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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曲终

2025-04-01 15:13:07

(朱闻仍在兀自傻笑,我终于当爹了!他扯着疏真,仍是低声囔囔,你说,是儿子还是女儿?)第二日,朝廷接到惊报:石秀于书房中被人刺杀。

这一消息轰然闹开,朝中诸人惊疑不定,有好事之人,不免将此事与他的去职联系起来,一时议论纷纷。

嘉帝、疏真与萧策心中猜测不定,三人一碰面,却发觉都不是其余两人所为。

多行不义必自毙。

萧策的话简短而刚直,道出了三人的心声。

此事尚未平息,燮国那边的好消息却传来了。

朱闻以三万大军为主力,灵活机动,又有朝廷左右二路配合,直捣黄龙,攻入了狄人的王廷!此等大捷,让天下都为之轰动。

皇帝亲自下旨褒奖,除了赐下宝剑银甲等物,又赐予朱闻正妃九凤瞿镜一具,更坐实了此前的种种猜测。

不知不觉,疏真也在此盘桓了一月,在离开之前,她特意去了灞桥外的乐游原上,清扫拜祭了自己亲生父母的坟墓。

她跪在墓前默祝:是女儿不孝,多年来冒用他人姓氏,如今终得归宗。

这一刻,多年来的心事,终于豁然放下了。

疏真的亲生母亲,乃是宫中奴婢,用老了逢上恩旨,放出宫去,便嫁给了她的生父,一位教授童馆的落第秀才。

原本父亲在时,勉强能糊口,等他病逝,母女二人生计艰难,她母亲便托人将女儿也送入了宫,总算可得衣食温饱。

第二年,小宫女终于可以受家人探视的时候,来的却是邻居婶子,她的母亲也已经撒手人寰了。

乘上车驾回宫时,路上颠簸得她有些难受,正逢医正来请脉,细问之下,疏真的面色也略带上了些异样。

第二日便要拜辞而去,嘉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开口道:姐姐,你真的决定了吗?疏真微微点头。

不后悔?她轻笑着摇了摇头。

嘉帝指着她头上的凤冠,皱眉道:跟从前的差远了。

世子妃的凤冠只有单凤,跟摄政长公主的身份实在是差了几级。

疏真微笑着,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柔和,以前虽然尊荣无双,却是别人的东西,这一个,是我的夫君亲手赠我,真正属于我的。

嘉帝的眼中,混合着成人的恼怒与孩童的天真,其实我真不愿意你去燮国。

他咬咬牙,逞强道:今后,我们也许会是敌人。

疏真点头,笑容却更加畅快了,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嘉帝有这个认知,实在是让她欣慰——公是公,私是私,燮王是朝廷最要防范的诸侯,这一点,身为天子必须有清醒的意识。

嘉帝从身上取下一枚玉佩,递于疏真,这个……他忸怩着,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这个不是送给你的,而是给你女儿的。

他紧紧盯着疏真,眼中的复杂情感,不像是个十岁的少年,既然娶不到姐姐,那我便要迎娶你的女儿为后。

疏真险些被气流呛到,懵懂间,竟已傻傻地接过了玉佩。

嘉帝的笑容,伤感而狡黯,让疏真心中一震,不禁有点心虚——虽然不知会生男生女,但是这样就把女儿卖了,要如何向朱闻交代?把这点烦恼按下,她诚心诚意地跪下,行三拜大礼。

御座高高在上,珠帘后方却空无一人。

疏真在进殿前,听到宫人细语,道是奉万岁旨意,撤去珠帘后的玉座。

临别前,她从胸前取下香榧木扣坠,打开之后,取出了那枚流光异彩的玉印。

此物,还是该归还朝廷。

燕帝接过玉印,面上露出一丝冷笑,他缓缓放手,玉印跌落地上,顿时化为碎片。

已经不需要了……朕昨日下诏,从此停用长公主宝印,金笺。

这即是说,从此之后,昭宁再不能以长公主身份问政了。

这……会不会惹人非议?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嘉帝眨着眼,淡淡道:清远郡王也附议。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清远郡王对皇室恩同再造,由他出面附议,波澜也会小些。

疏真凝视着眼前的俊秀少年,几多感伤,几多留恋,最终,还是转身而去。

身后少年伤感却故作调皮的声调响起——别忘了,朕的皇后已经订下了。

疏真正走到门槛处,险些跌倒。

一路到了金水桥,来时的桐木车驾已经等候多时了,翠璎宝盖一如从前,从人如云,都在翘首望她。

上车的一刹那,好似有人站在承天门的城楼上看她。

那样的目光……她知道是谁,却没有再回头。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风起,城楼砖檐下的铜铃一片作响,惊飞了无数雀鸟。

