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有防备……卫羽深呼一口气,却也并不觉得如何惊奇,他露出一道苦笑,正要开口,却听朱闻道:鸟叫得越来越急了,回应他们吧!卫羽眼中光芒一闪,豁然开朗道:你是故意让我来开城门——!你今日来此,不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朱闻的问题很是尖锐,一时让他无颜以对,气氛一片僵冷,唯有风吹得人声寂寥。
朱闻别过头去,声道:你没开城门,总算良知未泯,但这场戏还得唱下去——狄人先存了进犯掠劫之意,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他断然说完,一声令下,源不断的甲冑兵士回转内瓮城之中,原先就设计好的藏兵洞之中随即满满当当。
这是要上瓮中捉鳖了么……一旦城外的狄人暗袭部队遵照与自己的约定进城,两层城墙的门户一旦关闭,这些人便陷身狭长环地之中,任由兵士屠戮!卫羽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在这瞬间明亮如镜——将瓮城设在主墙内,这明显与兵家常理不合。
早在朱闻还滞留王城时,自己就曾经问过朱闻,却被他以加强防御搪塞……想不到,他那时竟已有如此深谋!从那时就开始怀我了吗?卫羽轻声低嘲。
朱闻眉间仍带着复杂懊怒。
他冷扫了卫羽一眼。
不欲答话。
身后一道女音渺然而现——是我。
从更早时候就怀你了。
疏真缓缓而来。
半夜风寒。
她穿一件雪白裘袍。
微弱火光下只见半边眉目如画。
更显得风华无双。
她一回眸。
那~青地繁密纹路便突兀而现。
仿佛鬼物曼佗罗一般。
连笑意也带上了几分诡气。
王城里斗得天翻地覆。
北疆这边却轻易让狄人启了边衅——你地能力如何我一清二楚。
这么轻易让人占了上风。
这事本身就透着诡异。
她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地小册子。
翻了几页。
笑道:你父亲在北疆崛起|快。
乍看好象是商业奇才。
但仔细调查。
我却发现了有趣地事情—他早期地合作伙伴。
都在一段时间后离奇破产。
于是你父亲‘幸运地’财货双收……你的父亲,本地赫赫有名的豪商,居然是狄人早就在国布下的一颗暗棋。
疏真声音平淡,朱闻的眼中却仍闪过一道波澜,卫羽的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终究冷笑道:说来说去,你根本是不相信身边任何一个人,一旦发觉蹊跷,就无所不用其极的调查窥探——我也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惨痛过去让你如此警觉?疏真的面色微黯一瞬,冷冷一笑道:事实证明,我没有错你。
她看了一眼朱闻,叹道:一直到最后,他还在担心是否错怪了你,还宁愿给你赔不是——而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信任?卫羽的面容剧烈扭曲着,他用尽全身的气力,正要反驳些什么,疏真断然开口,声若寒冰,时候到了,你该回应他们的鸟叫声了!这最后的一声催促,让卫羽脸上失去了血色,只听疏真淡淡道:这是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若是不肯,有的是人愿意学鸟叫,而且学得比你更熟,更象——你不愿手上染血,为何不考虑全家上下的血脉?这隐晦而可怕的威胁让卫羽面色变为惨白,你……你这个狠毒的女人!要或是不要,凭你一言而决。
就连朱闻也觉得这场面太过惨烈了,但他仍然没有开口,断断几瞬,却似过了百年一般,只听卫羽喃喃道:好……我开回应他们。
三声鸟叫后,有人在城下悄声问道:为何拖了这么久?卫羽闭上了眼,风声压过了他剧烈的喘息,来了个醉酒的小兵,耽误了一会。
下面再不言语,寒风呼啸中,只听铁门的沉重钝响声拖曳着地——几点星光下,城门,终于开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连环夜云越盖越是沉霾,翻涌不定中,,风中零落洒下一点点黯淡的白色。
是霜,是雪?已经无人去在意这题,铁门两边,城下墙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竭力不出任何一点声响。
狄人的骑兵快速从门下穿行,却没有他们往日的风驰电掣,马蹄行进间悄无声息。
他们在马的四上裹了棉絮……朱闻在疏真耳边悄声道,热的呼吸吹拂她鬓间秀。
两人靠得极近,那丝乌黑滑顺,不自觉的在他鼻端萦绕香氛,朱闻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火焰的光极为细微这是狄人在聚集人马,有人上前欲与卫羽接洽。
朔风之下,卫羽的脸色几乎惨白,上落了点点霜雪。
他孤零零站在城门下的石栏边,静静等待着。
越走越近,彼此的眉眼也看得清楚疏真静静看着这一幕,却感觉身畔的朱闻呼吸有些急促,紧握着她手掌的指节也更加用力。
若是卫羽存了死网破之心。
只要嘶声一喊。
这些人便立时逃出生天冰霜凝在人地眉稍上。
那狄人裹了斗篷。
低了句什么。
卫羽答得极短。
狄人将领低喝了一句。
队中顿时散出极为剽悍凛冽地战意。
所有人策马扬鞭。
正要冲入城中。
就在这一瞬。
只听咻咻之声连作。
如闪电一般飞扬在霜雪之上。
随后便是人地惨叫声。
鲜血如雾般爆开。
乱起之时便听铁门钝响连作。
飞快地阖上。
最后一声撞击声。
让所有狄人地心直往下沉。
暗夜中。
鲜血不断飞溅而出影宛如鬼魅闪动。
嚎叫声中含着绝望凄厉。
好似森罗地狱一般。
仿佛无数没头苍蝇,奋力寻找着出口,然而两道城门之间,只剩下一个环带奔涌着中计怒吼的狄人。
混战与杀戮,宛如无边旋涡,将一切席卷撕裂。
乱局正中,有一道身影孤零零站着,茫然望着眼前的一切。
朱闻皱了皱眉要命人前去,却见早有侍从闪身入场,将混浑噩噩的卫羽拉了开去,强行拖下。
他了然的回头,却正看入疏真含笑的眼中我知道你是个重情分的人……疏真看着他那复杂苦涩的俊颜,本来调侃的一句心肠最是绵软也不忍心说了,只是轻叹一声道:路都是每个人自己走出来的……朱闻点了点头觉她脸色仍有些苍白,不知是因为眼前这剧烈的厮杀,还是……因为卫羽那一句,触动了她最痛的伤。
他不由的抚上她的肩头,轻声道:我们回宫吧疏真微微一愕即也就释然而笑,就这么放着不管吗?结果已定何必多看?朱闻干脆利落说完,便不由分说的拥了她人共坐一骑,就此绝尘而去。
远处的天光走了满天的阴霾,雪片却越了起来。
*****两人回到宫中,已经是二更天了,早有侍女婢上前来,接过朱闻手里的缰绳,疏真不待他抱起下马,便一跃而下,朱闻只觉得她身姿轻盈妙曼,正在心中一荡,却听她好似又咳了一声。
又是不舒服么?他心中顿时一急,连忙下马来扶住她,仔细端详,除了面色苍白,唇色略淡些,却也是笑意盈盈,并不见任何异状。
我无事……不动声色的将肺腑之间的烦恶感压下,疏真正要笑着说些什么,却见朱闻深深凝视着自己,随后道:狄人若是败,从他们手里得到水晶果的机会就到了。
他念念不忘的,居然还是这个……疏真只觉得心中一阵酸一阵甜,眼角一热,连忙侧了脸以笑掩饰,慢慢来吧,若是缘法到了,自然就有了。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到了西院,此时雪片越了,身后奴婢撑起伞盖,密密的遮住了,不落丝缕于身。
松枝摇曳,更显得幽深葳蕤,飞檐之上的瑞兽在雪片拂动下渐渐凝冰成柱……蓦然,一阵劲风吹过,冷意沁入心中,电光火石之间,疏真已知不妥,朱闻亦有警觉,两人闪身之际,却是身边侍从中箭,血花飞溅之后,悄无声息倒地。
他拔剑出鞘,拨开来袭之箭,顿时火星四溅,剑身竟是一个小小缺口。
疏真身形挪移,并不硬接,但箭矢越诡谲绵密,来势也不易轻忽。
疏真随即取过一旁的缎带,以巧劲卷开箭头,当当之声下,落了一地的箭身竟呈金灿。
啊宫女惊慌喊着,四散逃离,不远处有更多侍卫纵身而来,朱闻沉声喝道:暂且退下已有几人进入战团,但随即又是一蓬血雾。
无声息之下,数人的性命归为虚无。
藏在暗处的箭仿佛猫戏鼠一般,冷笑着收割哀号与鲜血。
疏真好似旧疾作,身形一窒,随后袖口便开出一朵血花来。
她踉跄着倒地,朱闻连忙飞身上前将她扶起。
一瞬间的破绽,一瞬间的无防备。
冷锐光芒从拱梁的暗处射出,直直而来,随后,鲜血喷溅满地。
朱闻已经感觉到颈间的刺痛。
杀意凛然而来,却在身前几丈处轻飘飘落地。
有人体落地的沉重声响,鲜血如泉一般从房内阴暗处流出,箭羽随即停止。
多谢谢你了,二师兄。
疏真从地上自行爬起,又轻咳了一声,嫣然笑道。
早有胆的侍从,自行入内,不多时,便将刺客的尸体拖了出来。
飞檐的另一边,叶秋闪身出现,手中长剑不见一丝血染。
他的面上毫无骄矜之色,眉宇间却反而带了个川字。
如何?疏真心知有异,却又不愿再引起惊慌,只得上前低声道。
走脱了一个。
叶秋咬牙道,仿佛对自己手中逃走的漏网之鱼很是耿耿于怀。
仍在这宫中?疏真得到肯定答复后,眼神更为冷冽。
第一百七十八章 搜宫正要起身看个究竟,却发觉朱闻仍将自己牢牢护在怀仍如铁箍一般。
他的怀抱温热,仿佛可以挡下所有明枪暗箭。
她不禁心中一热,眼神有些朦胧了,朱闻却蓦然惊觉,以为自己把她弄疼了,慌忙放手道:你没事吧?疏真摇了摇头,眼中波光一闪,随即到了尸体跟前细细看过,再对比了身旁散乱的金箭,皱眉道:是金扈那一系的刺客。
她又回忆了方才那一幕,沉吟道:只怕……走脱的一个,就是金扈本人!真是阴魂不散了!叶秋恨恨道,想这人三番五次下狠手,他断然发狠道:不能让他这般来去自如,这等祸害就要及时清理!疏真整理着散乱的鬓发环,目光闪动间仍是平心静气,此人大约是听到了消息,狄军即将夜袭攻城,以为可以捡个便宜取下朱闻的人头。
