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照得人脸都仿佛鬼魅一般,老铸师忽然咦了=随即站起身来,怎么了?火光在下一瞬暴涨,却是化为诡谲的幽绿,只听劈啪一声,清脆的爆响声响起,随后又是一声巨响—整个铸炉被生生震成了几块。
碎片飞溅之下,老铸师躲闪不及,眼看就要遭殃,萧策挥剑而起,锵然之声不绝于耳。
这次铸造……失败了。
老人垂下头,声音讷讷,却实在可以听出其中的灰心沮丧。
怎会如此?萧策剑眉一轩,双目神芒灼然,乌金配以沉烟玉,以自身热血贯注,明明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为何会……?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取过一只玉匣,打开仔细观视,半晌,怒意满盈道:这沉烟玉被人动了手脚!未等老铸师反应过来,他长身而起,面带冷煞,这次烦劳老丈了……身影远纵之间,留在桌上一个金锭,在夜灯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城墙上下。
不过几丈。
却是各怀心思。
气氛诡谲。
疏真长袖轻拂。
纤纤玉指略过散乱地鬓发。
低声笑道:不知道百万狄人听到你所说地。
该是什么表情?——他们所景仰之人。
睿智神秘。
谐洒脱地大王。
竟是大逆杀父地枭之徒!她仿佛在无声冷笑。
清明双眸在黑暗中澄若秋水。
冷若星辰。
金禅全身地血液都涌上头来。
这一刻他恨不能一拳将城墙毁去。
但他终于没有。
他看着城墙上。
那白衣翩然地身影。
静静地笑了。
你好似忘记了一件事。
低沉的声音带笑,好似鬼魅一般,从史书上看,我父王是在江受挫败退后,气上加伤,在回夜宫中逝的。
他的声音越发沉稳,却透着诡异的飘忽感,所以,你所说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随即冷笑一声道:不过,我弟弟金扈曾经声称,他在父王的脖子上看到过一个血洞,漆黑凝固——我告诉他,这是在江被萧策所伤,他当时信了。
他眯起眼,望着城墙上的倩影,沉声道:他最近在跟朱闻那小子作对,昨日突然而回,居然一路杀进我的王帐,以自己颈边的血洞,来逼问我父王真正的死因。
他抬眼再望,低声笑道:要回答这个问题,真是非常简单——我只需回答他,当时萧策与长公主在一起,到底是谁伤了父王,我也没有看清楚。
你猜,他会联想到什么?金扈此人浪子野心,但与我父王倒是感情深厚——更何况,因为父王突兀而死,他平白失去了问鼎王位的机会,想想看,如果他猜到你的真实身份,随后广为散布,你在北疆的日子,可就要精彩万分了。
他笑得啧啧有声道:谁能想到,堂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殿下,竟会落到这等田地呢——普天之下,要你的命,以及恨不能凌辱你至死的人,可不知有多少呢!夜风瑟瑟,吹起疏真的衣带,半晌,她终于开口了,是我下的手又怎样?虽然那血洞是我以七旋指戳杀,但最致命的,却是他饮下的剧毒——想想看,当时有谁能让他毫无防备饮下此毒?她的声音亦是冷静无波,我如今不过是天涯畸零人,一介白身,死了也于国势无补——你就不同了,一旦被揭穿,你的王位,你的大权,你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连你最忠心的三千控弦之士,也不会再听你之命。
真是笑话……此事过去这么久,你有何证据?金禅叹了一声,几乎要以怜悯的眼光看她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合作疏真轻声一笑,笑声中竟带着无穷愉悦,大王,你了!她以袖掩唇,笑不可抑,既然拖你上了贼船,我怎么会让你轻易脱身呢—你可还记得,你父王毒发时,曾以巾帕捂唇吐血,这件物事,你事后找到了吗?夜风中,金禅猛然一个激灵,呆住了。
当时,他确实看到父王用帕子捂住嘴,却是不停吐血。