车驾辘辘而行,走向该去之地。

离燮国还有百余里之远,疏真便听到那熟悉的马蹄声,她急急掀帘而出,却被飞驰而来的某人抱了个满怀。

你轻点……她低声说道。

朱闻微微挑眉,故作哀怨道:不想我吗?疏真打量着他,眉梢带笑,却挑剔道:风尘仆仆的,刚从沙里捞出来不成!从大营直接赶过来的,还没回王城。

朱闻晒得有些黑了,却更添俊伟英岸之感,他健臂一伸,正要将疏真从车中抱起。

疏真微微皱眉,贴着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顿时让他呆立当场。

朱闻因突来的狂喜而感到一阵眩晕——你是说,我要当爹了?! 忘形的喊声让从人们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疏真咬牙,恨不能封住他的嘴。

朱闻仍在兀自傻笑,我终于当爹了!他扯着疏真,仍是低声囔囔,你说,是儿子还是女儿?不等她回答,他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了,我倒是希望是个女儿,如你一般才貌……疏真看他这么高兴,心念一转,想起自己荷包中那烫手玉佩,不由得微微皱眉。

怎么,你不喜欢女儿?朱闻困惑问道。

该怎么跟他说呢?疏真越发心虚,以蚊纳一般的声音说了几句,朱闻顿时扯高了喉咙——什么?!好好一个女儿,竟被那小子骗了去?!压低的女音好似在说什么,朱闻仿佛在争辩什么,两人热切交谈着,春风日光和煦,仿佛也在笑看这一幕。

番外一 弈(他牢牢握住她的手,张开手掌,将她的完全包住……他闭上了眼,好似握住的是整个世界。

)重重纱幕,随风飘散,偶尔拂动佩饰,玉声清脆作响,更显得满室寂静。

侧堂暖阁之中,虽然已是春日,地龙仍烤得暖融,龙涎香的暖味熏染满身,让人不自觉地昏昏欲睡。

对弈的两人意态阑珊,手中黑白子落得很慢,倒是喝了不少茶水。

茶水的热气氤氲在人的眉宇间,柔化了锋芒,也暗伏了波涛汹涌。

燮王朱炎回味着口中的药香——口中的滋味,却在下一瞬化为黄连般苦涩。

这一年来,多亏有朱闻在我身边,否则,我定是生无可恋!心中的剧痛忽然泛上来了,好似有一把钝刀一下下凌迟着,碎片与血肉在他胸腔几乎要爆裂!这算什么?!自己心心念念,梦寐以求之人,居然爱上了自己的儿子?!朱炎几乎要大笑出声,几乎要将全身的怒意都化为力量,恨不能立刻将眼前棋盘推翻,将一切都化为齑粉。

但他终究没有,而是继续在盘面上下了一颗黑子。

棋子落在盘面上的声音分外清晰,窗外的日光微微投入阁中,连风声也远离了这里——也许是有,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他抬起头.却正好瞥见她此时的神情——眼里闪着喜悦而甜蜜的光芒,因出神而凝注于一点,整个人都仿佛浸润在淡淡光华之中。

是因为……朱闻?这一瞬,朱炎只觉得悲从中来,随后,便陷入如无底深渊一般的懊恼与不甘。

朱闻……对你来说,就是那么好?朱炎在这一刻,几乎想如此质问她。

他在你落魄之时,毫不犹豫地将你纳入羽翼,疼惜你,保护你——可是这一切,十年前,我就想对你做了!那时,她还只是刚刚及笄的少女。

那时候的她站在城墙上,深衣广袖翩然之间,将旭日的光芒都几乎要遮没。

她抬眼,微微笑着,对朱炎说道:燮王远道而来勤王护驾,真是辛苦了……她如此气定神闲,城楼上的守军也人心大定。

可朱炎却分明看出,她的黑瞳因紧张而凝为两点——他知道,她的身后有全城老弱妇孺。

心疼的感觉,如晓露一般缓缓浸润而上,但少女的坚韧,却更让他想敲开对方的心防。

臣此番前来,若怀有不轨之心,殿下又当如何?几乎在说出口时,朱炎便已经后悔了,少女凛然色变,手中柳条一挥,嗤然轻声后,直指他眉心处,剑气入肤,隔空尤在。

他的从人斥她狂妄,朱炎却因着迷而说不出话来——日光照在她的身上,剔透中更见高华无双,那几乎不是凡人,而是天上的贬仙。

那一眼,便是十年的沉溺。

朱炎缓缓闭上了眼。

十年啊,我爱着你,竟有十年了。

这十年,我只能借着朝觐,透过珠帘间隙,窥见你隐约的容光——万人之上的摄政长公主之位,才能配得上你这无双风华。

这十年,我心中无数次念过你的名,于幻想中,亲近你的柔荑,呼吸你身上的馨香。

到头来,我身边却只有与你六分相似的萧淑容,温驯而讨好地笑着。

到如今,你却说你爱上了朱闻?!朱炎几乎要大笑出声,笑自己的痴愚,笑上苍的捉弄。

恍惚间,他想起自己听过的一则童谣,那是乡间少年传唱,山峰上雪莲变神女的故事。

乡音的字句已经记不住了,大意却鬼使神差地留在了心里:我历经艰险,攀上高峰,你说要用金瓶才能将你盛回;我穷尽一生,铸造金瓶,垂垂老矣,足不能行;我的儿子替我上山采莲,你笑着说,捧着金瓶而来的,才是你梦中等待的少年。