她移向朱闻,我仍是怀,他与王城中的某人联成一气,你要小心才是。
朱闻心中是一热,颔首后却冷笑道:反正那群男女,没有一个不巴望着我死在这里的。
他随即冷然吩咐蜂拥来的侍卫们,封闭整个回夜宫,若是发现刺客踪迹,立刻鸣哨示警,不必与他硬抗。
他目光凝视处。
森然仪让人心惊不已。
但若是疏忽放纵。
让刺客逃了出去……他没有往下说。
人一向熟知他军纪森严。
心中凛然之下。
奉命下去行事。
*****北侧院正房中。
帷纱重重。
暖香馥郁。
瑗夫人却睡得颇不安稳。
窗外风声大作。
宛如鬼哭。
枝条摇曳之下。
更似爪牙狰狞。
她心中有事。
却更加睡不着。
幽暗中。
她睁着眼。
望着藕荷色绣金帐顶。
一时竟有些出神了。
窗格被人小声而有规律地敲动。
瑗夫人浑身一颤。
悄无声息地从床上坐起。
紧紧盯视着窗棂睡在外间的侍女好似睡得不塌实,咕哝了一句,又翻转侧身,却是把瑗夫人吓出一身冷汗来。
她蹑手蹑脚下床,双手有些发抖,强忍着将窗扉开启,顿时窗外冷风直灌,雪片四散而入。
仿佛被这一阵阴风吓了一跳,她不禁后退一步,下一瞬,眼前却出现了一道黑影。
她不禁吓得低啊了一声。
金扈神色阴狠,盯视着眼前女子,暗骂一声蠢货,强自压低了声音道:快找个地方给我躲躲!瑗夫人一听这话,险些一个踉跄,颤声道:你……你又去行刺君侯了?废话少说!找让我躲进去,侍卫正在满宫里搜查……金扈单身掩住肋下——那里也被叶秋剑气波及,虽不致命,却也导致真气逆行,让他几乎吐血。
见瑗夫人仍有犹疑之色,他冷笑一声,道:别忘了,我与你们的三王子朱瑞乃是盟友,我若是栽了,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瑗夫人别过脸,哼了一声道:我与三王子也只是合作关系,又不是他的下属……话虽如此,她却仍咬了咬唇,四下张望,却也找不到什么隐秘之处。
房外隐约有人声喧哗,越来越近,金扈的喘息声越来越粗,瑗夫人暗叫不好,她急中生智,一眼瞥见内橱里的红木衣箱,连忙上前打开,轻声道:你先进去吧!什么?!金扈一时大怒,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忍了怒气进箱。
他身材本就不高,瑗夫人小心阖上盖子,又刻意把海棠紫金扭锁半挂,露出些微呼吸的空隙来。
一切做完后,她满手都是冷汗,几乎要瘫软在地。
此时外间的喧哗已经到了廊下。
前院的小侍从好似在与他们激烈争辩,随即也只得乖乖让开了了。
敲门声响起,箱内箱外的两人都好似惊弓之鸟一般。
第一百七十九章 逃杀夜半风疾雪大,有人叩着房门,外间的侍女惊醒起身;掌灯,却听内间瑗夫人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悦的尖锐,深更半夜,你们在闹些什么?夫人,得罪了……断然一声,侍卫领破开房门,顿时惹起侍女的尖叫声。
你们怎敢……!瑗夫人怒极,凤眸扫处,冷光摄人,让众侍卫心中咯噔一声。
夫人,请恕我们僭越,有刺客在宫中潜藏,可能逃到这边来了。
原来如此。
瑗夫人敛了怒容,自幔纱出现,温暖的银炭燃出芳香来,让身心都沉浸在厮杀中的侍卫们有些心弛神移了。
这么危险人物,万一跑到我房里来了,这该多危险哪!瑗夫人掩唇惊叫道,随即急急而,四下里打散纱帷,看过床下,又随手将箱子上的金锁扭开,伸手在琳琅满目的轻软衣袍中摆弄了两下,轻声叮嘱道:你们可要好好搜查,千万不能让刺客躲在暗处行凶!卫通领见四下没什么端倪。
正要离开。
却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竟是朱闻出现在众人面前!君侯……未等瑗夫人上见礼。
朱闻便径直打量四周。
他身后跟随着疏真。
只是简单一身素裳。
目光却是沉稳犀利。
蓦然。
她地眼凝聚在某一点。
她与朱眼神交汇。
略一碰撞便彼此都心中有数。
朱闻走到床前。
又开始四下探看。
终于来到了那只大木箱前。
只听仓啷一声。
剑刃地白光在他身前灼然生灿。
他端详片刻。
随即好无警兆地。
竟举剑在箱身上穿了个透心凉!剑气纵横飞舞,又在箱身上刺出无数窟窿。
箱子里出一声钝响,随即,便有鲜血如雨,从各个窟窿里流出!这一手突兀而,众人正在惊得目瞪口呆之时,眼睁睁看着鲜血流出,顿时有人瑟瑟抖,有人却已吓得肝胆俱丧,就这么呆呆的,看着鲜血在玉石地板间滴落、蔓延。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瑗夫人仿佛受不了刺激,尖叫着瘫软在地。
果真是躲到了女人的衣箱里。
朱闻微笑着调侃,脚步却不紧不慢,走到箱前正要看个真切,蓦然——箱板在瞬间四分五裂,原本残破不堪的箱子终于化为碎片。
下一瞬,一道黑色人影一跃而起,带起满天血舞,虚晃一招后,竟又从窗中一跃而下。
就是他,快追!朱闻怒声急促道,手中渠刀一转,罡气逼人肺腑,宛如白虹贯日,直袭而去。
变生突然,疏真却是最快反应过来,她眼见从箱中飞出之人乃是满身浴血的金扈,锐利目光一扫,便知他身中数刀,最危险的却是脊背上一刀。
只差几寸,便是直入心脏,可惜了……疏真神念一转,便要提气纵身追上。
房中的巨大声响,让外间的所有人纷纷朝这边奔来,瑗夫人的中庭虽不小,却也顿时乱成一团。
金扈从窗中跃出,只见侍卫奋涌而来,人声嘈杂之外,宫灯不断亮起,心中又惊又怒,一阵剧痛涌起,却更助长了他的凶性。
闪开——阴冷喝声宛如毒蛇吐信,刀光一闪,瞬间便有两人拦腰被斩,半截身躯在地上乱滚扭动,鲜血喷了众人满身,其余人对上金扈那残忍渴血的目光,竟吓得一时不敢靠近。
金扈嘿然冷笑,感觉背上血如泉涌,悄然点了自己几处穴道,却仍觉得疼痛欲狂,他长刀一挥,又砍下几人的头颅,引起越大的惊怖声。
一群废物……话虽如此,蚁多咬死象也是常理,金扈目光一闪,飞速朝外疾掠而去,却见一道白色纤影如魅似幻,紧跟着追了出来。
是你!第一百八十章 流年不自觉的摸了摸颈上的伤疤——残毒虽解,却也留在分,那黑色窟窿始终不能愈合,看着很是狰狞。
咬牙一笑,他停住脚步,一跃上了飞檐之上,居高临下看着疏真——是你——咬牙切齿的声音,宛如猛兽在咀嚼血肉一般。
是你,杀了我父王么?夜风呼啸而过,璃瓦晶莹生辉,雪花漫天飘落,更漏的声音宛如梦幻。
这般沉夜之中,却有人问出如此突兀的一句,充满暴戾嗜杀之意。
疏真面对睚眦欲裂的凶眸光,却丝毫不见惧色,淡然反问道:何以有此一说?金扈咯咯冷,摸了一把颈间的圆洞伤疤,眼神宛如出兕的猛虎,我父王的脖子上也有这个伤痕,而且流出青黑色的血——这么剧烈的毒,若非我及时解毒,只怕也没命了!他拔刀出鞘,森蓝刃口:如獠牙,你到底是谁——!刀如焰,诡谲中逼燃四方,风声与更漏的绰约声响,在这一瞬间凝为虚无。
疏真微微侧。
半边雪白脸庞浸润在暗色之中。
微一凝眸。
流丽无限中辉光灼闪——金扈眼神一碰之下。
整个人竟是一凛。
脊上寒毛直竖!无论我是。
你今天都誓要杀我吧?淡淡轻嘲地嗓音。
在夜风中显得飘忽不定。
金扈只觉得对方雪衣纷飞佛心不在焉似地。
眉宇间透出一重寥落地倦意。
他只觉得自己好似受到了轻视。
冷笑一声道:何止是要杀你。
我要拿你到我父亲灵前。
一刀刀凌迟处死……他仿佛嗜血似地舔了舔舌头你放心。
我下倒很准地。
一刀也不过是一两肉。
不会有多少血地……清脆地笑声打断了他地臆想。
宛如琉璃破碎。
珠玉泻地。
金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
这般鲜血淋漓地威胁。
只换来这一句轻笑。
疏真敛了笑,目光宛如清辉莹照熠宝华,你见过战场么,金扈王子?不等金扈回答,她轻声款款道:战场之上非只有金戈铁马,葡萄美酒的壮烈情怀比你所说的那些酷刑还要残忍。
你见过满地粘腻肉泥吗?你曾经失足滑倒在上面,一头一脸都粘满恶臭的腐肉吗?你见过一根根胳膊大腿码得整整齐齐,堆得三丈高的景象吗?你曾从满是尸骸蛆虫的地上拣起食物来吃吗……她瞥一眼金扈越来越发青的面色,轻笑嫣然道:这一切,我都经历过—你认为,你所谓的凌迟吓得倒我吗?她缓缓说着也不看语塞气馁的金扈,只是望着苍茫夜空起眼,搜寻那稀疏寥寥几点的星辰字一句道:这样惨烈的修罗地狱,都是你父王野心入侵造成的后果。
他既然造就了如此惨烈之战我……身为天朝一员,只能奉陪到底!她的声音坚定清晰,纵然是远处的喊杀声和喧哗呼喊,也不能压过半分,金扈只觉得一道女音宛如天华空临,回荡在整个脑海——你要战,我们就奉陪到底——既然你们掀起战争,战场便不仅是两军厮杀之地,随时随地,我都会取你们这些侵略着的性命。
你父王死在我手上,又有何言可说?!金扈整个人都呆滞了一下,随即,全身都在喘息颤抖之中。
太嚣张了!这个女人……!他咬紧牙关,死死瞪着眼前这弱不禁风的女子—方才一气说了那么多话,她的脸色微露病态的红晕,又轻咳了两声。
这么一个女人,他一掌就能结果了性命……金扈不甘心的更咬紧了牙,尝到了血腥的气息,却越发觉得挫败与气馁,好似整个人在她面前都矮了一阶,空有满胸怨恨,却再无先前的半分气势。
疏真信手一抛,肩上的素葛紫藤花披帛便随风飘开,她拔出随身的短剑,一寸寸光华熠熠,来吧,不是要与我交手么?她瞥一眼气短技穷的金扈,微微一笑……如今身体并不适合长时间动手,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对这个嗜杀段视之徒来说,如此也足够了!金扈一声不响拔刀就战,却再无先前的诡异凌人气势,疏真白衣翻飞,以巧借力,金扈却觉得处处受缚,很难施展开来。
他怒极而吼,却眼尖发觉,对方握剑的左手一颤,力度几乎全消,顿时心中有数,哈哈大笑道:你身上有旧伤,居然也敢如此嚣张?就算如此,对付你也足够了。
疏真淡淡道,她并非真想倚仗武力,跟金扈斗个你死我活,只要牵制住他的脚步,朱闻便会马上率人追上,到时候此人插翅难逃。
一念未尽,便听身后转角十余丈处有人声急传而来,那熟悉的语声,顿时传入耳中。
他果然来了。