事后正当一片混乱,便再不见那染满血污的物件,他也曾经亲自在房中搜寻,却是一无所获,于是索性以为是哪个侍从将它扔了出去。
想到此节,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成冰,饶是平日里轻佻嬉笑,此时也变了颜色,你……!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大王,与你这种心狠手辣之徒联手,我若不留下些佐证,岂不是要被你反将一军?疏真微笑着凝视他勃然色变的面庞,轻描淡写道:你那个宝贝弟弟金扈,如今终于发现亡父之死有蹊跷,正使了全身解数在查,一旦有巾帕上的血为证,相信他麾下的验毒师一定能看出,这是混在食物里服下的—当时除了你以外,谁能如此接近?金禅哼了一声,沉默半晌,才道:你想要什么?问了这一句,他好似灵感一闪,居然对着疏真笑了出来,你以此来威胁我,是想让我命大军退兵?疏真摇了摇头,我是很想如此,但你动用了十二族兵力,若是没有掠到一丝一毫就退兵,只怕难平众议。
身为王者,你宁死不愿在臣子面前示弱——如果我非要逼你,你大概宁愿铤而走险,玉石俱焚一了百了。
那你想如何?金禅眼中闪过一道精芒。
再次开口问道。
听说。
你最近在收藏沉烟玉……轻曼声音好似在他耳边低语。
金禅却顿时身上一颤。
心中雪亮无比。
他露出一丝苦笑道:你既然已经知道。
又未必多问。
他凝视着疏真。
见她整个人都好似沐浴在夜色之中。
幽然清华。
不由地露出一丝探究玩味地神色。
你应该知道。
这是‘他’所要地。
疏真轻笑了一声,笑声冷冽入骨,我竟不知道,身为狄王的你,居然与中原的清远郡王是莫逆之交,竟将国中重宝相送?!金禅摸了摸鼻翼,笑道:只要符合彼此利益,偶尔互惠往来也无不可。
你明明知道,他要沉烟玉是做什么用途,却也敢给他,想必,萧策……他给了你难以抗拒的好处。
疏真说到那个名字时,声音仍有些干涩。
金禅居然不怒,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他给我的,乃是足够大军食用半年的粮草。
好一招驱虎吞狼……疏真冷笑道:萧策给你粮草,你便用来进攻国——如此,北狄与国都有损耗,两败俱伤之下,他还真是好算计!金禅摇了摇头,声音中竟有几分无奈和疲倦,你所说的,我都已经想到了——但今年狄地天候异常,牧草不生,牲畜连死,若不靠掠夺来渡过这个冬天,我的子民便要饿死,渴死。
疏真接口说道:再加上最近出现的先王宝藏更是让你心动,所以你死死围城,不是想如往常一般旋风掠劫,而是想将这封邑首城里一切都掠走。
金禅再次苦笑,却不否认她的说法,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与萧策之间的交易,特地提出来,是要我断绝与他合作?疏真低声笑道:你要与他合作,我也管不着,只有一件事,我要你做到。
什么?将你宫中的沉烟玉,照之前的样子全部炮制一番。
听了这话,金禅彻底呆住了,良久,才苦笑道:竟然连这也瞒不了你!哼,你也不愿萧策成事,所以刻意在上次给他的沉烟玉熬入石灰,让他铸造失败,以此来拖延朝廷的手脚。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虎符禅摸着唇边的胡茬,并不在意这等挖苦,我们狄乃是死敌,就算要合作,也不能养虎为患。
他深深的看了疏真一眼,倒是殿下,你对萧策……可真算得上是狠心哪!你们原先那么如胶似漆的,到如今却反目成仇,人生的际遇,可真是从何说起呢!疏真微微一笑,嗓音听不出什么波澜,他对我也是全然的无情,大家彼此而已。
金禅凝视着她,好似要在她身上寻出什么线索,女人的爱恨,真是铭心刻骨——爱德越深,恨就会越长。
当年你甘冒滔天凶险,单身刺杀我父王,在最后一刻以指力戳入他的咽喉——这样的九死一生,还不是为了成就他么?他想起当时那近身搏杀时的千钧一发,仿佛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你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世人……甚至是他本身,都以为我父王是在江落败,怒上加伤而亡。