……歌谣宛如谶言,离奇而真实。

朱炎此时想起这个故事,却只觉无比讽刺。

无边的悲凉与绝望在这一瞬涌来,朱炎再也压制不住胸口的憋闷,连连咳嗽起来,整个人都几乎要倾在一旁。

她好似有些惊讶,却还是扶住了朱炎。

那般朝思暮想的纤纤玉手,仿佛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握住。

只要一伸手……无穷的恶念仿佛受了鬼魅的诱惑,在朱炎脑海里回旋而上。

癫狂吧……引燃你的热血吧……你可以将她强占在身边……只要,朱闻死去。

朱炎忽然猛烈咳嗽着,仿佛连自己的心都要咳出来。

他凝视着身边瓷一般清透的面庞——如此年轻绝丽,风华正盛。

而我,已经是不惑之年,半老之身了。

他终于止住了咳,眼中浮现几多悲怆,几多憾恨,他闭上了眼。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一次的毒就算解了,只怕自己后半生也惨淡如风中之烛了。

何必呢,如此妄念,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平缓沉稳,好似是另一个不相干之人在说话,你们马上就成婚吧。

礼成之时,我就把王位传给朱闻。

如此平缓,好似只是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她是如何的惊异,朱炎已经不想再看了——那般神情,只会让他的心再度破碎。

她起身施礼,转身要走。

等等!她愕然回身,朱炎却站了起来,高大身形在她头顶笼罩出一片阴影,无比接近。

他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拉近到自己身畔。

黑白子落了一地,清晰的响声回荡在整个静室。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张开手掌,将她的完全包裹……他闭上了眼,好似握住的是整个世界。

仿佛是千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他睁开眼,松开了手。

任由那纤纤五指从掌心抽离,他的世界,仿佛一寸一寸在眼前崩塌,灰飞烟灭。

他振衣而起,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而去。

汝等……好自为之吧。

门被推开,白光争先恐后地照了满室,朱炎大步朝前走,眼前之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一局虽长,却终是到了尽头。

番外二 虎牙(他笑着调侃道:朕可一直等着你家的公主呢,等来等去,却连个王子都没等到。

)宝宝四个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闲不住,从小被子里拱出来,在宽大的软床上滚来爬去。

朱闻发觉这件事后,大惊小怪地命人把床头的金玉佩饰撤下,又在两侧添加了绵软的绢障,防止他太过兴奋,跌下床来。

于是等疏真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床一侧的绢布,赫然出现两个小洞,两颗乌溜溜的眼珠,正朝她闪着光。

这……这怎么可能?朱闻看着小洞周围濡湿的口水,再看着罪魁祸首很无辜地向他仰起小脸,炫耀着他那独特的武器——两颗小虎牙,顿时张大了嘴。

婴孩四个月就长牙并不稀奇,但有如此坚固而锋利的虎牙……朱闻与疏真默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肯定是随你!疏真很快否认,这怎么可能,我自幼家贫,母亲生我时年岁也过了,生下我就没奶,一直只能喝米汤,到周岁才见露牙。

朱闻眨了眨眼,我身边人疏于照管,一直只能喝牛乳,到两岁才能嚼米。

他略露黯然之色,不动声色地抱住了疏真,也转移了话题,连个玩伴也没,还险些落到池中淹死……疏真拍了拍他的手臂,一时也替他难受,倒是没察觉到腰间那不老实滑动的手。

只听清脆的嘶啦一声,打断了两人的旖旎,疏真一恼,拍开了朱闻的手,孩子跟前,你不怕羞!朱闻满腹懊恼,不甘地瞪向床上的小坏蛋,随即,他的目光呆滞了!疏真见他目光有异,也转头去看,整个人也化为了泥塑木雕——宝宝闪着惊喜的笑靥,将头伸出洞来,正朝着两人笑得天真无邪。

那个足够他探出头的洞,方才还只能露出眼睛,现在却大成这般。

宝宝一边吐着泡泡,一边微微皱眉,仿佛觉得嘴里的东西不好吃,他小嘴一松,一大片绢布便落到了床榻上。

他好似察觉到了父母的目光,咯咯笑着,又开始攀上另一边的小洞——嘶啦!疏真与朱闻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宝宝十个月时,已经能跌跌撞撞在地上走了,而且坚持不要人扶他。