她心中一宽,正欲跃出战团,把眼前敌手交给朱闻,却听不远处劲风声颇是不对,心中警兆声忽现,蓦然回首——只见一道黑影正从头顶飞檐最高处一跃而下,宛如空山烟岚,又似乎游龙矫舞,竟是朝着朱闻而去!不好!疏淡的月牙在这一刻穿出云霾,那人身形挺拔矫健,却又灵巧洒脱无比,一剑挥去,上前格挡的四五个侍卫竟被震飞十丈开去。
那个背影……!!!疏真的瞳孔因极度震撼而扩为幽深,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抽干了!月华幽润而下,照带那柄宝剑刃口,清霜般反射出强光,两剑交击,火花四溅!疏真从侧面看入他的眼眸,幽邃之外更如冷玉润华,仿佛不曾沾染风霜。
是他。
她瞬间已经确认无疑了。
萧策。
他居然来了!这一瞬,好似天地都寂静无声,只余下冷光在眼前挥洒。
夜风摇曳着庭中的树枝,花木婆娑声中,仿佛连天边游云都远离了此间,眼前两人腾挪飞跃,仗剑相对,宛如剪影一般。
疏真仿佛心中过了千百念,其实却只是一瞬,金扈正在郁怒,却见眼前女子回眼看着什么,真个人都呆住了,他不及细想,挥刀便是一击。
疏真整个人都有些迷茫,浑浑噩噩闪开,却只听嗤一声,云袖被削断了大半幅。
朱闻虽然与神秘人对战,却也频频分眼看来,见此情景,一时大急,怒喝一声道:小心!他的声音暴裂如春雷,满是惶急关切,一反他平日的冷酷淡漠,倒是让神秘黑衣人目光露诧,眼角余光不由一瞥——(有没有觉得我这几天很勤快?过几天估计又要忙,先多写点是一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第一百八十一章 三人一眼,他也宛如中了邪一般,呼吸在那一瞬几乎停剑摇摇欲坠,几乎落地。
<>那半边脸庞,绝丽而熟悉,让他全身血脉几乎停止。
暗走的天光模糊了另外半边,却仍隐约能看出狰狞的青黑~纹。
那是曾经让他满心欲狂的峻刑之记!檐头的残雪浅浅的积了一层,雪光幽微映照,她一身素衣仍显得宽大,衣袂随风而动,就那么孑然一身站着。
一双眸子宛如琉璃冷玉,就这么定定的,凝眸在自己身上。
这不可能……萧策只觉得一晕眩,心血全数涌上,失魂落魄之下,满心里只有不可能的狂乱三字。
不可能的!她已经死了!!昭宁公主那刻意而温婉声音在他耳边回响——石君呈到我手上时,就剩下这双鞋了,你留着做个念想吧……雪山崩塌。
丈陷落之下。
无人幸免……他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激越。
眼前那模糊而寂寥地身影。
却仍是静静伫立在不远处。
宛然小心收藏地旧画卷。
宛如百转千回地梦忆。
那一袭素衣。
故人身影。
就如此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出现在这国不起眼地边境城池中!他此时心中一。
这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却见朱闻并未趁自己心神恍惚加前攻势。
反而心有旁骛地频频看向同一处。
疏真云袖被削去一大截。
金扈见她神色怪异迷茫。
却是大为得意。
长刀尽处更加凌厉狠辣。
疏真一避再避。
一缕长发被刀气削断。
四散飘扬在夜风中。
朱闻再也忍耐不住。
纵身急掠。
起落间已界入两人之间——金扈,你的对手是我!金扈乍见朱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抓准时机,就是趁金禅大军压境之时,趁乱擒下朱闻,逼问出宝藏的下落后,再把他的首级送给王城中的朱瑞——这般如意算盘,却在这一夜变得面目全非!朱闻居然看穿了狄人之计,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反而是金禅一众人,而自己素来自傲的刺杀之术,竟也不能取下他的性命!他狂怒一生,两人之间的刀光剑芒不免又盛三分。
朱闻也略有些心神不定,虽然与他对战,目光却不时看向十丈外的疏真。
如此纠缠数十招后,蓦然只听宫外人声鼎沸,撕杀声四起,西面天际也隐约有火光浓烟滚滚。
朱闻封地的主城并不大,西城门传来金戈争斗之音,万籁俱静中听来,只觉得惨烈而惊心动魄。
金扈见火起了,以为金禅所派的先遣人员已经入城,阴沉一笑,正要开口讥讽,却听朱闻淡淡道:我方已大获全胜了。
金扈心中一紧,正想笑他痴人说梦,却听朱闻道:这道火光是我事先预定之号,乃是为了迷惑城外的狄人后军,如今看来还真正有效。
他虽笑着调侃,心中却有些担忧发紧——疏真与那神秘刺客都好似中了邪一般,呆呆站着彼此对视。
难道……他们彼此认识?如此想法让他心中更是一震,他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神秘黑衣客,却只觉得他气质华高贵,目光犀利之外更有儒者悲悯济世的韵味,果然非是池中之物!夜色幽芒,一件黑袍,一袭白衣,在这漫长一瞬,这两人彼此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
居然是你……萧策再开口时,劈头一句似惊似叹,随夜色飞入空中,顿时消散无痕。
疏真被这一句一震,眼中迷茫顿时消退不少八。
(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idia,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第一百八十二章 迷乱是你!这一句宛如重锤在她心间敲击,痛不可遏,却也让人痛得醒了神!下一瞬,她眼中锐芒一闪,眼角余光一瞥,顿时长剑破空而去,金扈肋下被剑风扫过,顿时见红。
他见势不妙,顿时纵身一跃,踏雪而走。
疏真一时意气,妄提真气,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加上心神震荡,气血上涌,顿时呕红疏真!有谁在呼喊。
朱闻的声音,在平静心湖中融入一道暖意。
她踉跄一下,随即不支倒:,眼前景物扭曲模糊,意料中的疼痛却并未出现——再张眼时,已是在温暖厚实的怀里。
我无事。
疏真感觉全地气力都被牢牢支撑着。
寒风呼啸中。
极为名贵地玄貂毛将自己整个人都揉在其中。
暖意融融之下。
连胸中地窒闷都减轻不少两人亲密相。
不远处那深邃目光却有如实质。
灼灼望定了这边。
仿佛感受到这犀利而复杂地视线。
疏真咳了两声。
终究还是从朱闻怀里站了起来。
居然是你!萧策又说了一句。
这一却不再似刚才那般如梦似幻。
整个人也逐渐清醒过来。
越是清醒。
越是五内俱焚——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
自己地声音在雪夜听来分外怪异。
想不到。
你竟会在此!风声仿佛要将沉凝嗓音下地颤抖抹去。
半晌。
才听对面冷然女音道:我没死在居延。
让你很意外吧?那嗓音也不太高,清清冷冷的别无情绪,却让萧策心头剧痛,不自觉的摸向怀中珍藏的荷包,那里面一对明珠,早已被他抚摩得光润——他现在仍不愿回想起初闻噩耗时的绝望!压下心头激越,他睁开眼,凝眸处,仍是那素衣飘飞的身影——那样单薄瘦弱,全身的衣裳都实在显得宽大了,整个人似乎下一刻就要飞渺离去。
我听说你出事,已经是过了两个月……萧策的声音似乎被什么哽住了,左手从怀里掏出的,是两颗鸽卵大的明珠,华灿耀目,五彩荧荧。
疏真只看了一眼,便也痴痴的凝视着,眸中越发迷朦凄清,潋滟一片。
夜风呼啸低吟,穿云而过的月牙又渐渐隐没而去了,一庭雪色掩映住两人的神色,泊而寥落,却又似乎出了神的闪着光。
雪片从飞檐上吹下,落得人满头满襟,恍惚间,他们又回到了当初那赏雪灞桥,放灯长河的恬梦岁月。
俱往矣!疏真首先惊醒过来,她别过头去,仿佛那珠光灼痛了她的眼角,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了然无绪。
哦……此物是佩在尸身上的,居然都你们拿出来了——挖地三尺也要见到尸体,真是费心了。
似笑非笑的声调没有什么起伏,其中的讥嘲却是刻骨淋漓!萧策的面色一白,随即眼中的朦胧也消退不少,在居延,你是假死脱身?哼……疏真想起先前那有预谋的凌辱暗害,心中怨怒狂涌,听到他如此揣测,却是连辩驳的兴趣也无,冷笑一声别过头去。
雪光中,萧策见她那冷蔑不屑的神情,心中痛意更增。
只是他素来个性冷静,越是痛甚,越是清醒,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涌上心头——此时此地,你……疏真听这一句,不用察颜观色,心中已是玲珑剔透:如此敏感的时间,大战又一触即发,自己出现在此,简直已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第一百八十三章 决裂你怀……是我从中主导一切?!风簌簌而过,雪片染满襟怀,寒意浸润入心,她只觉得胸口好似压着块大石,怒色浮上眸间,更见冷灿。
疏真感觉自己在无意识的微微发颤,朱闻正深深凝视着自己——随即他的手紧了紧锦裘,仿佛是安慰般轻拍着疏真的背。
那样的细绒密密柔柔的靠在颈上,暖意熏然,让冰封成刃的怒火不至崩溃四射。
风雪中,萧策好似看到她眼中的水光,但夜色寂寥,也许……那只是错觉而已。
他只觉得自己声音有些飘忽,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此战情势如此,你敢说你不曾在中间施为?哈……疏真冷笑出声,猛然转过,在雪光照映下,萧策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看到她那半张受过~刑的脸——那样狰狞靛青的纹路,仿佛妖鬼般在雪白肌肤上攀爬蔓延。
他的心瞬间缩,痛不可当。
如果是我所为,你又要如何?疏真地声音淡漠寂寥。
云淡风清后。
是至极地冷意与轻嘲——这一瞬。
萧策觉得自己与她已经隔了千万里。
为何你要执迷不悟?!望着眼前那双轻睨冷地眸。