萧策的声名由此更加如日中天——当时你一心为他考虑,他却待你如此凉薄,真真让人可叹哪!疏真静静听着,雪色的半边脸庞似乎更加白了,金禅再看一眼,却又恍惚觉得是残月的映照。
夜更加深了,鸟雀的啼声宛如枭鬼笑哭,城墙另一边,隐约有兵士走来巡守——即使是残破无屏障的旧城墙,朱闻亦是细心搜查,不落一丝破绽。
疏真如此想着,鬼使神差,却觉得胸口烦恶没这么强了,她深吸一口气,半边妆容竟是美不胜收,金禅心中一窒,下半解刺人心肺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你说这些,是在替我抱不平吗?疏真轻声一笑,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将那些沉烟玉统统毁去吧——若是萧策顺利炼成,你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金禅见她目光很快就恢复了清明犀利。
暗叫一声可惜——他方才刻意用语言撩拨刺激。
便是想让她心生动摇。
如今机会一闪即逝。
怎不叫他懊恼?然而他毕竟是心机深沉之人。
略微一笑。
便将话题不着痕迹地转回了原处。
他们既然不仁。
你便可以无义。
我们狄人虽然生性粗率。
对你却是颇有景慕地。
若你愿意考虑加入……拉拢地话就省起来吧。
疏真地眼神顿时变为寒凛。
犀利有如九天星碎之华。
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
却也懂得大是大非。
做不出为虎作伥。
率兽食人之事。
更何况战事未完。
谁胜谁负。
却是未料可知了。
金禅面色极为难看。
但终于忍住了。
萧策是愚忠。
你却是过分自恃了—我麾下兵强马壮。
士气如虹。
你以为凭着那个王地庶子。
就能力挽狂澜?!他不屑地笑了。
不过一介毛头小子。
赢了几场不大不小地仗。
就以为他天下无敌了么?疏真淡然一笑,是龙是蛇,总要比过才知道,既然你也如此有自信,这一仗定然是万分有趣。
随即,她微微点头示意,便转身离去了。
金禅目送她的背影,唇边笑意越发深沉,说的也是,是龙是是蛇,总该见个分晓是才。
*****夜风寂寥,瑗夫人在房中来回踱步。
盆中的银炭已经烧尽,内室略带起了些寒意,可她却觉得心急如焚,热汗满身。
一道幽忽黑影闪过窗前,她仿佛吓了一跳,随即看清了对方容貌,终于放心的颤声道:你可算了来了……她随即从床下数出第三块砖,以发钗撬开后,终于露出了一个金灿小盒。
这就是朱闻的半片虎符么?那人带笑问道,满意的在手中掂了掂,我会向三王子如实禀报你的功绩的。
使者且慢!瑗夫人咬牙低喝,一双玉手却毫不犹豫的扣住了盒子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幕我虽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却也是王上亲自擢选的侧妃,朱闻登位,侧妃的身份也少不了我的——三王子虽然慷慨,许得了我如此之位么?瑗夫人的话语虽然尖刻,却是一针见血。
哦……那你想要什么?使者虽然意料到对方会狮子大开口,却也城府很深,不动声色问道。
瑗夫人面色阴晴不定,良久,香唇微启动,幽幽道:我要成为朱闻的正妃——即使,他已经是废人一名。
她眉心的梅花妆闪着妖异光芒,耀眼,然而凄冷。
她的手缓缓松开,木匣终于落到了那人手里。
那人正了正衣袍——居然是宫中侍卫的服色,施施然走出了门。
秋夜的凉意萦绕在他身边,月光幽幽,好似瑗夫人方才的目光,冰冷阴郁,然而又狂热凶狠——莫名的,他感觉有什么目光在盯着自己背后,赫然回头,却发觉毫无踪迹。
走到前苑时,才碰到两个睡眼惺忪的侍卫,见了他颇为熟悉的打了招呼,陈大哥,大半夜的你还不睡?另一人含糊赞叹道:毕竟是跟随君侯地老前辈了。
哪里哪里。
什么前辈。
不过痴长几岁而已。
陈姓侍卫怀揣着盒子。
安然走向前廷。
****丢了虎符。
在国地军中到底有怎样地影响?疏真手中针线飞梭。
享受着久违地流畅感。