过了十来天,走得像模像样了,他开始热衷于走到你跟前,仰着小脸朝你笑,逗得你满心都是欢喜,蹲下来伸手抱他时,他却小跑两步,飞扑进你的怀抱。

慢些得意,还有呢,随后他会毫不羞怯地送上香吻,惹得你越发心花怒放。

再然后,他便会毫不客气地在你脸上留下爱的印记——口水,以及齿痕。

疏真感觉到小魔头飞扑的架势,正要把他及时抱移,宝宝感觉到了,小脸一皱,便要大哭。

皱着的哭脸无比贴近,疏真心一软,一分神,小魔头已经扑了上来,只好祈祷这小坏蛋给他娘亲留两分薄面,不要咬出个好歹来。

宝宝的牙齿很尖,但是并没有弄疼她,只是脸上感觉到酥麻,还有濡湿的口水不断糊上来。

宝宝!朱闻急切的声音传来,他连忙从疏真手里接过孩子,宝宝扭动着身体,就是不肯下来。

宝宝……看!朱闻手中上下抛动着什么,宝宝一看之下,双眼便亮了起来,抛下被他啃了两口的娘亲,朝着那物飞扑而去。

疏真放下孩子,这才发觉,朱闻抛出的是一颗金黄滚圆的大柚子。

大柚子在地毯上一路滚远,宝宝一路追着扑过去,非常没良心地将他娘亲抛在脑后了。

终于得救了……疏真正要擦脸,却发觉朱闻眼色有异,取过菱镜一看,眼下青印处竟被啃了个清晰的齿痕。

齿痕不大,刚好落在青印上,醒目而嚣张,好似在炫耀宝宝到此一游。

朱闻为之气结,亲手拿起巾帕,为爱妻擦脸,这小坏蛋无法无天了!疏真苦笑不得地说:幸亏不是个女孩……朱闻点头赞同,随即却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却笑得很是阴险,若是个女孩,京城的天子宫阙,可要热闹了……疏真白了他一眼——真是小心眼的男人!年前,人小鬼大的嘉帝趁着她一时分神,居然把他随身的玉佩不由分说地塞给了她,以此为聘,说要娶她女儿!朱闻知道了,大呼小叫了几天,随后又开始长吁短叹,好好一个女儿,就这么送到狐狸嘴边了!说得真有其事似的,一朝分娩后,却是个男婴,天子郁闷了,朱闻先是震惊,随后开始偷着乐:终于没有便宜了那只小狐狸!朱闻对她的白眼视而不见,一味沉浸在自己恶趣的幻想中,我们宝宝要是个女孩,牙口又这么的锋利,那只小狐狸又长得白白嫩嫩的……他眼前好似已经出现了那少年老成的天子,他沉稳无波的脸上,赫然盖着一个牙印!这该是多么有趣的画面啊!可惜看不到。

疏真冷眼看着朱闻,他仍在出神,一会呆傻,一会窃笑,若是平日惧怕他冷面威严的臣下见到,一定会被吓得魂魄离体。

真是恶趣味!她暗骂了一声,回头去看宝宝,见他仍在地毯上扑着大柚子玩,粉嫩小脸圆嘟嘟的,让人简直想掐一把。

他终于扑到了柚子,整个人都趴在上面,笑得好似一只摸到鱼的小猫,可爱得让人心神迷醉。

疏真还没笑出声,却见宝宝竟然阿呜一口,朝着柚子就要咬下。

柚子皮得多苦哪!疏真这么想着,等着即将响起的哭声。

回响在她耳边的,却是异样兴奋的咯咯笑声。

她心下狐疑,仔细一看,整个人顿时石化,僵硬——宝宝的虎牙闪着光,轻而易举地吐出厚厚的柚子外皮,一口,再一口……他好似玩上了瘾,对已经露出的淡黄果肉也没什么兴趣,锲而不舍地朝着外皮进攻。

喀嚓……喀嚓……疏真呆立在那里,静静看着落了一地的厚皮,一时无话可说。

这……该说是天赋异禀吗?十年一次的大朝之时,疏真依照旧例,带着儿子入京。

其他诸侯为了以防万一,多是带着庶子,她家朱颐身上明显的世子服饰,便很是惹人注目了。

天子单独宴请她时,见朱颐小小年纪,却丝毫不显畏惧,面奏天子时对答如流,气度却是自在不凡,不免赞叹了一番。

欣羡之余,他笑着说道:姐姐与燮王如此恩爱,这么多年来却只有一子,也太说不过去了吧?十年的时间,嘉帝已经是双十年华的俊秀青年,大婚两年来,皇后和陈妃陆续给他生了一女一子,也算后嗣有人。

他笑着调侃道:朕可一直等着你家的公主呢,等来等去都没等到。

疏真笑着摇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她与朱闻恩爱甚深,这十年来,自从生下朱颐后,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她咳了一声,笑道:也许是年轻时候伤了身体,所以生育子嗣有些艰难。

