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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卷 爱别离(10)

2025-04-01 15:46:20

冯彦芝这人做事向来雷厉风行, 大刀阔斧。

第二天立马就拿了那车牌号找隔壁老王帮忙, 老王的儿子是个片儿警, 倒是能帮上一点忙, 不过这事儿毕竟有些擦边,老王儿子从小就老实巴交自然不敢越这雷池,没隔几天,便让老王捎回话。

这人呐肯定不是普通人, 干得也不是普通人干的事儿,其他的,他也不敢多透露。

老王说完,多嘴又问了句, 你打听这人干嘛?冯彦芝捏着那张写着车牌的小纸条, 心底纳了闷了, 到底怎么个不普通法,半信半疑地横斜老王一眼,反问了句:具体什么工作都查不到么?老王摇头耸肩, 我儿子说了, 就是普通人的信息都是保密的, 可不能随便透露, 更别说这位,身份还不普通,而且几乎查不到资料。

冯彦芝整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心想,这丫头在外头铁定是招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人。

她冲老王讪讪然一笑, 老王,咱俩这么多年交情,我也就不跟你瞒了,是于好这丫头,昨晚回来说要跟这人结婚,然后其他就什么都不肯说了,你也知道我这当妈的心里着急,你知道这小丫头从小就自己有主意的很,我是怕她被人骗,这才想着查查这人的底细。

老王一听,眉头舒展,哟了声,点头表示赞同。

小于丫头的事儿,那是得好好查查,这样,老冯,你也别着急,我再回去问问我儿子,一有消息就通知你啊。

冯彦芝这才笑了,连连点头,那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说完,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了,老于同志拎着公文包从里头出来,抬头看见两人神神秘秘的,拧了拧眉,你俩干嘛呢?老王冲他笑笑,讨论你闺女的事儿呢?于国洋把公文包递给冯彦芝,撩起袖子看向老王,我闺女的事儿你掺和个什么劲儿,走走走,见天儿往我家跑,真成隔壁老王了你。

把老王赶回去后,于国洋一转头,发现冯彦芝已经拎着他的包进屋了,他也跟进去,一边换鞋,一只手撑着墙壁低头跟她说:你也真行,还真找老王儿子查了?冯彦芝把他包挂号,转身拎了个喷壶去阳台浇花,头也不回冷笑着说:你以为我愿意?要不是你闺女什么话都不爱跟我说,我能这么大张旗鼓去找老王么……从小就是个封嘴葫芦,我是生她的时候忘了把她壶嘴剪开了。

于国洋摇头笑笑。

你不觉得你从小的教育就有问题么?她为什么不爱跟你说,打从她上学起,你关心的只有她的成绩,她的钢琴,人想跟你谈谈心,你愣是没听几个字又把话题绕到成绩上。

说到这,于国洋往沙发上一坐,拎了张报纸戴上眼镜,看了眼阳台的冯彦芝说:你忘了?她第一次来例假,还是我帮她买的卫生巾,她对你当然不亲近,我做父亲的有些事情本来就不方便问,你个当妈的,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关心,现在倒是逼着她结婚,你可真行。

啪!冯彦芝把喷壶往阳台的洗手池上一放,我那会儿光顾着跟你妈斗智斗勇,我哪有闲工夫管她,怪我么?冯彦芝跟于国洋的婚事要从头说来也能攥成一部八十集电视连续剧了。

两人结婚时,双方家长都不同意,这其中原因杂多,九曲十折,于老太太看不上冯彦芝的家境,冯老太太也是一清高自负之人,怕女儿嫁过去受委屈,最后连婚礼都没办,偷了户口本,匆匆领证了事。

婚后生了于好,老太太更不待见。

于国洋又是个榆木脑袋,不会从中调停,情商还不如冯彦芝,可冯彦芝又是个不肯低头的主,这婆媳关系也就莫名僵了这么些年。

这事儿说来于国洋也理屈词穷,摇摇头,再说下去怕又是另一场腥风血雨。

……于好感觉自己又回到上学那段日子了。

她中考那天来大姨妈,肚子疼得死去活来,错过了后半场考试,结果被分进十八中,急得冯彦芝托老于同志到处给她找关系试试能不能花钱买进三中,于国洋脸皮薄,拉不下脸去求这个告那个,冯彦芝每回一遇上难事儿就拿离婚威胁他,老于没办法,腆着脸各种求人。

于好看不过去,决定去十八中上学。

第一天去学校她就知道自己喜欢不起来这个学校,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学习氛围也很松散,老师讲课水平连她初中老师都不及,甚至还有些笨蛋,连老师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要拿笔记下来。

唯一一点,这帮学生很团结,不像她以前那个学校天天比着考了几分,错了哪道题,半夜都偷偷学到几点。

但总而言之,她这个学上得很绝望,期中过完后,她拿回成绩单,冯彦芝跟隔壁在三中上学的老王儿子一对比,气得火冒三丈,还连夜做了数据分析图。

你俩以前语文数学都差不多,他中考数学还不如你,你看半个学期过去,你到底在十八中干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干什么了。

冯彦芝觉得这样不行,本以为于好很自律,结果没想到期中就考成这样。

当晚就让老于给院长打电话,让他托托三中的熟人,看能不能把于好插班插进去。

三天后,院长回复了。

当时老于跟院长打电话时,于好就伏在门后听,那边的口气似乎挺为难的,老于挂了电话也是长吁短叹跟冯彦芝解释这事儿目前很难办,教育部查得很严。

一瞬间,于好悬着的心就落回肚子里了,等她蹑手蹑脚躲回房间里,虚虚掩上门,仰面躺上床,盯着头顶上刺眼的白炽灯出神片刻,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坐起来,恍然惊觉——咦,自己怎么忽然就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个学校了呢?好像……是有点突然舍不得那个男孩儿。

想看他趴在桌上睡觉或者靠在椅子上跟人闲扯,还有在球场上打球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想看他随时随地都挂着一副笑脸,被老师训,被同学调侃,或者看见她时,他笑起来尖尖的嘴角会翘起来,露出洁白的牙,头发飞扬,毛绒绒地立在空中,眼睛弯得像月,却特别亮,特别治愈。

那之后,上学似乎成了一种期盼,她会刻意打扮自己,看到好看的衣服忍不住让冯彦芝买下来,如果第二天要去老师办公室经过八班,她就会穿上那件新衣服,男孩儿心思大条,其实都没发现她穿了新衣服。

或者故意假装跟他各种偶遇,故意不理他,等着他追上来喊住自己……这种别扭的青春期少女心思,于好觉得自己现在是不会有了,结果洗完澡居然对着衣柜开始挑挑拣拣起来了,那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对自己说,都这么多年了,既然回来了,那就试试吧。

哪怕撞破南墙,哪怕一败涂地,哪怕惨烈收场。

……陆怀征一上午都不在,于好帮吴和平做测评的时候,随口问了句,吴和平狐疑地看着她,咦,小于医生,你不是挺讨厌我们陆队的吗?于好低着头记笔记,一愣,头也没抬。

随口问问。

吴和平哦了声,实话告诉她:队长带一新兵去巡航了。

说完,又往前凑了凑,小声地说:一刺头兵,特难管。

于好这才抬头,多刺儿?比你们队长还刺么?吴和平:说了你也听不懂,其实素质考核都挺过关的,就是最近有点闹情绪,训练也不好好训,才刚来就想退伍,不知道受了哪门子刺激。

于好笑,你前几天不也闹着想退伍么?不一样,我是素质跟不上,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想回家做生意去了。

吴和平说,小于医生你多笑笑,你笑起来真好看。

这一提醒,于好立马收了笑,咳了声,重新低下头呵斥:扯什么八卦,自己的个人问题还没解决呢,你看看你自己的测评表——吴和平莫名,委屈极了,嘿,这还不是你带头问的?!陆怀征中午也没回来,在训练场跟那刺儿头耗了整整两个小时。

日头毒辣,场站那边风又大,头顶时不时有飞机划过,于好远远就看见他穿着作训服,站在靶场外,狂风把他的作训服紧紧吹贴在他身上,这么看,身形还是挺瘦。

于好觉得自己快被这暴风给刮倒了,他那脚却跟长在地上似的,牢牢且稳稳地站着。

想清楚了么?他双手背在身后,一抬下巴问面前那新兵。

对面那人不说话。

他突然拔高了音量,一声爆喝:说话!对面的新兵大概是被吼懵了,原先看着陆怀征的眼神还挺横,一下就低下头去,闷不吭气憋出三字:想好了。

要怕死当初就不该来当兵!你以为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狂风灌耳,声音如雷鸣,于好拢了拢外面的白大褂,整个人抱着胳膊缩紧了身子,她从没见过陆怀征这么生气,他大多时候脸上都挂着漫不经意地笑容,就算在训练场上严肃刻板的模样也只是冷冰冰的,从未像现在这样动过怒,那张脸却连生气都是英俊的。

那兵咬了咬牙:陆队,你有女朋友么?他还在气头上,一愣,反应过来,冷冰冰一声,没有。

那你就没办法体会我的感受。

陆怀征气笑了,双手卡上腰,非得有女朋友才能体会你的感受?你没有牵挂的人,就不知道每次出任务时那种心惊胆战的心情。

谁说我没有。

陆怀征不笑了,声音冷淡了些,正因为有,所以我每次出任务都努力让自己活着回去,这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危险,但也比你想象的要祥和。

那兵又说:我告诉我女朋友的时候,她很担心,我不想让她担心。

陆怀征哂笑:你是不是连你一天上几趟厕所都要告诉你女朋友?你为什么不能当作一份普通工作去告诉你女朋友,非得给自己加特殊标签,军人就特殊吗?你平时买票是不是还都走特殊通道啊你?新兵懵懵然点头,对啊,特殊通道不就是给我们用的?陆怀征一掌推在他脑门上,音量又拔高:你当兵就为了这些优惠是么?!你干脆上残联去报道算了!你无论在战场上经历过什么,不管是命悬一线,还算平平安安回来,只要你没死,那些事就不值一提。