萧策只觉得痛心不已。
权力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疏真身姿一颤。
随即却以袖唇。
轻笑声中满含讥诮。
是啊。
权力对我来说。
真有那么重要?她仿佛不可思议地。
看定了萧策。
嗔嗔地眸子幽深无比。
几乎要在人地灵魂深处留下烙印。
你我相识已过十年。
我地为人禀性。
你也知之甚详——到今天。
你问出这么一句。
不觉得可笑吗?她唇边笑意加深。
血一般地光润色泽。
更衬得面庞惨白。
宛如深夜鬼魅一般。
对你来说。
我真是如此权欲熏心之人?!萧策一怔,却怎么也无法回答这话——疏真的眼神,让他想起一年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夜。
那真相破裂后的瞬间,她也这般深深凝望着他,那样凄然无奈的眼神,最后,如烟花一般化为苍凉。
恍惚间,他陷入了迷茫的天人交战之中。
过往渺如云烟,一时是彼此纵马谈笑,意气风发,一时是她幽冷狠绝的表情,誓要将昭宁公主杀之灭口……无数幻景在瞬间纷涌而来,萧策只觉得眼前一阵昏眩,他无意识的摇了摇头,再抬眼时,虽仍是不动喜怒,心下却已是痛如刀绞。
疏真望着他,冷眼看着那未曾消退的挣扎与犹豫,冷然开口道:这场大战,你敢说你一点也没插手?朝廷对国的心思,也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吧?萧策一时无言,雪夜陷入了凝重的寂静之中,风声冷冷而过,三人各怀心思,朱闻感觉到怀里的微微颤抖,不自觉的将她抱得更紧。
就算有万重纠葛,就算心下苦涩难当,萧策总算竭力恢复了清明,事到如今,争辩这些已然无用,你既然要与天朝一刀两段,那么……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却响彻风中,把你的印玺交出来吧。
疏真眼波一漾,朱闻和她靠得极近,只觉得那黯然一瞬,仿佛有无边冥色从虚无深渊中漫淹而上,将那唯二的两点亮光熄灭。
真不愧是忠于皇家的贤臣……疏真冷然一笑,轻轻挣脱了朱闻的怀抱,在雪地里站定了,缓缓的,从袖中抽出长剑——要从我身上得到印玺,就凭你的武力来夺吧!第一百八十四章 朱闻飞檐上的积雪无声凝落,几点廖淡的星子微微闪烁,她这一句一出,庭中更是寂静无比,万籁默然,只剩下单调的风声回响。
城门前的厮杀仍在继续,喊杀声在夜空中隐约传来,比起这满庭寂然,恍如隔世。
你……!萧策深深皱眉,几乎凝成个川字,你真要与我为敌吗?这条路中你自己选的,不是吗?疏真沉声答道:狄人正逢冬荒,哪来这么多粮草储备可以在这慢慢耗,你敢说此事不是你暗中布局?她的冷笑声响起,萧策望着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惨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复杂灼热的光芒越来越冷。
疏真的冷笑啜上了几分乖戾,眼帘微微颤动,拔出你的剑吧! 朱闻在旁静静听着,到此再不能保持沉默,住手,不要再胡闹了!他平素极少干涉疏真之事,此时却是在关切中带出强势,意欲阻止她乱来——伤成这样还要逞强,简直是太过胡来了!疏真略薇皱眉,无奈中浮现些许暖意,却是不以为忤,我会保重自己的。
萧策冷眼看着,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惊诧——疏真生性倔强,自己也对她素来爱重,整个天朝从未有人敢当面斥责阻拦她,如今她竟然会听得进朱闻的劝阻?他禁不住多打量了两眼朱闻,想起两人方才亲密相拥,心中却是一阵苦涩,面容也禁不住惨淡几分。
他独自站在宽阔的庭院中央,风吹动他襟袍,更显得儒雅气度,腰间长剑内敛隐光,却是含而不露,丝毫没有出鞘的打算。
我不会与你动手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低沉而出,宛如牵动心血一般。
回答他的是剑气冷风,如鬼魅一般直袭而来。
森然剑芒映出雪色皑皑,暴涨之下让人目眩心凛,萧策不得以拔剑格挡,顿时火星四溅。
梅间雪屑被真气拂动,纷纷飘扬四散,染得满头满身,远处的火烟仍在蔓延。
冰与火的倒映,喧嚣夜色中这诡谲的死寂……眼前闪动的是挚爱容颜,眸中不复爱意,只剩下冷然怨毒。
萧策恍然觉得自己好似在梦中,一个永不结束的噩梦——他只觉肋下疾风一动,迷蒙中勉强避过,却仍带起小股血泉。
两人身影乍分,疏真的剑刃隐约染上一泓碧血,脸色却是更加惨白,一个踉跄,及时以剑鞘拄地。
够了。
朱闻的声音响起,压抑着怒气与焦灼,他身形一闪,连点疏真几处要穴,后者喘息着,却并不曾反抗,随势倒在他怀中。
小心接住温软身躯,朱闻看看萧策,竟是前所未有的犀利冷绝。
你最初的意图是取我性命。
他并未追问此人与疏真的关系来历,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并非疑问,而是陈述。
萧策默然,并不答话,只是缓缓撕下袖子衣料,裹住自己的伤处。
朱闻并不恼怒,也不急噪,我大约已经知道你是谁……因此,你想取我性命,我并不意外。
萧策眼中光芒闪动,瞬间神光湛然,重新以不同的目光仔细打量着朱闻。
只要我一死,无论谁继承世子大位,燮国都将大乱。
朱闻缓缓说道,仍是一派淡定自若。
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萧策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清朗如霁月,声调温文,却带出惯掌权柄的雍容大气。
把自己看得太高的人,只怕是阁下你吧……朱闻眼中光芒一盛,周身气势宛如绝世神兵一般凌绝森然,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可使我血溅五步,使我燮国再度成为朝廷的傀儡?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就能支撑起这个元气大伤的朝廷?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夜朱闻的嗓音并不高,问题却越发犀利,他说到最后,忍不住冷笑一声,传闻……也不过如此。
萧策目光幽然,看不出喜怒,传闻大多虚妄,我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匡扶社稷本就需要集朝野之力,岂是我一人之力可成?他辞句平和大气,却是滴水不漏的将朱闻的话挡了回去,仿佛刻意要显得朱闻心胸狭小。
朱闻却不受他言语影响,只是微微冷笑一声,你又故作谦虚了——身居庙堂之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对天朝的影响,就算是那位十岁的天子也无法相比。
他随即话锋一转,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却恃武前来刺杀,未免也太过冲动行险了——我若是死,只会让狄人赢这一仗,而你若是有个闪失……他啧啧了两声,眼中闪过惫懒笑意,却是让人不寒而栗,堂堂天下第一名将,性命就只等于一个刺客吗?两人话到此处,唇枪舌剑,已是动了杀心。
萧策微微一笑,虽觉得对方言语锐利,却并不把这几句刻薄放在心上,他夜观战势已久,正好撞见金扈夜袭刺杀,临时起意,意欲灭了朱闻这个祸患,成与不成,本就不必勉强。
望了眼天边火光,只觉喊杀声逐渐低下来,萧策心中有数,心下叹息一声,目光移到亲密拥住的两人,心中却是百味陈杂,你自起边衅,又听信好的唆使,野心权欲膨胀,只怕才是燮国之祸,你好自为之吧!他转身掠空而去,背后便是那无际的火烟与混乱的城墙。
雪片被他的气劲激起,冷冷划过朱闻的脸庞。
朱闻冷然瞥了上眼,却是将此人的身影牢牢记在脑海中,仿佛要留下烙印一般。
随即他感觉到怀里的身躯在微微颤抖,正要看个究竟,疏真却已蓦然冲开穴道,从他怀中挣脱——雪光下,她幽黑瞳孔因极度恨意而凝为一点,望着萧策离去的身影,她提气说道:你也好自为之——下一次,我必定取你性命。
真气将女音扩散天穹,那一瞬,漫天星辰仿佛都为之凝定。
远去的背影在染雪的飞檐上掠过,几乎已看不见了,但却仍微微抖动一下,随即便再也看不见了,仿佛那只是一瞬的错觉。
朱闻揽住疏真的肩,只觉得她浑身冰凉,双眸灿亮,面上却平静得吓人,担心她一时怨愤岔了气,于是连连摇晃她的身躯,你怎样了?!疏真本来妄动真气,胸中已是烦恶翻绞,被他这么不晃,开始干呕起来,却也是吐无可吐,弄得连连呛咳。
你……你放开我……她呛咳着说道,眼圈都红了,朱闻这才发觉自己又闯了祸,连忙放手改为轻拍后背。
因为连连咳嗽,那水滴迷红的眼眸却是让朱闻既心动又酸涩,他小心扶她行到廊台坐了下来,沉声道:下一次,我替你杀了他!疏真有些愣住了,仿佛没料到他会突兀说这一句,随即,她居然笑了起来。
到底怎样子?朱闻大为心惊——她该不会是受到刺激过重,一时迷了心窍?疏真笑了一阵,这才回眼看他,却是一派平静自若,丝毫不见方才的怨毒激愤,闹了这大半夜,你该去城门前看看战果了。
她的羽睫微微颤动,抬眼看向远处的城门,整个人都却是松弛下来了。
朱闻也坐在一旁,随她一起遥望。
火光映照着天色,烟雾盘旋不去,喊杀声已经弱了下来,天边一缕清晓——这漫长一夜,终究也要过去了。
186 致命天边有一缕微光,王城却仍在沉睡之中,宛如永夜。
朱炎起身,并不召唤侍从宫人,自己斟了一杯,夜光杯中隐约可见血色潋滟,顿时一楞。
杯缘热烫,他有些愕然,轻轻一嗅,却并不是酒,而是醇醇药香,清凉扑鼻,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此时夜间的侍人已醒,连忙上前来替他换过常服。
