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乐寿堂正房的台阶时,俞宛秋差点一脚踏空,好在两边及时有人搀住。
她只带了知墨一人,另一个扶她的是薛凝碧。
三个人默无声息地在走在穿堂里,与席的诸人中,只有她们三个是住在后园的。
薛凝碧的住处就在沈府的绣房,是贴着前院和后园之间的围墙修的一排房子。
眼看绣房就要到了,薛凝碧突然提议:天色还早,去我那儿坐坐吧。
她平时颇有些独行侠的味道,总不邀人去她房里做客的,自家也很少串门,上一次如果不是俞宛秋以罕见绣品为饵,只怕还请不动她呢。
好,俞宛秋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虽然天色明明就不早了。
老太君屋里的晚饭比别处要早一点,老人家总是喜欢早睡早起的,所以府里的厨房总是先备好老太君的饭。
不过等吃完,也差不多要上灯了。
可惜我那里没有好茶点招待你。
薛凝碧朝她笑了笑,闭塞的穿堂,沉闷的气氛,因为她温柔婉转的笑容,而有了一点生气。
俞宛秋报以微笑:刚吃了饭的,有也吃不下呀。
才到绣房的阶檐下,齐集在一间屋里做活儿的几个绣娘全都站了起来,带着一点艳羡的口吻说:薛师傅你回来了,听说今儿有贡品鱼吃?俞姑娘不用说,肯定是坐上席了,老太君那么疼你。
有师傅在,哪儿轮得到我坐上席,俞宛秋含笑跟她们打过招呼,眼睛从她们手上扫过,只瞄了一眼那大红大绿的缎面和上面鸳鸯戏水的图案,就知道这肯定是给哪位姑娘准备的嫁妆。
沈府已届婚龄的只有一个,也只有她的娘亲有这份能耐,女儿都还没议亲,就开始请人绣新婚的被面了。
要是换一个人,即便有这样的想法,也必须通过当家太太安排这些事,那人好意思开口么,起码也要等正式定亲以后吧。
趁着薛凝碧跟她们讨论针法,俞宛秋低头对身边的知墨交代:你回去把我们前几天买的干果点心包一些来,对了,再把新茶也拿一盒来。
又看着外面渐渐暗下去的天光说:来的时候提一盏灯笼,叫纹绣陪你一起来。
纹绣是她身边负责衣物被褥的丫环,绣工一般,但做衣服的手艺不错。
她在沈府这五年来所穿的衣裳,全都是纹绣一手裁出来的,做的时候其他人再帮帮工。
如果能让纹绣认识薛凝碧,也许可以得到一些指导。
打发走知墨,薛凝碧已经让绣娘们点上大蜡,自己则拿着一只小蜡烛带着俞宛秋走回里头的房里。
在外面时还能勉强撑着,甚至笑眯眯地跟绣娘们寒暄。
可此刻,坐在薛凝碧干净简朴的卧室里,望着青色床帐上跳跃的烛光,就像倒映在墙上那些不断奔走相告、窃窃私语的身影,俞宛秋突然眼眶一热,趴在铺着素白桌巾的小圆几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薛凝碧也没说什么,由着她哭完,才递过一块帕子道:送给你的,要是你今天不来,我还准备给你送过去呢。
一面说,一面拉开圆几下的抽屉,里面有一叠手绢,四种颜色四种花样,看你喜欢哪一种。
俞宛秋朝手上那块看过去,是一副菡萏出水图,粉荷亭亭,莲叶田田,岸上甚至有垂柳依依摇曳,根本就是艺术品嘛,怎么舍得拿它擦眼泪。
于是抽出自己袖中的旧帕子擦了,眼巴巴地望着抽屉说:要是我都喜欢,你能不能都送给我?薛凝碧一笑,索性全部拿出来放到她的膝上说:本来就是给你绣的呀,我只是问你哪块最好看。
都好看,都好看,俞宛秋一条条展开,每一条都爱不释手,嘴里还嗔着:早说嘛,害得我都不敢看别的了,看到了就舍不得放下,却只能择其一,多痛苦啊。
薛凝碧瞅着她泪痕宛然的眼,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真不错。
什么?俞宛秋没听明白,什么叫她真不错?你刚才明明那么委屈,眼泪都没擦干,就开始跟我开玩笑,而且,最难得的是,你只是自己哭了一会子,都没有向我诉苦。
俞宛秋脸上浮起一抹无奈的笑容:诉苦有什么用呢,再说当时的情形你都看得很明白,有什么好说的。
薛凝碧点了点头,用过来人的口吻说:你这样想很好,其实真的没什么。
等你有过我这样的经历,你就会发现,被不相干的人不疼不痒地说几句,你根本不用在乎的。
俞宛秋很想问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可那是人家的疮疤,她自己不揭,别人怎好去揭。
