了。
既然他们是最好的一家,那为什么不签给他们?她坐直身体,往后退了一些。
他却不回答,只是看着她,手指越收越紧,眼里浓墨一般的暗沉,也越聚越深。
是因为我,所以你就看他不顺眼?你明明知道芯片的供应商对整个项目的意义,也知道他们的实力,可你宁愿冒着整个项目失败的风险,宁愿拿几百万去打水漂,就是不想让他接这笔生意。
她已经演了一个下午的戏,现在,也该收场了。
霁远,你觉得你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思?未若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软弱,便一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一直面无表情地静静听着,看着他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接着,便像是轻松而愉快地说:看来,你为了说服我,还做了不少功课啊。
这些话,是他教你的?他一边说,一边蓦地又捏紧了几分她的手腕,她顿时吃痛,皱眉低低地叫了一声。
是吗?他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叫声,拎起了她的手腕,咄咄逼人的追问声,在空旷的大厅起了回音。
如果我说不是,你信吗?在他的威逼下,她已经几乎快要痛出眼泪来,手腕痛,心底更痛。
就在他发愣的那么一秒里,她站起身来,有了一点点居高临下的气势:霁远,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这么小心眼,竟然真的公私不分,你知道你这样怀疑我,我有多失望……她的话音未落,林霁远便也跟着站起身来:你说我不信你,你又信过我吗?在你帮着外人来指责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未若便明白,他真的已经怒火中烧了,那眼里刻意压抑着的火焰,几乎在下一秒钟,就要喷发出来,将她烧成灰烬。
为什么?你说啊?她仰面盯着他的双唇,倒希望他真能说出些什么,可是,那双泛着淡淡血色的嘴唇只是无声地翕动了两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说不出来了?你觉得我真的那么傻吗?连这都看不出来?她扔下本来捏在另外一只手里的手袋,开始掰他的手指,一边掰,一边觉得愤恨的眼泪开始慢慢聚集,他到了这种时候,还不肯承认,难道真的以为,她对他会千依百顺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只是,他似乎已经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指上,她怎么能挣脱得开,绝望下,她只能晃着手腕,强忍火气地命令他:你放开我。
他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抓住了她另外一只手腕,两只手轻轻松松地一拧,便将她的胳膊背到身后,她的挣扎都变成了可笑的扭动。
乔未若,我没有不相信你,现在是你不相信我!他盛怒之下,连声音都有些嘶哑,却仍只顾着紧紧地抓着她,只怕自己一松手,她便会转身逃走,而他,追不上她。
7未若只觉得他这样的胁迫,令她屈辱而又绝望,根本听不见他说的任何话。
你放开我!她使尽了全身力气又挣扎了两下,发觉没有任何摆脱他的希望,无奈地抬了头,噙着眼里的泪水,轻声地说:哪怕韩苏维什么都不如你,至少他从来不会对我使用暴力。
她低了头,放弃了挣扎,木木地站在那里,像是有无尽的失望,这句话,她说的那样轻软,却好像沉重的一块大石,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顿时颓然地松开了双手,又慢慢地撑着座椅的扶手,坐了下来,全身都好像生了锈一般僵硬。
未若终于摆脱了桎梏,晃了晃手腕,故作镇定地说:我先走了,这件事,等你冷静下来再说。
她说完,转身便走,低着头,已经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害怕,她已经将全部的能量统统耗完,却丝毫不能撼动他半分,她只得这样仓皇而逃,全身几乎都在颤抖。
是她的错,是她不自量力地,想要把他从那条错误的路上拉回来,可是她忘记了,他做的决定,几时轮得到她这个小助理插手?她一路走到了音乐厅的门口,这里有一条长长的楼梯通到一楼的大厅,因为演出结束已经有一会了,大厅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人,周围的灯光也暗了下来,只听得见她的脚步声,高跟鞋清脆地敲击着地板,急促而慌张。
她刚下到一半,便听见林霁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未若。
她并不想回头,可是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无奈,她终于还是心软,转身抬了头,默默地看着他。
他就倚在厚重的大门边,那里似乎是个灯光的死角,他一个人隐在黑暗里,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他似乎有些撑不住身体,整个人有些微微地往左边倾斜。
他扶了扶门框,站直了身体,远远地看着她,对峙了片刻,才缓缓地开了口,他只说了一句话,声音里满是哀叹,却字字都像锋利的尖刃,毫不留情地插入她的胸口。
未若,如果是我先遇见你,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会不会是我?她只是愣了片刻,便抬脚走上楼梯,回到门口,跟他面对面地站着,有那么一两秒,他恍惚地以为,她是要回来安慰自己,只是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听见她柔软却冰冷的声音:霁远,是老天让我先认识他,就算你再强大,也奈何不了上天吧?我不希望你再这样钻牛角尖,因为除了接受现实,我想你没有别的办法。
她说完,扭头就走,下到楼梯中间的位置时,还是忍不住回了头,扶着冰凉的金属栏杆,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一把已经拉破的胡琴,难听到了极点: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那我们也不会再有幸福。
.她匆匆地离去,走到楼梯尽头时,听见他的手机在这空旷的大厅里欢快地响起,铃声只响了几声,便看见高处划过一条金属刺目的弧线,接着,那前一秒钟还在肆无忌惮地尖叫的手机,就在她脚下不远的地方,四分五裂,如同现在她的心,仿佛被最沉重的车辆碾过,无数次的来来回回,直到那心脏里的血液,已经一滴不剩地,流逝殆尽。
34清晨的高速公路上车流极少,连收费站的工作人员都只有零零星星地几个开始上班,一排将近十个收费亭,只开了三个,未若随便挑了一个开过去,却发现收费员正懒洋洋地一边吃着面包,一边爱搭不理地收了她十块钱,最后,还丢了个白眼给她,似乎在抱怨她影响了他吃早饭。
未若的心情本来就郁闷到极点,偏偏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还来落井下石,过了收费站,她便心烦意乱地停在路边的停车带上,趴在方向盘上,咬着嘴唇发愣。
她只觉得周围静得可怕,偶尔有一两辆车悄无声息地滑过身边,鬼魅一般的飘忽,便开了车载音响开始放,没想到,竟然是林霁远最爱的瓦格纳。
那高亢的男高音响起来的一瞬间,她便克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转脸再看到副驾驶的位子上,那儿有一件他的黑色毛衫,是他们第一次在德国啤酒节上出去玩时,他身上的那件,她喜欢他穿着这件衣服时,那放松温暖的样子,便逼着他拿到车上来,偶尔天气不好的时候,可以临时挡挡风寒。
那边椅子下的小小空间里,还有一袋藏药的止疼膏药,她上个星期天打网球时,一个朋友介绍给她的,她知道他阴雨天的时候会腿疼,立刻买了来,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怕他逞强拒绝,更怕让他心里不舒服,便一直放在车上,还没来得及给他,就……林霁远,这三个字,不止是深深地植入了她的心底,更已经深深地融进了她的生活,成为她的生命里,最不可或缺的一抹底色,少了他,她的一切便好像变成了黑白的,就好像昨天吵完架,她今天便不知道该如何上班,如何面对他,只好请了假,打算躲回B城,让他们两个人,都有一个冷静的空间。