一边却在与卫羽说着话。
若说是平常时候的调兵遣将,就算是没有虎符,也不会有任何人敢不听君侯号令。
卫羽说这话时候显得异常自信,但他亦不是笨人,知道疏真不会无端询问,略一沉思,眉心便露出一道狐的深痕来,但到十万火急之时,若要下令军队兵行险着,对方定会犹豫不决。
疏真笑意中亦有凝重,不需玩什么借刀杀人,只需这份犹豫拖上几刻,战局便会瞬息反转。
两人正在谈话间,朱闻兴致勃勃走了进来,日光照在他的发冠上,发色近乎苍蓝的熠熠,却是让疏真觉得眼前闪耀,不知怎的,她略微避开了脸。
朱闻大步流星的走到她身前,见她神色比前几日要好,心情更加畅快,他略带神秘道:你再耐心等两天,很快……狄人的水晶果便会落入我手中。
卫羽从旁瞥了他一眼,情知有上佳军情报来,却也并不说破,只是对着疏真挤眉弄眼,促狭笑道:他自从知道这果子对你有效,就恨不得连皮带根把树都移回家里。
朱闻被他打趣,却不觉得窘困,反而笑而不语,大大方方的承认下来,军师所言极是。
卫羽被他这等厚脸皮气得哭笑不得,正待再调笑,却听城外鼓角声四起,凄厉急促!朱闻蓦然站起,面上不带一丝慌乱,黑眸却是神光暴涨,宛如雷霆。
终于来了!他长身而起,卫羽随即跟着离去了。
疏真斜靠在软榻上,伸出手打散金钩,任由帐幔重重叠叠落下,将自己笼罩其中。
她的唇边露出一丝古怪渺远的微笑,仿佛预示了下一幕的诡谲凶险——大幕已启,各色人等也该登台了。
*****京城乾清宫昭宁公主从凤辇中起身,立刻便有人将她搀扶而下。
前殿的九龙玉屏已经过一番清洗,可深纹中仍隐约可见几丝血痕。
昭宁公主端详着这精致玉刻,想起陈年旧事,不由的泪落满襟,伸出手颤抖轻抚,随即却再也承受不住,泣道:父皇、母后……她好似再也承受不住这份悲痛,哭着瘫软在地,钗环乱撞之下发出悦耳的丁冬声。
第一百六十八章 嘉帝是左右一齐慌了手脚,七手八脚将她搀起,昭宁公:悲不自禁,哭得宛如杜鹃啼血,发髻也略微散乱下来。
外面在吵闹些什么?!清亮略尖的声音,显示出主人乃是半大少年。
只听内殿大门由随侍拉开,大步而入的人头戴十二毓金璎玉冠,略小的身躯在长串玉珠的左右晃荡下,显得有些瘦小了。
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人顿时山呼万岁,一齐叩首。
昭宁公主的面容上露出一丝非常隐晦的怒意,却也只得深深行礼,弟弟……她的声音颤如风中之蝶,哽咽中透出悲痛,铁石人儿听了只怕也要心软。
嘉帝宁熹今年正好十岁,由于从小长在军中,戎马倥惚中也吃了些苦受了些惊,身量一直不高,可那份雍华沉稳的气度,却是让宫人都景仰佩服。
他听着刚刚相认的胞姐哭声,眉头略微打了个结,皇姐怎么有空过来?这话听似普通,从他口中出来,却隐约带着些讥诮,如刀似霜,昭宁公主听在耳中,刚要怒发,却随即想起了什么,仍是低泣道:熹弟你,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朕很好……宁熹地回答与其说是冷漠。
不如说是麻木。
昭宁公主面上闪过一道难堪地煞气。
随即又化为无形。
笑着拭泪道:我一直记挂着你。
担心这妖女对你不利……她不是什么妖女。
更不会对我不利!少年皇帝浓眉一轩。
双目立刻化为锐利冷光。
几乎要吞噬所有。
她对我很好。
以后休要在我面前提什么妖女了!陛下!昭宁公主见他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只是冷声反驳呵斥。
顿时怒极而笑。
你被这妖女迷住了?她随即尖声道:这人伪装出长公主的身份,在京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抚养你不过是假意示好,你千万不可上她的当!哦……?嘉帝听了这话,目光闪动间笑道:她是虚情假意,那皇姐你,对我便是一片真心了?如此说来,我也该好好谢谢你了昭宁公主有些难堪,却仍好似满腹委屈难以述说,陛下,妖孽就是妖孽,她生来就是要为祸人间的,你千万不可心软!嘉帝略微一听,面上的神情越发显出不耐和厌恶,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来谈这个死去的妖女吗?当然……不是。