所以她只能笑着说:是没什么,再难堪的往事都会成为过去,有一句话,叫‘噩梦醒来是早晨’,只要享受新的一天就好,何必再去惦记着过去的噩梦。
噩梦醒来是早晨,薛凝碧喃喃念了一遍,然后赞叹道:这句话说得真好,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俞宛秋却忍不住揭穿她:你没有,你其实还没有。
薛凝碧的表情有些猝不及防的狼狈,俞宛秋很诚恳地看着她说:你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应该更开朗,更快乐一些才对,而不是这副‘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的样子。
见薛凝碧低下头不吭声,俞宛秋忙道:我不是说你这样不好,人要忘掉过去总是需要时间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恬淡素雅,冷静自制,在这偌大的沈府里,若要挑气质最好的女人,我首选你。
薛凝碧笑瞪了她一眼:你见我有心事,故意逗我开心么,你这么一点年纪,统共才见过几个人啊,就奢谈气质。
俞宛秋举手做发誓状:这绝对是真心话,我没说你是大美女,但你真的别具气质,而且是在人堆里一眼望过去就能让人眼睛一亮的那种。
她在古代是没见过多少人,可是以前做广告人时见过的明星都不知道有多少,关于气质问题,她自认还是有发言权的。
薛凝碧不笑了,眼里交替闪过甜蜜、伤心、怀念、悔恨,末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当年也有人这样说过,可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选了脸蛋漂亮的,哪怕她俗艳不堪,出身下贱。
俞宛秋内疚地张了张嘴,很明显是她的话勾起了薛凝碧的伤心事,她很想安慰,可临到出口时才发现,在一个被所爱的男人伤透了心的女人面前,一切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就像她当初被大老板连臻鄙弃到死时,谁又能够安慰?薛凝碧最后幽幽地说:所以女人还是要漂亮,像你这样的,任何男人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俞宛秋讶然道:谢谢你给我这么高的评价,但我这张脸,也许自己天天对着镜子看吧,真不觉得有多漂亮。
这不是矫情,想她穿越的第一天看到这张脸时还挺失望的。
因为河上的俞宛秋之灵轻盈飘逸,等她附体后对着镜子一看,整个一重症病人的样子,瘦得尖嘴猴腮的,后来病好了,也只觉得稍微圆润了一点。
只能说,第一印象太重要了,第一印象不好,心里有了定论,后来就很难改变了。
薛凝碧给了她一个我信你才怪的眼神:你要是不漂亮,沈府这一家子,从老到小,从上到下,一个个防你防得跟什么似的,就怕你抢走了她们的乘龙快婿。
她们为什么不防别人?那程姑娘也长得不错啊。
俞宛秋眉开眼笑地凑了上去:你的意思是,我长得比不错还不错了?多谢多谢,我今晚可以做个好梦了,梦见自己拐到了一个俊俏郎君。
薛凝碧忙朝外面看了一眼,然后正色警告:你这话只能在我这里说说,到外面可千万别出口,你在这府里的名声已经够……够臭了是吧,俞宛秋很快接过话头。
薛凝碧笑了起来:那倒不至于,就是老有人议论罢了。
我知道,话题人物嘛,俞宛秋一耸肩,随口说出了一个现代名词,不过在古代用用好像也并不突兀。
从窗口远远地看见有灯笼朝这边移过来,俞宛秋心里打了个突,因为知墨实在是去得太久了,包些点心提个灯笼需要这么久吗?走的时候,俞宛秋特意问了一下薛凝碧对那块双面绣的参悟程度,薛凝碧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俞宛秋便说:等哪天不上学的时候我白天再来,和你一起好好地研究研究,两个人一起讨论,说不定能启发对方的思维,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薛凝碧也表示赞同:是个好主意,那我就等着你下个旬日过来了。