嘉帝小心瞧着她的脸色,燮王没想再纳侧妃吧?疏真微微一笑,我倒是开过玩笑来着,他反而跟我怄气,跑到边境去了大半个月,之后再也没人敢提了。

嘉帝轻摇折扇,笑着凝视她,他若真要有这个心思,姐姐你尽管回京城来住,朕替你做主。

那就多谢陛下了。

疏真嫣然一笑——以她对朱闻的了解,后者若是听到这话,必定大发雷霆,今后再也不准她替自己来朝觑。

她微笑着,打量着眼前的嘉帝。

当年的俊秀少年,如今也已经是玉树临风的青年皇帝了,只可惜……嘉帝咳了两声,屏风外的侍女连忙呈上汤药,他缓缓饮下,瓷盏的釉光在清瘦面容上留下淡淡阴影。

他的身体,仍是如从前一般虚弱,无论怎样的名医,都对此束手无策。

疏真看着心下难受,嘉帝却不以为意,朕大概会是一个短命的皇帝。

陛下不可如此胡说。

疏真连忙阻止,随即说起叶秋传授的一些养生之法,两人谈得兴起,倒是没人注意到,原本端坐一旁的世子朱颐,悄无声息地溜之大吉了。

此时天气已经有些炎热,水榭外的林荫下忽然传来女童的哭声。

疏真一愣,嘉帝的面色也有些古怪,他仔细听了,这声音……好似是朕的小未央!两人于是离席,三两步走过曲桥,到了树下探看。

水榭边林荫婆娑,日光正是晴好,一具别致精美的小摇床边,四五个宫女正一脸惊慌失措,未央公主她……疏真与嘉帝越过她们,眼前看到的一幕,却让人目瞪口呆。

小小的女婴,正哭得手舞足蹈,玉雪可爱的脸上留有一个清晰可见的齿痕。

一旁朱颐双肩垂下,一副沮丧失望的模样。

原来……不是糍米团的味道啊!这一句虽然小声,却清晰传入两人耳中。

日光照在他俊秀面容上,雪白的虎牙闪着光芒,狂魅而不羁。

虽然是日光明媚,疏真却觉得眼前一黑,几乎不敢去看身旁嘉帝的面色——这个混小子!糍米团——林荫之下,嘉帝面色古怪,随即却爆发出一阵爽朗笑声,惊飞无数鸟雀,引得宫墙边的从人好奇纷纷。

番外三 未央(好久不见,糍米团……他哈哈大笑着,喊出了幼时念念不忘的名字。

)火舌窜至半空,烟尘随风簌簌落下,黄昏天幕中,绛红与暗金揉成一色,压抑中满含惊心动魄。

未央将最后一页书信放入瑞兽铜炉中焚烧,打量四周,发觉已无可收拾。

雪色纱缦被风吹得四散飘荡,曳地成缕。

含元殿外时时有惊慌的脚步声响起,宫女的哭喊声压在嗓子眼里,更添恐怖凄惶。

未央静坐在高椅之上,金丝楠木的扶手,摸起来分外温润凉滑,连指尖都染上了淡淡暗香。

这是父皇生前,惯常所用的座椅。

未央忍不住想用脸贴在上面,轻轻摩擎着,宛如多年前,她向父皇撒娇一般。

半明半暗中,她轻轻叹息一声,终于还是坐正了身子。

窗外火舌更浓,绛雪殿的方向,隐约有女子的哭喊声,映着黄昏的天色,分外阴冷凄厉。

未央微微皱眉,随即,眼中闪过无动于衷的冷光。

善恶到头,终有此报。

未央公主……有人隔着殿门在喊。

未央恍若未觉,任凭来人先是小声呼唤,随后便叩起门扉,最后变为用力敲门。

未央公主,开门啊……公主快出来……燮国人马上就要打过来啦!在外呼喊的人越来越多,男的女的,还有宦官不男不女的阴柔嗓音。

未央冷冷一笑,看向桌上一个锦绣小包袱。

这些人关心的,并非是自己,而是这包袱中的物件。

烟尘越发浓重,从只露一条缝的窗口,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火光映照在窗纱上,吞吐飞腾,好似要将一切都吞没。

真的该走了。

未央凝视着含元殿内的一点一滴,每一件摆设,都仿佛凝聚着父皇温柔和煦的目光。

父皇……她泪盈于睫了。

她的父皇嘉帝,沉毅温和,却又聪慧贤明,即使是在天朝历代皇帝中,也是不可多得的明君。

只可惜,父皇出生时,正逢狄人侵入京城,兵荒马乱中,只有他一个皇子幸存下来,却也落下了寒毒入骨之症,自小就身体虚弱。

这样一位父皇,却承担起了中兴的大任,当政十几年间,社稷兴盛,百姓称颂。

然而骨中之寒终究无法可治,她十岁生日刚过,父皇便因病体不支,英年早逝。

未央回忆起父皇的音容笑貌,珠泪滴滴落下,往事有如尘烟,从眼前悄然流过……父皇一去,幼小的自己,好似觉得连天都崩塌下来,只是她未曾料到,这不过是灾难与祸劫的开始。

未等父皇入殓,有一位宫装贵妇便车驾煊赫,浩浩荡荡闯入宫来。

她黛眉描得精细,眼中并无哀色,虽然换了素服,头上仍是珠光宝气,见了几位重臣,笑意更是媚人。

当时的自己,只是从母后与其他妃子的低语中,才隐约得知,她是父皇唯一的亲姐,昭宁公主。

未央虽然小,却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这位姑母。

大人们提起这位昭宁公主,神情颇可玩味,关于她,似乎有说不尽的流言与忌讳。

幼小的自己,还记得陈妃挑起眉头,不屑道:她真把自己当成摄政长公主了?居然这么大模大样地插手皇嗣人选!未央人小,清楚地看到,当时陈妃娘娘虽然口气鄙薄,,却已是气得胸口起伏,搂着淮皇弟的双臂也在簌簌发抖。

