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帝钦命急行军赶往济郡,沿途便不似早前出使长风时那般轻松。
急行军前往济郡,预计七八日脚程,闷在马车里其实无聊之极。
阮婉不敢耽误时间,就在马车里看书解闷。
但马车颠簸得太过厉害,也看不进半分,时间有些难熬。
幸好还有邵文槿备好的厚重毛毯和毛绒靠垫,否则,还不知两人这一路要遭多少罪。
阮婉便时有撩起帘栊打量窗外,一连七八日都要这般骑马,也不知如何受得了的?与阮婉不同,宋颐之多是眼巴巴趴在窗口,顾目四望。
少卿少卿,我想骑马!忍了几日,终是耐不住好玩性子,伸手指着窗外,软磨硬泡。
出行前,父皇叮嘱过要听少卿的话,他便记得事事都要问过少卿。
他又喜欢同少卿一处,也未觉不妥,反是理所当然。
阮婉正手捧着书籍,懒洋洋斜倚着,原本就看不进去几分,听闻宋颐之开口,就顺势放下手中书籍,托腮看了看他,才悠悠言道,小傻子,队伍急行军,路上不能耽误的。
宋颐之嘟嘴,少卿,不耽误!我骑马不比他们骑得差,少卿你信我。
说得郑重其事,凑到她跟前,眨了眨睛,期许认同。
阮婉也跟着眨了眨眼,敬帝让她同行,是为了照看小傻子不出意外,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阮婉果断摇头,不行。
小傻子就有些不开心,耷拉着嘴角,唤得有些急,少卿少卿!没得商量余地,阮婉移目。
宋颐之闹个不停,阮婉头疼不已,恰逢帘栊之外正好传来秦书的声音,邵将军……接着就是前方勒马停滞,宋颐之眼前一亮,撩开车窗帘栊就喊,文槿文槿,我要骑马!阮婉愕然,小傻子!她是全然没想到,宋颐之会有这般举动,而邵文槿看了看她,便朝秦书吩咐道,给殿下备马。
阮婉却不乏恼怒,邵文槿!这便是几日以来,头一遭与他说话,邵文槿俯身轻笑,阮少卿,我会照看好睿王殿下的。
宋颐之就顾在一旁欢喜,少卿少卿,你去不去?胳膊肘往外拐!阮婉赌气,不去!!邵文槿转眸而笑,我载你?阮婉微怔,有人眸间的笑意分明温和动人,但好字刚到喉间,出口就自觉转化,谁要你载?邵文槿眸色微沉。
小傻子便眉开眼笑,那我载少卿!阮婉更恼,不是急行军吗?载什么载?!小傻子鼻尖一酸,少卿,你凶我,呜呜……少卿对我不好,呜呜……嚎啕大哭,听得委实让人伤心。
阮婉瞥过一眼,严肃道,再哭一声就不许你去了。
有人便立即不哭了,那少卿你自己玩。
阮婉无语至极,遂而恼意更甚,从前小傻子是何等听话,自从与邵文槿一处,便都教些不好的,哪有从前的小傻子好?未及思忖,马车猛然停下,小傻子欢天喜地跑下马车,阮婉都来不及叮嘱,只得唤了江离吩咐,好好盯着睿王!江离应声。
阮婉还是不放心,就托腮趴在窗口看,看得久了,心思也就慢慢放下来。
小傻子骑得不知要比她好多少倍,身旁还有邵文槿和江离照看着,哪里会有意外?遂而心中略微一松,才见他骑得越是自如。
阮婉不禁拢眉,小傻子真是意外从马上摔下来的?几年前的意外,旁人并不知晓实情,宋颐之也全然记不得分毫。
阮婉恍然想起宁叔叔早前所说,她在南郊险些被烈马群踩踏绝非意外,心中不免涌上一抹寒意。
又再看了三人一眼,才缓缓放下帘栊。
……队伍加急行军,晚上歇息的时间便很少,也基本都是在野地扎营对付一宿。
阮婉在马车上待得乏了,夜里生火烤些吃食,全当放松休息。
段涛和邵文槿就在一侧谈及旁事。
说起济郡,段涛态度并不乐观,坦言按照今年的雨水程度,说不定到了十月还会遇有洪峰。
济郡主要江堤在□□月时就遭受过冲击,形成不少裂痕,济郡守军悉数出动,不堪疲乏。
换言之,形势令人担忧。
阮婉安静听着,也不出声打断。
恰逢秦书上前,将烤好的野味递上,还有些解渴的瓜果。
小傻子笑呵呵接过,看到秦书绕过邵文槿,就不满嘟囔,为何不给文槿的?他对邵文槿倒是好,阮婉不吱声秦书笑道,睿王殿下,邵将军自幼怕酸得很,大凡酸食都是一概不吃的。
嘿嘿,尤其不爱吃这些橘子。
阮婉循声抬眸,不喜欢?他明明吃的比谁都欢,一日要她剥上好几个的!耍她不成?!邵文槿微顿,瞥过一眼,淡然道,唔,我现在喜欢吃了,给我剥。
啊?秦书顿时傻眼儿。
阮婉鼻尖一丝轻哼,继而起身回马车,小傻子立即跟上。
邵文槿忍俊不禁,等她上了马车,却又怔怔看了良久才收回目光。
好似有人一走,他也瞬间没有了多少兴致。
秦书说的不错,他向来都是怕酸的人。
心下这股酸意,挥之不去。
……****************************************************************一路快马加鞭,队伍赶在九月末前抵达济郡。
沿路见过不少受灾百姓和流民,朝廷和民间送来的赈灾粮食,若无禁军相拦,就拼命扑上疯抢,狼狈不堪。
再行至济郡主要堤段附近视察,各处都在抢修,沙包和废弃的土墩随处可见,还有不少济郡守军在此待命。