朱炎任由他替自己系上腰带,问道:这药是怎么回事?侍者连忙道:这是三王子早起替您熬的,没曾想您还是起早了,所以有些烫。
哦?朱粒状接过轻抿了一口,却觉得清凉直入肺腑,整个人都为之一爽。
瑞儿他人呢正在东侧殿暖阁里。
朱炎走出寝殿,只觉得一阵冷风扑面——这时节,边疆该下雪了吧?蓦然想起边疆峻险局势,朱闻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便浮上眼前,他顿时心中一动,问道:边疆战报如何?除却二王子前日所报,暂时未有新大奏报。
侍从在身后欠身道。
庭院中一片寂静,仍是一片暗色。
朱炎一边走过回廊,一边想着朱闻先前所报——近日狄人颇多异动,恐以奇袭,心中筹算默划。
等他回过神来,却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东侧殿暖阁前。
揭开厚实的隔帘,却发觉堂内已是冰冷一片。
炭炉刚熄了火,放置药壶的铁架被置于一边,角落处,一道黑色人影已经倚在墙边小榻上睡着了。
朱炎上前,只见朱瑞睡得正是香甜,却好似怕冷似的,瑟缩一下。
他的手边垂落着一只水晶滤斗,以及小片药梗,俊秀脸庞上犹有几分炭灰,显得有些滑稽。
朱炎心中先是一暖,随即却是感动的酸楚——为了让自己清早能喝上热汤药,朱瑞居然四更起身熬药!他就在小榻前站着,默然无言了一阵,随即却接过侍从递来的玄貂裘服,小心盖在朱瑞身上。
熹微天光下,他看见桌上放着心页纸,满是字迹,好似是药方,却是以端砚压住,显得郑重其事。
朱炎取过细看,却见上面正是朱瑞的笔迹,仔细研析了胸腑之伤的治疗之法——这正是针对朱炎的旧伤而来的:父王胸中内伤蕴积,邪火焰上感,是以叶太医叮嘱多食海鱼类,暗中阴阳相克之理。
但海鱼易起痰症,以杏仁滋润肺燥最为得宜……朱炎看着这一笔一划,心中只觉一暖,想起方才饮下的药汤中那熟悉的杏仁香味,又想起上回萧淑容一惊一乍所谓投毒,不禁会心一笑,暗道:总算没白疼了这孩子一场!又翻过一面,只见上面密密写了血花莲的研磨方法,想起方才那盏色泽如血的药,朱炎心下却更是明了:血莲虽不是什么绝世珍宝,却也是并不多见的珍药材,又并不多汁,方才那一碗不知花了朱瑞多少心血!他眼中光芒越发柔和,将纸放下,又替爱子掖了掖裘服,端详了他的睡脸一阵,这才缓缓离去。
他的脚步声消失不久,朱瑞缓缓睁开了眼,黑眸中毫无睡意,他从榻上起身,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周围散落的琐物,又瞥了一眼仍在桌上的纸,微微一笑,笑意中好似有一道腥红一闪而没。
有随从悄无声息的上前来递上密函 ,朱瑞上下一读,不由露出一丝冷笑,瑗夫人这种女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顿了一顿,笑意加深,越见诡谲,金扈那个废物,杀一个人都三番两次失手——这种不中用的东西,居然也敢凯觎狄王之位?侍从噤若寒 蝉,不敢多说一句,朱瑞轻轻弹了弹信纸,却也未见勃然大怒,算了,本来也没怎么指望他们。
侍从轻声插了一句,金禅的夜袭之计好似也失败了。
朱瑞轻声一笑,任由晨曦在自己身上曼流而过,光暗交错间,却是看不清他的表情,朱闻确实不是易与之辈。
我的二哥啊……他似笑非笑道:他一定会顺利打退狄人入侵——只是战场乃是大凶之地,他未必能活着回到王城呢!其实,做一个名垂千古的英魂也是件好事——王城这边,已无你的容身之处。
他轻笑中带起森森寒意,几乎让人浑身打颤——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向桌上几红纸,笑声阴冷而凉薄,久久回荡在堂中。
天色尚好,只是日头未升多高就隐入云中,好在檐角墙根的一层薄雪还没消融,反射得有些耀眼。
城门处几成废墟,满地散落着残肢与甲胄,鲜血盈墙,烟灰黑蒙——狄人的先遣队几近全没,目前已经退了回去,守军正在清理这一片混乱。
城楼最上的角堂中,朱闻坐在正中,却是默然无语,疏真靠在雪白软毛榻上闭目养神,下首只站着一人,竟是卫羽。
从何时起?朱闻低声问道,卫羽并不答话。
你父亲糊涂,你也糊涂了么?!朱闻忽然暴怒,暴戾眼神扫过,恨不能将他揪过来往死里揍。
卫羽仍是低头不语,等到疏真也有些不耐烦,准备开口说话时,他居然出声了——我与你结交时,并不知道父亲竟然做下这事。
他的声调毫无起伏,仿佛不是在为自己辩解,朱闻却是点了点头,你说的,我信。
到这个关头,还相信我吗……卫羽露出一丝苦笑道:在我得知他竟是在狄人支持下豪富发家时,我整个人都傻住了!你没能劝阻他。
朱闻压下心中复杂情绪,沉声道。
谁知卫羽摇了摇头,眼中闪过奇异神色,不,在我分析利害,并以家中生意威胁后,他已经决意听我的话,不涉足这行了。
迎着朱闻诧异的目光,他的笑意越见苦涩,狄王没能威胁得了我,可另一个人,却是把住了我的致使关键。
是谁?朱闻低声喝问,却是对上卫羽有些奇异的眸色,顿时有所预感——难道是……不错,就是你父王。
187 挚友纵然早有心理准备,朱闻听到这一句,心中仍是一震。
哦?是燮王朱炎……倒真象是他的作派。
疏真倚在榻上,微微睁眼,凤眸中晶光一闪,低喃了一句,言语中的熟悉却是让卫羽心下暗惊,静静的看了她一阵。
是他派你在我身边?!朱闻的声音有些低沉,仿佛阴霾中孕生的雷霆,隐而不发,连空气都有些凝窒的意味了。
卫羽点了点头,在我父亲彻底断绝与狄人的关系之前,就有王城的使者找到我……若是不从,我们全族上下立刻便会以私通外夷的罪名凌迟处死——纵然君侯你与我素来投契,这样的确凿罪名,却是连你也挽救不了的。
他说的很是平淡,亦没有落泪求恳,稀薄的日光照在他半垂的面容上,素来风流倜傥、玩笑不忌的神色也不复存在,唯有眼底那深深的阴影,显出他的疲倦与苦闷。
他停了一停,随即又道:他命我在你身边就近监视,有什么大事立刻禀报——瑗夫人虽然聪慧,可王上本身并不太信任女子,况且她身在后殿,也未必能尽知尽察。
朱闻听到此处,目光霍然一盛,顿时怒色耀华,但下一瞬,他收敛了表情,漫声道:这几年,真要谢你手下留情了。
疏真在一旁听得有趣,轻笑着调侃道:当初燮王假死崩甍,你要真的带兵入朝,只怕夜半就要被卫大军师取下首级了——你初露的反迹,只怕也是他为你隐瞒了。
朱闻的眸中晶莹更甚,却是越发复杂,你遇到这等麻烦,为何不告诉我?!卫羽唇边苦笑更甚,如果只关系到我一人,我相信你能护我周全,只是我父亲……他随即看了疏真一眼,第一个怀疑我的人,只怕是你吧?疏真轻咳了一声道:自从虎符丢失那一次,我便觉得事有蹊跷,瑗夫人不过平常女子,你也对她无甚信任,居然会被她用简单的声东击西之计耍得团团转,这也未免太贬低你的智慧。
卫羽惨然一笑,如果可以选择,我绝不会挑这种女人一起演戏。
他说到此处已是默然,朱闻皱眉,随即冷然问道:这次与狄人合作,又是谁的指使?卫羽轻笑一声,眼中却流露出不不甘与仇恨,先是狄人来我家威胁,被我挡回去了,随后而来的——竟是王城使者!朱闻的眉头皱成个川字,眼中光芒犀利,随即却终究敛了起来,父王再昏聩都不可能做出这等事,那么,就是我那个好弟弟了?朱瑞。
疏真在旁闭目养神,淡淡插了一句,他日夜在你父王身边伺汤药,如果亲近之下,卫羽的秘密,只怕早就被他知悉,关键时候便能一击即中。
卫羽在一旁长叹闭目,却并不反驳,终于默认了疏真的话。
朱闻只觉得好似有一团火焰在眼中炙然刺痛——朱瑞!这个名字在他齿间咀嚼,幼时的艳羡与憾恨瞬闪而过,酸涩过后,却又顿生无尽怒火。
到这一日,他方才完全相信,那个温柔羞涩而笑的三弟,竟是如此阴险狠毒!他双止骤然一闪,有如实质的锐光直逼卫羽,狂炽气息扑面而去,如果我们没有及时赶到,你真要助纣为虐?!卫羽默然闭眼——城墙上的幻觉,那些模糊血肉,那些百姓的凄厉哀号,又一次出现在眼前——如果他为狄人开启城门,这一切便会成真!所以,那一瞬,他早就后悔了……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替自己辩解,任由朱闻怒火直燃九重天,目光越见森冷。
朱闻看着他这恹头丧气的模样,想起夜半惊魂之处,气得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你把满城百姓,全军上下当什么了?!疏真侧过身来,并不打算阻拦,只是幽幽道:你把他踹死了也无济于事——若他真准备开城,又怎会在原地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卫羽目光一闪,眼中多了丝活气,他舔了舔干裂的唇,仍旧默然无语。
朱闻凝视着这位自小的挚友,目光复杂闪烁,淡薄日光照在他身上,带起一层倦意与无奈。
先将他押下去吧。
半响,他才收敛了所有情绪,冷然吩咐道。
好似承受不住室内的凝窒氛围,他随即跨出宫室,来到花苑之中。
冬日的日光有些绵软,照得人浑身发酥,池中却已是坚冰一潭,晶莹闪烁,瞧起来颇为厚实。
风吹过发稍,有些麻痒又有些刺痛,朱闻脚下锦靴步伐漫然,来到了池边。
仿佛要远离那些凡尘琐事,他坐在一旁的湖石上,默然无语。
还在想着刚才之事?低沉而略带磁哑的女音在身后响起,朱闻并不回头,只是低声道:到最后一刻,才发现老友有异状,我是否太过自以为是了?不轻易猜忌他人,乃是为君者的高德与气度。
我一直厌恶父王的多疑与老谋深算,到头来,却是我错谬了。
朱闻自嘲的笑了一声,所谓的信赖,竟是如此易碎——人心的软弱与污秽,居然这般不堪入目。
他仿佛有些心灰意冷,苦笑着摇了摇头。
疏真轻笑了一声,好似轻嘲——朱闻感觉好似冰刃划过胸膛,血肉分离之后,便是痛快淋漓的冷然轻松,卫羽是一直瞒着你,而我,却也没有对你说出所有实情。
疏真仿佛是在斟酌着词句,萧策的话,你也听到了。
朱闻目光一闪,却又恢复了平静,坐姿宛如木雕一般,我听得很清楚。
我的过去,我与他之间到底是何关系……这一切,你不想知道吗?疏真的声音有些僵硬,显得不自在,你不担心,我也是在欺骗你吗?静谧的水边,两人靠得极近,偏偏一个坐着,另一个直站在身后,却是谁也瞧不见谁的表情。