她愣了片刻,手机便响了,她的手机铃声,是《闻香识女人》里那段探戈舞曲,听着小提琴悠扬的旋律,她失落地摇了摇头。
接了电话,原来是今天顶她班的柳静,副总的助理。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清楚?她听着柳静有些忐忑的声音,只当自己有什么事情没交待清楚。
没有没有,只是……林总找你。
她说完,话筒那边安静了片刻,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喂。
林总。
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那边又安静了一会,他像是走到了房间里面,接着,便是凶巴巴的一句质问:怎么没来上班?我……我家里有点事情,要请两天假,早上发过短信了……话一说完,她便想咬自己的舌头,昨晚亲眼看见他把手机摔得粉碎,还给他发短信,大约,她也是心乱得糊涂了。
好在林霁远并没有心思深究短信的问题,早上他到了办公室,左等她不来,右等她还是不来,只担心她昨晚那样生着气开车回去,出了什么意外,心急如焚地在办公室里踱了半个多钟头的步,又没到上班时间,不好打电话催她,直到看见柳静抱着自己的电脑过来,他才知道,她竟然自说自话地给自己放了假,现在听见她这样轻描淡写的声音,顿时火冒三丈,声音立刻放大了三分:谁允许你休假了?我批准了吗?林总,这是我自己的年假,我有权支配,况且,我昨晚已经发了email给柳静,把这几天的工作都交待清楚了,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
她听见他发火,只好努力保持冷静地解释。
你……他只是你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几乎能想象得到,他现在脸上气急败坏的样子,硬了硬头皮,继续说:林总,我想我们的信任上暂时出了一些小小的问题,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考虑一下是否能够重新相信对方。
她隔着话筒,听见他呼吸的频率渐渐急促起来,显然已经气极,只怕下一秒钟就要火山喷发一般地咆哮起来。
,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就立刻给我回来。
他像是强压怒火,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
否则……他僵了一下,发现自己再也说不下去,只得狠狠地按了通话中止键。
<否则,否则他便如何?索性炒她鱿鱼?或者任由她这样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他做不到,事实上,他不但做不到,而且只是这样想想,便觉得胸口里一阵阵地抽痛,连带着整个左臂,都有些克制不住地颤抖,只好扶着椅子坐下,撑着额头,默默地看着手边的笔记本,两条眉毛,纠结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未若回了家,只跟爸妈说老板临时出差,放了她几天假回来玩玩。
她觉得自己像是个病入膏肓的心脏病人,心跳总是无力而慌乱,一连几个晚上,她都没有睡好,只要闭上眼睛,耳边就会响起他那句如果是我先遇见你,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会不会是我?,眼前就会浮现出他脸上三分失望,七分伤痛的表情。
她每每躲在被窝里咬着手指,直咬得指尖一排深深的牙印,却一点也不觉得痛。
他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遇到了这么大的一个坎,一个她无法理解,无法明白的坎,明明只要他从牛角尖里钻出来,一切便可以云开雾散,只是,他偏要把自己困死在那个角落里,偏要这样残忍地折磨自己,也折磨着她。
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天,第四天的早上,她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一早醒过来,窝在床上便打电话给柳静。
最近这几天,林总……公司里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情?她东拉西扯地问着。
没什么,就是林总取消了所有的会,逼着采购部三天之内把Alpha的合同重新写一份。
全部重写?这样大的项目,合同加上附件,少说也有几十页,还涉及到很多商业条款,三天之内,怎么可能写完一份?嗯,是啊,也不知道忽然哪根筋搭错了……搞得人家没日没夜的加班……柳静开始替采购部的同事打抱不平了。
那他自己不是也好不到哪去?未若故作轻松地说。
那是,听说他这几天每天陪着采购部那些人,每天也就回家换个衣服,我估计他都没怎么睡过觉,这法西斯,连自己也不放过,搞得脸色越来越差,简直是活该……她忽然心里一痛,什么问不下去,匆忙挂了电话,穿了衣服坐起来,手里握着手机,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开始一条条地写短信,却又一遍遍的删除。
霁远,别那么辛苦,注意身体……霁远,最近是不是很累……霁远,别光顾着忙工作……霁远,我,很想你……写到最后一条,她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抱着膝盖默默地抽泣起来,心里的矛盾,好像一团棉针,扎得她的眼泪汩汩而下。
她从来都不是那么坚强狠心的人,心肠只硬了这三天,便再也硬不下去。
对他的想念,已经越来越浓,几乎快要把她活活吞噬。
冷静下来想了三天,才发现她本来的坚持,早已经没什么意义,若是他都不在身边了,还谈什么信任,还谈什么幸福?她什么都想要,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她正哭到一半,忽然接到妈妈的电话:未若,你还在家?太好了,我马上要去教育局开会,早上走的时候又把下午考试要用的试卷统统忘在书桌上了,你帮我送到学校里来好吗?好。
她吸吸鼻子,回过神来才觉得有些好笑,把卷子,作业本,备课笔记这些东西忘在家里,这样的事情,她妈妈也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做了副校长,还是改不掉。
你到了先等我一会,我中午应该会回学校吃饭,等我一起。
妈妈说完,便匆忙挂了电话。
未若收拾收拾心情,穿好衣服坐进车里的时候,接到韩苏维的电话。
未若,我现在在宏远的楼下。
……噢……我昨天接到的通知,等一下,我就上去签合同了……他的声音,确确实实欣喜万分。
这次真的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未若抬着的手臂,渐渐无力地从耳边落下。
她并不想听后面的话,虽然知道林霁远竟然破天荒地收回了自己的旨意,知道他还是听进了自己的劝告,她不是不欣喜的,可是,她已经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在乎,这样一点点如释重负的欣喜,跟这几天不断折磨着她的心痛比起来,根本就微不足道。
她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听了很久的瓦格纳,才下了决心,打电话给柳静。
柳静……我明天再休一天假,后天会回来上班。
麻烦你跟林总说一下。
其实,她已经恨不得立刻飞身回去,只是,矜持还是要装一下的,否则,不是显得自己太势利了?遂了她的愿,态度便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好……林总就在我身边,你要不要自己跟他说?柳静坐在会议室里,悄悄抬头看了看身边的林霁远,压低了声音说。
不用不用,你说一声就好,我还有点事,先不说了,再见。
她突然紧张起来,不敢听见他的声音,只怕自己会忍不住立刻对他发起嗲来。
噢。
