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从宫中返回侯府,阮婉都心不在焉。
同宁叔叔共乘马车,宁叔叔的话也只听进了五六分。
诸如,邵家手握南顺重兵,陆家在朝中桃李满堂。
爹爹从前的旧部虽多,但到少卿这里已是根基薄弱,远不能同邵陆两家相比。
先前出使长风,荣帝对她赞许有佳,敬帝就有耳闻。
荣帝对昭远侯大加赞赏,南顺朝中上下皆知。
而后衍帝上位,长风遣使走动,也有意提及。
说衍帝与昭远侯相处时日虽然短了些,却觉一见如故,甚是挂念,就特意问候。
阮婉便想起李少衍那张讨人厌的笑脸。
阮少卿,你不觉得我们二人长得挂像?阮少卿,兴许我们二人沾亲呢!谁同你沾亲!!!话虽如此,但在外人看来,长风一脉确实与阮婉亲厚。
与宁叔叔而言,与长风交好,更是不可多得的资本,对少卿也大有裨益。
邵陆两家在朝中军中各有把持,两国邦交也需有人处处周全,少卿要站稳脚跟,需要借此契机。
敬帝此番让她出使西秦,打得是代朕恭贺的名义。
阮婉既非皇室,又非郡王,敬帝是有意抬高阮家在朝中的地位,旁人心知肚明。
让她出使西秦,敬帝心中早有分寸,阮婉推脱不得。
是以,宁叔叔才会在殿中摇头,示意她勿要开口。
宁叔叔一席话,阮婉也算粗略弄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但西秦远在苍月以北,往返路程就要四个月。
尤其是,同行的人还是邵文松。
阮婉闹心不已。
……临到侯府,阮婉起身下车,宁正再做嘱咐,西秦素来同南顺交情泛泛,华帝会遣平远侯出使南顺怕是别有目的。
侯爷此行,还需谨慎。
阮婉点头称好。
她哪里知晓西秦华帝有何目的?她是在想敬帝为何会让邵文松同她出行。
邵文松尚且年幼,更从未出使过他国。
邵文槿又不在军中!于情于理,敬帝都不该钦点邵文松远上西秦!敬帝从来看重邵文槿,连她都觉得敬帝会让邵文槿出使西秦,旁人亦然。
敬帝此举就委实怪异了些!同宁叔叔道别后,阮婉才回了府中。
唤了阿心和阿莲收拾行装,就一言不发站在一旁出神。
叶心便不时回头看她。
西秦和长风不同。
小姐从小生长在长风,深谙长风的风土人情,出使长风,于小姐而言,是亲切熟悉,自然兴致勃勃。
但西秦路途遥远,比长风和苍月都要再偏北些,小姐又从未去过西秦,听闻往返要耗上四个多月,途中更免不了遭罪。
叶心怕她不习惯,就停了手中伙计,不如,奴婢同小姐一道去,还可以伺候小姐?阮婉方才回神,下意识摇头。
出使他国,是严肃正经之事,一般都不会捎带婢女。
若是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譬如阮婉从前出使长风,都是让叶心私下里先去,返回南顺时,叶心也并未随军中一道回来。
再如去到济郡赈灾,也没有带上叶心或叶莲。
北上西秦,也自然不该。
这般分寸,阮婉还是有的。
叶心也知晓,只是放心不下才多问了一句,叶莲就也不假思索问道,那可是邵将军与小姐同去?叶莲向来心直口快,庆州她虽未去,但三人自小一处长大,叶心也没有事会瞒她。
自庆州回京,小姐的嘴就是肿的,还躲着不去见人,叶莲就觉不对。
后来听叶心提起,邵将军知道侯爷是女子了,叶莲心中大骇。
但大骇归大骇, 匪夷所思却居多。
小姐向来同邵将军不对路,生了这般事,小姐只是处处躲着,没有像往常那般大张旗鼓打击报复,哪里像小姐平日里在京中的作风?反倒是……反倒是有几分小女儿的心思?但邵文槿的事,叶心和叶莲都不敢多问,叶莲也是憋坏了,方才开口便后悔至极。
叶心也狠狠瞪了瞪她,阿莲!叶莲一脸尴尬。
阮婉却心不在焉,他不去的。
不仅心不在焉,还好似失望得很。
叶心和叶莲面面相觑。
阮婉浑然不觉,又才开口道起,陛下让邵文松同我一道北上西秦。
邵文松?叶心叶莲皆是诧异出声,那人从前将小姐眼睛打肿过!是全京城都知晓的事情!!敬帝竟然让他与小姐同行?叶莲恼意摇头,不行不行!不能让小姐同他一处,小姐若是再被他欺负如何是好?我要同小姐一道去!叶心略有责备,阿莲!添乱做什么?阮婉却是不言,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敬帝金口玉言定下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一路都与邵文松一道确实无趣了些,更何况要足足四月。
若是阿莲同去,倒是有人可以和她说话解闷,北上西秦,也就没有那般无聊了。
那这次不带阿心,我们二人去西秦如何?叶心无奈,小姐!叶莲却笑了出来,拼命点头。
两人一拍即合,阮婉也轻笑出声,阿心,这回让阿莲扮男子就是了,不然这一路,都没有人同本侯说话,多无聊!遂又上前讨好道,好阿心,本侯从未去过西秦,也需要人照顾不是?言罢朝叶莲使了使眼色。