如果你怕死,干干脆脆告诉我一声,我怕死,我跟组织上破格申请把你转文艺兵,不作逃兵处理。

说到这,目光随意往边上侧了眼,眯眯眼,愣住,声量不自觉降低了些:以后就给我们唱唱歌跳跳舞算了。

我不当文艺兵呢?他收回目光,冷淡说:做逃兵处理,开除军籍,永不录用之外,还得坐牢。

自己回去考虑。

新兵走了。

于好在狂风中缩成小小一团,那边那人转身朝自己阔步这边走过来,走到一半的时候,陆怀征脱下自己身上的作训服外套,迈着长腿三两步跨到她面前,直接把外套裹在她身上。

暖意带着熟悉的气息瞬间四面八方地朝她涌来。

狂风中,树下两人静立着,头发在空中乱舞。

于好仰头看着他。

陆怀征两只手提着衣领给她拢拢紧,几乎将她整个脸都裹在他的外套下,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若无其事地笑着问:吃饭了么?这个人总是能云淡风轻地化解一些不愿意让她看见的场面。

作者有话要说:【老师讲课水平连她初中老师都不及,甚至还有些笨蛋,连老师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要拿笔记下来。

】丁羡:怎么感觉膝盖好痛?哭唧唧。

周小少爷:没事,她没上过清华。

第22章 第三卷 巍巍大任,芬芳万载(01)场站的风尤其大。

于好一点头, 头发就被风吹得遮了整张脸, 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像极了从电视里爬出来的贞子, 她把头发拨到后面, 又听他拢着自己的外套领子,给她裹紧,笑着问:找我有事儿?没事儿不能找你么?于好反问。

陆怀征挑眉,一撇嘴点头感慨:可以, 你难得主动找我,有点受宠若惊。

于好认真反思,直白地问:我以前对你很差么?陆怀征居高临下地低头睨着她:说实话么?于好再次郑重一点头。

陆怀征笑开了,微微偏着头看她, 倒也如实说:还记得以前一起出去打牌么?家冕说你跟机器似的, 输赢都一个表情。

于好也想起来, 可你当时说这是干大事儿的表情,喜怒不形于色。

对,挺好的。

陆怀征点头说, 你现在不就在干大事儿么?说完, 陆怀征领着她往回走。

等于好回了心理咨询室, 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刚才那个话题居然被他不动声色的绕开了,绕了一圈,根本就没回答,想来自己以前对他是不怎么好。

可该怎么对一个人好呢?下午午休结束,于好拉了个群, 并且在群里发了一个命题。

请说说你们对一个人好的方式,以实例说明。

群里囊括了她贫瘠的朋友圈,沈希元,赵黛琳,叶挺飞,还有她以前带的关系还不错的两个研究生,连韩教授都被她拉进去了,包括她自己,统共七个人。

没有宋小桃和元静。

于好这人挺爱憎分明的,喜欢就喜欢,不喜欢的人也挺直接的,反正她们背着她也拉了不少小群。

赵黛琳回得最快,连发几个表情包,蹦出一串字。

抽哪门子疯?叶挺飞:小师妹良心发现,吾心甚慰,不用客气,请我和赵师姐吃顿饭就行。

赵黛琳: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吃?研究生柴兰:这是什么群?哎,我是在群里看到隔壁院的沈教授了么?!呜呜……星星眼,小沈教授!研究生王佳:你咋知道那个是小沈教授?!研究生柴兰:我们系有人加过小沈教授的微信,就是这个头像,而且微信名字似乎是沈教授的英文名。

赵黛琳:福尔摩兰啊。

只有沈希元在认真答题:给她打钱。

众人:……韩教授:于好,你这是又研究新课题了?叶挺飞:这哪是研究课题,改研究人了吧,小师妹是不是谈恋爱了?!一语点醒群中人,那消息跟炸了似的疯狂刷屏。

赵黛琳索性改私信她,连发了几十条微信,全部都是,靠,是不是陆怀征?!你俩好上了?!连弹了几十条之后。

装死没用啊,不说我就周二上班直接去问他咯。

于好这才回:你别乱来。

赵黛琳:哼。

发完这条,赵黛琳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口水。

手机又叮噔响起来,她悠闲地拿起来,半口水含在嘴里仰着头扫了眼,结果,定睛一看,下一秒,全数喷了出来——于好回:我如果现在跟他提结婚,他会不会以为我是个神经病?赵黛琳忙抽了几张纸擦干净,给她回:等会儿——我先收拾一下。

等赵黛琳收拾干净,直接走到实验室外头给她拨了个电话过去,等那边接通,她郑重其事的对着手机发问: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师姐你问。

他对你表达了爱意?没有。

赵黛琳又在电话那头发问,那么,你俩睡了?活好到让你想跟他睡一辈子了?……于好耳根红了,没有。

那你发什么疯?!十二年,你俩十二年没见了,你知道他怎么想的?结婚这种事让女人开口,他也真好意思!结果说到这的时候,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于好握着电话回头,陆怀征换了身常服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手指节还搭在门板上。

于好把话筒捂到嘴边,匆匆一声:不跟你说了,我有事。

挂了电话跟个烫手山芋似的甩到一边,佯装镇定地靠坐在椅子上等他进去。

陆怀征直起身,走进去,靠着她的桌旁,胳膊抱在胸前,弯腰低头去看她,发现她耳根泛着红光,目光下意识去扫她刚才甩开的手机,已经黑屏了,又转回头,跟谁打电话?脸这么红?于好侧开眼,自觉避开他咄咄的视线,跟我师姐,你认识的,赵黛琳。

师姐说什么了,他放下胳膊,双手撑在桌沿,仍是低着头看她,害羞?没什么,瞎扯。

陆怀征笑起来,咳了声,故作严肃,扣扣桌板:给你师姐打电话。

于好呆呆地抬头看他,一字一句跟打字机似的一愣一愣的:打电话做什么。

陆怀征双手还撑在桌板旁,随手捞过她丢在一旁的手机,晃了晃,一派正经:我在委内瑞拉留学的时候,学过一种侦察术,可以通过这通电话反侦察出你们上一通的通话内容。

这在国外很普遍,没见过?于好懵懵懂懂摇头。

陆怀征把手机递过去,点了下:来,打过去看看,让你见识一下。

于好想到刚才的对话,大脑瑟地缩紧,不打。

见她这紧张样儿,陆怀征决定不逗她了,低着头把手机放下,这才笑起来,那黢黑的眼神颇具深意,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信?啊?不是学测谎的吗?为什么你说谎……说得跟真的似的?他笑得不以为意。

人在说谎时,会有些下意识的动作这是初级的测谎,在案犯审讯中面对初级的说谎者于好的判断绰绰有余,但面对有些心理素质高的,她就需要配合心率还有一些特殊的模式才能判定,光凭一次谈话很难看出对方是否撒谎。

我在委内瑞拉没学过什么通话监听的反侦察术,但我跟fbi的情报员学过怎么成功躲避测谎仪,所以你不用沮丧。

为什么要学这个?他耸肩,没答。

于好却反应过来了,大概是怕以后落入恐怖或者其他组织的手里,泄露军情机密?她又想到在场站陆怀征跟那新兵说的话。

这就是一份普通的工作,没什么特殊标签。

转学之后,她曾不止一次幻想过,成年的陆怀征该是什么样儿?有没有变坏,会不会成为绅士,亦或者是事业有成的商界精英。

甚至有想过,他那么不爱学习,以后会不会赚不到钱,养不活自己,在大桥底下要饭,如果她碰见了,要不要给钱呢?唯独没想过他会去当兵。

后来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其实他这样的人在哪儿都应该混得不错,他以前就没什么戾气,负能量都自己消化,不爱跟人碎嘴,对身边朋友的缺点也从来不苛责。

她早该想到的。

他虽然没个正经,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从不妥协,就比如军训那次,这么热血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变坏。

你平时都不走军人特殊通道么?于好问。

陆怀征一愣,反应过来,没什么情绪地说:没怎么出去过,公干出差开会也都是跟领导车,也不太喜欢被人当特殊人群对待,有种关爱智障的感觉。

听到这,于好忍俊不禁,扑哧笑了出来,浅浅的梨涡漾在嘴边。

陆怀征靠在桌上,双手抄在兜里,歪着脑袋看她笑了会儿,眼神煌煌如流星坠过,像在看什么稀罕物件,然后自己也低头笑着转开头。

两人都勾着嘴角,掩不住。

窗外的蔓藤静悄悄融进篱笆里,似在墙角开了一朵不知名的花,娇艳站立,气氛融洽。

静了一瞬,陆怀征再次敲了敲她的桌子。

给你师姐打个电话。

于好收住笑,啊?还打啊?三点有个会,领导让她过来,你俩一起。

所以你刚才是真的找她有事情。

不然?……还是上回的会议室,不过这次韩教授不在,身边换成了赵黛琳,于好坐在位置上,差点儿被赵黛琳扭断手。

陆怀征穿着军装坐在对面,认真听领导布置任务。

赵黛琳下了重手,狠狠在于好手上掐了一把,直接掐红了,于好疼得直吸气,动作有点大,引得对面男人往这边淡瞥了眼,面色冷峻,神情严肃,示意于好认真点。

于好咬着牙转头瞪了眼赵黛琳。

赵黛琳悻悻收回手,唇语表示,等会儿再收拾你。

栗鸿文倒没注意,转头冲陆怀征说,你跟孙凯带队,为期一个月的边境集训,让于好跟赵医生跟着一起去。

于好刚要说话。

栗鸿文:韩教授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你们现在得以这边的工作为主,等小刘回来,再放你们回去。

于好其实是想问,去哪儿集训。

陆怀征看了她一眼,对栗鸿文说:一个月而已,她俩不用跟吧。

你给我闭嘴,就你队里那新兵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以前你们出任务哪次小刘没跟着走?我可以跟。

于好立马说。

赵黛琳懒懒举手,我也可以。

那条件可没那么舒服,随时都有情况发生,你俩当去旅游呢?陆怀征定定看着于好说。

赵黛琳笑,陆队长,那你可能就不太了解我们这行了,我们也不是整天舒舒服服坐在办公室看看文献写写论文,去年我跟于好为了研究一课题,去一贫困山区呆了俩月,没水,连洗澡都要走好几里地,还差点……被于好捏了下手,才反应过来,这事儿说出来不合适,下意识收了嘴,话锋一转,……摔……下去……反正没什么苦我们受不了的。

栗鸿文听完,欣慰点头,一拍板:明天出发!……抵达边境的时候,于好赵黛琳她们跟军医邵峰的飞机最后降落,陆怀征他们已经列队齐整地在宽阔的草坪上等了。

下了飞机,邵峰拎着箱子跟在于好身边说:刚才听指导员说,陆队这次又是标准的零米踩点。

赵黛琳问:什么是零米踩点?邵峰给她们解释:标准的零米踩点呢就是指伞兵跳伞时,从空中跳落,将整个地面看作一个靶,每个伞兵跳伞前会有一个固定落脚点,那个点就叫靶心,伞兵开降落伞后着地的距离如果刚好能够踩中那个靶心,就叫零米踩点。