再见。
柳静觉得未若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慌张,她挂了电话,瞄了一眼林霁远乌云密布的脸色,不太敢跟他说话。
她已经做了四年副总的助理,每次林霁远的助理休假,都是她来顶班,跟他也不是特别陌生,早已经习惯了他的不苟言笑,只是,她却从来没见过他像最近这几天这样,整个人阴郁的,比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还要黑暗可怕,会议室里无数次传来他怒意冲冲的声音,她坐在外面,隔了堵墙,听了也情不自禁地要发抖。
谁?他一边翻看着手上的文件,一边不经意地问。
是未若。
柳静赶快回答。
她说明天再休息一天,后天会回来上班。
林霁远点了点头,还是紧盯着手上的文件,那页纸上,明明只有一个标题,他却专注地看了五分钟,才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上的文件夹,扔在了桌上。
打电话让杨师傅五分钟以后在楼下等我。
他一边说,一边试图站起身来,身体刚离开椅子,便有些摇摇欲坠,只得赶紧伸手撑住扶手,指尖因为突然用力,霎时转成了苍白,手背上的筋骨也忽然绷紧。
好的。
柳静假装没看见他的窘迫,低了头说,等着他转了身,才抬头看了看他的背影。
他走得极慢,腿也似乎不大能提起来,一步一顿地,走到了门口,伸手握住了门把手,像是犹疑了一下,才开了门出去。
林霁远走到电梯口,正碰上周麒从电梯里出来。
韩氏的人马上就到了,你去哪?他奇怪地问。
签合同有你和陆烨钧就行了。
他说着,走进了电梯里。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霁远。
周麒一把按住快要合上的电梯门。
你真的想清楚要签给韩氏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反悔一次就已经够了,我不会再改主意。
他的语气无比坚决,那双许久不见光彩的黑眸里,忽然闪出一缕自信的笃定。
既然有人想尽了办法让我做这个决定,要跟我斗,我怎么能让他失望?他挑起了嘴角,露出淡然的,却又有一丝轻蔑的微笑。
35妈妈,我已经把你的卷子送到办公室了,你还要多久?未若把一叠厚厚的考试卷放在妈妈的桌子上,气喘吁吁地打电话。
两个小时吧。
你先到隔壁张老师办公室玩一会,他听说你回来了,吵着要见你呢。
好。
未若笑了笑,挂了电话便走到隔壁,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的一个文件柜前,蹲着一个圆圆的身影。
天赐兄!未若走到他的背后,俯下身大力地拍他肩膀。
未若!圆圆胖胖的张天赐老师站起了身子,见是未若,立刻熊抱上来,抱完才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板着脸说:你别老叫我天赐兄,被学生听见多不好,我现在可是团委书记了。
原来你升了官就不认我了?你不记得你刚毕业的时候整天无所事事,要不是我每天放学来找你玩,你就要无聊死了。
未若笑着怪他。
她初一便认识了张老师,那时,他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生涩而腼腆,因为就在她妈妈办公室隔壁,所以未若跟他特别熟络,根本没有师生之间的感觉,倒像个大她十岁的哥哥。
天赐兄你干吗呢?搞得办公室这么乱。
未若看着满地的纸箱,里面堆满了CD盒子,还有录像带盒子,忍不住好奇地问。
张老师又扶了扶眼镜:前两天刚开完运动会,我在整理拍的录像。
正好以前有很多录像都是录像带,我收拾一下,有用的就翻成DVD,没用的就扔掉了。
未若一下子亢奋起来,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那我们那次运动会拍的那些录像,就是初三那次,还在吗?当然,那可是我的处女秀,怎么会不在?我第一个就把它找出来了。
张老师得意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碟片。
快放来看看。
我从来都没看过呢。
未若立刻抢过碟片,放进电脑里。
那一年,她刚上初三,学校里刚购置了专业摄像机,也是张老师第一次披挂上阵作摄影师,在运动场上临时揪住了她做主持人,录了一个下午,报道当时的全校运动会。
只是,后来听说效果并不好,便没有公开,张老师甚至死活都不肯给她看。
从第二年开始,学校开了个小小的电视台,一年一度运动会变成了固定的报道节目,张老师的技艺,也就突飞猛进地提高了,只是,她再也没有做过主持人,那次,就是她唯一一次上镜的经历。
张老师本来还扭扭捏捏地想推托,却发现她已经把碟片放进了电脑,只好赶紧开溜:你看吧,我还有课呢。
她冲他挥了挥手,一个人坐在桌前,目不转睛看着屏幕。
那镜头先是晃动了一番,便一直正对着主席台,那里挂着长长的红色横幅,人声鼎沸。
她的声音,便在一片嘈杂声中响起,那年,她只有15岁,还是一片稚嫩清脆的声音。
老师们同学们,欢迎大家来到XX中学第二十九届全校运动会,本次运动会,吸引了初中和高中共六个年级的同学……我说张老师,你能不能也拍拍我?未若忍不住笑出声来,本来好端端的正经气氛,就被她自己一句话给搅黄了。
噢噢……张老师的声音一落,镜头又晃了三晃,才出现了一个穿着粉红色运动衫的身影,扎着高高的马尾,虽然她那时的身量已经跟现在差不多,容貌也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那满脸的生涩和青春,在现在这张脸上,便再也找不到了。
毕竟,十年的漫长岁月,在谁的身上,不会留下一些深深的痕迹呢?现在,让我们到运动场上看一下吧……这个沙坑是铅球比赛的场地……未若记得,那时她大步流星地带着张老师满场乱跑地拍摄,直把这个胖子累得全身大汗,她一边看一边笑,已经完全把本来有一点点低落的心情抛诸脑后。
这里,就是我们进行跳高比赛的宝地啦……镜头里,她笑眯眯地说完,便努了努嘴,示意张老师去拍那边要跳高的人。
屏幕上掠过了一个厚厚的海绵垫子,再是悬在半空的横杆,汹涌的围观的人群,维持秩序的两个老师,接着,画面里才出现了真正的主角。
那是个颀长白皙的男孩,偏又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干净清爽的短袖T恤,白色的短裤下露出两条线条清晰的长腿,身形有些消瘦,比例却完美无缺,是个典型标准的美少年。
他一直低着头,先是半蹲着,活动了一下膝盖,接着便站直身体,轮流提起两只脚,晃动着脚踝,手就这样轻松惬意地叉在腰上,看不出任何一丝紧张,反而全身都散发着一股镇定从容的气场,就好像接下来并不是比赛,而是场简单轻松的表演一般。
未若看着他的身影,竟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忽然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屏幕上那个小小的他。
他胸前别着号码牌,上面写着高三六班,3612,是比她大了三届的学长。
他们学校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分开了两幢教学楼,活动范围离得很远,两边学生见面的机会也很少,她应该不认识他才对,可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那双腿,她的心跳就陡然加快,没错,他的身材肤质都很好,在这秋日的艳阳下,像是幅完美的油画,只是,她早已经过了欣赏十八岁男孩的年纪,怎么还会跟画面里那些尖叫的小女孩一样,见到帅哥就犯了花痴病?准备活动结束以后,那个男孩抬起了头,准备起跑,镜头里只有他大半个侧脸,而且可能是因为时间久远了,这段录像并不是很清晰,人脸有一点点曝光过度的感觉。
看清他脸庞的那一刹那,未若便下意识地拧紧了胸口的衣领,呼吸,顿时变成了一件极艰难的事情。
他抬头看了看这头的横杆,深深地吸了口气,迈开双腿起跑。
他跑得那样快,一双脚下似乎生了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只是短短的十几步,便到了横杆前,占据了整个镜头,接着,便好像一只轻盈而灵动的大鹏,舒展开了身体,整个人更修长了几分,轻轻松松地越过了高高的横杆,紧绷的肌肉在阳光下,似乎有了一丝奇异的光泽。