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朱闻终于开口了,声音也有些沙哑,怕是冬日冻着了,但我还是那句话,你若不想说,我就不问。
188 截杀淡金日光照在两人肩头,即使是冰寒料峭中,却自一重和煦暖意。
疏真凤眸淡扫,只见朱闻黑瞳幽幽,仿佛是心事重重,惟独说这一句时,却是熠熠发光,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今晚闹了这一出,他并非心中无感,只是仍选择无条件的信任自己……疏真心下暗叹,身型微颤。
昼夜温差太大,你自己要当心。
暖厚的锦貂裘衣覆在她身上,虽然是淡淡责怪的口气,却难掩其中的关切 。
他的手掌悄然扣住她的掌心,有些热烫,她微微一惊,却终究没有甩开。
金禅一夜未寐,接到消息时,脸色不由又灰白一瞬。
胜败乃兵家常事。
他淡淡说道,眼中冷光一闪,竟是让人不寒而栗。
众族长虽然也是惊怒不已,但念及这前军士大都是出自金禅麾下,倒开始心平气的起来,有人甚至冷眼看他如何失态荒唐。
金禅细细看了一遍密件,眼中已是雷霆大作,没想到卫羽居然敢阵前倒戈……好好好,他既然不顾惜家人的性命,那便做个忠臣逆子好了。
话虽如此,但卫羽一族被攥在朱瑞手上,此人与金禅并不算是铁铸的盟友,这狠话说说就算,真要实施只怕难矣!金禅眼见周围人虽不敢开口,却各个眼色莫测,不由又是心灰又是燥怒,喝退众人后,正要休息,却只觉帐前一阵疾风——是你!金禅心中惊,随即看着萧策肃杀的面容,心中有些莫名的忐忑。
你失败了。
萧策的声音平平,不知怎的,却透出长夜落尽的阑珊倦意。
金禅暗怒,也没跟他寒暄,淡淡道:你也没成功。
萧策面无表情 ,眼下却有浅青阴影,逆光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的事,就不劳大王费心了——沉烟玉之事,你最好信守承诺。
金禅察觉有异,心中确是豁然一亮,暗道,他果然撞见了她,心下冷笑不已,只觉得爽快欢畅,正要装傻再刺两句,萧策身形一掠,便没了踪影。
金禅摸着下巴沉思半刻,沉烟玉之事,最好还是尽量拖延。
只要萧策在此一日,就不会容燮国坐大,这对狄人来说,实在是稳立不败之地!想起昨夜的溃败,他咬牙冷笑道:等城中宝藏起出,全城放开掳掠三日,以惩我今日这失!语气凶悍中含着血腥,一缕一丝飘散开冰原之上。
萧策提气远纵而去,思索片刻,随即朝着天朝统域边缘的老铸匠铺子而去。
已是正午时分,却并无什么人光顾,店后的铁砧竖起,任由清水滑落。
萧策正要走近,瞬间却感觉不对!说时迟那时快,他侧身一闪,顿时却有无数暗器飞袭而来,眼前竟是一片蓝黑的闪亮锋刃!有毒!他闪身惊险,随后却发沉上方有杀意——破旧的毛毡瘦皮铺就的顶蓬上,有人伏身正对准了他!长弓破晓,嘶声惨烈,铁箭又将另一边去路封住!萧策脚下不动,腰间奇异一闪,箭头又擦胸而过,未曾伤到分毫。
但他并未松一口气——他感觉到更为强烈的诡谲杀意!那样狂飙的杀气,近乎飞扬跋扈,却又能冰冷难懂……这般熟悉的感觉。
萧策眼中黑瞳收缩,却漫声道:出来吧,二师弟。
189 贤愚竟然是你!萧策的瞳孔微微收缩,深邃的眼底隐见涟漪,随即,却深皱眉头,好似凝聚起无形的风暴!大师兄,别来无恙啊。
叶秋略带些轻佻流气的口吻,却含着复杂纠结的讥诮,以及深不见底的怨怼。
萧策眉尖深扬,你居然也参合此事?刺激之事,一向合我口味。
萧策眼中温怒更重,此乃国之战事,岂容你为所欲为?啧啧啧,听听这义正词严的说话!好一位贤王名帅!叶秋越发玩世不恭,斜眼看向萧策,却不知道半夜三更,跑到狄人王帐深谈的人是谁?此乃是驱虎吞狼之计——我俯仰无愧于天地,又何必与你解释!叶秋哈哈大笑,谁耐烦听你解释——手下见真章吧!他信手一挥,尖剑从鞘中跳出,眉眼之间杀意瞬涨!萧策的目光越发深寒,宛如冷月当空,你我的恩怨不过是师门那点旧事,多年后你拦路截杀,只怕与‘她’脱不了干系吧?他提到她一字时,面容冷峻,看不出一丝喜怒,不知是稀疏的月光,不是霜寒映入眼中,一瞬间晶莹而闪。
小师妹吗?叶秋满不在乎的笑着,刻意在他面前提起这个禁忌的称呼,好似越见他痛苦,越是开心。
没办法啊,我欠她这最后一个要求,若是不做完,今后怎么好意思行走江湖?她要你来杀我?萧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独特的沙磁稳宁。
女人的怨恨,是比阿鼻地狱之火还要可怕啊!叶秋有些夸张的感叹着,瞥了一眼萧策,又道:你当初没能彻底杀了她,如今她与你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又怎会容你平安取过印玺?萧策默然,并再不回答,他好似知道言语是多余的,缓缓的,从腰间拔出长剑。
剑如雪光。
……女人的怨恨 ,真真让人不寒而栗啊!同样略带夸张笑意的男子如此说道,相似的言语,却是绝然不同的心境。
朱瑞抚摩着手中舒卷而下的画轴,凝视着其中那宫装雪裳,长剑临城。
真是美人……与萧淑容倒也有两分象!可惜啊,野雉就算有两根艳丽羽毛,也终究成不了凤凰。
他轻笑着继续道:萧淑容啊萧淑容,这么多年来,你都不过是别人的替身,你……怨恨吗?继续保持你的怨恨与阴毒吧,不……你的怒火将越见高炽……只要,继续不停的刺激你。
他最后一句,轻若无声,仿佛只是个口形。
说话间,他的手轻动,已然将画轴卷好,系上。
他的手裹了细纹布, 不曾留下任何指痕,实在是老辣无瑕,绝无一丝痕迹。
萧策收剑入鞘时,虽然面色不变,额头却已悄然滴下冷汗。
这一场,他胜得极险。
叶秋仍在大笑,好似胜负与他毫无关系,鬼魅似的身法之下已然走远, 只留下一串笑语,师兄,你也未进步多少嘛……小心啊,小师妹下了绝杀令了,绝不容你活着走出北疆……萧策听着这一串恶意调侃的笑声,面色并无任何改变,只是束在袖中的手掌,狠狠握紧成拳——你,真要与我为敌到底吗?!真要与他为敌到底吗?你真的恨他到如此地步?叶秋回到宫中时,几乎是拂晓,他直接问道。
一下子两个问题,我该怎么说好呢?收起居然情绪不坏,在绣绷上描着样子,一手已在挑选丝线。
如果是第二问题,我的回答是,当然。
至于第一个问题嘛……她居然笑了,眼中波光莹莹——你认为,我是不顾局势,一心鱼死网破的蠢人吗?190 造势边城夜寒,荒月朦胧,晶莹霜华凝在檐上,宛如梦幻空花。
夜风似刀,悄然行在屋脊上的脚步却是从容不迫的,不曾因为冷霜滑腻而有半分停顿。
萧策闪过身后疾飞而来的冷箭,前方如荧鬼一般的绿点又起——无数匪夷所思的暗器朝他招呼而来,宛如暴雨怒泻。
身后的冷剑如影似随,黑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在凯觎他的性命。
小师妹已经下了绝杀令,她不会让你活着离开北疆……叶秋言犹在耳,这般冷冷的杀意已如跗骨之蛆,那熟悉的黑暗气息背后,隐约浮现出一张冷然丽颜。
疏真!他的心中一痛,仿佛空落落散了一格,又似愕然不敢回味——她真正恨我至此了。
一阵寒意拂过周身,悲伤萧索的滋味在口中逐渐化为苦涩,难以言说。
萧策抹去剑上的血迹,衣袂飘然间,已纵身而去,暗处的寒光闪烁嗜血光芒,仿佛永不歇止,北疆荒月仍是一派迷朦,清凌凌的光芒之下,人影晦沉,金戈交击的声音也逐渐被风声掩盖。
金禅接到秘报后,竟有些呆住了,她居然调用全部暗中势力来围杀萧策?他沉吟回味着这个消息,面色逐渐缓和,眼角笑意也越见扩大——疏真虽不掌兵权,却也有直属的隐秘手下,如今却奉她之命倾巢而出,只为取得萧策的性命?!女人哪……金禅摇了摇头,却是松了一口气,就算是再聪慧冷睿的女子,面临这爱恨入骨的局面,都会失去冷静分寸。
大王,要不要我们……金禅挥手示意不用多管,这是他们中原人自已的仇怨,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只管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好了。
他心中暗道:这两人都不是善与之辈,疏真掌握了自己毒杀父王的证据,而萧策更是大敌,如今两边自相残杀,这才是快意之事。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若是这两人都能从世上消失……他微微点了点头,仿佛是喃喃自语道:慢慢来吧……天边启明星熠熠,金禅看了一眼羊皮地图,断然道:此事 暂且按下,可以出兵了。
城墙之外的沃野被冰雪半掩,露出的黑土上染了星星点点的鲜血,清冷的空气中混入了腥味,更有火器的硝烟呛人。
这又是一次猛烈攻城,却是比以往都要猛烈。
朱闻站在城墙上默然看下,冷风吹得他身后斗篷如云翻飞。
粮食补给还够吗?疏真在一旁裹了雪裘,只露出一张清瘦脸蛋,低声问道。
偶有中断。
朱闻沉声道,眉宇间却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阴霾。
现在还好,你是在担心……万一进入持久守城,若是有人刻意中断粮草净水箭石等物。
疏真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凝重,她虽然不带兵,却也随军多年,深知其中利害。
朱闻只是冷然一笑,望着天穹道:只要父王头脑还清醒 ,亲自过问这事,想要捣鬼也没那么容易。
你那些个弟弟庶母,可不是安分守已这人。
疏真说是如此,却也未见神色间有什么担心,只是淡淡的。
两人正在说话间,却听城下号角沉响,回响联鸣,好似百兽之王出巡。
是金禅亲自来了。
疏真黛眉一蹙,正要开口,却听城下一连串通禀唱声——大王到——!朱闻长身而望,只见一人身着绛色战胄位于阵中,发辫几道归为一束,鬓角宛如刀裁,整个人都是慵懒状站在旗下,一眼望去却好似乌云压城一般,心中霍然一跳。