随后大人们开始不断地争吵,朝室上气氛十分吓人,自己曾经偷偷躲在太和殿的屏风后听着,被吓得僵在了那里——陈妃娘娘双目亮得吓人,抱紧了自己所生的淮皇子,浑身都在颤抖,你们不能这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她死死盯住那位昭宁公主,先帝并无遗诏,你凭什么决定立谁为嗣?!她激动已极,环视四周,大臣们站在远远的阶下,左右宗亲们的目光都不看向她。

未央当时觉得,陈妃娘娘,好似站在一块孤木之上,四周都是滔滔海水,要将她缓缓淹没。

这般的孤单无依。

未央看到自己的母后坐在上首,她的眼下有浓重的阴影,仿佛疲惫已极,她的柔声细语,几乎要淹没在众人的窃窃声中,先帝骤然驾崩,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

但他生前,一直很爱重淮皇子——皇嫂。

昭宁公主亲密地喊着,却是截断了她的话,皇弟是个心善温和的人,对每个孩子都是极为疼惜的。

她旁若无人地朝着右侧下首,那个身着暗紫宫装的女子微微一笑,琴妃所出的颖皇子,虽然才三岁,却也很得皇弟疼爱呢。

你又不在宫中,凭什么说得好似亲眼见过一样!未央心中忿忿想道。

琴妃低着头,丝毫不敢抬起,她深深裣衽,一切全凭长公主殿下做主了。

陈妃性子刚烈,当场就大怒,这上头还坐着皇后娘娘呢,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琴妃被她一喝,吓得抱住颖皇子就哭了起来,顿时殿中又是哭号声,又是劝阻声,顿时乱成一团,谁也没有再看嘉帝的棺木一眼。

白绫在头顶来回飘荡,宛如幽魂在冷冷看着这一切,满殿嘈杂,人人眼中闪着不同的光芒。

这一切,都让未央又是害怕,又是愤怒。

她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后来的几次廷议,未央没再敢去偷看,只是母后一次比一次回来得晚,面色也一次比一次沉重。

她抚摸着未央的头,缓缓道:你父皇去得太过突然,但他确实是有意把淮皇子作为继承人,只是他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快就……最后说不下去了,只是默默整理着女儿的衣衫,心中却越发沉重。

未央知道,在宫廷中,琴妃可算出身低微,她原本只是乐女,尤其善弹琵琶,到动情处能使全场哭泣,所以嘉帝对她颇为怜爱。

陈妃的父亲虽然不是高官,却也是饱读诗书的编修,她亲自教授淮皇子诗书,淮皇子也非常聪慧,三岁能背诵四书,六岁竟能写些言之有物的小文章了,嘉帝看在眼里,是真正把他当继承人来栽培的。

未央不禁问道:为何昭宁公主要选颖皇弟,而不是淮皇弟呢?皇后默然,半晌才道:因为淮皇子和你一样,已经十岁了,小大人一般,很是机灵……而颖皇子才三岁,什么都不懂,他的母妃又全无娘家可以依仗。

这样的孩童,才适合做傀儡,方便昭宁公主摆弄。

未央并不愚蠢,心念一转,已经想到了这点。

难道就由着昭宁公主决定吗?母后您也要拿出正宫皇后的气势来!未央有些义愤填膺了。

皇后露出一丝苦笑,昭宁公主早年称病离开宫廷,其实是被皇上变相驱离,但数年后,她居然下嫁给了石秀的长子,手中立刻便握有两州,这么多年来,她与其他世家大阀来往密切,一呼之下,竟然有很多人应承。

皇后叹了一声,虽然愤怒,却难掩疲惫,她这是筹划了许久,有备而来啊!未央看着母后烦恼,却也无法可想,蓦然,她脑海中灵光一现,可以请萧伯伯来帮忙吗?你是说清远郡王吗?皇后眼前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他收到消息,正从封地赶来……清远郡王虽然名满天下,却毕竟是外臣。