周围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尖叫,裁判老师亢奋地大喊打破校纪录了!,只有他仍旧是那样镇定,很快从软垫上翻了身起来,两腿一并跳了下来,迈步往回走。
经过未若身边的时候,他轻轻地回了头,在镜头里留下一张特写的脸,头发有些散乱,但依旧清秀英俊,那双眼睛,幽黑深邃,却有一股年轻人特有的轻松写意的光芒,熟悉而又陌生。
他的背影只在镜头里出现了两三秒,接着未若便听见自己的声音,愉快地说:哇,这位同学的表现真是精彩,下面的选手不知道能不能超过他呢?接着,屏幕的中心就换了另外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孩。
她极力地睁大了眼睛,要在人群中找到刚才那个白色的身影,只是那样汹涌的人潮里,他早已经没了踪影。
她像是丢失了最珍贵的宝贝,心里纠成一团,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下意识地咬紧了手指,其痛无比,却根本想不到停下来。
画面上的比赛还在继续,她却像个石雕一般,静静地瘫坐在原地。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伸手出去握住鼠标,要把播放器的进度条往前拉。
她从未发现,自己掌控手指的能力竟然这样差,连着颤抖了很多次,也没能顺利触到进度条上那个小小的标尺。
她立刻收回了本来咬在齿间的左手,捏着右手的手腕,两只手一起努力,才总算把录像倒了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便一直在反反复复地看这段只有两分多钟的视频,看他熟悉英俊的脸,看他健康修长的身形,看他肤色白皙、形状完美的双腿,一遍又一遍。
起初,她还会心痛,会觉得整颗心,像浸入了浓酸一般,鲜活的肌肉被腐蚀得一片一片剥落,可看着看着,那心痛的感觉,便渐渐消失了,整个世界,她整个人都已经不再重要,只剩下眼里那个身影,带着她的呼吸和心跳起伏。
她数不清自己看了多少遍,只是看得忘记了眨眼,直到清脆的下课铃声把她惊醒,才发觉眼睛干涩无比,轻轻一眨,都会觉得痛。
张老师下了课回来,走到她的背后问:看得怎么样?她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画面上,正好是他跳高结束以后的那一个转头的特写。
她看着他再一次消失在人海里,转了头轻声地说:这个人……好面熟哦……他是林霁远啊。
你不认识?张老师立刻接话。
他是林霁远啊……他是,霁远……是她的,霁远……她像是刚认出他来,只觉得脑子那两个字不断地回响,直震得她一片恍然。
张老师摇了摇头,继续说:这么风云的人,我都印象挺深刻的,你怎么不认识?噢,对了,那个时候你在初中部。
嗯。
她无力地点了点头,满脸的茫然无措。
他在高中部很出名啊,学习第一,能力又强,长得又帅,我记得还是我们学校跳高纪录的保持者吧……张老师一边说,一边翻开了手边一本运动会的纪念册,翻到最后一页,那上面记录了各项运动的校纪录,在男子跳高那一行的尽头,分明写着XX届高三六班,林霁远。
未若伸出手指,情不自禁地触上那三个字,铜版纸的纸质,冰凉的就像他那晚看着她的绝望眼神……假如是我先遇见你……只可惜好像运动会以后没过多久,我记得是12月,他就出了车祸,开车的还是他妈妈呢,他妈妈自己没事,他倒受了重伤……可惜啊可惜,当时还有女老师心疼地替他哭,这你也不知道?你妈没跟你说?没有……未若呆呆地摇了摇头。
霎时间,她忽然想到了为什么。
那个时候我正好生肺炎住院了,每天病得昏昏沉沉的,我妈怎么会跟我说这些……她再也坐不住,赶紧找了个理由说:对了,张老师,我刚才接到公司的电话,有急事要我回去,我先走了。
一口气说完,她便拎起包,冲出了办公室。
打开车门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了他的毛衣,便慌张地一把抓住,紧紧地贴在胸口上,那贴近鼻端的茸茸的触感,带着他身上清淡的温暖气息,她低了头把脸埋在里面,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她似乎都能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萦绕,都能看见他的身影在眼前晃动,那个矫健轻盈的他,那个完美得如同一幅画的他,那个在飞满萤火虫的湖边第一次让她触摸到残缺的他,那个隐在黑暗中满脸伤痛的他……手机铃声忽然响起的时候,她抬了头,看着车窗外有些阴沉的天气,竟然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未若,你知道霁远去哪里了吗?我打他电话一直找不到人,他也不在办公室里……林霁适那有七分熟悉的声音,像是唤回了她的理智。
哥哥。
她出声打断了他。
上次你跟我说过,霁远以前暗恋过的,穿粉红色运动衫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你忽然问这个……她叫什么名字?她再一次果断地打断他,无比镇静地问。
我想知道。
你告诉我好不好。
话筒那边沉寂了片刻,便传来三个字,是她听了二十五年,最熟悉的那三个字,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令她后悔的恨不得时间倒流,流回到那最初懵懵懂懂年少的时候,若是不行,哪怕是流回到三天前的晚上,《游园惊梦》开始的那一刻也好……36午后飘起了小雨,虽然天色仍然没有暗下来,但是风却渐渐地紧了,高速公路上的风,尤其的大,风声从没关紧的车窗里呼啸着划过耳畔,仿佛要叫嚣着夺走人的理智。
未若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都开着窗,细碎的雨丝已经微微打湿了她的头发,被风一吹,更是凌乱不堪,她来不及理,只顾着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不知不觉地便把油门踩到了底,一路上超了无数次车,只是,她还是觉得慢。
这世上,又有那辆车,能超过时光流过的速度?高速公路另外一侧的车流明显比较密集,车速怎样也提不起来,只能跟着密密麻麻的车流匀速往前移动。
前面一个出口下去,走省道。
林总,最近省道在修路,可能会更慢。
林霁远本来就已经堵车堵得耐心全无,现在更加心烦意乱,便开了车窗,看着对面偶尔开过的车辆,清凉的雨点飘了一些进来,似乎才让他的心情安定了一些。
忽然,对面的公路上急速闪过一辆黄色的小车,他立刻坐直了身体,探了头出去,几乎是同一瞬间,已经毫不犹豫地开口对司机说:杨懿,调头回去!林总……这里是高速……不能调头……杨懿透过反光镜看了看他的身影,无奈地回答。
林霁远恍惚了片刻,是啊,这里是高速,两边路中间还有隔离带,如何能调头回去?一时间,他竟然想不到别的办法,只是扭了头紧盯着,不敢让那一抹鲜亮的黄色离开视线。
她一向自嘲说自己开车是乌龟的速度,可是现在那辆车风驰电掣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乌龟的影子?他蓦地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慌,立刻伸手去口袋里拿手机,只是,手机刚捏到手上,便看见远处那个黄色的小点停了下来,斜斜地横在路边。
停车!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去推车门,根本没想到车还在开,车门还是锁着的。
……林总,我到前面停车带……我让你停车!杨懿倒是很少见到林霁远这样心急如焚的样子,只得赶紧蹭到旁边一条道上,车还没停稳,后面的车门就已经打开,他回了头,只看见林霁远黑色西装的衣角一闪而过,便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高速中间,翻过了矮矮的水泥隔离带。
他来不及多想,赶紧把车开到了前面停车带上,下了车跟着他狂奔。
他做梦也没想到,平时走路都比别人慢的老板,平时总是那样沉着笃定的林霁远,竟然会在这下着毛毛细雨的高速公路上,跑得如此飞快,他跟在他身后追了很久,要不是林霁远越跑越慢,脚步越来越勉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追得上……未若看着自己在黑色宝马上撞出的一个小小凹陷,再看看宝马车主人高马大的样子,只想快点服软,解决这纠纷,好早点回到他身边……要多少钱?我赔给你……她一边说,一边拿出钱包。