昭宁公主见他如此冷漠,哭得几乎喘息不能,才继续说了些情况——你是说,萧策一人独自离京去了北疆?嘉帝面色一沉,随即逼问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为何要趁现在去那里?因为、因为……因为你急着要做你的神宁长公主!嘉帝微微冷笑着说道,稚气嗓音映着阴森冷笑,显得分外摄人。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再三被亲弟鄙夷,昭宁公主几乎要怒不可遏了!意思就是,你太执著于无须飘渺的权势了!其余人的死活,都不在你眼里。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进药……!昭宁公主顿时被这话气得手脚冰凉,瞳中闪过凶狠凄光。
她死死盯嘉帝的瘦小身材,声音越觉盛怒,万岁!你这话本宫承担不起!嘉帝长袖一拂,额前珠璎顿时便是一阵脆响,刺目光华之下,清瘦的小脸不见笑靥,眼中却是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老辣狠厉,你手中没有那枚印章,因此趁着北疆大战的时机,刻意将诸侯朝觐推迟了两月——再拖延下去,你的时间更加所剩无几!他扫了一眼昭宁公主,眼中不见暖色,隐约竟似轻蔑暧昧,你只让萧卿去想办法,倒是没问问你的大恩人、大救星石君侯——他家中富可敌国,也许也有这类石材!这话虽然有几分道理,但从生性老成的十岁孩童口中说出,却显得阴阳怪气,让人不知该怎么搭腔是好!昭宁公主压住心头怒火,低声哽咽道:万岁……您又何必如此?!我是您的亲生姐姐啊!我才是与你有血缘羁绊之人!血缘一说,乃是老天注定的,人力无法扭转。
嘉帝面若寒霜,开口便是一个硬钉子。
他瞥了一眼昭宁公主,淡淡道:在我心中,我的亲人只有一个。
说完,并不理会面色惨白的昭宁公主,径直站起,面无表情道:我乏了,若是没有别的什么事……万岁!昭宁公主一声猛喊。
却是几乎将银牙都咬断。
珠泪涟涟而下。
整个人都跪倒在地。
萧大将军是为我才去了北疆。
他是擎天保驾地功臣。
就是不瞧在我地面上。
也求您看在他一贯忠烈。
能广派人手前去保护他……!嘉帝面色略白了些。
听了这些。
半晌。
才道:此事我会留意。
你不必多想。
昭宁公主无奈轻叹之下。
鼻子一酸。
想起幼时相处地种种光景。
呆呆不由地有些痴了。
*****朱瑞如同往常一样。
端了碗热气袅袅地药。
直接进入大殿。
随即用明黄绸缎垫好。
放在朱炎手边。
内殿中光线昏暗,众臣手中各拿一卷帛书,正看得入神。
朱炎看着手中奏折,一边漫不经心的取碗饮下,却随即爆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朱瑞上前一步,弯腰替他擦去汗水,笑道:父王,您喝得太猛太快了!无妨,良药苦口嘛……朱炎又喝了一口,不知怎的,却觉得带了些杏仁的苦涩香味,入口更是异香。
他又觉得咽喉痒,顿时又是一阵咳嗽,每日如此,你也辛苦了!儿臣倒是没什么辛苦的,只是您的咳嗽更见深重了……朱瑞面带忧色,深深凝视着朱炎,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朱炎见他并不退下,惊奇之外,亲自开口问了。
启禀父王,儿臣斗胆直说了……您这几日吃了太多海鲜鱼羹,这些都会让人内火急噪,痰气乱咳。
为您的身体着想,实在要有所节制。
朱炎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寨,叹了口气道中午一顿海鱼海肉,萧淑容也是依照我的命令而做的。
东西虽好,却也不宜多进。
朱瑞含笑说了一句,随即又拿起桌上的药碗,劝道:您还是把药酒再喝一口就可以了。
他眼底闪过一道犀利光芒,带着让人难以言说的诡谲笑意了()第一百七十章 杏仁朱炎咳了一声,一边看着手中文书,一边又端起盏|下的药汤饮尽了。
门廊下有侍女低低的说话声,仿佛有女子的脚步声走来,却丝毫听不见环佩之声。