很厉害?赵黛琳挑眉。

厉害啊,一般都会有误差,差的十几米几百米都有,好的就几米,踩点那么准的我目前见过不多,陆队算一个。

说完,邵峰看着于好,笑眯眯地跟她搭话,小于医生,听说你以前跟我们陆队认识?于好刚要回答,就见队列前面的男人单臂夹着军帽,在刺眼的光线中眯着眼朝她们这边不耐烦地瞥过来一眼。

吓得邵峰瞬间闭嘴,赶紧扯着于好冲入队列中。

扯到一半,又发现那男人的表情似乎更不耐烦了,忽然反应过来,又立马松了手,默默站到队列最末,并且非常礼貌地跟于好保持十公分的安全距离。

第23章 第三卷 巍巍大任,芬芳万载(02)于好下了飞机就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刚在飞机上听邵峰介绍说是在西南边境, 他们每年都会被临时派往这边一个月, 说是集训,也是驻守。

这支精锐部队,其实他们一年四季在自己军区的时间不多,大多时间都在世界各地派兵, 三个突击队轮守。

陆怀征戴上扣上帽子,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让士兵们列队上了车去边防站的车,于好跟赵黛琳最后上车。

前排四个位置, 陆怀征跟孙凯并排坐了俩, 旁边空了俩, 其余位置已经已经坐满了,全是战士们黑压压、整齐划一的头茬。

陆怀征靠在椅子上,扫了于好一眼, 下巴点了点旁边的位置, 坐吧, 都是山路, 你们女孩子坐后排吃不消。

于好说了声谢谢。

陆怀征道貌岸然一声不客气,便阖眼开始休息。

孙凯洞若观火,那天被他开走车,鬼混到大半夜才看见那车缓缓从军区外进来,他一个轱辘便从床上弹起来, 随便套了件衣服便守在宿舍楼下等他甩着车钥匙进来,严刑逼供下才知道这丫居然丢下他泡妞去了。

孙凯当年跟他是一个军校毕业的,又一起进了空降旅,陆怀征任命一队队长的时候他还是个班长,但两人朝夕相处了这么些年,要说了解,还真没人比他更了解他。

别说泡妞,陆怀征常年泡在大老爷们堆里,孙凯几乎没见过他跟女人约会,有时候聚餐的时候,总有些不怕死的新兵蛋子想探探陆怀征的感情史,然而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见他松口,倒不是没有,就是不肯说。

他说说出来太丢人了,不说。

结果那晚在宿舍楼底下,陆怀征不知道受了哪门子刺激,第一次跟他说起了于好。

孙凯还真是挺惊讶的,就咱们那小于医生?陆怀征抱着胳膊靠在墙上,臊眉耷眼地叼着跟没点燃的烟解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当年的事儿,孙凯听得一愣一愣完全没想到他还有那么阳光开朗的一面儿,其实私底下也挺阳光的,但曾经那种无忧无虑的少年意气已经被岁月打磨成坚韧不拔的男人味了。

那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兄弟?孙凯好奇地问。

其实陆怀征一开始真没想那么多,婚宴那晚重逢,他心理有准备,因为林昶找了女朋友并且把宋小桃介绍给他们那一众兄弟的时候,他无意间从宋小桃嘴里听说过于好的名字。

他一开始觉得那就是个重名,没太在意,但听到那名字的次数越多,他越忍不住好奇,最后决定确认一下,他故意抽了宋小桃上班的前一晚去林昶家打游戏到通宵,第二天离开的时候顺嘴提出送宋小桃去研究院。

其实还没到院门口的时候就已经确定那人是她了,路上随口问了宋小桃几句,宋小桃还拿照片给他看了。

模样完全没变,还是当年那个眉清目秀冷冷冰冰的小姑娘。

当时心里不知道哪来一股劲儿,就觉得这丫头忒没良心,当年他对她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吧,转学这么大事儿也没通知他一声,说走就走。

只是没想到她后来没去清华,去了北师大心理系。

婚宴那天他知道她会来,跟人聊天的时候伸手帮她挡了下其实也是下意识,抽回手插回裤兜的时候面儿上装得云淡风轻,他其实贼后悔,狗腿!奴性!后来看她一整个晚上都在走神,其实他心里还挺爽的,铆足了劲没搭理她。

可回到部队,又觉得自己毛病,都过去这么久了,葡萄都晒成葡萄干他爷爷了,就算是黄河水都快淌干了,何必跟她计较?再说,当初没名没份的,还被你占了便宜,转学不告诉你也是应该的。

心里另一个小人却说,那点儿便宜算啥啊。

头顶又冒出一个拿着大铁锤的小人梆梆用力敲他头顶,叉腰说:你亲了人耳朵呢!追女孩儿是你那么追吗!?爷爷说了多少次,要付出,不要轻浮!所以后来在军区再遇见她的时候,没忍住,逗了逗她,说话呛她,发现她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看起来高冷实则呆蠢。

他坦率承认,自己这八年都挺心如止水的,没对其他人动过心,也承认自己对于好还有感觉,时间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不管曾经多么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伤疤终会在灯火中归于平静。

孙凯一拍脑门,既然有感觉,那你还犹豫什么?追啊!他摇头无奈地笑笑。

这种感觉就像是心里被洒满了蒲公英的花絮,不见风日时倒也平静,稍微起些波澜,那花絮便零零碎碎盈盈绕绕灌满了他心口,挠得他心痒,却找不回从前浓烈的感觉。

再加上,他虽总跟手底下的兵说,咱这其实就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可每次出完任务回来,他自己都知道有多不普通,以前没有她的时候,他随时随地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上次巡航时,在空中跟人对峙两个多小时,他当时真还挺庆幸的,幸好他俩当初没在一起,不然她现在该多伤心啊。

他想,这些都需要时间。

等于好两人坐下,孙凯拿胳膊肘捅了捅陆怀征说,给了个相当善解人意的建议:要不我跟小于医生换下位置?陆怀征没睁眼,不用。

孙凯明白,陆怀征这人就是有点轴,平日里私底下怎么跟你插科打诨都行,但一扯上工作的事儿,就变得不苟言笑,老成持重。

更别说让他当着这些自己手把手带的兵面前去追女孩儿,估计也拉不下这个脸。

孙凯摇摇头,倒也没执着。

这边,于好刚坐下,赵黛琳就拿胳膊肘捅了捅于好,冲她和陆怀征挤眉弄眼道:挺体恤你的啊。

于好面色不改地说:他一直都很体恤女同志。

赵黛琳切一声,你到底怎么想的?昨天怎么忽然要提出结婚?于好垂眸,想到那天回老宅。

老于家人口多,包括于国洋在内,总共六个孩子,于国洋最小,上头三个姐姐,两个哥哥。

于老太太年轻时还是个党干部,退了休也是个不甘寂寞的老人,要求每月最后一个周日所有人必须回老宅吃饭。

冯彦芝早年是不允许踏入老宅的,直到于好考上大学,于老太太忽然松了口,允许冯彦芝去老宅吃饭。

那天家宴,老于系里开会不在,于好的三姑姑向来话多,加上自己女儿前阵子离婚又嫁了个上市公司的老板,有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优越感,三句话绕不过怎么挑女婿这个话题,一听于好还没男朋友,就数落了冯彦芝几句,年纪这么大了你怎么还不着急,再大就嫁不出去了,难道要咱们老于家的孩子成为那些人口中的大龄剩女吗?那可真成老帮菜,别说你条件好,条件再好年纪大了也是白搭。

冯彦芝虽然平日里也这么催于好,可她绝对不允许别人说一句自己女儿的不是,当下就讽刺了一句,不着急,这结了婚也还有离婚的,还是睁大眼慢慢找比较好。

三姑姑当下就黑了脸。

吃完饭,于老太太就把冯彦芝叫进卧室训话,卧室门没关,虚虚掩着,老太太每个字都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传进在座几位亲眷的耳朵里,你刚刚说的那叫什么话?你别以为你嫁进于家这么些年就可以蹬鼻子上脸了,老于家族谱还没你这个媳妇。

折腾这么半辈子也没给我生个儿子,生个女儿又笨又木讷,从小就不会讨好大人,一点都不讨喜,不结婚还有理了?她不结婚你这辈子都别想上老于家的族谱。

老太太故意不锁门,当着所有亲眷的面,给了冯彦芝母女俩一个下马威,后来回去的路上,母女俩一路无话。

临下车的时候,于好问了一句,妈,你想不想上族谱?冯彦芝说,无所谓,人生而无名,活过就是证据。

那天之后,冯彦芝就没再跟于好谈过结婚的事儿,让老王手里查的事儿也停下来了,算了,姑娘开心就行了。

下车的时候又叮嘱于好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于国洋,怕又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可那天之后,于好却认真考虑起结婚的事儿了。

她转头反问赵黛琳,你说人为什么而结婚?为了繁衍后代?赵黛琳看着她又道,你先说说你为什么想结婚?于好摇头,我只是觉得,如果到了年纪一定要结婚,那他是我唯一不反感的人。

小姐,草率了点吧。

赵黛琳话虽这么说,但其实理解。

她知道于好似乎有点性冷淡,对于陌生男性的肢体触碰很反感,有时还会恶心呕吐,所以她这么多年身边也没什么男性朋友,随身都带着防狼电棒,如果追她的男生动作稍微过火一点直接电晕。

吃了几回苦,院里就没什么人敢追她了。

我觉得不草率。

于好诚实说,他碰我的时候,我不反感,而且心跳特别快,有点呼吸不上来的那种感觉。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赵黛琳靠一声,他碰过你!?嗓音有些大,引得那边正阖眼休息的陆怀征都掀了眼皮往这边看。