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几乎要燃起火星,金禅 却别开眼,笑得有些诡异。
疏真在旁看得真切,心中霍然警觉,却听城下喧哗立止,风声中只听金禅笑道:贵人到此城中多时,闻侯你却不介绍与我,实在太小器了吧?城下随即响起惊呼声——金禅居然单腿微微屈膝,行了狄人中再郑重不过的礼节!191 金枝众目睽睽之下,他竟行此隆重仪礼,所有人顿时惊呆了,城墙上下,顿时陷入死寂,唯有风声飒飒,在无边荒野上四散作响。
狄人军阵中微微有所骚动,如波浪一般向四周扩散喧嚣——狄人双膝只跪天地与祖灵,如今就算是单膝深弯,已是面见天子之礼,更何况,狄人不对天朝称臣纳贡已久,这究竟是闹的哪出?城楼上朱闻麾下更觉不可思议,各个看得目不转睛,仿佛妖鬼青天白日期现在眼前,有不镇定的嘴张得老大。
朱闻剑眉一敛,心中一震,那个在心头沉浮了千百回的念头又闪了上来,但他毕竟久经大事,面上竟无半分波澜,他提气扬声道:大王如此有礼,本侯却是受当不起——你既然遥敬天子威仪,何不就此退兵,你我两方化干戈为玉帛?他的声调却不是平常的犀利冷酷,竟是前所未有的大气谦和,狄人中顿时骚动更大,众人心中惊疑不定——难道大王真要向天朝称臣?金禅冷眼看着部属们震惊沮丧的神情,却丝毫不见半分焦急,甚至不愿解释半句,一双琥珀眼眸只是望定了朱闻,浅笑道:闻侯又何必遮遮掩掩,我与她也算是昔年故人,见面叙旧也不能容许么?这话说得蹊跷,很是不明不白,众人固然是一头雾水,有心人却是伸长了耳朵,将两人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
朱闻见对方竟是一径缠话,心中更知有异,正要斟酌回答,却听身后有人清笑一声,这又是何必?风声越发大了……宛如鹤翼翔击九天,衣袂翻飞之声逐渐来到身边。
朱闻回身望去,只见一袭黑纱宛如珠光潋潋,裹住了纤弱身姿,从头到脚竟是半分肌肤也不露,只剩下一双寒凛凛的眸了。
你出来做什么!他压低了声音怒道。
疏真却只是微微一笑以示安抚,随即笑吟吟望定了金禅,漫声道:就算是故人,如今也已经泾渭分明,相见又是如何?她意态自如,声音不疾不徐,虽略有些低哑,却带着清新奇特的磁韵,众人都觉得悦耳,只盼多听两句才好,只有朱闻站在她身边,却越发觉得不对劲!金禅神情越见惫懒,笑意也越见高深莫测,虽是立场对立,本王却对你衷心敬慕,只可惜啊……他叹息一声,慢条斯理,却是将声音传遍两军阵前,朝中奸臣勾结擅权,竟迫你远遁至此!他好似怕周围人还没回过味来,又意犹未尽的说了一句,堂堂金枝玉叶,竟落到如此地步,今日一见,实在替你不值。
真是不对劲!朱闻看着两人一对一答,心中那种怪异感越发强烈,直到这一句让四下军中哗然,猜测蜚语乱成一团,他终于确定事有蹊距!他正要开口打断,却觉得手腕被轻轻一捏,转过头去,却见疏真目若点漆,流转间向他轻轻示意,他眉头一皱,却终究收住了话。
疏真全身裹在黑纱中,看不出什么表情,大王这话,倒是存着挑拨离间的意思了。
金禅仍是笑意不减,却丝毫不见退让,无论如何,我对敌人心意不变,此处即将成为兵戎之地,你又何必立于危墙之下?你让我速速离去?!好似听到什么有趣的话语,疏真不禁失笑了,笑声中带起无边冷肃!她向前一步,已然到了城墙最边缘,就这么直直看下,目光宛如绝世神兵,向金禅疾射而去——既已是城中一员,那便是城在人在,岂有危墙之说?!第一百九十二章 风动金禅眉头微皱,好似无限惋惜的模样,你这般金尊玉贤的身份,若是殉死在这边城荒域,实在是不值啊……这也是我天朝疆域,便是葬身在此,也算死得其所。
两人一对一答之间,两军阵前从将士却是听得惊疑不定,朱闻现下已经肯定,金禅言语明示暗喻,只差没将金枝玉叶四字烙在众人脑中——只怕这一来,流言将如火如荼般席卷四方,甚至是整个天下……整个天下么……朱闻不禁看了一眼身旁的疏真,黑纱重重,将她的眉目神情都遮挡——这也是她默许,甚至是配合的吗?他摇了摇头,将这些杂乱的念头驱走,却只觉得疏真方才那各大铿锵宛如金石,落地有声,其中的决然坚定绝非作戏!金禅的眉梢微微一颤,随即却仍是一派笑意,若我今日执意要攻城呢?疏真轻声笑了,信手拂动肩上的钗穗,素手竟宛如玉雕一般,我的答案一如当年——以身前为线,只要一息尚在,便不容狄人入城!这是何等熟悉的一句……朱闻这一瞬间,想起了那日如意楼上,评书人所说长公主的故事,那兵临城下的一幕,宫装长剑的金枝玉叶,以及,那回援救美的天下名将……情景相似,却是人事已非……这一刻,他心中那个由暗到明的猜测念头,终于化为实体!金禅却不顾他心中思绪万千,在城下军阵中央冷笑道:仍是好大的口气,可惜……今非昔比,如今的你,又能怎样?疏真竟没有动怒,仍是语带笑意,你说得对,如今的我,确实不能如何。
下一刻,千军阵前,只听她继续道:此城主人在此,它便固若金汤!这话一出,全场肃然,再无一点声息!朱闻猛然抬头,却正看入她的眼——纱幕遮挡下的寒眸,仍是那般淡定冷然,静静的看着他,眼角那微弯的弧度,是表示……她在对自己笑?!那笑容一闪即逝,宛如夜昙,看似冷淡,却是染了微窘的青羞——我相信你能做到……细若蚊呐的声音在身畔响起,朱闻只觉得心中好似打翻了蜜罐,一时醉甜难以自己。
好好!金禅虽然仍带笑意,却好似蒙了一层严霜,既然你对他有如此期望,我便攻下此城让你看看!随着他一举手,身后无数大军便浩荡而来,城墙上下顿时箭石如雨!大战开始!朱闻坐在城楼正阁内,外间的撕杀声好似完全不入他耳中一般。
疏真仍裹了那件黑纱衣,袖带轻盈飘忽,却遮得密密实实。
她取过一旁的皮革水囊,轻饮一口,目光从垛口望下——满地的尸体残血,好似引不起半点涟漪。
你与他……打的什么主意?朱闻平静问道.疏真眼中波光一闪,晶莹剔透,对他来说,这一着能把水搅混,把我扒到旋涡浪尖上,还能揭穿挖苦朝廷的黑暗秘辛,让天下人离心——这笔帐实在不亏。
她轻松的伸了个懒腰,笑道:只要我的仇人们闻讯赶来一两位,我便不能妨碍他攻城掠地了,若能取我性命,他便再无掣肘,从此顺心快意,岂不更好?朱闻抬眼望定了她,半晌沉默不语,目光幽闪又似火热,牢牢凝驻在她身上,再无一丝空隙。
仍是不想问我的真实身份吗?疏真淡淡笑了,声音低不可闻,却好似在他耳边吐气。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人隐朱闻的手忽然从袖中伸出,攥紧了她的——温暖干燥,带些细微的疼痛。
略带强硬的力量将两人拉近,眉眼呼吸都只在咫尺之间,凝眸深处倒影彼此,疏真夷然不动,仍是低声道:或者……你认为自己已然明白了什么?朱闻凑近好怕玉颈,眼中的灼热与幽深几乎要将人吸入,我只想听你亲口说。
疏真凝视着他,幽黑瞳孔最深处,有着谁也不明了的光芒,给我时间。
好。
朱闻干净利落的回答,却并不放手,将她拉入自己怀抱,替她整理好发间钗环,这才让她起身。
疏真走到阁楼的了台前,看着楼下满地狼藉血腥,缓缓道:这边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的,你的回夜宫中倒是热闹了。
哦?朱闻兴味的一挑眉。
回夜宫中,主人们都已离去,叶秋百元聊赖的养着伤,忽然听见外面侍卫们一阵喧哗。
懒洋洋起身一问,却是被囚禁的瑗夫人被人劫走了,满宫里侍卫人手并不足,却也在尽职搜寻。
这是真要开始闹腾了啊……叶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主人既然不在,军师也正在牢狱之中,他只得勉为其难命人去禀报朱闻,随即对剩下的侍卫吩咐道:宫里这些女眷仆役,最好迁移出去,省得碍手碍脚。
侍卫统领不敢做主,也打发人支禀了朱闻,朱闻正在城头督战,听着这话蹊跷,他目光闪动间,却是退回正阁,径直向疏真问道:宫里要出什么事了?疏真正在凝目垛口,轻然一笑道:不是传说你这座宫下面有宝藏么?难道他们要……?!朱闻觉得有些荒谬,就算下面有宝藏,他们难道能插翅飞进城里?疏真笑着凝目看他,朱闻脑中灵光一现,想起古代战例,已是霍然心惊——难道……他们要挖地道入城?!他一时觉得血往上涌,却瞬间冷静下来,卫羽说他们曾经索要过全城地图……自从上次夜袭开城失败后,他们多日未有动静,竟然是打这个主意吗?!放心吧,目前要挖到回夜宫下面尚需数日时间——倒是这次趁着搜查瑗夫人,可以趁机把老弱妇孺疏散离开,也省得伤及无辜。
朱闻总觉得这事匪夷所思,我那回夜宫下真有什么宝物吗?当然有。
疏真毫不犹豫的答道,迎着他狐疑的目光,她的笑容在喊杀声中显得森然诡里面埋着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物,一定会给那位金禅大王意外惊喜的。
金禅站在军帐中,有人快步来禀,他头也不回,声带蔑然讥诮,又是那群老不死的在捣鬼?不……是,是……侍从听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的话,却是难以回答,越发支吾。
金禅扯过密报一看,顿时冷笑一声,这是天朝石秀搞的鬼,不是那位朱瑞王子的手笔?他一拳捶在几案上,顿时连骨盅金匙都跳得老高,哼,大事当前,居然为了救一个做奸细的女人,先在回夜宫中打草惊蛇!!他想起密报上写的回夜宫中撤离多余人手,排查奸细,顿时心火一簇一簇的——从城外挖入的地道已经过半,眼看就到了紧要关头,那两人却弄了这一出!他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挖通尚要数日,估计那时候宫中也会有所松懈……不甘的吸了口气,却觉得冷意直人肺腑,冻雨的寒意让他紧了紧身上的皮裘,派人送信给那两方,此处战事,再不许他们插手一下!否则大家一拍两散。
第一百九十四单 进补瑗夫人瘫坐在地上,无视华丽绢衣染上泥泞,她半低着头,眼两点却似鬼火幽幽。
君侯……连守城都要带着她?她低声呢喃,一旁明白照料实在监视的男子看了一眼她,并不答话,只是径自在一旁烤着火。
火光明灭间,人影恍如鬼魅,在地上拖曳变幻——瑗夫人死死盯住那一堆火光,美眸中亮得黪人,嘴唇被咬出血也浑然不觉。