萧淑容穿着素净衣裳,大概是因为仍在思过中,身上别无饰。
她垂而入,见着朱瑞,微微躬身后,便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朱炎身前,在他座旁的熏炉中添上檀香,驱散了一室苦涩的药气。
朱瑞打量着她,眼角锐光让人不寒而栗,随即却是一笑,又恢复那种温文羞涩的神气,笑道:淑容,闵弟还好吗?萧淑容身上一颤,随即把头垂得更低,默然无言,朱炎漫不经心道:闵儿已经这么大了,不能整日长于妇人身畔。
朱瑞睁大了眼,好似仗义执言,父王,这样不太好吧,我前几天还听到四弟在保母那里哭闹不休,他大概也是想见母亲了。
萧淑容的手不由在鼎炉边缘掐得白,朱炎却是面色一沉,罕见的疾言厉色,这是你该管的事吗,还不退下?!父王,您有时实在太固执了……朱瑞今天却似中了邪似的,不顾一旁总管与女官不住递眼色,仍是微昂起头,诚恳道:有些事情,您圣心独断,却也未免有所偏颇,比如四弟,总是要住在母亲身边的,还有,叶太医虽然提议您以海鱼羹汤来强身健体,可您实在不该每日食用,岂不知过犹不及……?他浑然不觉朱炎不悦的脸色,居然又对萧淑容道:淑容,您也该劝劝父王,每日服食海鱼实在有些不妥,您也不该一味任由他如此进膳。
朱炎哼了一声。
觉得这个儿子真是憨直到让人哭笑不得。
想要责骂。
却又不舍。
一旁地萧淑容却是被朱瑞撩拨得双目微红。
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从额地缝隙中偷偷打量着朱瑞。
一时竟不知这人究竟是憨直淳朴。
直抒心意。
还是大奸大恶到了极点?!她颤抖着手收拾碗筷。
心中激荡之下。
却是让碗底地一点涟漪荡了出来。
一股若有若无地苦杏香味萦绕在她鼻端。
萧淑容手一颤。
只听咣当一声。
碗盏落在地上。
碎成了几瓣。
顿时让所有人地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萧淑容仿佛受了很大地惊吓。
浑身都在抖。
她蠕动着嘴唇。
勉强吐出三个字:有……有毒!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黑。
几乎站立不住——朱炎几个月前便受人下毒暗算。
风波未平。
这次居然又来了?!立刻便有人飞扑上前。
取过热水一叠声为朱炎催吐。
萧淑容颤着声音道:没用了。
这是‘璎珞之毒’。
中不过一刻便会……她的面上完全失去了血色——所谓璎珞之毒,其实就是从野樱桃中提取的毒素,带着淡淡的苦涩杏仁香味,往往被人忽视,顷刻之间便会毙命。
朱瑞……你、你竟然!萧淑容这次的指控乃是真心而怒,朱瑞整个人都好似呆傻了,居然说不出半句反驳的,正在这个混乱的当口,朱炎挣脱开众人的七手八脚,沉声道:寡人平安无事。
他随即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手脚,完全无碍。
这……怎么可能!萧淑容不信的低叫,这个杏仁香味,我不会弄错的!恐怕真是你弄错了,淑容。
朱瑞的面色由惊转为了安心,他好似忍俊不禁,却又叹息一声道:这里面,是我为父王精心熬制的杏仁膏。
满殿混乱中,只有他的声音响起,杏仁性味苦、辛,对润肺、消积食、,散滞气都有极大的功效,父王有咳疾,最近又大量服食海鱼,进这个再合适不过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幻术微的窃窃声响起,宛如煦风吹过殿堂,众人终于松纷纷放下手中的器皿,混乱的风潮终于停止了。
朱瑞不紧不慢的整了整衣衫,还好心的替侍女扶起地上的棋盘,轻声叹息道:淑容,你也实在是草木皆兵了。
萧淑容的面容刚恢复了一点血色,听了这话又变得雪一样煞白。
尴尬中,她竭力讷讷道:臣妾以为……住口。
平淡无波澜的嗓音,却好似鞭子狠抽在人身上,让人肝胆俱丧。
朱炎仍是端坐中,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道:不要在这丢人现眼了。