九月里还会有洪峰?邵文槿不禁开口。
没有最好,希望没有。
段涛脸色并不好看。
两人在前面走,阮婉和宋颐之便跟在二人身后。
少卿,怎么会如此严重?宋颐之虽傻,但一路过来的见闻触动颇深,堤坝上又是这副模样,有此感叹并不出奇。
阮婉接道,所以陛下才会让殿下来济郡安抚民心,我们也应当同灾民一处,同甘共苦。
宋颐之拼命点头。
邵文槿驻足回首,我同段大人去寻堤,阮少卿,你带睿王殿下去各处看看,让江离带人同你们一道去。
阮婉称好。
有事遣人来通知我,还有,别走太远。
末了,又补上一句,阮婉闻言便笑,牵起宋颐之的手就走。
灾民疏散在几里外,手牵手是怕小傻子受冲撞走丢。
宋颐之很喜欢少卿这般牵他,少卿的手柔软细滑,捏在手中好似温和软玉,他不由握得更紧些。
阮婉却会错了意,小傻子,不怕的。
宋颐之就睁大眼睛,懵懵点头,仿佛他越是如此,少卿就将他牵得越紧。
到了堤坝最近的聚集地,都在排队领赈济的粮食,济郡守军在,还算井然有序。
不远处,梳着羊角辫的小女童捧着汤碗跑向娘亲,跑得急了些,绊到树枝摔倒,碗中连汤带水泼了出去。
小女童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喊着娘亲。
宋颐之上前抱起,小妹妹,你有没有摔疼。
小女童也顾不上疼,望着洒了一地的米汤,在宋颐之怀中哽咽道,娘亲生病了,我把米汤打翻了,娘亲就没有吃的了。
阮婉心中不是滋味,就摆手示意江离,江离心领神会,亲自至分发处再乘了一碗过来。
宋颐之拂袖替她擦脸,傻傻哄道,小妹妹,你不哭。
再过两日,等赈灾的钱粮物资就送来了,就不会有人饿肚子了。
小女童微怔,映入眼帘的笑容,憨厚,率真,就像四月间清新的山茶,让人不觉心中一暖。
笑容里又带着几番惯有的傻气,份外笃定。
宋颐之时常这般傻笑,阮婉习以为常。
旁人却是纷纷愣住。
小妹妹,这个送你,我和少卿路上采的。
沿途采来的野花一并塞到女童手中,九月里,鹅黄色雏菊开得甚是娇艳动人。
小女童破涕为笑,阮婉才将碗递于她手中,乖,去寻你娘亲去。
小女童才欢喜跑开。
少卿,我们采花送他们好不好?傻子的世界很简单,先前的小妹妹分明喜欢,那旁人也当是喜欢的。
阮婉就也笑着道好。
雏菊开得漫山遍野,只是旁人无心采摘而已,宋颐之就来回跑了不知多少次,乐此不疲。
不怕不怕,我同少卿与你们一处的。
一束野花不似金银珍贵,却份外暖人心意。
阮婉笑,旁人也难得开口笑。
旁人都笑,宋颐之自己也就跟着笑起来。
四围的笑容渐浓,还是七月里来的头一次。
……到了黄昏时候,往堤坝返回,段涛和邵文槿也刚好赶回来。
沿途将主要堤段都看过一次,也问起他们方才作何。
阮婉就三言两语,顺带问及赈济米粮一事。
赈灾的物资比他们出行还要晚三日,又走得该是比他们还要再慢些,那现有的粮食是何处来的?段涛也不隐瞒,是我托一位商人送来的。
商人?阮婉微讶。
段涛低眉一笑,侯爷兴许有印象,就是徐府酒庄的老板,许念尘。
又是她,阮婉微怔,正欲开口多问,远处堤坝的号角声连连吹响,方才稍微清闲下来的堤坝上,顿时又紧张起来。
段大人,洪峰至了!洪峰至了?阮婉心中惊骇,这么快?!错愕里,便见驻守堤坝的守军迅速跑开,沙包和大的土块纷纷往下扔。
奈何决裂开口处,滔滔洪水不断,投下去的沙包和土块根本止不住,眼看裂口越来越粗,段涛焦头烂额吼道,再快些!身边的禁军亦全数投入帮忙,时间却抢不下来。
沙包落入并不沉底,却是跟着水流下游,起不了作用。
外围有尚未撤离的百姓在哭,若是主要堤段不保,周围村庄都会淹没,济郡情况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堤坝上一片混乱,局面逐渐失去掌控。
邵文槿来跑过一圈,才扔下佩刀,朝江离吼道,保护睿王和昭远侯离开!阮婉不知他何意,下一秒便见他扛起沙包就往江下跳。
都下来!邵文槿!阮婉险些唤出来。
邵将军!秦书咬牙,也不做迟疑扛起沙包往下跳,阮婉懵住。
周遭禁军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邵文槿身先士卒,军中士兵都大受鼓舞,纷纷效仿。
就连江离也都道了句侯爷恕罪,便也上前,不做迟疑。
短短时间,江中已是人影成片。
洪峰很大,不时有人卷走,而拍打在身上更似惊涛骇浪,根本是拿命去堵!吆喝的号子声震如天,却是借由人墙,手把手堆起的沙包,稳固搭建,才没有被洪水冲走。
……阮婉止不住眼中氤氲,便也不说话,目不转睛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补27号的,到宾馆就赶紧发了,明天起早~会尽快补的~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