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盘算了一下:三千。
三千?未若抬了头看他。
就这么小一道划痕要三千块?小姐,我这是宝马760,一百多万买来的啊。
要不是看你小姑娘长得好看,五千块也不够。
你看着办,要不我们就报警。
那个男人一脸趾高气昂的样子,恶狠狠地说。
未若哪里有时间跟他磨蹭,只想尽快打发他,可是一时身上有没有那么多现金,只好好言劝他:我没有带那么多现金……这里离A城只有两个小时路了,要不我到了那边取了钱再给你……那怎么行!那人看见未若想上车,便一把纠住她的胳膊。
万一你跑了怎么办?不会的……你记住我的车牌,要不我把手机号码也给你……不行!现在不解决,到时候上哪找你?未若被他拽着胳膊,已经无奈又生气,见跟他怎么说都没有用,下意识地开始挣扎,语气也渐渐强硬。
你放开我!我说过不会……话音没落,她忽然便觉得另一只胳膊也被人大力拉住,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怒意:放开她!她脚下一个踉跄,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揽在怀里,那样亲切温暖的气息,却令她一直强撑着的坚强,一瞬间崩塌,她下意识地躲在他的身后,只是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角,像个迷途的孩子,茫然无措。
那个开宝马的男人看着眼前这个英俊消瘦的男人,却有一股高傲冷峻的气场,一时间,竟然沉默了下来。
林总,我来处理。
杨懿很快跟了上来,眼明地走到两辆车相撞的地方,开始察看。
林霁远绷着脸一言不发,只是立刻拖了她到路边。
她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他死死掐住,抬了头,只看见他气喘吁吁,泛着潮红的脸上有晶莹的水雾,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
乔未若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开得多快?我看到你的车,刚想打电话给你,你就撞……他这样大了嗓门地教训自己,气得连手臂也已经发抖,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默默地伸了手,去摸他有些冰凉的脸颊:霁远……她软软地叫着他的名字,像一场霖雨,顿时浇熄了他心头的怒火,拉了她的手,一时间仿佛凝住了声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雨下得很小,倒更像是一场细密潮湿的浓雾,她一直抬着头看他,眼前这有些苍白的脸,这浓黑的双眸,竟然渐渐地模糊起来,慢慢地,跟她方才看到的那段录像里,他年轻俊朗的样子重合在了一起。
她一路踩着油门,似乎连身体都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僵硬了,就是为了早一点见到他,可是,他现在就这样从天而降地出现在了她面前,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揪住了他的衣领,就这样满目凄惶地盯着他,生怕他又那样,一转身便消失在人海里,怕她就是上天入地,都再也找不到他了,怕她只要一放手,等着她的就是漫长残忍的分离。
霁远,你怎么可以这样……半晌,她终于攒足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一句话,说完,眼泪便滚滚而下,一瞬间便湿润了整张脸。
未若……我……林霁远见她迷茫了片刻,忽然开始哭,顿时慌了神。
你别哭……是我……他只当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道歉,只得抬了手指去擦她的眼泪。
她低着头,忍了半天的泪水,像是决堤一般,一瞬间便溢满了他的掌心。
她只是难过,居然没有早一点发现,最早遇见自己的,就是眼前这个他,她只是心疼,想到他飞扬飘逸的样子,她便觉得心上像活生生地被人剜去了一块,血淋淋地痛,她只是后悔,这样一个想着她十年的人,她却那样冷漠无情地伤害了他……若若……若若……你别哭了……别生气……他从来没见过她哭成这样,埋着头,几乎要把身体里所有的液体统统倒出来,焦急得只好抱紧了她,感觉到自己的胸口的一块湿润,渐渐越扩越大。
霁远。
她埋在他的胸前,感觉得到他淡淡的气息,便觉得眼泪似乎毫无止境,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勉强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指在轻轻地颤抖,摸着她的脸颊,毫无头绪地擦着上面的泪水,低垂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不安。
霁远。
她仰着脸,伸手拉住他的手指,抽泣着叫他的名字。
你怎么可以这样?若若……我……他从未如此慌张,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只觉得满腹的心疼惶恐,却都硬堵在胸口,想抽出手指擦她的眼泪,却发现她捏得太紧,他无法挣开,接着,便听见她有些颤抖的声音,啜泣着问:明明你高三的时候就认识我,为什么你从来没让我知道?明明我三年前就出现在你面前,你为什么假装不认识我?明明老天是让你先遇见我的,我说那样让你伤心的话,你为什么都不解释?她只是说着说着,眼泪便毫无意识地再度流下,却根本想不到擦,只是松开了紧捏他的手,探了指尖,去抚他额角的一抹潮湿,小心轻柔地,就好像怕不小心,弄坏了一幅上好的古画。
他听了她的话,全身一滞,恍然地站在蒙蒙的雨中,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甚至来不及思考,只觉得自己如堕梦中,那许久以来的孤单徘徊,伤痛挣扎,都浮出了水面,被这薄薄的雨水冲刷得越来越远,而心头,又仿佛渐渐换上了另外一丝沉重。
就因为你的腿,所以你原来一直躲着我?她慢慢地清醒过来,自己抬手擦了擦眼泪,环住他的腰。
霁远,你怎么能这么傻?他还是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也看着她身后的远处,飘忽而惶然,黑沉的双瞳,有浓重的雾气。
她看着他满脸的伤楚,紧了紧手臂,把脸埋在他的肩头,喃喃地说:霁远,我是你的,就算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你的,你的腿……我从来就一点也不在乎……我什么也不在乎,只要你……可是我在乎……他忽然开了口,声音暗沉而酸涩,有一丝她很少听到的软弱。
所以……不想让你知道我以前的样子。
她已经停了的眼泪,突然又毫无预警地涌了出来。
是啊,她只是看了那短短两分钟的录像,对他的心疼惋惜便已经不知升腾了多少倍,他那样优秀完美的年少青春,便被上天无情地打断,就像在飞快的助跑以后,却在身体还没伸展到最高点时,便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即便是搜罗多少词藻,她也表达不出这样强烈的心痛爱怜,只好不再说话,牢牢地抱紧了他,在他偶尔这样脆弱无助的时候,做他的支撑。
雨似乎有渐渐下大的趋势,雨丝渐渐变成了雨点,砸在手背上,很快便晕湿了一片。
未若……林霁远把她从怀里拉开,伸手替她擦了擦头顶的湿发。
雨好像下大了……嗯,别站在这了,我们……她清醒过来,转了头,刚想说我们上车,却发现他的车根本不在附近,倒是她的小车已经停在不远处的地方,大概是杨懿已经处理完事故,打发了人家,又把车开了过来。
你的车呢?她惊诧地问。
是不是杨师傅先开走了?他没来得及回答,只是下意识地往对面看了看,皱眉说:他大概去调头了,应该马上就到……你刚才怎么过来的?她拽紧了他的衣袖。
……走过来的。
他淡然地回答完,却忽然觉得那股强撑着的劲力褪去以后,本来就已经钻心的疼痛,一瞬间再也难以忍受。
她只是看着他煞白的脸色,想到刚才他不正常的气喘吁吁,便什么都明白了。