赵黛琳咂咂嘴,音量降低:你俩发展到哪步了?等陆怀征收回视线,于好红着脸悄悄在赵黛琳耳边说:没有,那是以前的时候。

……到边防站将近四个小时的车程。

行驶到一半的时候,赵黛琳被这山路绕吐了,扒拉着个塑料袋在车里呕声连连,陆怀征让司机停车,原地休息半小时。

车刚停稳,赵黛琳就拎着塑料带冲下去,蹲在路边吐两眼冒金星。

于好忙抽了几张纸巾跟下去。

陆怀征也拎了两瓶水下去。

太阳大晒,四周苍翠环抱,树风呼呼刮着,正值晌午,光线有些刺眼。

陆怀征眯着眼过去,赵黛琳刚吐完,站起来跟于好要了张纸巾,他把其中一瓶水递过去,本想谑两句不是说什么苦都能吃么,倒也觉得不合适,只问了句,还行么?赵黛琳脸色苍白,抹了抹嘴,点头表示还撑得住。

陆怀征把另外一瓶水拧开,盖子虚虚旋着递给于好,低头眼神柔和地看她:你呢?赵黛琳这时候还不忘八卦,抹嘴的手一停,眼神骨碌碌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我还好。

于好接过水说。

陆怀征点点头,双手抄进兜里,笑着往别处看了眼,说:再坚持一下,还两个小时。

于好听话地说了声好。

赵黛琳觉得这俩真是越看越般配,单是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站在一起,都能感受到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氛围,一对视,火花四溅,简直了——或许当兵的男人身上都自带一种安全感,但这种感觉在陆怀征身上尤其强烈,加上于好瘦瘦小小的柔弱身子,强烈的反差,却又特别融洽。

上车的时候,赵黛琳直接坐了陆怀征的位置,跟孙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等陆怀征跟于好上车的时候。

她也不让座,你俩坐那边,我跟孙队聊会儿。

孙凯点头附和:对对,怀征你跟小于医生坐好了。

…………陆怀征让于好里面,自己脱了帽子在她旁边坐下,说了句:你体格好像比以前好了。

于好摇摇头,其实差不多,八百米跑完还是晕。

陆怀征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笑她:常年对着电脑又不锻炼,你不晕谁晕。

我锻炼的。

于好强调。

他挑眉,侧目:锻炼什么?于好无辜地看他一眼说:我练瑜伽,我有马甲线。

陆怀征那会儿侧头正盯着她,顿觉喉间干涩,清秀的喉尖下意识轻轻滚了滚。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破镜写了很多所以一开始设定的时候想了个特别的方式写。

戳破这层纸的过程会很美妙,但双方都需要一定的勇气,于好的思维很简单,并不像陆陆这么复杂,所以两个人其实很互补,我觉得这个过程是最美的。

陆陆:我有八块腹肌你要看吗?第24章 第三卷 巍巍大任,芬芳万载(03)两秒后。

陆怀征大概是觉得有点失态, 低头佯装咳嗽, 转开眼, 轻飘飘敷衍地丢出一句:是么?厉害了。

于好没察觉, 还挺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是啊。

陆怀征翘了翘嘴角,决定不再跟她瞎扯:你睡一会儿吧,后半程路更陡。

于好还想跟他多聊会儿, 发觉他态度有些冷淡,也不敢再开口,听话的哦了声,阖上眼开始休息。

身体不舒服早点说, 别硬撑。

他阖上眼之前又叮嘱了一声。

于好嗯了声。

车窗外日光暖烘烘地落进来, 大巴车厢被暖氲的光盈满, 晒得人恹恹犯困,身旁的姑娘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陆怀征全程没睡,一般这种时候他跟孙凯要负责全车人的安全, 会比平时警惕, 身旁又多了这么一人, 他几乎是甄心动惧, 半耷着眼养神,偶尔睁眼看看于好的状态。

车子沿着陡峭的山脉间一路环形而上,一面是巍峨耸立的苍青色山体,一面是刀削斧砍般的山崖。

羊肠鸟道的山路崎岖险峻,还是条痕迹斑斑的黄泥路, 在这深山老林里常年湿漉,泥泞不堪,车轮压过时颠来簸去,晃得厉害。

开车的司机是个部队里的老师傅,开得快,脚虽稳也架不住这山路陡峻。

陆怀征低头看了眼被震得摇头晃脑的于好,过去拍了拍司机的肩膀低声说:不用这么快,不赶趟儿。

老师傅哎了声。

陆怀征手搭着司机的座椅,俯着身刚说完,车子已经驶出山头,眼前风景豁然开朗,在阳光白茫茫地直射中驶上了平稳的路面,前方隐约可见边防雷达站的天线。

司机问:陆队,雷达站快到了,需要下去打个招呼吗?陆怀征思考片刻,等车往前滚了几十米才眯着眼说:你现在踩刹车吧,慢慢停过去,我跟孙凯下去打个招呼,别把于医生她们吵醒了。

老师傅照办,捏着三寸劲跟踩棉花似的小心翼翼踏下去。

等车停稳,陆怀征转身叫上孙凯,拿上帽子准备下车的时候,看见于好那位置少了排窗帘,先前被山挡住,倒是没什么光,此刻驶上平路后,于好整个人就赤裸裸地暴晒在阳光下,那脸闷得通红。

陆怀征伸手毫不留情地把身后士兵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一把扯过来,给于好遮住,一点儿光都不露。

后排光线蓦然扎眼,士兵懵懵然转醒,一脸无措。

于好这会儿醒了,见他戴上帽子以为到了,忙整个人坐起来,搓搓眼睛,问:到了?孙凯率先下去,陆怀征仰着头扣下巴上的帽扣,颈部线条流畅干净,说:还没,你再睡会儿,到了我会叫你。

说完就下车了。

于好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凑过去看了眼。

他跟孙凯朝雷达站过去,还没进门,便有人迎出来,冲他俩敬了个礼,在门口聊了两句,没过一会儿,又出来一个年纪稍长的老兵,不知道说了什么,陆怀征跟孙凯相视一笑走进去。

于好看得入神,不知道耳边什么时候冒出一颗脑袋,赵黛琳阴恻恻地盯着她,偷窥?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癖好?于好不搭理他,放下窗帘靠回椅子上假寐。

赵黛琳又笑起来,哎,我帮你打听过了,陆怀征这几年都没正式交往过一个女朋友,而且,前段时间他领导给他介绍一部长的闺女也被他给拒绝了。

于好仍是阖着眼,我知道。

赵黛琳哟了声,看来你俩发展速度超乎我想象啊,我还跟孙队说你俩都这么闷,我估摸半年也磨不出一个茧子来。

说完叹了口气,干他们这行也不容易,我听孙队说,陆怀征是他们那位栗参谋长特招进来的,在军校的时候就认识了,对他期望特别高,也特别严厉,别人训练的时候跑圈都是十圈,二十圈,就他是五十圈五十圈。

而且陆怀征刚来时也是一刺头兵,特别难搞,脾气又大,天天跟教官作对,做事情也喜欢剑走偏锋,后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出过一件事,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性格倒是沉了很多。

什么事?赵黛琳摇摇头,孙队说这涉及军事机密,不能说了。

说到这,赵黛琳看见陆怀征跟孙凯从雷达站出来,到了再说,给你们家陆队腾位置哈。

于好听见你们家这三字心莫名一动。

八字还没一撇呢。

陆怀征跟孙凯跳上车,吩咐司机开车,然后一人递了一包压缩饼干给于好和赵黛琳,于好接过,陆怀征摘下帽子在她身下坐下,雷达站同志知道我们队里有女同志,特意给的。

先垫垫肚子,马上就到了。

谢谢。

从上车到现在,于好不知道说了多少声谢谢,留个位说谢谢,拿瓶水说谢谢,别人给个饼干也说谢谢。

等于好吃完,陆怀征随手接过她吃剩下的外包装纸,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以后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于好看过去。

陆怀征拧了瓶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又补了句,于情于理,我照顾你都是应该的。

好。

她一笑,由衷地说:你比以前成熟很多。

陆怀征低头笑笑。

此时已经近五点,太阳落山,在一片色彩斑斓的霞光中,于好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清晰却透着一丝陌生。

以前有个算命先生说过他是燕颔虎颈的长相,放古代,就是王侯将军的贵相。

后来于好在《班超传》中看到一句:生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

她都忍不住想起他。

还问过他,你前世会不会是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

当时少年说,不不不,我前世一定是个游手好闲的王爷,你肯定是我府里的小丫鬟。

想到这,于好又笑起来,忽而抬头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初算命先生说的?算命先生的话记不太清,不过他记得那天他陪她去书店买书,结果这丫头脑子不知道装了什么,两手空空就出来了,钱包也没带,那个年代也没支付宝,最后是他付得钱,其实就算她带了钱,他也不会让她付钱的。

回学校的时候这丫头非要把钱给他,他不肯收,两人还为此吵了一架,最后还是他腆着脸过去求和,死乞白赖地跟她开玩笑:钱就算了,要不你让我亲一下得了。

于好当下就黑了脸,好几天没搭理他。

现在想想,那会儿是真浑,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于好冷不丁冒这话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狐疑转过头去:怎么了?话还没问完,大巴忽然急刹,停了下来,全车人身子往前猛倾,陆怀征伸手去拦于好,长臂把她牢牢压在座椅上。

下一秒,他跟孙凯互视一眼。

司机回头,看着陆怀征:好像爆胎了。

陆怀征说,我下去看。

刚站起来,砰!前方轰然发出一声巨响,霎时间,水花泥坑四溅,四周树木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疯狂舞动!大巴车随之框框晃动,在霞光中要被震碎。

陆怀征直接扑过去反身去抱于好,单手撑着座椅,整个人弓着背挡在于好面前,另只手虚虚拢着于好的头顶。

于好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片黑,有人朝自己扑过来,下意识闭上眼,再睁眼时,触感清晰,陆怀征胸口顶在她面前,迷彩服的领子刚才下车的时候被他解开了几颗扣子,胸口的温度触手可及。

头顶传来他掷地有声的命令,胸腔微微震荡。

所有人原地待命,我跟孙队先下去。

说完,陆怀征低头看了眼于好,见姑娘一脸担心又茫然地模样,他扯出一抹笑,手在她后脑勺上扶了下,没事,别担心。

随后跟孙凯交换眼神,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脚刚一踩地,车底下倏然伸出一只涂画得五彩斑斓的手,直直去擒陆怀征的脚踝,陆怀征反应极快,落脚点一偏,反脚直接把人从车底连滚带爬拽出来,疾风所致,那人身手利落,训练有素,瞬间从地上跳起来。

