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未若很晚才起床。
她看着自己红肿的眼睛,意识到这一次,竟然是她进了宏远以后第一次休假。
她出门逛了一圈,外面阳光很好,她去修了头发,又买了点东西,居然觉得这难得的清闲,格外舒服惬意,除了心还是那样隐隐作痛以外。
未若回了家,泡了杯茶,坐在餐桌上对着电脑,餐厅偏西,正好在温暖夕阳的映照之下,那柔柔的阳光,似乎可以让她暂时忘记不开心的事情。
门铃忽然响起来,她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来找她?开了门一看,居然是林霁适。
林先生,怎么是你?未若笑笑,侧身让了他进来。
别叫我林先生,这么生分。
叫……哥哥。
这人皱了皱眉,一脸的不正经,也不看未若的反应,在房间里转了个圈,才坐在餐桌边,咂咂嘴说:我说,你一个人在家,过得到挺舒服的,知不知道公司里都快翻天了?接着,又不等未若的回答,自顾自地说:有个人啊,今天一直在办公室里骂人呢。
骂的鸡犬不宁,刚才我去,还差点把我骂了一顿呢。
未若去厨房泡了杯茶,放在他的面前,轻描淡写地说:噢,是么。
林霁适抬眼看看她:他心里想什么,你不知道?你不在他就乱了,你不知道?未若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捧着温热的茶杯。
我知道。
又不知道。
其实,从我进宏远两个月就当上总经理助理开始,我就有点知道了。
可是他总是……我实在是累了……她低头看着杯里的茶叶。
哎,你不明白,他这个人……林霁适摇头叹气。
我明白,他有话又不肯说。
未若怎么会不明白,他一直以来,都是那样若即若离。
可是,有些事,还是得他自己说,我不想再自作多情地揣测。
林霁适有点呆住,思考了片刻,才有点惴惴不安地说:他不是担心嘛……话说一半,却停下来,难得安静着。
未若笑起来:如果他担心的是……他的身体,那他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林霁适一脸若有所思。
他……他什么?见未若一脸疑惑的表情,他立刻岔开了话题:哎,别提了。
聊点别的,你刚才干吗呢?他说着就瞄向未若桌上的电脑。
哎呀,你写辞职信呢?没有没有,我纯粹是发泄一下……未若慌手慌脚地要抢电脑。
屏幕上确实是有封辞职信,她昨晚回来写的。
她只是觉得,助理这个身份,让他们两个人都放不开,也让她太过痛苦,不敢面对他,也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她实在没有办法再这样坚持,看着他,守着他,心疼他,却又被拒绝在他的心门之外。
而他在想些什么,就如同水中的月亮,她看得见,却捞不到,甚至,不敢伸手触碰,只怕一不小心,就失足落入冷水之中。
可真的转身离去,她却又舍不得,一直犹豫到了现在。
林霁适手脚敏捷地站起来,捧着电脑跑到沙发上,在未若抢回来之前,按了几个按键。
不好意思,发出去了。
他抬起头来,无辜地看着未若。
未若气急败坏地跳脚。
我还没想好是不是真辞职的,这下怎么办?吓吓他也好。
林霁适靠在沙发上,极开心地笑着。
不然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开染坊了。
未若气结。
你不知道,从小我就一直叛逆,成绩一塌糊涂,就要学钢琴,当音乐家,就他乖,学习好,什么都好,爸妈都喜欢他,我早就不服气,就想找机会治治他,但是要不是他愿意接手家里的生意,我也没办法这么顺利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还不大好意思,现在好了,借刀杀人。
林霁适一边说,一边做了个刀划脖子的姿势。
未若坐回到椅子上,又好气又好笑。
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该走了。
林霁适站起身子。
本来是来帮他做说客的,没想到你太聪明,什么都知道,也不用我说,还是让那小子自己来吧。
未若笑笑说:大不了,我就真辞职,不见他。
反正辞职信都发了。
她送林霁适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那个……林先生……叫哥哥,反正你早晚都要叫的,再说我本来就比你大,你也不吃亏。
未若不打算听他的,糊弄着说:那个……我只是想问问,他的腿,是什么时候……她说到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
林霁适终于有了一丝正经的神色。
十八岁。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留着未若一个人发呆。
十八岁,那么美好的年纪。
那一年暑假,正好是高中升大学的时候。
未若还记得,他们全班男生在毕业的那天,在操场上踢了最后一场球,每个人的脚下都像长了翅膀一样,跑得飞快。
她趴在桌上,看着天一点一点地黑沉下去。
在她一路都算顺风顺水的人生里,从未这样想不通,为什么老天可以这样残忍,给了他一切,又要剥夺走最宝贵的东西。