未若强忍着心痛,松开了扶着他的手。
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
她刚一转身,便发现他身形一晃,似乎已经脚软得撑不住身体,只好赶紧再转回头,牢牢地扶着他,看他已经眉头紧锁,眼泪几乎又要泛滥。
霁远,是不是很疼?他像是已经无力说话,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
她手足无措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放开他,只怕他会站不住,要扶他走到车边,只是短短的十几米,却又怕他走不动。
他像是看出了她的犹豫,揽紧了她轻声地说:这样……很好。
她伏在他耳边,语无伦次地说:霁远,都是我不好……害得你腿疼……又那么伤心……他却勉强着淡淡地笑了起来,摸了摸她有些微湿的头发。
你肯回来就好。
她不再说话,其实她早已经明白,什么是非对错,在爱情面前,根本就无关紧要,谁先让步,也根本都无所谓。
未若着急地盯着慢慢密集起来的车流,总算见到了他的车。
她扶着他慢慢地转身,感觉到他的右腿已经完全不能吃力,几乎半边身体的重量,都倚在了自己的身上。
未若。
他低头看了看她纤弱的手臂,牢牢地撑着自己,虽然腿痛得声音都已经发颤,却忽然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现在……可不能松手……嗯。
她点点头,又贴近了他一些,手臂搭上他的腰际:现在,以后,我都不会松手。
37乔小姐,的车没什么大事,不过,要送去修理厂把前盖修修,再重新喷漆。
杨懿见到两个人上车时亲昵的样子,早已经大跌眼镜,只好努力保持着职业性的镇定。
是的车钥匙。
未若刚打算伸手去接,却听见个冰冷的声音:扔掉。
他像是被忽然激怒般,声音里有些不耐烦。
杨懿伸到半的手停在空中,僵硬地看看未若。
霁远,你的车还在里……晃晃他的胳膊。
他明明已经痛得气喘吁吁,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死死地抓住车门上的扶手,话还是毫不留情的命令口吻:车也扔掉!那以后开什么?大惊失色,只是出趟小小的事故,他便要剥夺以后开车的权利?刚才前面那辆车好象出问题,越开越慢,也被它拖的越来越慢,等不及要超车才……揪着他的衣角辩解。
谁让超车的?种技术能在高速上超车吗?他睁开眼睛瞪下,像是想坐直些,眉心却猛然皱,只好又闭眼睛靠回去。
……见他真的生气,又那么难受的样子,只好乖乖地认错:我以后会当心的,可是……车总不能不要啊……他抿抿嘴唇,不置可否,只是火气像是小,又像是已经筋疲力尽,无力跟再理论下去。
又次不知所措,隐约觉得似乎应该要去开车,却又怎么舍得丢下他个人,犹豫半,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乔小姐,的车已经找拖车来拖,先送们回去,再帮把车修好,送到公司停车场吧。
杨懿看两个人的样子,已经明白未若和林霁远的关系,又见他们僵持不下,只好出来打圆场。
好好好。
谢谢啦杨师傅。
立刻头,接着转脸岔开话题:霁远,还好吧?他不话,只是静静地摸索着座椅,找到的手握住,呼吸好像也慢慢平稳匀长下来,唯有额角还在细细密密地渗着汗水。
知道他定还是痛得厉害,默默地伸手揽过他的肩膀,让他把脑袋放在自己肩上,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感觉到他整个人都似乎在微微的颤抖,也根本无法控制地,握紧的手,卷起的衬衫袖子下露出段白皙的手臂,上面的青筋纷纷突起。
杨懿发动车子前,从前座的手套箱里拿出个小药瓶递给未若。
乔小姐,止疼药。
他的神情有些犹豫。
不过……林总从来都没吃过,还是上次他的哥哥和谢小姐非要让放在车上的……头,接过药瓶问他:要吃吗?不吃。
他坚决地摇摇头,好像在拒绝样非常可怕的东西。
你这么疼……路上还有两个多小时呢……看着他痛苦,又束手无措,只能到半便换成无力地哀叹,知道他不会改主意,沮丧地放下药,靠在椅背上,几乎又要哭,连自己也很鄙视自己,快要变成十足的爱哭鬼。
大概是听出声音里的难过,他捏捏的手解释:药……吃会昏昏沉沉,没办法保持清醒,也没办法控制自己,只想睡觉,……不喜欢。
他执拗的口气,像个任性的孩子,样长的段话完,已经出满头的汗。
好好,不喜欢就不吃好,别话。
她说完,不自觉地咬咬嘴唇。
他宁愿清醒地疼痛,也不愿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这样倔强的人,是怎样熬过么长时间的无奈挣扎的?仿佛离得他越近,心疼的泪水便越多,次次地浸没的心,皱缩成团。
他们路都没有怎么话,未若能感觉到林霁远的状态似乎慢慢恢复正常,额上的汗水,渐渐地少,紧捏着的手,也慢慢地松些,只是轻轻地跟十指交错着。
可下车的时候,他只是略微移移身体,便立刻皱起眉。
先下车,拉开车门对他伸出双手,却看见他摇摇头:我自己可以。
说着,便慢慢地扶着车门站起来。
她悬着手臂怔片刻,刚才那个倚在肩头,有些孩子气的林霁远,只是瞬间,便又消失无踪。
挽着他的手臂,却不再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只是发觉他的手,仍然有些不自觉地颤抖。
他开门进家,才像是微微地舒口气。
霁远,好没有?又担心又内疚,有些底气不足。
他只是皱眉头,打量下:头发还没干,先去洗个澡吧,别受凉。
未若还没来得及反映,便已经被他拉进洗手间。
我……她支支吾吾的,有些扭捏。
还等我帮你脱衣服?他站在门边,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
立刻关上门,心跳紊乱,满脸红晕。
未若磨蹭很久,才吹干头发出来,穿着他的衬衫,轻滑柔软的面料,却令觉得温暖妥帖。
走到林霁远的卧室里找他,却发现他并不在里面,也不在连着卧室的主卫里,转圈,才在厨房里看见他的身影。
,已经黑,厨房的灯光下,他就站在煤气灶前,静静地看着锅里的东西。
站得远,被餐桌遮住视线,只能看见他的上半身,他像是也刚洗完澡,只穿着件浴袍,显得肩膀有些消瘦,那雪白的茸茸衣领衬着他颈后的黑发,在柔黄的灯光下氤氲出圈光晕,整个背影,都散发着舒 适安逸的温馨感觉,甚至,包括他手中泛着金属光泽的拐杖。
放慢脚步,静静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探脑袋问:咦?你原来你还会煮姜汤啊?他只是哼声表示不满,便关煤气,把煮好的姜汤盛到碗里。
盛好,却有些木讷地站在那里,似乎有些迷茫。
明白过来,他不太方便把汤碗端到身后的餐桌上,虽然只有两步的距离,可对现在的他来,就是条鸿沟。
不动声色地松手,笑着端起那两只透明的玻璃碗,边走边抱怨:你煮的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喝,这样拿做小白鼠,万一把我毒死可怎么办?她把姜汤放到餐桌上一转身,便看见他的双眸,有抹温柔的光芒:我不是在陪你一起做小白鼠吗?她笑了笑,踮起脚去够他的嘴唇,手便自然而然地攀上他的腰,隔着柔软的浴袍,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还有些小小的紧张和不自然霁远,放手。
抬着头轻咬他的双唇,伸手去松他直紧紧握着拐杖的手指,语气温柔而坚决。
有我扶着你呢……他似是犹豫下,终于选择不再紧张,放开手指,环住的腰。
吻,开始渐渐炙热滚烫起来。
隔着层薄薄的浴袍,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那块明显的缺失,眼前,便忽然又出现他腾空跃起时的样子,心里骤然痛,手上的力气便不自觉加大几分,稳稳地直扶着他,只是他的注意力,似乎已经都集中在的唇上,那样急促慌乱的呼吸,令自己都开始头晕目眩,很快便觉得站不住。
扶着他微微转个身,伸长手臂够到把餐椅,慢慢地稳着他的身体坐下。
他的高度陡然降低,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像是害怕够不到样,手指穿进的发间,拢着贴近自己。
被他伸手用力带,跌坐在他的腿上,肌肤相触的瞬,立刻感觉到他阵颤抖。
腿疼?未若睁开眼睛轻声地问他。