此时,身后又冒出三个人,披着统一类似草皮一样的东西,把陆怀征跟孙凯团团围住。

于好扒着窗帘看。

陆怀征跟孙凯背对背靠着,陆怀征目光紧紧在这四人身上环视了一圈,个个脸都涂得五彩缤纷的,不好认。

孙凯问:什么人,看出来了么?半晌后,陆怀征不紧不慢地回了句,自己人,应该是老唐派的。

孙凯啊了声,靠,这老唐真是一年比一年闲,欢迎仪式也一年比一年无聊。

陆怀征拍拍他的肩,交给你了,我去看看车轮胎。

孙凯又靠一声,这时候你还关心车轮胎。

对面四人也有点懵了,这是被识破了?那还打不打了?有人急了,脱口喊住他:陆队。

陆怀征回头,笑:你们指导员呢?四人面面相觑,最后一笑,中间其中一人把草皮截了,露出迷彩衫,笑呵呵地挠了挠后脑勺,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陆怀征笑笑,轮胎别不是你们给爆的吧?钟磊忙说:还真不是,我们原先计划是等你们车到前面镇上再行动的,谁知道你们在这儿爆了胎,半天没动,我们按耐不住,怕你们下车改步行了,这才临时改了计划用烟雾弹。

意外意外——你们埋伏在这干嘛?大白天不用训练?陆怀征挑眉问。

钟磊讪笑:这不是听说今年是您跟孙队过来,兄弟们都挺想你们的,这不是提前组了个小分队过来欢迎你们了么,唐指导在门口等你们呢,他说我们铁定三秒被识破……孙凯目光往边上扫了眼,说:得了,那俩新来的?以前没见过啊?钟磊回头,说:对啊,去年的兵,久仰您跟陆队的大名,非要跟我过来……陆怀征已经去看车轮胎了,孙凯一抬手,作势挥掌要拍过去:少拍马屁,瞧你们这事儿干的,车里还有两个女医生,差点被你们吓死。

小刘医生么?她一大老粗,还怕这?孙凯看了陆怀征一眼,那人已经走到车后轮,先是拿脚踹了踹,轮胎没瘪,又提着裤子蹲下去歪着脑袋前后检查,新来的,比小刘柔弱多了。

漂亮么?钟磊忍不住问。

孙凯推了他脑袋一把,等会上车就见到了。

说完,见陆怀征从泥里拧了整大块板砖出来哐当往旁边一丢,前后确认无异,快步走过来,拍拍孙凯的背示意他们上车,没事了,走。

四人跟着他们上去,一进去,整个车厢就沸腾了,许久未见的战士们兴奋的嗷嗷直叫,闹腾地互相揉着头热情地招呼表示热烈欢迎,最后钟磊目光定在前排俩姑娘身上,问陆怀征:陆队,你们队里新来的女医生啊?陆怀征直接勾着他的后脑勺一把给他推到后排士兵的座位上,没你的事儿啊。

一帮大老爷们闹闹哄哄一阵,车子终于再次出发。

等抵达边防站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山区空气清透,夜幕像是一张漫无边际的偌大星图,星罗棋布。

于好临下车的时候,感觉小腹隐隐坠疼,身下一阵涌流紧随而至,正一股一股往外冒。

大概是舟车劳顿的缘故,例假居然提前而至。

她怕把座椅蹭脏了,于是便抬了抬屁股,结果一抬屁股,陆怀征不知道是不是一直盯着她,反应贼灵敏,身边的人一有动静他就看过去。

这种姿势极其尴尬又不雅,还被他这么看着,于好觉得太丢脸了,于是她又一屁股坐回去,这回,估摸裤子上都是了。

她觉得丢脸至极,如坐针毯,根本不敢看他,捂着脸侧头假装看窗外,耳边传来陆怀征压着笑的声音,干嘛,坐麻了?没有。

她说。

再忍忍,马上到了。

这回是真到了,于好老远终于看见闪着光的一行边防站的红字。

战士们陆陆续续下车,于好坐在椅子上不肯动,想等所有人走了之后她再下去。

陆怀征也不急,陪她坐在边上等。

唐指导直接过来站在车门外跟陆怀征孙凯招呼,怎么样,路上还顺利么?孙凯笑,老唐啊,你也忒无聊了。

唐指导背着手闷声乐,我跟他们说了,孙队长哪回比武不是一秒掀翻一个,他们非不信,非要过来试试,我说要是打不过赶紧亮明身份,省的被人折了胳膊撵了腿那就划不来了,看来没怎么交过手?孙凯指了指一旁的陆怀征,怀征一眼给认出来了。

唐指导年纪不大,三十有余,不高,一米七出头,方脸,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眼尾的鱼尾纹跟米字似的散开来。

行,你们来了就热闹了,前些天文工团来我们这演出,刚好还没走,人说特意等你们来了再走。

孙凯打趣:等我们来了?是等陆队吧,那些姑娘们呐哎——唐指导笑,又看了眼陆怀征,怎么,你们还不下车?陆怀征看了于好一眼,后者这才慢慢吞吞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站起来,挡不住那股地心引力,于好简直欲哭无泪,悄悄回头看了眼,不过还好,裤子穿得厚,椅子没蹭上。

等安顿好所有行李,于好去厕所把包里最后一片卫生巾换上时,听见几个文工团女兵洗完澡出来,脸盘放得砰砰作响。

看见陆怀征了么?看见了,孙凯也来了,我听说孙凯要结婚了,空降旅几个军官里可就剩陆队这一个黄金单身汉了。

陆怀征这几年风头劲,又马上要升校了,盯着的人多,你还记得么,上回,随子从陆队宿舍出来,俩人眼睛都红红的,我后来问随子,随子什么也不肯说,我猜他俩肯定有一腿。

第25章 第三卷 巍巍大任,芬芳万载(04)说完, 几人发出暧昧不明的轻笑, 又听一个声音稍微清亮些的女兵说:咦——随子呢?有人捏着嗓子回:随子说, 给她的陆哥哥去送点东西的, 是她上次去新疆表演的时候,特地带的。

我听随子说她跟陆怀征认识挺早的,以前就住一个院里,后来陆爸爸走了之后, 陆怀征跟他姑姑走了,两人见面就少了。

你们不觉得随子挺装的么?什么都不懂跟个傻白甜似的,就会卖萌。

有人笑:你不会也喜欢陆怀征吧,看随子这么不顺眼?那人切了声, 不屑:谁喜欢兵头子啊, 陆怀征那脸一点都不像当兵的, 我还更喜欢孙凯呢,不过我绝对不找当兵的,就算要找也不找空勤大院的。

这时, 旁边有人插嘴, 说实话, 我也不喜欢随子, 太喜欢抢风头了,上回吃饭咱们都坐b桌,就她一个人要跟领导挤一桌,大家都这么多年同学了,她什么时候跟咱们交过心, 搞得神秘兮兮,谁稀罕她。

行了,少说两句。

于好在里面等了一会儿,几人又扯起了其他八卦,她没什么耐心,直接推门出去了。

女兵们原本讨论还挺乐呵,乍一看,忽然一个陌生女人从隔间出来,几人都愣了,高谈阔论声嘎然而止,表情犹疑互相觑一眼,等于好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口,这才低声八卦一句:那谁啊——众人茫茫然摇头,不知道啊。

于好经过走廊的时候,听见楼下有人喊,声音清甜:怀征哥!她下意识看过去,一穿着黑色紧身舞蹈服的女孩子笑盈盈地站在一棵小玉兰树下冲着不远处的男人堆里使劲儿晃着手。

夜里路灯微弱,就着韵白的月光,于好眯着眼打量,到底是练舞蹈的,身材韵致,匀称,手臂纤莹,是个小美人。

随思甜几步跑到陆怀征面前,把手上的小木盒子递过去,喏,这是上次给你带的,我找了好久呐,腿都快跑断了。

陆怀征低着头接过,说了声谢谢。

孙凯打趣,哟,我随妹妹是越长越漂亮了。

随思甜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听说孙队长要结婚了,恭喜恭喜呀。

孙凯哎了声,我结个婚怎么连你都知道了?随思甜:我们闲着没事儿就爱掰扯点八卦,孙队长别介意。

孙凯笑,手搭上陆怀征的肩说:你们平时就八卦陆队,别以为我不知道。

随思甜不好意思地笑笑,又看向陆怀征,等会吃完饭我能去找你么?我有话想问你。

陆怀征挠眉,刚要说话。

随思甜又说:很快五分钟。

最终,于好看他点了点头。

……于好晚上没吃,躺在床上睡了两个小时,醒来的时候肚子稍微缓和了些,准备下楼去趟超市。

赵黛琳刚巧拎了俩塑料袋东西进来放在桌上,看她一眼,说:刚你没下去吃饭,陆队特意让厨房给你留的,怕你醒来饿,刚刚才走,我要不去给你叫回来,让他看着你吃?于好蹲在地上穿鞋,不用。

我不饿,我出去一趟。

赵黛琳咦了声,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先吃点吧,你去找陆队吗?不用他说他晚点再过来。

鬼才去找他。

于好套上外套,我出去买点东西。

他过来你就说我睡了。

赵黛琳嗅觉敏锐,立马把人拉住:怎么了?刚还好好的呢?于好别开脸,没事,就是觉得你上回说的对。

女孩子不能太主动。

你有这觉悟就行。

赵黛琳笑,她拉了张椅子坐下,不过,据我观察,陆怀征这男人,你得抓紧,我真觉得他各方面都不错,成熟稳重,又不闷,人也风趣,你没看底下那些兵崇拜他崇拜的——啧啧。

于好没听下去,转身出门。

……陆怀征吃了闭门羹,踮着脚下楼的时候就被几个新兵缠住了,新兵蛋子们团团围着他,蹿着脑袋连连发问:陆队陆队,你们突击队今年还招人么?!刚问完,孙凯从楼上跑下来,陆怀征一把把人拦住,让他一齐接受新兵蛋子们的审问。

年前刚结束一批,怎么你没报名?陆怀征看着面前这个子小小的男兵说。

温阳是去年刚进的兵,综合素质各方面都不错,比较内敛,入伍时间短,年前素质考核没过关,丢了机会,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陆怀征了然,挺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甚少泼这种满腔热血新兵的冷水,笑着说:没事,明年就合格了。

温阳忽然跟打了鸡血似的,立得板正,双手紧紧贴着裤缝,大吼一声:是!几人站在宿舍楼底下聊得热火朝天,全然没注意把上下楼的通道给堵了,孙凯玩心起,决定逗逗温阳,问他:哎,明年要是合格了,你想去陆队那里还是来我这里啊?这话就跟小时候亲戚一直问的,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呀?谁都知道突击队三支队伍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就陆怀征跟孙凯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但也总传这俩人明面儿上好着呢,私底下也暗暗较着劲儿,争这队里一哥及大队长的位置。