——这一章我自己很不满意,改了几遍,暂时只能改成这样了,以后也许会重修的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二十章 婆媳斗法(一)四月初四夜,二太太所住的寄畅居正房东次间,二太太坐在一把黄花梨透雕玫瑰椅里,林氏低着头站在二太太面前,小手捉紧藕荷色高腰襦裙的衣带。
她的正宗婆婆毕氏急得在一旁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数落着:兰馨,你这孩子也是,哪儿不好去,偏带她去东岳庙。
林兰馨小声嘀咕:我哪知道世子也会去嘛,那天明明是他太妃奶奶的寿辰,他不在家里陪客,跑到外面做什么。
二太太冷笑道:那天王妃还特意问起你,说王府新盖的别苑要修一座花园,想通过你家的聚源盛采购一批奇石异卉。
才刚说两句,恒顺昌的滕夫人就凑过来,还是我想个法子把她给支走了,早知道这样,我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讲得口干舌燥为你家拉生意,你倒好,专门联合外人拆我的台子。
毕氏吓得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她要有这份心机,就会跟着太太去吃酒。
王府的寿宴,多少达官贵人啊,随便拉一拉,也能拉到几桩生意。
她就是一团孩气,成天只记着玩,别的心眼是没有的。
二太太转头盯着毕氏:你知道她没有?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毕氏语塞,二太太怒道:我平生最恨吃里扒外的人,我的媳妇,背地里撬我的墙角,说出去都叫人寒心!你们是不是舒服日子过久了,就皮痒了,开始得瑟起来,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了?我告诉你们,要不是我还在侯府掌家,我们这一房早过到破窑里去了。
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都是朝廷命官,除俸禄外,还有多少外水!只有我们二房,什么进益都没有,这些年要不是我在老太君面前竭力周旋,二房都不知被他们挤兑成怎样了,还想住正房?做梦去吧。
林兰馨垂下眼帘腹诽:住正房的是你,我们又没住,你周不周旋都是为了自家,关我们什么事?每月的月例银子你又没多给我们一文,说得好像我们得了你多大的好处一样,也真敢说。
二太太骂了一会,见眼前的两个女人都低着头不敢吭声,稍稍缓了缓神,又想起来问:他们两个真的没见到?没有!林兰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回答多少次了,心里一烦,口气就不免有些重。
二太太又火了,指着林兰馨的鼻子骂:你这个蠢货,连亲疏都不分,自己的亲妹子不关心,倒去关心一个外来破落户。
她一百年不出门又跟你有什么相干,要你跑去充好人,带着她去东岳庙烧香拜神。
家里没车子就去外面赁,你倒大方得很,怎么没见你对你妹子这么大方过?林兰馨本来一直咬牙忍耐,因为二太太派人去传唤她时,她的相公沈潜把她拉到内室一再叮嘱,要她好歹忍一忍,不要跟二太太起正面冲突,不管二太太说什么,只当耳边风就是了。
二太太再凶,总归要顾点面子,不可能动手打媳妇吧。
可听到蠢货二字,林兰馨还是气得当场哭了起来,抽抽噎噎地跪在地上说:太太是不是觉得我蠢,不堪为媳,所以打算把娇杏扶正,把我撵回娘家去?本来气焰熏天的二太太楞了一下,怎么突然扯到这上头来了?娇杏本是林兰馨的陪嫁丫头,在她的刻意笼络下,现在已经成了她的眼线。
可这些都是私底下的手段,真当面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为情的,故而不悦地斥了一句:这又关娇杏什么事。
林兰馨既然把话说开了,也不怕得罪她,索性说得更明白点:娇杏见天往太太这边跑,回去就趾高气扬的,根本不把我这个少奶奶放在眼里。
她一个下人,若没有太太撑腰,怎么敢如此?太太要是容不下我,直接把我撵走就是了,何必抬举一个下人出来羞辱我。
你在胡扯什么?二太太面红耳赤,想拿出婆婆的威势继续打压,但看林兰馨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她反而有些招架不住了。