萧淑容低泣一声,转身踉着跑开了,她身上的馥郁兰香,久久萦绕在众人鼻端。
朱瑞仍是一温文微羞,父王,您也别怪她了,她是关心则乱,一时心神混乱,也不足为奇……丢人现眼。
朱炎淡淡说了一句,眼却不见多少怒意。
朱瑞揣摩着他的意思,及时递上了手中接住的文书,随即又俯身去拣。
混地地面上。
卷轴和硬本封折七散遗落在地上。
朱炎地手刚拿起一卷摩挲得有些光滑地卷轴。
却已是系绳散落。
顿时画面流泻而下——身着宫装地少女持剑临风。
俯瞰天。
绘笔精致之下。
仿佛白刃一挥。
便是风卷云动。
那眉眼。
好似跟谁极为熟悉……!朱瑞地目光一闪。
眼前顿时现萧淑容那一双弯眉。
他骤然想起那些若有若无地传言。
顿时心中一震。
骤然明白了七八分。
朱炎仿佛感受到了他地怔楞。
回头看时。
不动声色地将他手中地卷轴接了过来。
他又凝视了一瞬。
随即便收入了封绦之中。
那样倾城之貌。
高绝清。
便从朱瑞眼前如云如雾地消逝了。
朱瑞清咳一声,随即便识趣的告退,大门合上时,半昏暗的殿堂深处,朱炎的身形仍是昂然挺拔,不知怎的,却染上了几分孤寂。
*****夜深沉,梆更的声响在暗夜中格外惊心动魄。
陈姓侍卫手中捧着个精致木匣,脚步好似不紧不慢,一颗心却是急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匣子中所装的,乃是号令兵马的虎符。
在失踪多日后,它终于要被运送出宫。
他额头隐隐见汗,七拐八弄之下,眼看便到了靠前廷的花苑。
只要双脚离开此城,这事便办成了。
他如此想着,正要趁隙离去,下一瞬,他的眸子因火光而微微闪光——宫门前,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来了很多停软轿,光彩溢美,尊贵典雅!这是在做什么?!赵侍卫皱眉道。
款款笑声在人耳边响起,只听居然有人盛装而来!朱闻!他在做什么?!周围好似繁灯四起,宝树银花一般,妙龄宫女们提着各种灯盏,正在四周巡游。
赵侍卫站在树丛之中,一动也不动,等这队人马过去。
偏偏此时,队伍停了。
朱闻好似兴致很高,对着旁边一人道:早就听说你们能表演一手好的幻术,现在景也有了,灯也有了,何不试试?那人是个老头,笑得很是谄媚,君侯要看什么戏法?你变些水果啊,绸缎啊总也没什么希奇……一旁的疏真挽着朱闻,声音慵懒,不如,你把君侯的虎符变没消失?()第一百七十二章 算帐更半夜,他们在做什么?!陈侍卫凝神一看,就发觉那金帛披身的几人,乃是最近北疆颇受欢迎的幻术耍戏艺人。
夜半游园看杂耍,真是好兴致!他皱了皱眉,却潜伏在林中一动不动,一心只想等这些人耍笑完了就离去。
谁知那新近宠上了天的~面女子,居然娇声说出了这一句!陈侍卫听到虎;二字,心中咯噔一声,闪过不祥的警兆,正要咬牙闪身而退。
却听朱闻轻笑道:什么不好玩,你非要拿虎符来试幻术……随着众人脚步的沙沙声,众人已经走到陈侍卫身畔,陈侍卫知道掩藏不住,主动闪身跪伏在道旁,表面虽然无异,身上却是汗湿重衣。
朱闻微微颔,好似只对他有个粗浅的印象,便回过头去跟疏真调笑,算了算了,为博你一笑,就算拿虎符来作耍也没什么。
于是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即便有将一只盒子捧到老艺人跟前,老艺人双手合什喃喃有词,以带有咒纹的玄红二色布巾遮盖,再打开时,果然空无一物。
虎符果然变没了!疏真笑声甜脆。
众侍女随之惊呼。
手中灯盏摇曳处。
更见潋滟光波。
陈侍卫心中警兆大作。
跪行步正要从人群中走脱。
却听疏真笑着问道:果然神奇。
却不知道虎符到底被变到哪里去了?那老艺人躬身一礼。
随即居然看了他——老朽已经把它变到这位侍卫大人身上了。
这一句平平淡淡。
听在陈侍卫耳中却好似晴天霹雳!当下便有侍女笑吟吟前来在他衣中摸索。
很快便找着了那只小匣。
当虎符地玄金色光芒出现在众人眼前时。
一片啧啧声称赞。
所有人都在夸赞老艺人戏法变得出神入化,陈侍卫却仿佛全身浸在冰水之中,惨白了一张脸。
疏真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接过虎符,略微一看,递给了朱闻,这个物件,君侯还是小心保管为好。
