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结束

2025-04-01 15:47:54

君横睁着眼,看着天上来来回回飘动的白云。

这里真的挺好,安静,无争。

天道不公。

人各有命,命各不同。

什么天降大任,则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不过都是些古人宽慰自己的话。

事实是,总有那么一些人,比他们更容易成功。

天资艳艳的人只需要付出六十分努力,就获得成功,这是寻常。

而普通人需要付出一百分的努力,才能获得成功。

这是少数。

未能沾到天道的,可能要付出一百二十分,甚至两百分,他们成功了,就是励志。

还有的人穷极一生都没能追上别人的起跑线。

励志本身,就是建立在不公的基础上发生的逆袭。

这的确值得骄傲但,并不太高兴。

只是凡人的高兴与否,都无法左右天道的任何改变。

嫉妒,不满,是人类的本性,同时也是现实的真相。

面对这种差距的时候,他们只能选择接受,不然还能做什么呢?而这种接受,人人都会说,却很少有人能做到。

凯恩其实还是幸运的,幸运的意志坚定,没有被挤出这个残酷角逐的人生战场。

君横枕着自己的手臂,拖长了声音,问道:那现在让你觉得开心的事情跟地方,又是什么呢?光明大陆?阖家欢乐?世界和平?凯恩想了想说:或许还是这里。

放下不代表不在乎。

不执着,不代表不希望。

他依旧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里曾经给过他最希望的东西,曾经让他渡过最高兴的时光。

哪怕这里的一切不是真实的,哪怕回到现实,维斯塔依旧是那个对他爱搭不理的维斯塔。

君横问:那你还想出去吗?凯恩当然道:要的。

我有许多事要做。

可是如果要说他的愿望,他更希望这个温柔的维斯塔夫人能看见他,然后跟她好好道个别。

他不知道以前是怎么离开的,觉得记忆缺失了,很遗憾。

凯恩在心底想道。

君横含糊地嗯了一声,仰起头去追寻维斯塔跟小凯恩的踪影。

当她穿过花丛,望向维斯塔的时候,冷不丁跟她视线交汇,在空中重合。

那一瞬间,君横有种强烈的感觉,对方在看她,而且看得见她!正疑惑地想出声,发现声带无法颤动,眼睛一闭,又倒了过去。

凯恩完全没发现她的异常,说了一句话没有应答,才转过身去看。

结果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

嘿?凯恩说,你难道不是急着出去吗?君横那边依旧没有应答。

凯恩无奈耸肩。

意识渐沉,她没有做梦。

世界一片黑暗,就像眨了下眼睛。

君横阁下,君横阁下!君横陡然醒来,吓得一个哆嗦。

她竟然睡着了?魂体还带睡觉功能的?怎么回事?她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道:我刚刚好像看见维斯塔夫人在看我。

凯恩无奈道:你在说什么呢?那是你的错觉吧,或者是做梦了。

我说你,本来要看着他们的,结果自己躺着就睡着了。

不,我真的看见她在看我。

君横说完,又觉得看这个动词太飘渺了,毕竟目光是没有实线的,你说是错觉……那的确是很有可能的。

她转了一圈,大惊道:维斯塔呢?!凯恩无语地指着某处:你真是的。

他们刚刚一起往那边去了,起来,我们快跟过去。

君横暗觉不对,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

二人朝着路边的茅屋走去,见前方影影绰绰的有两个影子走过。

君横小跑着靠近,回头招呼凯恩。

凯恩手按上她的背部,将她朝前一推。

君横看着前面的地面靠近,在即将贴到额头的时候,触电般醒了过来。

她诈尸一样地坐起,沉沉吐出一口气。

因为离魂太久,四肢还很酸软,头晕目眩,一阵作恶,翻身就吐。

啊……周围一片都是如释重负的叹声,就差喊一声光明神保佑。

可算是醒过来了!师兄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又端过来一碗符水让她喝下。

那股冰凉的液体滚过肠胃,转成了温热的气流流向四肢百骸,手脚不再飘飘然的,开始有了实感,君横才缓过神来。

抬起头,骤然看向前面满满当当对着她的数十张人脸,一口气被换过来险些背过去。

众大臣跟魔法师们,发现自己啊早了。

因为醒过来只有这位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大所谓的女士,凯恩国王还是双目紧闭,四肢冰凉地躺着。

