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神秘的歌声出现以后,宴会大厅平静不少。
起码不会忽然出现一个极其诡异的人,伸手就来一把杀招。
与此同时,殿内原先的那种不相称感正在逐渐消失。
光线跟各种细节都清晰起来,墙上的画也开始隐去。
整个场景像是经过了调整,越加贴近现实。
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君横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反而更恐惧了。
毕竟他们都清楚知道,这不是现实。
如果有一天她自己都分不清楚了怎么办?是不是会被永远关在这里?那真是——要了老命了!这里再牛逼,能造个师兄出来吗?!两人起先在大厅内坐了一刻钟,缓缓神,同时静观其变。
不久后,再次有几个仆人提着灯走进来。
他们一群有三四个人,逐个去点亮了墙面上的油灯,将大厅照亮。
然后又拎了拖把和抹布等工具,认真地打扫起来。
工作地非常投入,互相间也没有出声,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他们。
两人一阵紧张,几乎要把对方的手都给掐青了,君横含泪,缩在阶梯的角落,静静看着前方。
这些新出来的人群,只是木然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始终没来打扰他们。
君横在凯恩耳边轻声说话,害怕打扰到了那些正在工作的人。
她问道:陛下,你认识他们吗?我也不是认识王宫里的每一个人。
凯恩严肃道,我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
除了日常起居见到的,其他都不熟。
君横:我明白我明白,所以这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凯恩犹豫着摇头道:似乎有点眼熟,又似乎没有见过。
我不知道。
君横指了指门外,示意出去看看。
凯恩单手撑着,跟她一起走出去。
此时外面的通道上,已经不像原先一样漆黑了,它和现实世界一样,点着几盏昏黄的亮灯。
两人听见车轮滚滚的声音从走道尽处传来,连续不断地,在寂静的夜里,仿佛从他们心脏上撵过。
之前种种记忆又浮现上来,两人险些喘不过气。
随着声音靠近,一个男仆推着一辆餐车从转角出现,他目不斜视地向前,脚步声配合着车轮滚动声,还有餐车上叮叮当当的细碎碰撞声,一下惊醒了二人。
不知道是君横先拉的凯恩,还是凯恩先拉的君横,两人直接跳出围栏,冲出走道,逃向外侧的平地,跟那仆人拉开距离。
和莫名出现的其他人一样,他径直走过宴会大厅的门口,连个眼神也没施舍。
君横一时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为这蛋疼的现状送上太阳的祝福。
花……凯恩指着前方说,变回来了!君横立马低头看去。
原先这个地方,是不同于现实的紫色花田,如今重新变回了粉色。
因为光色还很暗,这花也低调了不少,花瓣颜色黯淡,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来。
君横依旧记得花田里冒出来的诡异根须,拉着凯恩就跳回走道。
他们不敢走远,外面又太黑,于是重新逛回宴会大厅。
君横坚定地认为,这事和墙上的画脱不了干系,于是跟凯恩合力,将画拆了下来。
前面仆人忙碌地来来去去,君横则凑近了画仔仔细细地看着。
她指着一块地方问: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一块黑点。
嗯。
凯恩肯定说,以前没有的。
君横感慨道:太神奇了。
神不神奇凯恩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很心累。
君横又将画翻了个个儿,一副要将它看穿的架势,说道:以我有限的阅历,没听说过这种事情。
难道是奇门遁甲?又或者是,哪个法器的虚空?师兄还没来救我们,就说明我们得自救。
她掐指点了点,遗憾道:可是毛都算不出来啊。
这里屏蔽天机,是一方独立的小世界。
凯恩自暴自弃道: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们坐在殿内经历着鸡同鸭讲,而周围的一切,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又了一刻钟,来往的人群脸上慢慢出现了不同的表情。
他们会压低声音互相交谈,打趣。
虽然那种隔着一个时空的观感,任何的笑话也无法取悦两人。
君横再一抬头的时候,看着窗格里透出的光线强度,说道:你有没有发现,天色在逐渐转亮?凯恩点头。
君横沉默片刻,拍了下胸口,还是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我们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这里是没有人的。
甚至连景色也不一样。
后来出现了一个很不像人的亡灵。
之后又出现了稍稍不像人的人。
再之后,出现了好几个人,他们开始井井有条地做事,说话。
君横指着外面道,而现在天亮了。
凯恩:所以呢?它由浅至深,再下去我们可能就脱离不了。
甚至分不清现实跟虚妄。
君横说,庄周梦蝶啊。
我们得马上出去。
凯恩焦躁地转了下头,他根本无法接受那么不清不楚地活着。
他多的是事情要做,整个光明大陆都需要他。
