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若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门铃居然尖锐地响起来。
她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会是谁半夜冲到她的家里来。
她的心跳,一下子便加快了,而她也从未如此强烈的希望,真的是他来了。
开了门,她看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却一时间懵了。
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闪过的惊喜。
似乎是走得急了,他有些气喘,脸色泛着不健康的红潮。
霁远,你……她走近了一步,感觉到膝盖上有一点微痛,不由自主地弯了弯腰,皱起了眉头。
林霁远立刻走进来,一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她便情不自禁地踮起脚,抱住他。
因为还在感冒,他的呼吸有些沉重,沙沙的,似乎带着整个身体起伏一般。
而他的温暖,转眼便融化了她心底小小的委屈和不满。
只是,他似乎温暖的不正常……你怎么穿那么少?未若摸了摸他的背,现在还是春末,晚上的气温,不过二十几度,他竟然只穿了一件衬衣,而且还在感冒着。
他没回答,只是手臂紧了紧,牢牢地把她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低凉而沙哑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摔疼哪儿了?她终于再也忍不住,趴在他的肩膀上,只想哭,又不断告诉自己要忍住,眼泪才总算在眼眶里转了个圈,又收了回去。
他如此慌乱地赶过来,只为了当面问她哪儿疼。
……膝盖。
她哪里还有一星半点坚强的样子,吸吸鼻子,软绵绵地说。
林霁远二话不说,拉开她,蹲下来看她的膝盖,修长的手指触上她裸露的皮肤,接着抬起头来,仰面看着她:淤青了,家里有冰块吗?没关系,不是很疼,一点点而已。
其实看到他,疼痛就已经好了一大半。
去拿。
他毫不犹豫地命令她。
噢。
未若点点头,转身刚走到一半,鬼使神差地回头一看,发现林霁远伸手抓住了门口鞋柜顶端的把手,试图要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
她只是知道,他的腿不那么……健康,却并不知道,连蹲下再站起来对他来说,都有些艰难。
他低着头,专心地应付着腿上的痛楚,这两天他一直在低烧,烧得全身都痛,否则,也不会如此狼狈,他只想快点站起来,并没有发现她已经转身面对着他,盯着他的双眼,已经满是泪水。
他好不容易站直了身体,一抬头,便发现他想把她支走的借口,根本没有奏效,她就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咬紧嘴唇看着自己。
一向沉稳镇定的他,从未如此慌乱过,只觉得手足无措,像是顿时被人脱光了衣服一般。
冰块呢?他定了定神,抬起头,低沉着声音问道。
未若走进了一步,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霁远,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值得你信任?他惊讶极了,她一向的温柔,忽然间毫无踪影,反而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未若仰了仰头,不想让眼泪就这样掉下来。
看着他难受,竟然比自己的伤,更痛。
林霁远从未被她如此抢白过,一时间,有些愕然。
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不信任你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有些火气,一副被人拆穿还要狡辩的样子。
那几天以来,一直压抑着的委屈,便随着他这一句语气强硬的说辞,一瞬间爆发出来,未若又走近了一步,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能跟林霁远理论:你生病了还留在公司里加班,又撒谎跟我说已经回家了,那天吃饭,你偏要在饭桌上刁难我,可想问的话又不问清楚,不是不信任我是什么?他又是一愣,原来她竟然从那天晚上回来,就已经心生不满?他强逼自己按捺下那满肚子的纠结,却惹恼了她?问,你要我问什么?问你跟他,到底有过什么关系?在一起多久?还是爱他多深?深到现在都要叫他阿维?听到他语气里,那许久没有听过的,带着怒意的冷嘲热讽时,未若竟然无法控制自己,本能似地后退了一步:原来你憋了那么多天,难怪病一直好不了。
霁远,我告诉你,我跟他,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是我们以前确实是在一起过,这也是事实,如果你偏要吃醋,我也没有办法。
她不愿再辩解什么,只是走到沙发上默默地坐下,低了头,不敢去看他。
其实说完那些话,她便已经后悔,他那样着急地赶来,自己却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
她咬了咬嘴唇,闷着头生自己的气。
许久,她偷偷地抬了头,看见林霁远仍旧站在原地,只是眉头紧蹙,又像是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一直用手撑着身边的鞋柜。
看着他身上那件单薄的衬衫,已经有些微皱,雪白的衣领,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未若忽然觉得,自己过分了一些。
或许这些事情是应该说清楚,但她挑了个并不恰当的时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看见他那熟悉的气势逼人的目光,她忽然害怕了,不敢再跟他对视,便移开了目光,看着他的手指。
他一直紧紧地握着柜门的扶手,从她这里,远远地,似乎都能看见那紧绷的指尖。
像是酝酿了很久,他终于才开口问她,那声音,仿佛冬日的寒风吹过原野一般冰凉:你们……以前……在一起多久?那样简单的句子,也被他说的支离破碎。