电脑屏幕忽然弹出一封新的邮件。
是林霁远发送给公司所有头头脑脑的。
信里说,他明天要去法兰克福,有些私事需要处理,一个星期以后回来。
接着有条不紊地安排事情,一二三四说的清清楚楚。
未若并没有来得及想些什么,便又收到一份新邮件,是单独给她一个人的。
是回复她那封辞职信的,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只有一句话。
辞职的事,暂不批准,等我回来再说。
未若愤愤地想,暂不批准就暂不批准,何必这么冷冰冰的,连句称呼也没有。
偌大的一个屏幕,就这么一段字,显得有些傻乎乎的。
接着又是一封邮件。
这一次,索性连邮件标题也没有。
打开来,只有一行小字,。
I apologize for being rude last night(我为昨晚的粗鲁道歉)。
对不起。
未若哑然失笑。
她知道林霁远的习惯,难以开口的话,他会用英文说,狡诈的很。
只是他说英文的时候很少,对他来说,哪有什么话,是说不出口的?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跟任何人道歉,虽然这次是英文,也已经足够让她意外,甚至,还有最关键的那三个字,是中文。
也许林霁适发出去的辞职信,果然是刺激到他了。
她的心里渐渐浮起一丝暖意,至少,他还是需要她的。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未若一直魂不守舍。
虽然林霁远不在,她的事情少了很多,但全部的心思,都用来琢磨他回来以后,会怎样对她。
也许又是像以前那样,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整个星期,她连自己做过什么,去过哪里,都朦朦胧胧地,没什么印象,仿佛整个人的灵魂,被生生地抽离开来,连思考,都变成一件有心无力的事情。
星期天的上午,她一个人在家整理电脑里的文件。
林霁远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已经有人来约下个星期的时间。
她想在他回来之前,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好。
屏幕上弹出一封邮件。
林霁远的。
他在邮件里说,自己星期一会回来上班,然后便安排了一个九点钟的会议。
工作狂,简直是工作狂。
一回来就要召见那么多人。
未若撇撇嘴,却忍不住担心,他有没有时间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她早早上床,打算明天精神抖擞地去公司。
可刚睡到半夜,却被电话吵醒,那欢快的铃声,吓了她一跳。
她在枕头下面摸到手机,闭着眼睛接起来。
你好。
电话那头,很久都没有声音,只听见似乎有人来人往的喧闹。
你好,请问找哪位?她有些莫名其妙,半夜的骚扰电话,谁这么无聊?是我……那边忽然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未若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林总?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真实。
未若。
林霁远叫了一声,却不说话。
怎么了?你在哪里?未若赶紧坐起来急急地问。
我在机场。
飞机延误了。
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说了句完整的话。
未若的一颗心这才放回胸口。
噢。
两个人又是无话地沉默了一会,未若已经半点睡意也没有。
忽然间,林霁远像是想清楚了什么,清晰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明天早点到公司,我有事情跟你说。
好。
她来不及惊诧,只是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软软地说。
我要登机了。
嗯。
路上小心。
挂了电话,未若再也睡不着。
她爬起来,打开一直帮林霁远订机票的网站,用了他的名字登陆,看见了他定的机票。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从法兰克福直飞A城,而是选了一条要在东京转机的航线。
而本来从东京起飞的航班,到A城的时间是今天晚上。
结果现在延误了那么久,等他到了,也是凌晨了。
未若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样辗转,不是自讨苦吃么?无意间,她看见自动登陆的MSN上,有一个以前同事的签名,是汉莎航空又闹罢工啦~她一下子反应过来,直飞的航线,受罢工的影响,一定是停了。
他这样奔波,无非是想早一点回来。
早一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