叶莲会意开口,奴婢会好好照顾侯爷的。
末了,还特意补了句,奴婢不会添乱的。
叶心只得叹息。
……卓文本要返回西秦京中复命,阮婉一行就正好与卓文同路。
此番出行西秦贺寿,自然比不得去往长风送亲时的大场面,况且几国之间又无战事,无需几千人的队伍。
恰好江离要随行护卫,江离麾下禁军左前卫中的一支直接奉命同行。
人数不多,仅一百余骑。
加之赵荣承尚在济郡,此次也不同阮婉一道。
此番前往,算是轻装上阵。
次日晨间,叶莲早早便换了一身男装候着,头一次扮作男子,心中难免忐忑,不时弯眸摸摸额头发髻。
叶心就在一旁多番叮嘱,照顾好小姐,勿要惹是生非。
叶莲便笑呵呵应声。
阮婉则是一手拄着折扇,另一手托腮看着她二人。
阿心是姐姐,从小都比阿莲细心周全,所以无论她去何处,带上阿心的时候都要比阿莲多。
阿莲虽然不说,心里却是羡慕的。
阿心阿莲姐妹二人,背井离乡随她远到南顺,其实也不习惯。
此番能出远门看看,阿莲欢呼雀跃得很。
阮婉低眉一笑。
诸事准备就绪,只等江离来接。
江离向来守时,阮婉瞥过苑中日晷,今日倒是晚了些许,不知他再作何。
又过了约一刻钟,阮婉等得有些烦,才见他匆匆到了府中。
侯爷,定远侯突然提及在京中尚有要事,要推迟两日出发。
阮婉嘴角抽了抽,临时有要事?出行当天才道临时有要事?当她是傻子唬不成?!有人还果真是有病得紧!……驿馆当中,卓文莫名一声喷嚏。
炎炎夏日,又不曾着凉,莫不是有人在咒骂他?想起阮少卿那幅嫌弃模样,卓文兀得笑出声来。
昨日夜里,邵文槿登门造访,说有不情之请。
哦?他与邵文槿尚无交情,在长风京中也只见过一面而已,实在谈不上交情,两人都心照不宣。
邵文槿也就不绕圈子,能否请平远侯在京中多待两日?多待两日?卓文闻言便笑,邵将军……凭何让本侯多待两日?邵文槿也笑,前年随家父出征巴尔,在边境见过平远侯与贵王。
言及于此,邵文槿点到为止,接下去如何也无需多言。
贵王在西秦北部虎视眈眈,一直被华帝视作眼中钉。
而平远侯是华帝的心腹,手握禁军,竟然在巴尔国中暗会贵王。
卓文微怔,继而脸上笑意更浓,本侯在南顺京中有要事未办,明日自会进宫向敬帝陛下说起,邵将军可有兴致陪本侯痛饮两杯?邵文槿莞尔,难得平远侯雅兴,在下却之不恭。
……今晨,如约入宫觐见敬帝,敬帝自然客气。
遂才有了后来江离到侯府的一幕。
御书房内,前脚刚送走了平远侯,后脚便有近侍官禀报,陛下,邵文槿求见。
邵文槿?敬帝朱笔一滞,思量片刻才放下,唤了声传。
邵文槿惯来沉稳,敬帝又有心敷衍,两人说了许久话都未提及到北上西秦一事。
在此之前,邵文槿尚还拿捏不准敬帝意图,敬帝果真是有意,还是想让文松历练?眼下,心中却明了几分。
脑中清明,多番猜测便油然而生!!心底澄澈,所幸开门见山,陛下,文槿今日是有一事相求。
敬帝微顿,继而笑道,但说无妨。
邵文槿拱手而拜,回陛下,文松是微臣二弟,年岁尚幼,过往又多病缠身,前年随父亲出征军中,才稍有起色。
军中有父亲和叔伯将士照应,文松游刃有余,但北上西秦,出使他国,文松却从未应对,恐有纰漏。
陛下好意要磨砺文松,微臣感激不尽,不该多言。
直至方才在宫外遇到平远侯,才知行程会延后……言及于此,顿了顿,抬眸时,目光澹然笃定,微臣想请命,代文松护送昭远侯北上西秦。
敬帝缓缓敛了笑意,说他有意磨砺邵文松,就并未多言。
知晓平远侯有时耽搁,才入宫求见。
一席话说得缜密,滴水不漏,还思量周全。
他若婉拒,又该拿出何种理由?邵文槿向来聪明,不会听不懂他先前的意图,是知晓了他的意图,还要提起,敬帝凝眸看他,也不应声。
邵文槿也拱手低头。
良久,文槿果真决定?敬帝语气里听不出半分语气。
是!应得掷地有声。
敬帝依旧不言,低头看着手中诏书,不知作何思量,邵文槿也就默不作声站在一侧。
片刻,近侍官禀报,陛下,邵文松求见。
这回,二人都是一怔,面面相觑,不仅敬帝,邵文槿也出乎意料。
近侍官领了邵文松进入,脸色却是明显煞白,黑眼圈深浓。
文松?怎么会这幅模样?邵文槿至斯。
邵文松见到他也有意外,还是勉强使力跪拜,文松辜负陛下厚望,西秦怕是去不了了。
这幅样子,近乎脱水,连跪拜都有气无力,哪里还能出使他国?敬帝关切,起来说话,如何弄成这幅模样?邵文松尴尬看了看二人,才低声道,大夫说……是误……误食了巴豆,要在家中歇息几日……语气中有些委屈哀怨。
而巴豆?邵文槿就僵住。
巴豆是何人管用的计量再明显不过!但巴豆喂马,马都招架不住,更何况是人?眼见文松这幅模样,邵文槿心中虽有恼意,却不知何故,欢喜隐隐占据心底。
敬帝则是缄默良久,脸色并不好看。
末了,才开口道起,文槿,你代替文松,与少卿走一趟西秦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