他们一直守着两人,几乎有一夜未睡,发现现在画中只剩下一个什么魔法都不懂的国王陛下了,左眼皮跳得老带劲。

兰斯顿挤到她旁边问:你怎么出来的?君横:就被推出来了啊。

欧文身后的大臣急忙问:那陛下呢?我也不知道,刚刚跟我跟一起呢,后来忽然不见了。

君横说,我俩躺在地上,我睡着了。

醒过来后找出来的路,他忽然推了我一把,我就出来了。

准确的说,是跟他长得一样的人把我推出来的。

天呐!围着的人一片痛嚎,陛下!陛下您快醒醒!君横拍着手说:没事儿,我都被放出来了,画里的人肯定不会伤害他。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进,应该会有人带他出来的。

众人被她一说,心下发虚,立马噤若寒蝉,不搭话了。

如果里面那个的确是真正的维斯塔夫人,肯定是不会伤害陛下的,或许只是想拉他单独说说话,或陪伴他走一段。

气氛骤变,君横觉得相当诡异,对着师兄挤了挤眉毛。

师兄没说话,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兰斯顿:你们在里面有遇到危险吗?何止,简直吓死个人了,什么妖魔鬼怪都碰到了,维斯塔夫人出现才好一点,幸运的是有惊无险。

君横说着想起来信息不流通,当下卖弄道:画里有一个跟维斯塔夫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知道吗?兰斯顿讷讷地应了一声,又问:然后呢?君横撇嘴,兴致缺缺道:然后,我们从王宫,到了这画上的地方。

后面一位大臣说:王王……王宫,离庄园可有两百多公里呢!君横说:出扇门就到了。

画里的世界跟现实不一样嘛。

她说到这里,才想起来低头去找那幅画。

先是墙上,发现没有,才去看自己的身后。

那副被凯恩拿来当作宝贝的画作,已经被彻底毁了。

上半部分发黑,看不出任何原形,下半部分也被黑斑遮掩了大半,整幅画模糊不清。

她伸手摸了一下,不是覆盖上了什么东西,而是自然变色。

怎么黑了一半?我还以为是里面出了问题才变黑的,原来是外面?君横黑线道,蛋疼,凯恩不会生气吧?欧文会长叹道:能出来就是不错了,不要管一幅画,没有比陛下平安更重要的事情。

休息了一会儿,手脚的知觉慢慢回传到大脑,君横才发现指尖有一阵钝痛。

她放到眼皮底下仔细查看,虽然已经被止血,也被擦干净了,但明显有好几个口子。

君横斜着眼看向师兄,带着浓浓的谴责。

师兄把朱砂笔给她:接下去你来。

君横:我来就我来!此时庄园外的花田里。

凯恩在发现君横睡去以后,迷迷糊糊地也有了一丝困意,就闭着眼睛休息。

但他神识很清醒,知道自己没有睡着。

听着细风带起的婆娑声,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关于这边的记忆越来越清楚,有不断复苏的迹象。

他回忆起了维斯塔在他耳边哼唱的歌声。

看见她从远处朝着自己跑来。

他听见自己下一秒呼出了她的名字,自己像她张开双手,能回忆起怀抱里的温度。

他当时说:如果我这是在做梦,请永远不要让我醒来,那样我可以永远拥有你。

那样的事情,怎么会忘呢?你在唱什么?凯恩睁开眼道:哦,你醒了?君横点头: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没什么。

凯恩说,我也不知道。

只是一首童谣而已。

君横说:你唱得真好听。

凯恩尴尬笑了一下:是别人唱给我听我的,她唱得比我好听。

君横:她是你很熟悉的人吗?不,准确来说我只见过她一次。

凯恩说,但她是我很重要的人。

君横又问:为什么?凯恩:没有为什么,只是这样觉得而已。

君横道:只见过一次的人,你也会将她放在心里吗?可是她既然不出现在你生命你,你为什么要记住一个注定不会再出现的人呢?凯恩:因为她是独一无二的。

凯恩坐起来,找了一圈问:他们呢?君横说:不知道。

我们一起去找找吧。

他们或许是往茅草屋那边过去了。

两人起身拍了拍裤子。

凯恩的背后已经被突然彻底弄脏了,越拍越糊,脏兮兮的。

然后朝着路边的茅屋走去。

君横却没有跟他并排,走得稍后了一点,可以看见他的后背。

凯恩觉得一道目光在上下不断打量着自己,回过头,又发现对方的视线根本没在自己身上。

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君横问:你喜欢这个地方吗?嗯。

凯恩说,我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吗?君横笑道:如果真的喜欢,多少遍也会愿意说吧。