他仍是闭着眼睛,摇摇头,边情不自禁地捧着的脸,含住的嘴唇,边像是有些疑惑地:我们……是不是……换个地方……伸手摸索到他腰间浴袍的带子,轻轻抽便松开来,那浴袍的领子又敞开些,埋头吻他修长的脖颈,吻他微微突起的喉结,吻他宽阔却有些消瘦的肩膀,边吻,边喃喃地:不……霁远……再让你多等秒,我都会心疼……进入身体的那瞬间,他闷闷地轻哼声,眼前片模糊,只有最本能的冲动,带着他无法停止地悸动,世上最美好最甜蜜的角落,给他从未有过的归属感,令他恍然中觉得,路的苦痛,统统有最好的补偿。
攀上巅峰的刻,他终于克制不住地叫出声来,那两个字,从心底里喷薄而出,带着低沉的温柔:若若……听见他的声音,只觉得眼前忽然有股耀眼的光芒,像是很多年以前的那段虚幻美好的阳光,穿破漫长的黑夜,直刺得泛起泪光。
未若怕压得他的腿不舒服,试两次要站起来,却都被他紧紧地抱住。
他只是舍不得的温暖,浮着淡淡香味的柔软身体,感觉着的唇在自己的肩上流连,颈后渐渐地又有些湿润。
又哭什么?我很差吗?他扶起的脸,吻去的泪水。
慌乱地摇摇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觉得,仿佛要把欠他十年的眼泪统统还给他,像个孩子忽然找到失而复得的珍宝般,泪流不止。
不愿意再被他看着泪流满面的样子,只好趴回他的肩头,小心地问:霁远…………我也不完美……你会不会介意?你说呢?他的声音里,似乎有淡淡的笑意。
我这样,你都不介意,我怎么会介意?他顿顿,继续低软缓慢地: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东西,更没有完美的人……别说了。
我懂。
伸手指,绕住他的,喃喃地:我什么都懂……就当是老太嫉妒他的完美,所以,才样残忍的折断他的羽翼,只是,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低着头,拉着他的手指轻声:Vorbei vorbei……什么呢?他对忽然开始德语,很有些不满,紧紧手臂问。
……过去的,都过去。
解释完,蓦地觉得心头片豁然开朗。
你中文不是很好嘛,干嘛外国话。
他扭扭的耳朵。
跟你学的,关键的时候,外国话,不会脸红。
她不再哭,开始淡淡地笑,接着又开始,便是大堆。
Du bist mein,ich bin dein, dessen solltest du gewiss sein. Du bist verschlossen in meinem Herzen, verloren ist das Schlüsselein. Dann musst du für immer drinnen sein.他耐心地听书般地完,才微微皱眉头问:又什么呢?是首很老很老的爱情诗。
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
我都说了,用中文的话,我会脸红。
从他的身上站起来,顾左右而言其他地:辛辛苦苦煮的姜汤已经凉,去热热。
林霁远眼睁睁地看着转过身去,有些无奈地微笑下。
其实她说了什么,并不重要,只是听那温柔的语调,他便已经觉得诗纯净美好, 就像个人样。
夜里,未若第次躺在林霁远的怀里,不知道是因为换床不习惯,还是因为有些紧张激动,睡不着,也不敢乱动,只好拉着他的手,用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画圈。
他只是平躺着,伸胳膊搂着,那宽阔温暖的怀抱,均匀悠长的呼吸,令觉得无比安心。
若若。
以为他已经睡着,没想到他忽然转个身,面对着:睡不着?也睡不着?是不是腿还疼?黑暗里,紧张地摸摸他的脸,生怕触手又是片冷汗。
不是。
……还有事没问。
他轻声地。
什么事?问吧。
放下心来。
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他像是不太好意思,支吾下。
未若犹豫下,装作轻松地回答:今去学校给妈送东西,碰巧在团委的办公室里看见们班的照片,后来又问哥哥,他就告诉我了。
怎么忍心告诉他,其实看见的,是他破校纪录的那跳。
只是自己回想下,便情不自禁,疼得颤抖。
噢……他低低地应声,接着又有些小心地问。
你妈妈……也知道我们……没有……那时候开会去。
不知道为什么,陡然觉得有些心虚,岔开话题:霁远,是什么时候……你开始喜欢我的?问完,脸红片,暗自庆幸关着灯,他看不见。
……在秋暮,那年秋游的时候。
他说着,找到了她的耳垂,轻轻地咬上去。
啊……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第次跟林霁适和他起吃饭的时候,他听见秋暮两个字,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记得,学校里每年的秋游都在运动会的前两个月,原来他那个时候便认识自己……别说这些了,你刚说过,过去的都过去。
他收紧手臂,把拉得更近些,准确地封住要话的双唇,探舌尖,去够小巧柔软的舌。
我们……做些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刚才不是已经做过……刚才你在上面,不算,重新来。
他居然放开的唇,口气坚定地完,语气霸道而温柔,只好乖乖地束手就擒,在片静谧的黑暗中,不知不觉地融化在他的滚烫火热里。
38冷……寒夜里冰凉的空气从肩头钻进身体里,未若迷迷糊糊间,下意识地蜷成一团,只是,还是觉得手脚冰凉。
她往床的另外一侧挪动了一下身体,希望找到一丝温暖,只是,那一边似乎更为寒冷,毫无温度的被角令她顿时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身边的人没了踪影,枕上连残留的余温也没有。
她摸到手表看了看时间,是半夜一点半。
周围轻飘的空气里,静得似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犹豫了两秒,起身下床,披了衣服,走到隔壁的书房,悄悄地推开门,果然看见那个人坐在书桌后面,开着台灯,托着腮皱眉看着桌上的一样东西,听见她走近的声音,才抬了头,深潭似的眼眸,如黑夜一般沉静。
你怎么又半夜不睡觉?每次到别墅来都说散心,结果每次都忘不了工作……未若站在桌前,有些不满地看着林霁远。
我不在工作……他看了看她,有些无力地支了额头解释。
那你在做什么?她绕到书桌后面,看见他桌上有个小小的锦盒,暗红色的绸缎面子,弯弯绕绕的祥云花纹,精致细腻,大约是已经有些年头了,盒子的边角处有些摩挲过留下的轻微痕迹。
你怎么醒了?他又答非所问地,拉了她坐在怀里。
……冷啊。
她说着,往他的怀里钻了钻,伸手抱住他的腰,十足的撒娇样子,惹得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搂着她的肩膀说:现在呢?嗯,好多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感觉他温暖的气息,笑着倚在他的肩头。
他的椅子很宽大,他坐在中间,她便侧了身坐在一边,然后屈了膝盖,把脚放在他的腿上,整个人都贴近了,像只温顺的小猫,缩在他的身边。
穿那么少跑出来,当心受凉……他皱了皱眉头,把她裹在自己的衣服里,揽紧了搂在怀中。
你到底在干嘛呀?她假装没听见他的唠叨,看了看桌上那个锦盒,好奇地拿在手里。
我能不能看看?嗯。
他微微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恍惚。
本来……就是给你的。
给我的?她更好奇,打开来一看,里面是块长方形的石头,大约也就十多公分长,只比手指略粗,是通透的淡淡红色,在灯光下,流着迷离的微光。
是什么?她觉得奇怪,好端端的,要给她一块石头做什么?玛瑙。
他伸手拿起来,交到她的手里。
那块玛瑙石红的温暖,拿在手里却是冰凉凉的,她小心地转了个方向看,原来,是一枚印章,上面刻着两个字,却还有一个角落,没有任何刀工的痕迹。
她抬眼看了看他,他的眼里,有一丝怅然,看着她手上的玛瑙印章,一言不发。
那两个古朴精致的篆字,是乔和未。
她并不懂得分辨这字刻的好坏,只是看着这繁体的字,笔画众多,却一笔一划间,都似乎能感觉到他那份认真谨慎,和捧在手里时的轻柔仔细。
还有个字呢?她摸了摸最左下角的光滑,那里,应该是留给最后一个字的。
还没来得及刻……他低了头,语气轻松,却有掩饰不住的失落。
他从小便开始学书法,学到高三那一年,忽然想换个花样,就开始学篆刻。
第一次刻一个人名字,便是她的名字。