未若竟然翘起嘴角,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终于憋不住,终于问出来了,她一直在想,他一直表现得那么淡定,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才会问韩苏维的事情,可原来,他还是介意的。
四年。
她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膝盖,那里似乎还有他触碰过留下的淡淡体温。
大三开始。
他去法兰克福念书,所以你就……对,所以我就做空姐,为了能找他。
她已经不再看着他,只想快点答完他的问题,结束这场难堪,至于他怎么反映,她已经顾不上,只知道,她不愿瞒着他。
仅此而已。
什么时候分手的?林霁远却像是忽然来了劲一样,打听着她和别人的过去,就好像痛得再厉害一些,便会麻木。
去年,所以我辞了职,进了宏远。
说起来,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爱上林霁远。
未若抬了头,看着门口那个修长的黑影,看着他低头,又是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对着地板说:那你们……到底有……他只说了一半,便自动停了下来,抬眼看着她,那沉沉的黑眸,暗得几乎看不见一丝光彩。
她很快便明白,他在问什么。
有……我们都是成年人,你能想到的事情,我们都做过了……说完,她便低头,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她说的,像把极锋利的刀刃,一定刺得他很痛,可她自己,也是一样的痛,但是这样的坦白,无论再难,也总是要面对的。
房间里的沉默犹如一潭静谧的湖水,黑盈盈的,无边无际,未若觉得自己便陷入了这彻骨的冰水之中,无法呼吸,无法睁眼。
许久,她终于鼓足勇气站起身来,朝他走去。
霁远……她走近了,拉住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已经冰凉的毫无生气,他的脸上,也还是那样的毫无表情,看不出愤怒或是伤心,只是那空落落的眼神,穿过她的肩头,不知道停在哪里,就已经让她心痛无比。
霁远,我……这……只能怪我先遇见了他,而不是你……听见她说这句话,林霁远像是忽然醒了神一般,收回目光,看了她很久很久,那眼里,无奈而酸楚,未若刚想再说什么,他却轻轻地抽出了手,默默地退后一步,打开了房门。
我……先走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鞋柜上。
未若哪里管的了那么多,满脑子只想留住他,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什么也不说地,默默看他,无声地祈求。
你早点休息吧。
他说着,伸手拂开了她紧抓自己不放的手,几乎是没有一丝留恋地转身而去。
霁远……她在他身后叫了一声,他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径直走向电梯。
她竟然傻傻地站在原地,无意识地盯着他瘦削的背影,憋了整晚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出眼眶。
不出所料地,他还是生气了,而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这件事,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错,却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条非要跨过去不可的鸿沟。
她擦了擦眼泪,看到鞋柜上的那个他留下的小瓶子,忽然间,本来已经忍住的泪水便像决堤一样喷涌而出。
那是一瓶药油,专治各种跌打损伤的。
在未若还没有来得及用理智思考之前,便发觉自己已经出了门,进了电梯。
已经到了半夜,小区里的路灯很多都已经关了,只有一些拐弯处重要位置的灯还亮着,空荡荡的鹅卵石小径上,只听见她极快的脚步声,慌乱地跑到了小区的门口。
那是一条宽阔的马路,夜深人静的时候,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和对面一家便利店招牌还亮着,连饭店的霓虹都已经暗了。
午夜的凉风掀起她的衣角,清冽而寒冷,她四下张望了片刻,才蓦然反应过来,他真的,已经走了。
她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已经耗完,懊恼地靠在小区的大门口,那只小小的玻璃瓶,还在她手里,透明的瓶身,映着她头顶一片暗淡的路灯。
算了,明天再跟他说吧……不对,明天是星期六,不上班……看不到他……未若沮丧地摇摇头,干脆明天厚着脸皮去他家好了……她一边想,一边垂着头往小区里走,却又仍不死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对面的便利店里,此时正好走出一个身影,他只是走到人行道上的一棵梧桐树边,就停下了脚步,手里拿着的,似乎是盒烟,他抽出一支放在唇间,低头点着了手中的打火机,那鲜艳的火苗,仿佛是在这夜空中的一颗明星一般。
未若只是傻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影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脚步像是有千斤重,怎样也迈不出去。
林霁远从来不抽烟,连偶尔闻到烟味都要皱眉,今天,难道是被自己气疯了?他打着了火,却又没有去点烟,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低头无意识地看着脚下。
红色的火苗被风一吹,摇晃了两下,便倏地熄灭了。
他好象毫无察觉,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辆空着的出租车驶过林霁远的身边,放慢了速度,要做他这笔生意,他恍然不觉,像是整个人已经神游物外。
直到出租车开得远了,他才终于有了动作,收回打火机,取下了唇间那支烟,缓缓地抬起了头,那熟悉的英俊脸孔,在这黑暗里,有些模糊不清,却仍旧让她脸红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