她叹了一声,有些顾虑,对着女儿也无法明说。

嘉帝还在襁褓中,正逢天下大乱,萧策起兵勤王,又筹建新军,将狄人驱逐出中原,功在社稷,可说是真正的擎天第一人。

他虽然位高权重,却丝毫不曾恋栈高位,嘉帝亲政后,他立刻奉还大政,回到自己的封地上,从此很少回到京城。

萧策克己甚严,并不想让人说他背后操纵朝局,所以非诏绝不入京,他离开朝中已经十年,又是外臣的身份,他若是有所偏向,只怕更会惹人非议。

在立皇嗣上,他真能争过嘉帝唯一的胞姐吗?皇后并不看好这位刚直不阿的郡王。

萧策回京的那一日,未央忍不住,又偷偷去看了。

箫策年轻时是芝兰玉树般的美男子,如今虽然两鬓微霜,却仍是仪态不凡,让人见而忘俗。

真是好久不见哪!昭宁公主含笑说道,未央从侧旁偷眼,只觉得她虽然笑靥如花,眼中却闪着寒芒。

萧策微微一礼,并不愿正眼看她。

朝堂上又热闹起来,一片争吵喧哗中,只有萧策一人,对着嘉帝的灵柩,陷入了深深的哀痛之中——未央甚至看到,他的眼中,闪着泪光。

淮皇子虽然在文才上有所进益,但他身体却也有些赢弱,皇弟就是因这个原因而去了,我身为长公主,当然不希望重蹈覆辙。

昭宁公主说得义正词严,一旁宗室们竟也频频点头。

未央皱起了眉头,大人们吵闹的虽然她并不全懂,淮皇弟的身体,她还是有数的——他由于母妃的关系,偏于文事,加上性情沉静,并不爱动,小孩子又容易感染风寒,所以难免病了几场。

他的体质,并不能算好,但与父王那种难断病根的顽症比起来,根本是天差地别。

昭宁公主的话有些强词夺理,但偏偏谁也不能反驳——嘉帝因为身体虚弱而逝,棺木还在这里放着呢!萧策皱眉,刚要说什么,却见一旁琴妃忽然越众而出,到了他跟前,不由分说地,竟跪下欲行大礼。

萧策慌忙躲开,琴妃却不管不顾,执意要拉了走路都有些踉跄的颖皇子来拜见萧世伯。

颖皇子虽然小,却也嘴甜乖巧,萧策对着这小小孩童,一时手足无措。

昭宁公主在一旁笑了,看吧,颖皇子也挺懂事的,两个其实都还是孩子,萧策你这么赞成一个,反对另一个,只怕世人会说你有私心吧?她身后宗室成员也面露猜疑——萧策位高权重,什么时候学了王莽,一直是他们担心的事,如今难道他真要威权自擅,任意决定下一任天子?世家大阀更是纷纷出言,为昭宁公主撑腰——自她下嫁石家后,他们便逐渐连成一气了。

一片暄哗中,萧策沉默了,未央清楚地看到,他单手成拳,紧紧握着,露出青筋来。

那般的无能为力。

颖皇子登位那一日,正是嘉帝迁入陵墓的时候,众宫眷最后一次围棺哭泣,有意无意间,昭宁公主站到了皇后身旁,两人并驾齐驱。

陈妃却站起身来,直冲到面前,水葱般的手指直戳向她——你少在这里摆什么长公主的架子,你的那点丑事,以为这宫里就没人知道吗?!她高昂而尖锐的声音,宛如一把利剑,狠狠刺入众人的耳膜。

你当年抱看皇上,贪生怕死,根本不管他死活。

你躲在石秀那里多年,眼看着皇上被狄人围杀堵截,就窃喜自己高枕无忧了!你的贴身侍女,与萧策大人一起扶持皇上,编练新军,十年劳苦艰险,才把狄人赶出中原,等回到京城,你倒是出现了,口口声声说她是假冒公主,对她施以酷刑,流放到极北雪地里去。

可惜啊,你这个蛇蝎毒妇,天都不保佑你,她命不该绝,还成了如今的燮国王后!你这个什么长公主,根本只是诸侯心中的笑话——‘沐猴而冠’这四个字,再适合你不过了!你还淫荡不知羞耻,你跟石秀一直不清不楚,他死后你又嫁给他儿子——你居然还凯觑清远郡王!啪的一声,耳光响亮,将越说越是激动的陈妃扇倒在地。

她得了失心疯了。

昭宁双目闪着异样的光芒,未央不禁打了个寒战,躲到母后身侧。

灵枢继续向前,路上的气氛压抑沉闷,还下起雨来。

那是未央最难受的一场雨。

陈妃不久就真的疯了,据说她胡乱骂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连太医也无法让她安静下来。

过了几日,御苑的湖中发现了陈妃的尸体,据说是宫女没看好她,她半夜乱走,这才失足落入水中。

又过了一阵,淮皇子因为天气变化,染上了风寒,他又因思念母妃,终日郁郁,内外交迫之下,竟是没能熬过这一关。

昭宁公主堂而皇之地回了宫中,宗正们联合举荐她辅助皇后,一起处理政务。

她却连连婉拒,终日在佛堂中为先帝祈祷。

母后于是每天早出晚归的,处理那些积压下来的政务。

琴妃虽然也想伸手过问,被敲打了一番之后,也略微老实了些。

日子就这般过了几月,宫里人都松了一口气。

未央却不知怎的,只觉得心烦意乱,好似有什么事要发生。

那一日终于来了,当母后毫无血色的僵硬躯体横在她面前时,未央只感到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宫女们说,母后方才还好好的,一转眼就捂着心口,面色苍白地倒了下去。