有时候话传到栗鸿文耳朵里,比他俩还气,把散播谣言的人拎到办公室狠狠批斗一顿,他俩就一人靠着一根门框抽烟,丝毫没当回事。

别人或许不理解,但这一路过命的交情真不是别人几句话能摧毁的,执行任务的时候,陆怀征一个眼神,孙凯就能领会,这种默契是这么多年无数次出生入死摸爬滚打培养出来的。

他俩当之无愧是空降兵里的数一数二。

有次一队出任务,孙凯就拿这话跟陆怀征开玩笑,你可得全须全尾地回来,不然以后没人跟我争一哥的位置了。

陆怀征当时就笑着扣上帽子,什么也没说,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平日里怎么开玩笑都不打紧。

两人私底下说话其实都有点没皮没脸的,黄段子也不少,但一穿上那身迷彩服扣上那顶帽子,忽然就认真起来,连眼神都变得正气凛然。

最让孙凯感慨的是,陆怀征算是个什么都不怕的人,每次出任务话都不多,但事儿办得干净利索贼漂亮。

结果那次出任务,孙凯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惆怅,还有点不舍。

孙凯搡他肩,兄弟,你别吓我啊,没见过你这样。

陆怀征原是仰头看天,听见这话,低头整了整手套,声音挺沉闷: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点遗憾。

孙凯:什么遗憾?陆怀征笑笑没再说话,戴好手套背着身冲孙凯挥了挥手,直接走了。

孙凯后来想,陆怀征这人要是谈起恋爱来,不知道什么样子,在战场上那么铁骨铮铮一汉子,刀枪不入无坚不摧,不知道心是不是软的。

话说回来,论训练,孙凯其实比陆怀征更严厉,陆怀征有时候嘴上还跟你扯扯皮,孙凯是全程黑着脸,罚得没陆怀征狠,但气势绝对不输。

士兵们喜欢陆怀征的确实比孙凯多。

温阳有点为难地看着陆怀征又看看孙凯,差点要急哭了。

就听楼梯上传来一句很轻的,劳驾,让一下。

一干人等齐刷刷抬头,看见一姑娘站在比他们高两三级的台阶上,扎着干净的马尾,神清骨秀,漂亮不可方物。

众人愣了一瞬,赶忙给人让开一条道,孙凯率先招呼,小于医生,要出去?于好从楼梯上下来,嗯了声。

走出两步,于好又绕回来,越过一旁靠着墙的陆怀征,问孙凯:孙队长,你知道附近有超市么?孙凯先是一愣,反应贼快,指了指陆怀征,陆队知道,大晚上的让陆队陪你去吧,一个姑娘不安全。

于好说:不用,你把地址告诉我,我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这地址可不好找。

孙凯说,这附近哪有超市,得走到镇上,你一个人走去,我怕你回不来,让陆队开车送你去吧。

那算了,我明天再去。

于好转身跑上楼。

身后,孙凯顶了顶陆怀征的胸口,哎,你又得罪她了?陆怀征目光牢牢盯着那逃也似的背影,声音也冷:我下车后就没跟她说过话。

孙凯恍然大悟,明白了,拍拍他的肩,一副过来人的表情:你知道什么是女人不?陆怀征眉峰微蹙,横斜眼看他。

孙凯改搂着他的肩,他比陆怀征矮些,搂起来有些费力,诚挚地给他说着自己的亲身体验:女人这种生物呢,就是,你跟她说话,她烦你;你不跟她说话,她生气;别的女人不跟你说话,她嫌你没魅力;别的女人跟你说话,她又要吃醋。

明明喜欢吃牛排,非要说随便;天天嚷着要减肥,跑两下就喊累。

还有一种情况,她不理你,应该是大姨妈来了,女人来大姨妈那几天,贼他妈烦人,水不能碰,东西不能抬,说句重话就要分手,她们身体在流血,就想让你心在滴血。

温柔贤淑都是别人家的,霸道专职才是自家的。

一群新兵蛋子听孙凯说得头头是道的,感觉跟听段子似的,乐得不行。

陆怀征挑眉:心得挺多啊,等你结婚的时候我把你这些金句编成册子给新娘子发过去。

孙凯变了脸,靠,还是人不?陆怀征推开他,转身上楼,经过于好宿舍的时候,赵黛琳刚好掩上门出来,冲他招招手。

他走过去。

于好睡了?他穿着迷彩服,双手插兜,靠在宿舍楼外的走廊上。

话音刚落。

啪——原本还亮着灯的宿舍,忽然就黑了,走廊灯明晃晃地亮着,陆怀征望着黑扑扑的窗棱愣神。

赵黛琳回头看了眼说,窝床上玩手机,晚饭都没吃。

陆怀征懒洋洋地靠着,手还抄在裤兜里,目光漫不经心地侧向别处说:你把她叫起来,她不是要上超市买东西吗,我带她去顺便带她出去吃点东西,明天要正式开始训练了,我没那么多时间陪她。

这话说得。

赵黛琳双手环上胸前,高抬着头,以一种耐人寻味地表情打量他几秒钟后,决定帮帮里头那小丫头,哎,我说陆队。

陆怀征闻声收回目光,转头看赵黛琳。

赵黛琳说:你是不是想追我们家于好?他低头笑了,肩膀几不可见地轻微抖了下,你觉得呢?赵黛琳是什么人,她活了三十几年,又学了这么多年心理学,情商确实在一般人之上,有些人心术正不正她看一眼就知道,比如前些年隔壁院里一直在追于好的一个男同志,戴着副酒瓶底厚的眼镜,脸皮比学识厚,那双眯缝眼里净透着猥琐。

陆怀征这人好就好在,他不藏着掖着,眼神清澈,透着光,心思深,可不是什么猥琐的坏心思,他的坏全坦坦荡荡写在脸上,反而直白戳人。

赵黛琳一跟他对视,就明白,靠谱,同道中人,也不跟他绕弯了:于好这姑娘不比一般姑娘,她很单纯,你别看她冷冷的,是真的单纯。

你既然想追她,那就拿出点态度来啊,老这么不痛不痒地把人吊着,算怎么回事,我要是于好,我也不搭理你。

我知道。

陆怀征双手抄在裤兜里,垂下眼去,低着头闷闷说: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敢,我怕我有个三长两短,她忘不掉我怎么办。

那就断了,别搭理她。

我做不到,做不到不理她。

陆怀征叹了口气,直起身,对赵黛琳说:让我再想几天,其实换成谁我都敢,唯独她我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陆陆其实很可怜的。

看到后面你们大概会很心疼他。

其实随子这姑娘很萌的。

第26章 第三卷 巍巍大任,芬芳万载(05)四月, 告别冬日的寒冷, 夜晚的风回了暖意, 带着几分矜持拂在人脸上, 却让人清醒。

陆怀征说完这话,两人似乎陷入一阵很长的沉默,直到天边云月融合,渐渐暗沉, 走廊的光亮更晃眼,赵黛琳也转身仰面靠在一旁的栏杆上,两只手搭在横杆上懒洋洋地挂着,侧头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说:行。

随后, 收回视线, 语速极快地补了句,那你得答应我。

他敛眉看过去,侧着身把手搭上栏杆:什么?赵黛琳说:在你没想清楚之前, 不许找她, 不许跟她说话, 也别给她希望, 于好没你那么理性,她一旦栽进去,我真怕她想不明白。

陆怀征低着头,脚尖在地上抿了抿,一声不吭, 侧脸轮廓模糊不清。

我听孙队说,你这人狠起来六亲不认,真这么狠,就拿出你的魄力来,真如你那么想,对她狠,才是为她好?你这么半吊子这么吊着,最后受伤的只会是她,你知道么?陆怀征还是不言语,春风不解其意,仍无知无惧地拂着他俊瘦的脸庞。

寂沉的夜,树风为他而立。

赵黛琳却没再看他,侧着头压低声音,轻描淡写地丢出一句:来这之前,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跟你结婚。

这平地一惊雷,彻底把他打醒,人才有了些反应。

陆怀征原是低着头,那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皮耷拉着,闻声倏然睁开眼,那双常年不怎么走心的眼里此刻情绪未名,一脸怔忪如遭雷劈地立着,连原先有些松松搭在栏杆上的手都被他收回来,竟紧张地无处可放,最终又是搭回栏杆上。

风月无边,人心幽幽。

陆怀征记得自己那次在空中跟人对峙时,隔着无线电跟领导汇报完所有工作,并且勘察完地形将敌机引至空域发出了最后的英文驱逐警告后,如果对方再不离开,他便准备引机直接将他撞落。

而那一刻的心是格外平静,还跟身边的新兵开玩笑说,多看几眼这祖国的大好河山,以后就没机会了。

还没谈女朋友吧,没事,我也没谈过呢。

连汗都没泌出一滴。

此时,赵黛琳这一句话,却直接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如同在茫茫大海上风雨漂泊数年的小船只,如今忽然看见了一座海市蜃楼般的岛屿,梦境真实,却触手不及,慌得不行。

赵黛琳说:于好今年二十八,可她的情商或许比一般小孩都不及,小孩儿都知道讨好大人,她不会,说话也直接,韩教授说跟她小时候的遭遇有关,这是于好的隐私我不方便告诉你,如果以后有机会,让她自己告诉你吧,就因为这样,她的性格养成里有一定的缺陷,只要你稍微对她好一些,她很容易陷进去,如果你真的给不了她想要的,那我希望,在你做决定之前,不要打扰她。

赵黛琳说完就离开了,其实她心里有点虚,她接触过不少这个年纪的男人,都是为了面包打拼的年纪,一双双眼睛里都挺灰败的,没什么光泽,还透着对这浮世的疲倦,然而工作也就那样,混混噩噩整日不知在忙些什么,却埋怨家庭给他的压力太大。

到底是行走在生死边缘的男人,气场强大连她这个老忽悠在他面前都直不起腰板来。

可她着实不忍心于好这姑娘就这么被人勾进去。

陆怀征叫住她:于好要去超市买什么,我出去买,你转交给她,明天就别让她出去了。

赵黛琳转头,幽幽三字,卫生巾。

母胎solo的大老爷们对这三个字有点陌生,陆怀征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想起邵峰,军医那有没有?赵黛琳翻了个白眼,你以后是不是买个避孕套都要找邵峰?陆怀征尴尬地别了下脸,手在鼻尖上摸了下,从栏杆上直起来,我出去买。