她本来就察觉到,这个一脸娇憨的媳妇其实是个心有丘壑的人,又曾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是那么好掌控的,所以她才退而求其次,从她的陪嫁丫头入手。
据娇杏自己说,她已经跟三少爷同过房了,她还准备挑个老太君高兴的日子开口,让潜儿把她正式收了。
本来婆婆做主给儿子纳个妾根本不算什么,可林兰馨这会儿哭着说出来,她竟然也觉得心虚。
毕竟,娇杏不是她沈府的人,而是林兰馨的陪嫁丫头,要不要收房,也应该是林兰馨自己做主才对。
这事要是传出去,别人会说她这个婆婆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林兰馨痛哭一场后,重重地磕着头说:要把我撵走也可以,太太有了娇杏这样听话懂事的媳妇,也不需要我这个多余的人了。
但有一点,请太太开恩,把我娘家陪嫁的三万两银子还给我爹娘。
即便是我哥娶媳妇,也没花到三万两,爹娘因为疼我,怕我在娘家为难,所以倾囊以授。
现在我年纪轻轻就被遣回娘家,丢他们的脸不说,总不能还要他们另外出钱养我一辈子吧。
二太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低声斥骂道:越说越离谱了,谁见过你的陪嫁银子?林兰馨伏得低低的脸上满是嘲弄与不屑,一字一句地说:老爷写了借据的,当时他的富景升缺周转银子,我爹二话不说给了三万,一直没收回。
我出嫁之前爹亲口告诉我,这个就算是我的陪嫁了。
二太太紧张地朝窗外看了看,又朝贴身服侍的春儿使了个眼色,春儿会意地出去了。
这些话绝对不能让外人听见,因为沈鹤的富景升是他们夫妻俩背着府里偷偷开的。
开店最原始的本钱就是从沈娟交托的遗产中昧下的一部分,本来店里生意还不错的。
后来有一次听了一个道士的哄,说来年会大旱,把钱全部投进去囤米,结果第二年米价大贱,连本钱都亏进去了不少。
自此之后,一直时运不济,基本上做什么亏什么。
几年折腾下来,不仅挪用府里的银子投进去的亏空没法填补,渐渐地连店都开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林兰馨的爹慷慨解囊,一下子借了三万两给沈鹤当周转金。
沈鹤是贵公子出身,凡事喜欢说一不二,做生意不喜与人合伙,林老爷也无意当二掌柜,于是过钱的时候签的是一张借据。
签完后,林老爷状似无意地说起自己想为庶长女在京城寻一头亲事,以后他们再到京城来也好有个亲戚走动。
还说他家不稀罕对方的彩礼,若能有幸跟世家结亲,他不仅不要彩礼,还会大大地陪送一笔嫁妆。
沈鹤立刻动了心,自己不是还有个庶出的二儿子也到了议婚之龄吗?就算讲面子给彩礼,也不过二、三千两之数,却能赚回三万两,做什么生意有这么赚钱呢?林家也是世代皇商,并非低三下四之人,配他的庶子也配得起。
要说起来,他如今无官无职,不过托身侯府罢了,但有侯爵的是他哥哥,他自己什么都不是。
就这样,林兰馨嫁了进来,除了带来很丰厚的陪嫁外,那三万两的借债也没人再提起。
沈鹤几次暗示亲家老爷把借据毁掉,对方装聋作哑,他也没好意思明讲,心想一辈子不讨要也是一样的。
这事二太太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他们夫妻俩其实并没有如外人所见的那般和睦,典型的貌合神离。
对沈鹤永远亏损的生意她曾经起疑过,当初沈娟到底给了沈鹤多少遗产,也至今是个谜。
她只知道交到府库里的是五万两,他们自己昧下了五万两,全部都投在富景升里,然后全部打了水漂。
她不只怀疑银钱的数目,还怀疑沈娟的遗产中不只有银钱,还有房产地契之类。
谁家有钱了不买田置地,只是干存着钱呢?她曾数次试探,沈鹤坚持说沈娟离开南府时,把所有的田产房屋都卖掉折变成了现银,好方便挟带。
这话也讲得通,她便不好说什么了。
就是因为怀疑沈鹤手上大量藏私,怕他拿去贴补二儿子,她才不惜自降身份,去笼络一个下贱的丫头。
娇杏那女人,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甚至比林兰馨更让她厌恶,不过传她来问过几次话,就自以为得到了当家太太的赏识,人前人后一副小人得志的贱样。
要说她看得上这样的货色,亲自挑了给二儿子做妾,还真是侮辱了她的眼力劲。
可娇杏总算有几分姿色,是沈潜房里几个丫头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而且头脑简单,容易控制,这才是她挑上娇杏的最主要原因。