太医说,皇后是心脏先天不足,骤停麻痹而死。

连母后身边的宫女,都言之凿凿地说,皇后先前就有过几次心绞痛,她自己都没当回事。

这一切,都是谎言。

未央记得自己是怎样睁大了眼,将母后即将入殓的面容深深刻入脑中。

穷她一生岁月,都不会忘记这一幕!昭宁公主亲自料理了皇后的丧仪。

萧策进宫拜谒皇后的灵枢,昭宁公主斥退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发觉,蜷成一团,躲在厚厚帷幕后的未央。

她笑得分外妖媚,眼中却带着满足的煞意,你们当初都瞧不起我,连皇帝也是……他居然撤去我的玉座珠帘,驱赶我离开这座皇宫!还有你,萧策,本宫对你的垂青,你却不屑一顾!昭宁公主虽然是在笑,却分明是咬着牙的,她一口糯瓷般的细牙,闪着雪白的光芒,看在未央眼中,却是比禁苑中的豺狼更为恐怖。

萧策握拳,伸向她的玉颈,未央以为他就要将之生生折断,激动快意得几乎要大喊出声。

殿外冲入无数禁军,铁甲铿然,手中满是兵器,未央吓得更加缩成一团。

这一瞬,未央仿佛感觉到,萧策的目光朝着自己的方向看来。

他好似很是惊异,随即叹息一声,终于放开了手。

自作孽,不可活……你好自为之吧。

他转身决然而去,面前刀戟如林,竟也不能挡住他半分。

悔不听疏真之言……他若有若无的叹息中,带出这一句来。

之后发生的一切,对于未央来说,好似一场梦。

一场漫长的噩梦。

她冷眼看着,昭宁公主与琴妃一同垂帘听政。

也冷眼看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如何向她们谄媚奉承。

煊赫天下的萧策向朝廷提出了辞呈,将封地传给亲族之子,归隐而去。

无数的忠臣良将也心灰意冷,纷纷挂官而去。

十年来颇有收敛的门阀大族,又开始横行不法,鱼肉天下。

直到后来,诸侯连例行的朝觐都开始缺席。

忽有一日,夑国通告天下,历数朝中奸佞恶行,悍然起兵直指天朝,天下顿时哗然。

……未央从回忆中醒来,窗外的烟尘已经有些凝化了。

绛雪殿那片,已经化为了一片废墟。

未央的心中,不禁感到一种残忍的快意。

琴妃一心想迁进昭阳宫住,奈何昭宁占据了那里,她只得把自己的绛雪殿改建得无比富丽。

如今,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还是太便宜她了!未央眯起眼,想起清晨时分,琴妃听到燮兵入城后,受不住刺激,一时魇迷,竟也疯了起来。

她哈哈大笑着,讲述自己在昭宁公主的示意下,如何将毒涂在甲套上,每日给皇后请安时,都谦恭体贴地搀扶她坐下。

未央眼睁睁看着她疯狂大笑着,将绛雪殿点燃。

自作孽,不可活。

含元殿外,人们的呼喊声也逐渐消失了——大概这些宫人见她不肯开门,便不愿再僵持,四散逃命去了。

未央抱紧了怀中包袱,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发觉,含元殿也包裹在了火光之中。

木门被熏得变形,无论如何也拉不开。

火舌逐渐逼近,她感觉到灼热之苦。

她将衣衫喷上水,紧紧抱住包袱,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殿门撞去!她整个人被门反撞在地,不顾疼痛,她艰难地起身,只听见远处遥遥传来——昭宁公主已经授首,其余人等,跪者生,立者死!喊声如此洪亮,快速逼近了。

未央尖叫一声,宛如觉察到危险的小兽,从被火烧得扭曲的门扇中跑出去。

身后火舌燃尽一切,宫殿轰然崩塌下来。

……朱颐纵马冲入宫道,一路疾驰到底,出现在眼前的,却是燃成一片的宏大宫殿,以及汉白玉大道上,赤着脚,衣衫凌乱的少女。

他纵马上前,一把将她掳到马上,不顾她的尖叫挣扎,仔细打量着她。

仿佛和某段尘封的记忆重合,他面上漾起狂野不羁的笑容,不由分说地将她揉入怀中——好久不见,糍米团……他哈哈大笑着,喊出了幼时念念不忘的名字。

身后,宫倾了,殿颓了,火舌将一切都毁灭,只剩下情愿与不情愿的两人,紧紧相拥。

——本番外完——--------------------------------本文由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提供下载,久久出品,必属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