起初,不知道刻坏了多少普通的寿山石,才终于敢换了块玛瑙,虽然石头本身并不值多少钱,但是这块淡红色的玛瑙,晶莹剔透,散发着微微的暖光,跟她的名字,跟她这个人,应该会非常相衬。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忽然送给她这样一件刻着自己名字的礼物,告诉她,他喜欢她,她会不会甜甜地笑起来,露出那个标志性的小梨涡。
只是,越是在乎,便越是刻不好,他小心翼翼地刻了两个字,还是觉得不太满意,第三个字,竟然下不去手,只好悻悻地收拾好残局,藏了起来,打算酝酿好了再说。
可是一放,就是十年。
她看着刻了自己名字的印章,一时间无言凝噎,是感动,也是感慨,靠在他的肩头,低了头细细地看着玛瑙上天然的纹路花样,眼前竟然有些模糊。
那印章有些沉甸甸冰凉凉的,她捏在手里,半天才暖了起来。
你不会是想现在刻吧?我一个人可睡不着……她不愿再感伤过去的遗憾,便抱着他的脖子发起嗲来。
房间里好冷啊……只是拿出来看看……很久没刻了,现在,刀恐怕都不会拿了。
他笑了笑,心头和身体,都被她暖暖的体温熨得热了起来。
她却仍是惊叹着说:霁远,想不到你还有这个本事啊,我以为你只是字写得好而已……他仍旧是轻笑了一下,似乎被她夸得有些找不到方向了。
要是你哥哥那个家伙肯好好读书的话,是不是你就可以做书法家,不用像现在这么辛苦了?她有些愤愤不平地撇了嘴。
别瞎说。
学钢琴比读书累多了。
他正色说。
每天有十几个小时呆在琴房里,练得全身是汗,你试试?也对,而且现在又整天到处飞,人影也看不到呢。
我好歹每天上班还能看见你,是吧林总?她看着他不再低落,心情好了很多,笑着捏了捏他的脸。
别看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你慢慢刻,我可不想你把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的印章给刻坏了。
我有耐心等的。
她笑着站起来,把那块印章放回盒子里。
他扶着拐杖站起来,拿着锦盒走到书橱前,打算把东西收起来。
放哪里?我帮你……<我自己来。
他头也没回地打断她。
她吐了吐舌头,这个人,一到这种时候,就变成个十足的仙人掌,全身是刺,碰都不让人碰,倔得让人讨厌。
他把拐杖靠在书橱边,扶了橱门保持平衡,慢慢地蹲下去,把盒子放在书橱最下面一层的一个小小的木头箱子里,小心地盖上盖子,又慢慢地一条腿撑着站起来,站直身体的时候,轻轻地晃了一晃。
她只是在旁边看着,忍住不去扶他。
他说过,不要她的同情,他自己能做的事情,绝对不让她插手。
只是她还是眼底酸涩,不自觉地移了视线,舍不得再看他。
转开眼神的那一瞬,她看见书橱另一边的角落里,静静地安放着她曾经见到过的一排奖杯,忽然隐隐约约觉得,心底有一丝不安,如流星般悄无声息地划过。
她跟在他的身后回了房间,钻进被窝里,却再也睡不着。
直觉里那股不安越来越浓烈,鬼魅一般纠缠着她。
她转了个身背对着他,感觉到他便立刻跟着靠近了几分,自然地从身后抱住了她,听见他的呼吸,暖暖地从身后传来,像是给了她一丝勇气。
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他就是。
她轻轻地深呼吸了一下,给自己鼓气,然后开口轻声地问他:霁远,你爸妈真厉害,生了你和你哥哥这么好的两个儿子……别人都羡慕死了吧?嗯。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似乎有些睡眼朦胧的样子。
你嗯一下就算完了?她转了个身面对着他,晃了晃他的胳膊。
你害得我睡不着,现在又不管我,自己要睡觉了?嗯。
他又嗯了一下,闭着眼睛攥住了她的手腕,似乎已经困乏,不想让她再动。
你说,假如你爸妈见到我,会不会喜欢我?她顾不上他想睡觉的态度,只是努力把话题往自己想知道的地方引。
当然会。
可惜哦,他们怎么会这么年轻就不在了呢?她摸了摸他的脸,轻声地说。
……生病。
他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随即又闭了起来,台灯微弱的光亮映在他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出表情。
什么病啊?她像个刚拿到试卷等着看分数的学生,有些下意识地心虚,却还是硬了硬心肠,继续问了下去。
爸爸是脑溢血,几年前一次出差的时候,忽然病发,没救回来,妈妈……胃癌。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沉静,只是攥着她手腕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下她的心猛地一沉,仿佛牵动了某根神经似的,本来那缕不安蓦地放大了无数倍,黑沉沉地压下来。
算了,看你也没心思陪我说话,睡吧。
她愣了愣说,伸手关了灯,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
躺了很久,她听见他的呼吸平 缓下来,应该是睡着了。
只是她却睡不着,呆呆地想着心事,看着天花板上影影绰绰的一盏吊灯,看了许久。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身体都有些僵硬了,想转过身去,刚轻轻地动了动,却发现他紧紧地捏着她的一只手指不放,手心里热热的,似乎还有些微汗。
她的心,顿时软成一片,于是便不再翻身,反而靠近了,把手搭在他的腰上,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里,她忽然觉得他的怀抱收紧了很多,直勒得她喘不过气来,一下子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微明,他像溺水的人抱住最后一块浮木似的,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两只手臂上,脸上已经满是汗水,眉头紧皱,肌肉紧绷地像在挣扎,却还是闭着眼睛没醒过来,显然,是在做噩梦。
霁远,霁远……她发现自己的两只手已经被他紧紧地圈住,无法挣开,只好小声地喊他的名字,连叫了好几声,他才终于蓦地睁开了眼睛,眼底有一丝惊恐。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无助的眼神,倒忽然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伸手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水。
他只是盯着她看,眼神迷离而困惑,恍惚了片刻,接着,便探身大力地吻上来。
这个吻,如此急迫不安,带着极力要确认什么的渴求,他几乎要将她肺里的空气全部吸尽,才像终于放下心来,慢慢地软下了身体,只是仍然舍不得放开她,手指触在她的唇间,闭了眼睛轻轻地抚摸着做什么恶梦了?她看他终于安静了一些,才继续替他擦着汗水,轻声地问。
他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些刚睡醒的沙哑:转过去。
她听了他的话,转过身背对着他,感觉他的身体那样贴近,一片火热,她几乎能感觉到他慌乱的心跳和努力平复着的呼吸,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开口轻声地说:你走了,我……追不上……不会的,我不会走……她立刻转了身回来,紧贴着他的胸口,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竟喃喃地连说了很多遍我不会走…… 似乎,像是要催眠他一般。
嗯……他冷静下来,轻轻地点了点头,吻着她的额头说:噩梦而已,没事了。
还早呢,睡吧。
他看着她在身侧渐渐睡着,手边是她静静铺散在枕上的黑发,带着她特有的淡淡香味,她就这样侧着身,两只手臂绕住了他的胳膊,紧紧地抱着,像个孩子抱着心爱的玩偶,一瞬也不肯松开,他只得伸了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她光洁的额头和睡梦中格外红润的脸颊,手上暖热的触感,却渐渐带起胸中的一片苍茫空凉,仿佛他除了眼前这片温暖,便再也抓不住什么,再也留不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