想到这里,二太太突然意识到,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林兰馨牵着鼻子走了。
从带外路破落户出去玩绕到娇杏,再从娇杏绕到三万两。
从有理变成了没理,从主动出击变成了被动防御,从振振有词变成了心慌口拙。
确实是心慌,因为三万两银子的借据可不是玩假的。
她不得不承认,他们夫妻俩跟那些真正的商人比起来,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林老爷当初让沈鹤立借据,恐怕就是防的这一天。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二十一章 婆媳斗法(二)二太太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当下打破僵局,和缓语调说:你当我是气你带她出去玩啊,不是的,我是气你背着我做这些事。
我带你去喝寿酒你不去,一转背就跟她亲亲热热地把臂同游,你叫我心里怎么想?我还不如一个外路来的野丫头!林兰馨简直要吐了,听她这口气,像在跟儿媳妇撒娇:你跟外人那么亲热,却不跟我这个婆婆亲近,我吃味嘛,所以才会那么生气。
不过呢,二太太会主动求和,也是她乐于见到的,她又不是真的想跟相公分开,想离开沈府。
她跟自己的夫君可是很恩爱的,只因为被二太太逼得太紧,骂得太狠,这才反守为攻,拿出杀手锏,果然把二太太的气焰压了下去。
林兰馨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你敢这么对我,不就是仗着你是嫡母,我是你的儿媳妇吗?要是我连这个身份都不在乎了,你还有什么能拿捏我的?其实今儿就算真的闹翻了,她也不怕,了不起带着沈潜一起搬到外面去。
她又不是没钱,在外面的日子不知道有多逍遥,还以为她稀罕住在府里呢,人多嘴杂,连说句话都有人打小报告。
像上次跟俞宛秋好玩抽的那只姻缘签,听说今天老太君都亲自过问了。
这沈家的人也不嫌丢脸,说起来是侯爵府邸,一个个都是什么诰命夫人,居然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欺负一个小女孩!她去庙里烧个香怎么了?抽个签又怎么了?居然被这些人像审贼一样审来审去,甚至还把她押来当从犯,另辟静室单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越是往深里想,林兰馨越是对眼前的人打心底里轻视起来。
她平素就看不惯二太太在老太君面前的阿谀相,有时甚至撒娇撒痴,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孙媳妇们都做不出来的举止,她也好意思当众表演,以为自己是老莱子彩衣娱亲啊。
不过她也知道,这主要还是因为沈鹤是被免职的,而且永远失去了为官做宦的机会,巴结好老太君,抱牢沈府这颗大树,是二太太唯一的、最后的希望。
一心想把沈涵净嫁给安南王世子也是同样的道理,若能攀上安南王府,沈鹤夫妻俩就真正高枕无忧了,安南王府拔一根毛,都够他们吃香喝辣一辈子。
可惜,他们空有贪心,却不知道反省一下自己的身份地位。
若是大老爷的嫡女,好歹是侯爵千金,还勉强配得上王府世子。
可沈鹤有什么?撇开沈家的光环,这一家人啥都不是,凭什么高攀世袭王爷。
这些日子,林兰馨冷眼旁观二太太母女出丑,想不到老太太也犯糊涂,跟着瞎起哄,居然在宴席上当众盘问俞宛秋抽到的签文。
仗势欺人也不是这种搞法,人家连抽签的自由都没有了吗?难道连她抽根签都要经过沈家批准不成?回东路宅院时,因为已经起更,林兰馨没从后门绕,而是直接穿过前面的垂花门。
望着不远处大门口那高高耸立的门楼,她报以轻蔑的一哂:什么侯府,吃穿用度还不如她家,都不知道那些优越感是从哪里来的。
回忆起和俞宛秋同游的情景,她敢肯定那女孩手里也是有钱的,根本不需要靠沈府赏饭吃。
现在人家只是年纪小了点,等再大些,沈府想留还留不住呢。
再想起临走时二太太说的话:四月初八是浴佛节,街上热闹得很,你不如再带她到街上玩一天吧,上次你们只是路过,都没时间好好看街景。