他瞥见地上一抹零散的红色,大声道:这又是什么!君横跟着看去,惊喜道:这是我师兄画的!凯恩精神一振:写的是什么?那些字不能完好地传过来,都是缺一块少一块的。
君横将它们拼在一起,理解了一下:画?我知道是画,然后呢?君横摸着嘴唇,跟身边人商量道:要不……我们烧了它试试?凯恩想也不想就拒绝:你想做什么?这绝对不可以!君横按住那幅画道:这不是现实!烧了它也不会对现实有什么影响啊。
我俩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只有这幅画。
凯恩:可如果真的是它将我们带进来的,你有把握烧了它之后,我们是能出去,而不是永远被困在这里吗?人生需要适当的冒险。
反正我们什么都不做,也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君横说,我尊敬的国王陛下,我们的肉身还在外面,时间一久,尸体都要硬了。
凯恩有些犹豫,还是不大乐意。
两人眼神交战,同时在手下争抢。
这时一道温柔的声音插了进来,她带着笑意喊道:凯恩。
两人迅猛扭头看去。
出声的是维斯塔夫人,她穿着蓝色的长裙,就站在宴会大厅的中间。
然而她喊的并不是这位真正的凯恩,而是她牵在手里的,只有六七岁的小凯恩。
维斯塔夫人半蹲下身,对着他笑道:快谢谢欧文叔叔。
凯恩腼腆地半躲到维斯塔夫人身后,轻声学道:谢谢叔叔。
稍年轻版的欧文低头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用谢,我的殿下。
君横:卧靠?凯恩面上闪过一丝困惑:为什么?这是维斯塔夫人?她以前是这样的吗?我的天呐!更年期真可怕!君横眨了眨眼睛,又说:这是以前的你吗?没想到你小时候这么内向。
前方维斯塔已经牵着小凯恩走出大门了。
凯恩二话不说,噌地站了起来,也跟上去。
君横独自抱着那幅画,那匆匆跟上。
她脚步趔趄,被画挡住了看不清路,只能喊道:兄弟你等等我!凯恩的心口像有什么东西要呼啸而出,他压制不住,也不想压制。
那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
他冲出了宴会大厅的大门。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变成蒙蒙初亮。
太阳还未从地平线上升起,天际线一片灰色。
淡淡的和风从远处吹来,和在里面的还有阵阵清脆的笑声。
看着不远处花田上坐着的一大一小,凯恩眼底泛起酸涩,甚至有些不敢靠近。
就在他的前面,维斯塔将小凯恩抱在怀里。
她的长发披散下来,眉目中满是温柔。
一本图画书摆在他们面前,她缓缓地读着。
语调微微上扬,像唱歌一样好听。
小凯恩紧紧抓着她的手,抬头默默地看着她。
维斯塔抬手摸着小凯恩的头顶,说道:你要学会像勇士一样。
即便是一个人,也不要害怕。
好好长大,自己照顾自己。
不要难过,也不用伤心。
等你长大了,没有困难能打倒你。
帮助别人,做一位优秀的国王。
不要相信别人的夸夸其谈,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你要微笑地面对这个世界,别让别人看见你的眼泪。
我爱你。
我永远爱你。
像永不倒塌的山峰,像永不干涸的湖水,像永远悬挂的星星。
像永不退色的画。
我爱你我亲爱的孩子。
她说着直接流下泪来,顺着她的脸颊滴进小凯恩的头发。
君横从画后面探出一个头,看着凯恩失神悲恸的表情,低语道:这情绪不对吧?活像生离死别呢。
可你们母子不是天天见面吗?君横两只手抱着画不能动,用脚轻轻踢了下他:别哭凯恩陛下,不要被这里迷惑了。
这肯定不是真的吧?身后又是一阵脚步声。
凯恩跟君横转了个身,发现走来的……还是小凯恩和维斯塔夫人!君横瞠目结舌。
缓慢地扭过头确认。
没错。
花田上的维斯塔还在,走廊上的维斯塔组合也是切实存在的。
只是他们互相看不见对方。
这次的小凯恩手里拿着一个花环,忐忑而希冀地将它递到维斯塔夫人的面前。
不要再做这些无聊的事情了。
维斯塔夫人全然没有刚才的温柔,她看着凯恩像看一个陌生人,甚至还带着一丝厌恶:离我远一点,别拿着那些讨厌的花来靠近我。
小凯恩深吸两口气,跟上去鼓起勇气道:我想要送给你。
请问你喜欢什么花?维斯塔夫人不做停留,语气冰冷,无情道:我只是不喜欢你而已。
不要靠近我。
小凯恩停在了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泫然欲泣,又揪着五官硬生生憋住,两手紧紧握住花环,将上面的花瓣捏变了形。
他抿着唇将花环戴到自己的头上,转身木然地走回去。
君横觉得心疼,叹了口气,问道:又一个维斯塔夫人?又一个你?这是什么?哪个是真实的你?凯恩喃喃道:两个都是真实的我。
什么意思?君横脑子一转,同情道:难道你小时候就生活在这么精分的世界里吗?你能像今天一样茁壮地成长真是不容易啊。
不,我说我来过这里,我现在想起来了。
凯恩睁开眼,指向那个温柔的维斯塔夫人道:那是我在画里的记忆。
又指向那个严厉的维斯塔夫人:那是现实。
君横被他一句话震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凯恩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不错。
我曾经进过这幅画。
在我小的时候。
君横:那你当时是怎么出去的?凯恩一脸坦荡道:我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