凯恩没有出声,两人又闷头走了一段。

片刻后凯恩问道:如果你,见到了一个一直很想见的人,会怎么样做呢?会拥抱她吗?君横的声音淡淡传来:不,或许我会什么都不做。

凯恩问:只是看着她吗?对,看着他。

她说,我不能陪伴他,也不能安慰他,只能看着他。

我不能改变过去,也不能改变现在,所以我也不会去改变他的未来,这样就足够了。

他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离开,也不知道我在哪里。

也许有一天他会忘了我,到时候他就可以过得更轻松。

凯恩不赞同道:可是如果他忘不掉呢?她说:那样起码,留给他的回忆是稀少的,他不会每天翻来覆去地回忆我们之间的事情。

因为我们之间没有太多需要回忆的地方。

等时间久了,他就会习惯了。

凯恩:那你离开的时候,会跟她告别吗?我不会跟他说再见。

她说,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再见的机会。

凯恩走路的速度开始减缓,他觉得这边的景色似曾相识,迈出的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君横跟着慢了下来,她问道:怎么了?看见什么了吗?凯恩低声说:不,我只是在想我有没有忘记什么事情。

君横说:已经很晚了,我们应该回去了,不然等到天黑,真的会很危险。

田间忽然起风。

那阵风吹乱他们的头发,凯恩的衣摆在风中不断摆动,远处的麦田像是要被压断一样,大角度地倾斜在地,再艰难摆起。

这只是一方小世界,却是光明大陆的版图中最耀眼的一块。

他觉得如果自己再走一步就会离开这个地方,他强烈地觉得,身后的人会像上次一样,在这时候伸出手推他一把。

身后的人确实伸出了手,正要碰到他的时候,凯恩转身,用力抱住了她。

再也不是那个能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男孩儿了,他现在的肩膀宽阔有力,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君横问:你在做什么?好了,玩笑到此为止,你可以放开我了。

凯恩收紧了手臂,说道:我已经成为了您想让我成为的人。

一个人也不会害怕。

我今年已经二十五岁,是光明大陆的国王。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没有困难,也没有人能打倒我。

我不会再躲在别人的背后,而是成为别人的依靠,作一个可以让人信赖的人。

我努力的学习,去做那些我曾经做不到的事情。

我不会听信别人的夸夸其谈,即使再难过的时候也没有让别人看见我的眼泪。

我不再奢望别人的情感,不去嫉妒别人的成功,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我成为了一个勤勉的,努力的,勇敢的人。

维斯塔沉默了。

她用手抚上凯恩的背,问道:那你呢?你自己有什么自己想做的吗?这是你真正想要的人生吗?凯恩一阵哽咽,闷闷出声道:我想你……他一句话出口,再也抑制不住,吼得越来越大声。

我想你!我想见你!路边的残枝被风吹进了小溪,湖面上发出一声噗通,然后漾开层层水波。

维斯塔轻轻将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说道:那你还要学会告别。

我早就应该跟你告别了,这次我们真的不会再见面。

勇敢的孩子,你已经学会长大了,维斯塔说,你长大了,去热爱你自己的生活吧孩子。

去珍惜对待每一个喜欢你的人,也去热情追求每一个你喜欢的人。

维斯塔在他耳边说:准备好了吗?再见!凯恩说,我要跟你说再见,哪怕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可是我知道你曾经存在过。