陆怀征跟老唐借了车,老唐不放心要派人跟,陆怀征头都没回,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等他车开到镇上,超市老板娘都准备打烊了,一见人穿着军装倒也笑眯眯给通融了,放下拉链的柱子,转身走进去,问他买什么。

陆怀征先说,给我包烟。

老板娘哎了声,弯着腰手往柜子底下伸进去,问:牌子?陆怀征随口说了他最常抽,老板娘抽出来递给他,还有别的吗?卫生巾。

他表情如常。

老板娘笑起来,从柜台里出来,小店儿挤,地上堆满了零零碎碎的东西,她拿脚踢开了些,带陆怀征进到货架最里头的位置,扬手指了指,问他:你女朋友都用哪种?陆怀征懒得跟老板娘解释,自动默认了她口中的女朋友,目光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梭巡,他也不知道于好常用的哪种。

出来的时候忘问了。

他平时一直以为自己也算细致,其实在女人问题上还是有些马虎大意。

……最后结账的时候,老板娘看着满柜台的东西,刷一包抬头看一眼陆怀征,又刷一包抬头看一眼他,乐得嘴都合不拢,等陆怀征拎着大包东西回去的时候,终于心满意足地关了门帘,嘴里哼着小曲儿,心道:这年头谈恋爱的傻子真多。

陆怀征回去把东西交给赵黛琳。

赵黛琳蹲在地上把东西一包包拿出来数了遍,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靠在走廊护栏地男人,你买这么多干嘛?这得用到什么时候?陆怀征哪知道女人东西这么麻烦,老板娘问他什么牌子他答不上来,又问他要棉质的还是干爽的,他问这有什么区别,老板娘又说这跟肤质有关系,皮肤干用棉质的,中性皮肤就用干爽的,用不好就会过敏,他又不知道于好什么皮肤,索性就让她都放进去了,结果又问他要厚的还是薄的,带翅膀的还是不带翅膀的,中长还是超长的……他整个人给问蒙圈了,就让她全都给拿了。

临走时还让他捎了包红糖,说肚子会疼,补补血,他下午看她脸色是不怎么好,就拿了。

赵黛琳觉得再聪明的男人,也有犯蠢的时候,不过这蠢犯的还有点可爱,她把东西拎起来,拍了拍陆怀征的肩以示谢意。

陆怀征靠在栏杆上说:她要缺什么东西,你让人跟我说,我会出去买,别让她一个人出去。

赵黛琳头也没回,比了个ok的手势。

于好第二天起来看见满桌的卫生巾跟变戏法似的。

赵黛琳正翘着脚跟韩教授打电话在汇报情况,于好眼神示意问她这是什么,赵黛琳结束通话,走过来,靠在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她:我说我买的,你是不是很失望啊?于好低头,没有。

算了。

见她没什么表情,赵黛琳自讨没趣,如实说:陆怀征买的,这小子估计被老板娘忽悠了,乱七八糟买回来一堆,也没你用的那种,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问。

笨死了。

于好:他没手机,手机在他领导那里。

赵黛琳双手撑在桌沿,低下头去看于好的表情,啧啧,胳膊肘这么快就拐过去了?还没怎么着你呢,就这么死心塌地啦?行了,说说吧,昨天到底怎么了?于好睡了一晚上,觉得自己太过置气,她想应该大度一点,可一看他昨天跟随思甜说话那表情,就大度不起来,这事儿说出来赵黛琳估计还要笑话她,抿着嘴,不肯说。

赵黛琳了解她,倒也没多问,拿手揉了揉她的头,语重心长:于好,你知道为什么韩教授这么多学生里,我最喜欢你么?于好抬头,乌溜溜的眼睛清澈异常,赵黛琳忽然想起昨天陆怀征也是这样看着自己,这俩人竟莫名有些夫妻相。

她再次开口,眼神格外认真:因为你有一颗真诚大胆的赤子心,你不虚伪,不阿谀奉承,没有宋小桃的一肚子坏水,也没有元静的弯弯绕绕,你特别真诚直白。

你有女孩子的娇气,而不骄纵,那么多研究生里,大家都对导师怨声连连,就你愿意踏踏实实跟着韩教授。

或许你有不讨人喜欢的地方,但你相信我,你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

所以我更希望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要迷失了自己,就算最后你爱上了他,也不要为了他改变自己,怀疑自己,明白吗?师姐……赵黛琳打断了她,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于好心头一凛,其实赵黛琳对她来说一直是亦师亦友的一个朋友,很多时候她感觉到迷茫会给赵黛琳打电话,赵黛琳说了很多,让她印象最深刻的一句就是,不管如何,你要相信你是世界上最好的。

什么事?赵黛琳说:我昨晚跟陆怀征说,让他不要再找你,我希望他能认认真真考虑清楚你俩之间的关系,是复合还是了断。

我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他当时告诉我正是因为你,他不太敢轻易踏出这一步,他怕你受伤,也怕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我能看出来他眼里还有犹豫,我不知道你们过去究竟经历过什么,但是我觉得似乎有件事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于好知道赵黛琳一直以来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很少管别人的闲事,一直以来对她的事情特别上心,她知道赵黛琳心疼她,她又怎么会怪她。

谢谢你,师姐。

是真的感谢,高山流水,难遇知音,承蒙厚爱。

老天似乎真的听见她的愿望了。

小时候沈希元告诉她,只有星星上的孩子才可以对着月亮许愿,地球上的孩子说话月亮奶奶是听不见的,于好犟着脸皮许了几次,发现真的听不见后来也就不相信许愿这些事儿,直到上了高中,遇见陆怀征。

他第一次给她过生日,让她许愿。

她说不要,反正许了也不灵。

那个少年却笑着告诉她,灵得,你试试。

她当下就随便说了个愿望,明天下雨吧,就可以不用去跑操了。

结果第二天真的不用去跑操了,不过不是因为下雨,而是不知道哪个兔崽子给操场的围栏上加了把锁,金刚一上午到处找人撬锁,也没撬开,还耽误了跑操的时间。

于好是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事儿是陆怀征干的,后来在天台上,于好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陆怀征当时双手交叠垫在脑后以一种极为潇洒的姿势靠在天台上凝视她片刻后,然后弯腰握住她的肩,低头去堵她的视线: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星星的孩子也可以许愿,不管你许的什么愿,总有一个人会为了你拼命去做。

……那天之后,陆怀征真就没有再主动找过她。

偶尔在食堂碰见,两人也是低着头各扒着各自碗里的饭,部队里纪律不比一般单位食堂,吃起来叽叽喳喳还各聊各的,他们基本上不说话,低着头把饭扒光等一桌人全部吃完,再端着盆子站起来走人。

于好跟赵黛琳一直被安排在陆怀征唐指导那桌。

陆怀征吃得快,又不讲究,三两下就把盘里的菜给扒拉完了,靠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等她跟赵黛琳吃完。

俩姑娘天生吃得慢,于好有时候不好意思让他们等,吃得急还把自己给吃呛了。

结果,第二天那桌的战士们吃饭的整体速度就下降了。

这点赵黛琳也察觉了,吃完出去洗手的时候听见几个战士在窃窃私语:今天这饭嚼得我牙酸,老子好长时间没这么慢条斯理地吃过饭了。

旁边一个小黑脸接过茬:你们说陆队为什么这么照顾小于医生啊?其余两人皆是茫然,摇头。

旁边忽然插入一道如鬼魅般的声音。

你们难道察觉不出来你们队长那颗春心萌动的心吗?闻声,三个战士蹲在地上黑茬茬的脑袋齐齐转过头。

就见赵黛琳抱着胳膊倚着墙壁低头笑眯眯地盯着他们几个,迷之角度。

这种感觉就像是学生时代原本低头在教授里写着作业,忽然一抬头,看见窗外贴着班主任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三个战士吓得直接从地上弹起来,磕磕巴巴打了声招呼就仓皇而逃。

赵黛琳靠着墙耸肩,太不经吓了,啧啧。

于好回科室的路上遇上陆怀征跟唐指导从行政楼上下来。

他穿着普通的作训服,没戴帽子,头茬干净,脸部轮廓分明,他脸不是尖瘦,而是每根线条都生得恰如其分,插兜站在阳光下跟唐指导说话时,平直的眉毛微微蹙起,不经意转头看见她,没有停留,很快就转回去了。

于好觉得他一直都是个很清醒自知的人,其实他一直都清楚明白自己要做什么,目标明确,不怕输,也不服输。

于好走到科室门口,他还站在那儿跟唐指导说话,从始至终,眼神都没再往她这边看过一眼。

于好把门关上。

门关上的瞬间,那边便有一道视线不动声色滑过来,静静看了会儿。

唐指导瞧出些端倪,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和小于?陆怀征却仍是看着那边,打断他说,我记得前些年这附近蛇多?唐指导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地点点头,给他解释:你们来那年其实不算多,去年才叫多,抓了几百条蛇,都让村里养蛇的拿走了。

你怎么忽然关心这个?你下午让人去于医生办公室撒点硫磺和石灰,再找几个人把窗封一下,别让蛇跑进去了。

陆怀征如失了魂般,终于转回头,低着声说:她胆小,见不得这些。

第27章 第三卷 巍巍大任,芬芳万载(06)于好在办公室坐了会儿, 忽听外面砰!一声巨响, 似是铁盆猝然摔裂发出的悲鸣声。

她起身, 拉开门,循声抬眸望去。

只见陆怀征跟唐指导还立在原地,两人听见声响也齐齐转过头,老唐很快确认了方位:好像是文工团那边传过来的。

说完, 手掐腰,长长的嘿了声,这帮姑娘真是见天儿的不给我省心啊,我得看看去, 哎, 你要不跟我去看看随子?这小丫头真是谁的话都不听, 就听你的。

……陆怀征跟老唐还没上楼,在宿舍楼下就已听见怒不可遏地吵架声,陆怀征是没想到, 平日里嗡声吞气的姑娘们私底下骂起人来如此凶神恶煞、蛮不讲理。

随子, 你别以为你年纪小, 大家都得让着你, 你跟陆怀征那点破事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谁他妈稀罕,我还就不惯你。