他是我的……是我的!!宛如鬼泣的声音虽低,却含着异常狂乱之意。
瑗夫人不顾一切的猛然站起,伸出半染污泥的手,开始在房中胡乱摸索。
你要找什么?男人不耐的站起,上前欲阻止她。
给我纸笔……我要写给三王子……瑗夫人双目熠熠,却闪着不祥的阴翳微笑,我在回夜宫中还有些隐秘的心腹……对他来说还有用!朱瑞接到凌乱飞舞的密报时,皱着眉头掩不住厌恶。
因为忌妒而失去理智的女人,如此迫不及待么……他不屑的哼笑道,再也不多看一眼,随意命人将这信封起,飞书转于京城的石秀大人。
既然石秀大人早就对朱闻的性命有兴趣,那就让他大展身手好了。
手下忧心忡忡,正要劝谏,朱瑞却是冷笑着挥了挥手道:我是说过,要让他永远不能再回到这个王城,但最好的是时机却不是现在……他应该在战胜狄人后被‘刺客’所杀!他摇了摇了头,低声喃喃道:金禅……这可是养不熟的狼啊! 若是他取胜,即使我得到这大位,也要日日受他铁蹄逼凌——所以,目前朱闻还死不得!若是朱闻能取得大胜,石秀大概就要坐不住了吧——毕竟,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诸侯国的兴起。
朱瑞俊秀温文的脸上闪过与年龄不符的狠绝透彻,只要天下承平,他身为文官和世家之首,就有机会逐渐削减军备——萧策即使再神武英明,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若是尊文抑武之势重来,就连他也休想翻转。
但这一切的前提,却是要——天下承平!若是我燮国新君乃是朱闻这般好战黩武之徒,只怕朝中有识之士,就要支持萧策继续重武整军了!所以,石秀先前就曾经对朱闻下杀手——燮国,不需要一位和兵的王子!石秀其人,有毒蛇之残,却无其匍匐之弱——并州石氏,身后有十代以来盘要错节的人脉姻亲,面对这样的强敌,朱闻你是绝无胜算的。
他好似极为惋惜的叹了一声,重又拿起一旁的药材,斟酌着配置。
才命人研磨了几味,他却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王妃去哪了?王妃去拜谒王后娘娘了……心腹侍从偷窥他的神色,踌躇道:宫里来人说,娘娘留王妃用饭了。
朱瑞眉一挑,好似要雷霆大怒,却终究敛住了,别过头去,笑得有些诡异,贱人……真不怕死吗?!他随即振衣而起,去宫里见母后!王后宫中,曼声笑话分外和睦。
王后虽然脾气乖戾,但却是对儿媳颜氏青眼有加,分外待见,颜氏也素来喜欢与她常伴,两人一起指挥宫女昔花绣络,也算是寂寞深宫中的乐趣了。
王后细细看去,只见颜氏眼底发黑,仿佛有些忧悒不振,便关心问道:怎么了,与瑞儿吵架了?颜氏的手在袖中猛然揪紧,强笑道:怎会如此,他待我很好,母后请放心。
说话间,侍女端来一道金边雪瓷盅,细声道:王后娘娘,您的补药来了。
王后含笑接过,一边对着颜氏道:瑞儿真是孝顺,他研习出养身健体的古方,倒也没忘了我这个作娘的,每日都送进,劝我冬冷进补。
咣当!颜氏面色瞬间惨白,手中茶盅落地,发出清脆惊人之声。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杀劫你怎么了?王后愕然不解问道。
颜氏死命抑制住浑身的颤抖,却仍有些口齿异样,没……没什么,我只是不小心。
王后细细打量了她一回,微微皱眉道:我瞧着你神色不对——是最近身体不适,还是跟瑞儿吵架了?颜氏勉强绽出一丝笑意,是……臣妾这几天身上不爽,手上有些无力,在母后面前失礼了。
她眼角流过无尽惶恐和不安,死死看了那盅药一眼,张了张嘴,仿佛欲言又止。
正在此时,朱瑞急急而入,见两人正在闲谈,眉宇间的阴霾一闪而过,却是若无其事笑道:母后……这药还不算苦吧?王后含笑点头,不自觉的摸了摸光滑的脸庞,你的药汤我进了几次后,觉得肌肤都变得白皙细腻起来……瑞儿你真可算是妙手回春了!朱瑞瞥了一眼罗袖微颤的颜氏,眼中闪过一抹警告的厉光,笑得更是温文,秀气脸庞上闪过一道羞意,母后原本就是绝代佳人……王后被他逗得大笑,朱瑞趁起唤了颜氏一声,转身对王后道她身体欠佳,要多加卧床休息。
王后连忙让颜氏不必再拘礼陪她,快些回府才是。
朱瑞夫妻二人从宫中辞出,北风拂过人的脸庞,从遥远北之尽头吹来的细微沙砾摩挲着脸,微涩中带出苦涩。
颜氏佝缕着肩坐在车中一角,平素的健康善言仿佛全然不在,她的眼波危颓惊恐,双手紧紧捏住了袖边。
朱瑞冷冷开口,却是吓得她一颤,没什么事,你就少来宫中吧!颜氏觉得自己咽喉处干涩难当,几乎要哽咽啜泣,却生生忍住了,可、可是……我平素经常到宫中陪伴母后……你染了严重风寒,估计要一冬才好。
朱瑞不由分说,截断了她的话, 虽不是疾言厉色,却更轻描淡写的说着极为荒谬的谎话,他眼中幽色更闪,几乎让人惊怖窒息,要是病气过给了母后,你怎么承当得起?颜氏越发往角落瑟缩,却撑着最后一丝坚持问道:母后的药……下一瞬,她感觉一道铁劲牢牢箍住自己的脖颈,气息逐渐艰难,眼前之物都开始浮幻扭曲——朱瑞慢条斯理的放开禁锢,冷眼看着自己的正妃喘息着,大声咳嗽,淡然道:有些事,你不该问……这句话不要让我再说第三次。
萧策闪过身后犀利银白的刀光,纵身而去,身法却不免比平日有些滞后。
他的右小腿上刚被刺客箭石所穿,虽然及时止血,却也不免有所影响。
层出不穷的刺客,绵密如雨的袭杀……这一切的背后,只是那双纤手拨弄。
萧策闭眼,深深吸气——当年那个独立崖边,倔强清婉宛如天际白鹤的少女,怎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这般绝然的怨毒,是因为自己吗?萧策无语,他的心中最深处因这句自问而瞬间剧痛,宛如涟漪的痛意从四肢百骸升起。
想不到纵横天下的名将少帅,不过尔尔。
夜色遮盖下,前方土丘有人轻声冷笑,宛如暗夜幽鬼。
萧策并不止步,衣袂随风而动,仍是一派淡定从容,躲躲藏藏的宵小之辈,也配谈说这些吗?山丘下暗藏的人手冷笑,随之而来的又是绵密箭雨,萧策以手中剑鞘击飞无数,却发觉手感不对——这是……军中之物?!他再凝神一看,却是更加惊疑,禁军所配之箭……怎会如此?!好好一个大将军,郡王,却有这么多人盼你死。
暗处那人越发张狂,你的姘头跟你闹翻了,翻天覆地的追杀你……今日你在劫难逃了!第一百九十六章 戏幕住口。
低而有力的喝斥,出自萧策口中,他那双重墨熠熠的眼眸瞬间闪过火星。
即使到了这般地步,他也不愿有人以如此轻贱鄙夷的口气提起疏真!哟……还是余情未了吗,可惜啊,她现在是一心一意要你的命!夜色苍茫,无尽残草摧枯成白,暗夜的寒意沁入骨髓,满眼望去万里浩瀚——一种清晰的钝痛从他内心最深处泛出,萧策觉得好似整个人都要裂成两半!早在决定时,就已经知道是这般结果,不是么?暗处之人仿佛要给予他最后一击,冷笑道:与其死在她手上,不如把人头送给我们吧……无数箭矢如飞蝗漫天而来,萧策手中长剑化为一道银光,击飞无数箭头,但在密如骤雨的攻势下,仍是中了两箭。
萧策双眼微眯起,神光凝聚之下,正要动用杀招,却听不远处有人遥遥笑道:阁下未免有些喧宾夺主……这声音轻佻漫然,却是异常熟悉,萧策惊疑之下,脱口而出道:叶秋……?叶秋出现之时,手中利刃出鞘,好似要饱饮鲜血一般闪着寒光——他竟以弯刀击飞了几枚长箭!暗处之人一愣,随即怒道:你要袒护清远郡王?!叶秋仍是笑得惫懒,要取他性命的人是我,你们不该抢先。
话未毕,便见他手一扬,山丘后竟是一阵哀号声!好似有剧痛缠身,叫声让人毛骨悚然,听声音仿佛有十数人在沙地上打滚,过了一阵声息逐渐减弱下来。
萧策看向叶秋,后者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在师兄弟一场,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要逃命就赶快!萧策微微一惊,你不是……?叶秋打了个呵欠,要你命的是小师妹,不是我——今日看到你如此狼狈,已经出了我胸口一口恶气!他哈哈大笑着,竟是扬长而去,只余下满是讥诮的声音,久久飘散在夜空中——白龙鱼服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吧?萧策听着他嘲讽,面上却没有什么难堪,只是目光中闪过一道精光,紧紧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仿佛感受到身后那灼然目光,叶秋拍了拍斗篷上的沙土,苦笑一声道:小师妹,我都快演不下去了,这出戏还要多久才能落幕?疏真正在回夜宫中漫步。
空荡荡的庭院,沉寂凝滞好似无人居住,一路走来几乎见不着人影。
除了少数近身侍从外,其余人都被调出宫去,密密麻麻的侍卫将这里包围住,一片片搜查着离奇被劫的瑗夫人。
狄人大概以为朱闻已经吓破了胆吧,奸细在宫中来去自如,实在是莫大的威胁……疏真仔细查看着,见侍卫们并无不妥举动,这才放下心来。
若是阵仗太大,只怕惹起金禅的疑心啊……她微微一笑,随即走向西侧小院。
院中别无他人,只有几个仆妇严密看守者朱闻的保姆,那位顺贤老夫人。
她自从那次下毒失败后,便一直被幽禁于此,据看守她的人禀报,她经常咬牙切齿的念叨,神志好似有些不清了。
既然演戏,就要全套……疏真唇角微微勾起,看也不看一旁惴惴不安的从人,厉声问道:你和瑗夫人是否有勾结?她到底躲在哪里?!这般质问当然徒劳无功,疏真早就料到,也不气馁,继续问了些燮王和王后女眷之间的秘事,瑗夫人(这里应该是顺贤老夫人吧?)却仍然咬紧牙关不语,不时胡乱说几个字。
你以为不开口便可以过关吗?还是你以为,你的主子萧淑容会救你出去——她目前失宠,只怕是自身难保!疏真冷笑着掠一把额前乌发,眼中浮现杀意——顺贤老夫人已经是颗无用的棋子,此时杀之,却是能迷惑金禅,让他以为满宫戒【和谐】严是为了追查宫中奸细。
她从贝齿中蹦出几个字,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