所有的声响全部散去,凯恩睁开眼睛。

大厅里的光线眼睛,他觉得有些许不适应,因为眼底酸涩,出现了些许的湿润。

抬起手挡在自己的脸上。

大厅里声声泣血的喊声:陛下!!他们真的给凯恩跪下了。

下次千万别再来一次,多长的寿命都不够给他们折的。

师兄及时从旁边端了一碗符水,灌进凯恩的嘴里。

液体顺着他嘴边流下,师兄又给他喝了一碗。

那些嘈杂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到近处,一下子涌入他的耳朵。

凯恩咳了一声,看向身边的人。

世界天旋地转,众人担忧的脸却清楚地照进他的眼底。

凯恩虚弱道:我似乎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

君横问:是美梦吗?凯恩:嗯。

兰斯顿上前抱住他,颤抖喊道:哥哥!凯恩安慰他:我没事了。

兰斯顿埋首道:万幸您没事,否则我永远无法原谅我自己。

他身上一片粘腻,躺着的地方还有不少红色带腥臭的液体。

不由收了下手,以免沾上。

凯恩偏头看见了幅一团墨黑的画,那画框有些眼熟,迟疑地看向墙壁,似乎是在确认。

君横说:额,是这样的我们可以解释。

你想听吗?凯恩失神道:算了,它只是一幅画而已。

也许这就是结束了。

它,不只是一幅画而已。

君横说,是这样的我刚刚听了一个重磅消息,你需要我给你复述一遍吗?凯恩抬头,迷茫道:什么?兰斯顿:你现在可以听吗?这不是一件会让你高兴的事情,我希望你能休息一下。

他看起来精神衰竭,恐怕接受不了大喜大悲。

听。

凯恩道,你说吧。

他觉得自己已经超脱了,没什么能打扰到他。

兰斯顿小心地将画立起来,说道:您的亲生母亲,维斯塔夫人,她的灵魂其实一直被封在这幅画。

你之前遇到的事情不仅仅是做梦,看见的那个人,就是真的。

她才是您的母亲。

凯恩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钟声敲过一样,怎么都将他的话连不到一起。

木然地扭了下头,问道:你说什么?在他们都没有注意的时候,一道白色的虚影从众人头顶飘了过去。

师兄追着她的身影移过视线,最后没有出声。

即便她已经死去多年,维斯塔还是很熟悉这座王宫的。

她在画里的时候,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一是半座王宫,二是半片农田。

她每天都在相同的地方生活,没有眨眼的日子,细数着自己的年华,日子显得特别漫长。

她追寻着阿玛拉的气息朝后殿飞过去,发现路边的花田已经被铲除了,原本僻静阴森的后殿被装扮一新,里面住进了她想找的那个人。

在画里的时候,每天重复的生活,让她不断的思考。

当初究竟是谁要杀了她,为什么阿玛拉要听从那人的嘱托禁锢她的灵魂,为什么阿玛拉会放弃自己的全部人生,去成为另外一个人。

即没有自由,也没有爱情,还要整日的惴惴不安。

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是每一天都在煎熬吗?她想了很多事情。

职责,怨恨,哭诉。

最后所有的情感都在时间长河中远去了。

维斯塔站到了阿玛拉的床前。

她的妹妹正抱头缩在自己的床脚,眼神木然地看着前方。

连日的疲惫写在脸上,精神崩溃后整个人似乎有些疯癫。

看见维斯塔也没有丝毫的反应。

两张相同的脸。

她们本来就应该是两张相同的脸,因为她们是双生子。

但她们还是长的不一样。

她们发色不一样,嘴巴不一样。

阿玛拉脸上有些许的雀斑,牙齿不大整齐,还有覆盖了半张脸,谁也治愈不好的红色胎记。

可是阿玛拉——永恒的美丽,这是对她的祝福啊。

在她心里,阿玛拉一直是最漂亮的妹妹。

维斯塔叹了口气,看着她道:阿玛拉,希望你能早日解脱。

坐在床上的人听见,忽然耸着肩膀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出来,抱着自己的被子一面痛哭一面大笑。

她的声音被她压在喉咙里,只发出类似苦风似得轻啜。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你是真的,然后能杀了我,我才能真正的解脱。

真是奇怪,我明明连死亡也不畏惧,为什么会畏惧你?维斯塔走近一步,说道:你畏惧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阿玛拉,你在后悔。

我曾见过你自信的样子,见过你快乐的样子,见过你骄傲的样子,也见过你努力的样子。

你的歌声是我听过最好听的,你有着漂亮的棕色头发,你会跳很棒的舞蹈,会将人逗得捧腹大笑。

维斯塔说,我见过那样的你,所以我不责备你。

你已经受到了最痛苦的责罚,来自自己,我相信你甚至不敢回忆自己的过去。

阿玛拉,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阿玛拉用力吸了口气,眼神飘忽道:维斯塔……姐姐?维斯塔说:我要离开了。

阿玛拉匆忙间从床上摔了下来,喊道:你要去哪里!维斯塔:离开这个地方,我早就应该离开了。

我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你回来,你留下……阿玛拉朝她爬过去,我愿意跟你交换,你让我走!维斯塔说:人生从来都是不可以依靠交换来获得的,阿玛拉。

无论是痛苦还是快乐,你都要自己承担,这就是你的人生啊。

经历过这些的你,才是现在的你。

即便你努力假装我,可你仍旧不是我。

维斯塔说:你是阿玛拉,你是有自己名字的阿玛拉。

阿玛拉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直到维斯塔离开,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而已。

在她觉得自己要把眼泪苦干的时候,房间内的窗帘忽然被拉了开来。

阿玛拉尖叫一声,又朝着床边缩去。

她想惊叫,喉咙却干哑地发不出声。

等看清对方,才发现站在窗边的,是那个她很多年不曾正面看过的凯恩。

第5卷 冰封的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