我跟陆哥哥什么事都没有!随子尖着嗓子回。

那人冷笑:你当年偷偷爬进陆怀征的宿舍不就是想上他的床么?俩孤男寡女的败坏风纪敢做还怕人说?我没给你举报到军区总部算给你面子。

随子有些震惊地看着那个女生,声音哽住:你一个女生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这些话本来也就私底下大家闲着没事儿当八卦传传,从来没敢当着随子的面儿说, 偶尔开开随子和陆怀征的玩笑,随子解释了几百遍,可在她们眼里就是欲盖弥彰。

随子解释多了也烦,不再解释,随她们怎么想,她觉得这帮人思想都不纯洁。

这话一出,连楼下的陆怀征都定格了,一只脚踩在台阶上,表情更茫然,他什么时候跟随子传成这样了?你跟随子?唐指导更是一脸不可思议地表情看着他,下一秒,叹口气搭上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我还以为你喜欢于医生呢,你这男女关系也忒乱了点,有损风纪!我可跟你说,随子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别占了人便宜就想这么算了!要真跟她们说的似的,你得对随子负责,不然老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唐明梁话音刚落,余光瞥到后方一道人影,不经意回过头,瞧见于好就跟个木头似的直挺挺地戳在那儿,老唐回过味来,定定地看了眼那姑娘,自觉方才那话有些不妥,咂咂嘴,笑着对她说:小于,你别介意——陆怀征蓦然回头,晌午的光有些晃眼,于好还没进楼道,站在刺目的日光底下,整个人白得发光。

打从五岁起他便善于察言观色,专拣好听的话说,把大人哄得一愣一愣,乐不可支。

而后又用了八年时间把这伪善的面孔卸下,已经很少会刻意去研究一个人的表情了。

那天陆怀征又重操旧业。

再次小心翼翼且带着谨慎的目光去打量于好那时的表情,奈何当时光太亮,又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风,树影一阵阵地摇曳,光影斑驳交替罩住她那张本身就没多少占地面积的脸。

等她走近,陆怀征看见她冲唐明梁笑笑,他琢磨,是最普通那种,礼貌性的微笑,没什么含义。

陆怀征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掐死随子。

算了,还是掐死自己得了。

……赵黛琳原先躺着午睡,听见门外有动静,便爬起来看了眼。

结果就听见了某人的大八卦,本来是吊着好奇的心态看看这些个小丫头还能说出些什么,乐颠颠地靠着围栏眯着眼看,谁知道,一转头,就看见陆怀征站在楼梯口了,连着于好跟在后头。

赵黛琳给了陆怀征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陆怀征觉得脑仁疼,平日里颇高的情商放到现在也觉得不够用,如果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能用枪解决就好了,简单干脆爽快,一了百了。

于好没有停留,径直回了宿舍关上门。

走廊一片狼藉,跟龙卷风刮过似的,灰白的墙面上全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水渍,脸盆七零八落散了一地,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子的脸盆还摔得凹进去几隅铁块。

唐明梁见这场面也来了怒气,胸腔怒火熊熊燃起,主要还是心疼脸盆:你们干什么!!姑娘们个个扭着脸不肯说话,随思甜还在乌乌泱泱地啜泣。

唐明梁又是一声怒斥,觉得这帮丫头甚是烦人,看见随思甜那隐忍又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于心又不忍,口气缓了些: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要这么针锋相对的?随子你说。

唐明梁存有私心,故意先给了随子开口的机会,这让余下几位姑娘又十分不屑地互相交换了彼此的眼神。

其实这事儿还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女人之间的友情本来就复杂,所有的矛盾都是在平时日积月累中慢慢堆积起来的,谁也不知道那最后一根稻草会在哪里,或许在他们男人看来仅是一件很小的事儿,可偏就是她们激发矛盾的导火索。

她们对随子的不满或许是从很早在军艺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苗头,渐渐这么些年,大事儿小事儿摞摞攒攒一箩筐,大概真正的怨愤是从上次随子坐了领导那桌开始,便开始零零碎碎冒了些边角出来。

今早上随子晒在阳台的舞鞋不知道被谁收了起来,然后那人放上了自己的鞋子,随子找出来穿的时候发现鞋子居然还是湿的,可晚上是最后一场表演,她鞋子没法穿,这让她有些恼火,便找了那人理论,谁知对方一句话就把她给怼回来了,丝毫没有愧疚,随子心里不痛快,便多嘴说了两句,那人便直接摔了脸盆,这才引了这事儿的开端。

随子断断续续说下来,这在陆怀征和唐明梁这俩大老爷们听来尤其荒唐,屁大点事儿,能给折腾成如此难堪的局面也是这些女人的本事。

于好在屋里坐了会儿,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水声清脆,注意力却在门外,半晌后,随子又爆了一料。

小惠拿过我东西。

那位唤做小惠的女兵瞬间红了眼眶,全然失了风度,扬手怒气冲冲地指着随子,张牙舞爪地冲上去要打她,被旁人拦住,红着眼吼了一句:你瞎说!这事儿可大可小,随子,你确定吗?唐明梁问。

随子点点头,对。

唐明梁看了眼陆怀征,又转头问:你丢了什么?随子说:一个戒指,我姥姥留给我的戒指。

什么时候丢的。

去年,下连表演的时候,我戒指就找不到了,而那前一天,我看小惠动过我的东西。

平日里的小打小闹都算了,偷东西可就牵扯到人品问题了,唐指导觉得这事儿就算要管也轮不上他来管,琢磨要不把这事儿报回文工团让他们自己团内处理。

结果赵黛琳出声了。

这事儿好办。

陆怀征跟唐指导闻声回头,唐指导问:你有想法?赵黛琳靠在栏杆上,轻点头,下巴冲那俩姑娘一扬,有一个人肯定知道她俩谁撒谎。

于好正端着杯子,一只手撑着桌沿,悠闲地靠着桌子喝水。

忽觉眼前一亮。

她转头看过去,房门开了一条缝,慢慢扩开,晌午的光便顺着那条逐渐扩大的缝隙填满了整个宿舍。

陆怀征出现在门口。

光影将他身影拉长,修长挺立,于好盯着地上那人影瞧了会儿便直接转回头,垂眼继续喝茶。

于好,能出来帮个忙吗?那天之后,陆怀征第一次跟她说话竟然是为了随子,于好心中泛苦想必是刚才那杯茶里放了黄连素,原是表情不耐烦,想硬气一回拒绝,可转头间不经意地看见他那饱含深情的眼神,心又软了。

她拒绝不了他。

他的每个眼神,就算是轻描淡写的一瞥,她都觉得充满深意。

她放下杯子,点点头。

……于好跟随子在心理室独独坐了五分钟,谁也没开口说话。

于好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她工作的时候有点强势,那双澄澈的双眼颇具穿透力,似一把利剑,锐利地能直接刺进你心里,毫不留情地拽出那些深藏内心的小阴暗。

随子端详了她五分钟后,率先开口:我见过你哎。

嗯?于好挑眉。

随子笑,在怀征哥的手机上,你俩高中时的合照。

应该是高一快放寒假那阵,那会儿还下雪,陆怀征硬拽着她在雪地里拍了张合影,没有美颜,没有滤镜,只有两个傻乎乎凑在一起的脑袋。

是么。

于好漫不经心地,别转移话题。

哦。

随子乖乖地说,那你问吧,怎么测?我接下来问你的问题,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

随子点头。

你是随思甜?是。

今年二十五?是。

讨厌小惠么?是。

是否与她发生过激烈的肢体冲突?没有。

……于好又问了一堆日常的问题,随子都对答如流,眼睛不眨。

于好又给随子戴上心率仪,随子好奇地拨来拨去,于好一掌给她拍下来,警告:别乱动。

随子委屈地撇撇嘴,不动了:于好姐姐,你对人都这么凶吗?于好没搭理她,给她重新戴好,拿笔记录数据。

随子小声嘟嚷:难怪%#&*——她越说越轻,后面的话,于好几乎没听清。

随子又说,于好姐姐,我跟怀征哥的关系不是外面传的那样,我俩真不是那种关系。

于好:哦。

随子:我真不喜欢怀征哥。

于好:哦。

随子:我知道小惠喜欢怀征哥,她表面上装着对怀征哥不屑,但她每次去空勤院,眼神里第一个找的人就是怀征哥,我很讨厌小惠,她这人有一种变态的偷窥欲,我以前就发现她喜欢偷看我的日记,我就故意在日记上写一些暧昧的话给她看,我就喜欢看她难过生气又嫉妒抓狂却无处发泄的样子。

于好这才抬头,笔点点桌子:那你也很变态。

随子自顾自说:怀征哥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我好几次看见他经常对着手机上的那张合照发呆呢。

撒谎。

于好一眼看穿。

随子挠挠头,承认:好吧,其实就一次,眼睛都红了,可怜兮兮的。

什么时候?他念军校的时候吧,那阵陆爷爷刚走,消息接晚了,最后一面都没赶上。

那阵大概情绪很低落,就想起你了吧。

那你爬进他宿舍干嘛?哼,不告诉你,你刚才太凶。

哦。

于好不吃这套,那咱们开始接下来的测试吧。

随子:……连同小惠,做完两轮测试,于好拿着测评书,走出心理室。

陆怀征正倚着墙。

于好站在门口,把资料递给他。

陆怀征接过,翻了两页没看懂,举着资料冲她挑眉。

于好双手抄进大褂外袍的兜里,倚着墙看他,你希望的结果是什么?陆怀征没什么希望,低垂着眸看她,也侧过身,双手抱臂倚着墙,笑着说:我希望是一场误会,这样我就不用写任何报告了。

于好点点头,两人都没撒谎。

他收了笑。

东西不是小惠拿的,随子也确实见过小惠动她的东西,随子心里认定是她拿的,但确实不是她拿的,恭喜你,不用写报告了。

于好将测评书拍到他结实的胸口,转身进去。

陆怀征把资料拢在胸口,仍是靠着墙,就这昏黄的夕阳,懒洋洋一声,把人喊住:于好。

于好回头,仿佛在夕阳的余晖中又见到了当年那个清俊的少年,一瞬恍惚。

想起一句话——回廊一寸相思地,十年踪迹十年心。

于好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影已经直起身朝她这边过来,男人宽厚的背影忽然挡在她面前,将她抵到墙上,于好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身前是他结实的身躯。

忽觉眼前罩过一道黑影,下一秒,掌心的温热,轻轻盖在她的眼睛上。

耳边是他低沉的呼吸,灼热逼仄,一路从眼睛火烧火燎地蔓延到她心底。

她忽听陆怀征在她耳边说:害怕就靠过来,我知道你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