那一瞬间她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明明为了这事把她骂得狗血喷头的,怎么一下子又急转直下,亲自交代她带俞宛秋出去玩?而且还指定日期为四月初八。
她回过头问跟在后面的奶母周氏:妈妈,你知道四月初八府里有什么事吗?周妈妈回道:没听说啊,只知道那天是浴佛节,府里各房都要煮豆子拿去门口施舍,但就为了这,没必要打发俞姑娘出门吧。
林兰馨轻笑:你也知道是为了打发她出门啊。
周妈妈的声音更低了:不然呢,她哪有那样的好心。
林兰馨不言语了,周妈妈又道:要知道这个也不难,赶明儿我就给姑奶奶打听去。
看四下里没人,忍不住提点自家姑娘几句:那娇杏近来越发不像样子了,上次你跟俞姑娘去东岳庙时就不该带着她的,要不,索性打发她回林家去?老爷要是知道她在沈府干的这些事,看不揭了她的皮!真是不知死活,连卖身契都还在姑奶奶手里,就敢吃里扒外。
林兰馨在灯影里微微笑道:二太太说她最恨吃里扒外的,我也一样!你当我不知道娇杏在姑爷面前玩的那些花样?我一直按兵不动,其实是想看看你家姑爷的态度,我知道他已经把娇杏弄上手了,这没什么,关键是弄上手之后对她和对我的态度,要是个分不清嫡庶,一宠妾就灭妻的薄情汉子,我就真的要回那三万两银子,然后带上银子满世界逍遥去。
姑奶奶,周妈妈担心地喊了一声。
林兰馨拍了拍她的手说:你放心,我不会任意妄为的,毕竟嫁人不是过家家,我只说‘如果’,至少现在,他的表现还是不错的。
今天回去我就把这事跟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夫妻俩达成一个协议,以后在人前也好统一口径,免得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钻了空子。
周妈妈便问:那姑奶奶要怎么做呢?不怎么做,林兰馨站在陶然居的入口处,望着从自己卧室里透出的烛光,脸上慢慢泛起了一丝带着凉意的笑容:娇杏我是不会赶走的,我甚至会让姑爷偶尔宠幸她一次两次。
只不过,她想生个一男半女然后爬上姨奶奶的位置,这辈子都别指望!你说我不该带她出去,其实我是故意的,我甚至故意在她面前发二太太的牢骚,就是想看她到底能背叛我到什么程度。
她从几岁起就跟了我,我本来打算过一两年就为她置办嫁妆,再让我爹在他手下的各级管事中挑一个又可靠又有本事的,好好地把她嫁过去。
这样她一辈子都在我们林家的庇护下,没人敢欺负她,谁知道,我怕别人欺负她,她却要欺负我……门楣的阴影里,林兰馨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轻轻吸了吸鼻子说:这样也好,我也就没什么好不忍心的了,我要让她一辈子看着姨奶奶的位置够不着,就像在狗鼻子上栓根肉骨头一样!姑奶奶……林兰馨打断她的话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你觉得我不该纵容娇杏继续跟姑爷不清不楚,对不对?你不懂,弄走这个,二太太又会想办法塞进另一个,二少爷那边的何氏,不就是她塞进去的?现在都怀孕五个多月了,二少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就是给这个有婆婆撑腰的宠妾给气的。
我留着娇杏,偶尔让她得点甜头,以她那好大喜功的性子,还能不一五一十地告诉二太太?且让她们偷着乐去吧,我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周妈妈几乎要对自家姑娘刮目相看了,一直以来她都以天真可爱的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想不到这么有见地、有手腕,连素以精明著称的二太太都不是她的对手。
————————说明的分隔线沈潜是沈鹤的次子,但大伯沈鹏还有一个儿子沈湛,所以在沈家水字辈的少爷中,沈潜排行老三,故称三少爷,林兰馨称三少奶奶。
沈家嫡系,也就是老威远侯沈迭这一房,水字辈的孙子共有六个:老大沈湛,老二沈渊,老三沈潜,然后是沈涌,沈波,沈涛,后三个是四老爷沈鹄的儿子,目前跟父亲住在潞州的知府任所,暂时不会在沈府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