两人说笑着走远,众侍女提灯远去,只留下陈侍卫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
*****为何要对那人隐而不发?朱闻问道。
疏真把玩着装有虎符的匣子,轻声道:闹大了打草惊蛇,更何况,城外还有大军压境。
金禅……朱闻一时也大为头疼,目前战事若即若离,胶着不见起色,金禅气势汹汹,好似非要杀进城来。
狄人一般掠过衣食就走,绝不会对城池多加眷恋。
他喃喃道,随即想起坊间传言,自己城中有宝藏,不禁摇了摇头,觉得匪夷所思。
疏真微微一笑,半边雪白容颜在夜色下,竟有着摄任心魂的绝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金禅那里也不会多太平。
*****如她所说,金禅的王帐中确实也另有一番惊心动魄。
剑光快似白羽,沁人骨髓的凛寒,他闪身一让,避过了那一道剑刃。
这又是何必……?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却不见多么惊慌。
黑色斗篷遮挡下,半张清逸容颜露出森然棱角,低低道:给我一个解释。
清远郡王啊……你确实太过冲动了。
金禅叹息一声,面上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诚恳,你所为的,就是那沉烟玉么?你给我的沉烟玉,可真是品质奇特……似讥似怒的笑声响起,大王你可真有胆子!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斗心萧策这一句声量并不大,却天然有冷冽之威,金禅感不禁生出寒意。
他定了定神,却也并不如何畏惧,略微笑了笑道:我若是要从中捣鬼,又何必答应给你沉烟玉?萧策正在沉吟,却听他又道:沉烟玉放在我的秘库里,取出时已经有些返白凝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也许是与其他秘宝混放?金禅的目光可说是诚恳已极,萧策正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却听帐外隐约有风声吹入。
虽然轻微,却是衣袂拂动的声音!有人来了!萧策闪身一侧,;入一旁的狞兽飞纹木雕书柜旁,因为阴影遮挡,从营帐门口也很难看清。
脚步声到了帐门前,越发些沓乱,卫兵低声询问的声音随即响起,随后,便有中气十足的略老嗓音响起:大王,是老臣三人觐见……金禅似乎了一下,随即淡笑一声道:原来是三位老族长——这么晚还没歇下,是要找我把酒一醉么?三位族长干笑了几声,扯了几句闲话,:于,由西余老族长起头,极为小心的问道:大王,我们围住这城池也有一段日子了,什么时候能破城杀入?金禅一听这话。
立刻便是心领神会。
为嘲讽道:哦?三位族长是有些心急了?只听三人地干咳声。
似乎颇为尴尬。
我们地领地在西面。
族人们远离家乡已久。
很是思念家中妻小。
金禅又笑了一声。
声调似乎让三人芒刺在背。
很不自在。
我们草原上地儿郎。
是以替妻儿带回大宗财物为乐地——三位只是从我这里领了些粮草。
只怕不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吧?三位族长顿时一阵语塞。
他们心中也是颇为矛盾——虽然传闻中地宝藏极为诱人。
但他们地族民若长期被耗在这里。
却又担心生出变故来。
难道三位想不劳而获吗?金禅地声音简直是冷笑了。
三位族长觉得脸上挂不住。
连忙讷讷着分辩绝无此意。
金禅冷笑了一声。
眼神顿时比狼兽还要凶狠。
再过几日。
我便能破这城门。
长驱直入。
你们太过心急地话。
可是要与宝藏擦身而过了!如此这般,不动声色的利诱加威胁之下,三人终于再度收起回乡之心,被金禅着人礼送出了帐门。
清远郡王,您可以出来了……今天这一出,真是让您见笑。
金禅带些无奈的苦笑,好似方才被以剑相逼的人不是自己,仍是若无其事。
萧策哼了一声,从柜子阴影里走出,沉声道:你说这几日便能破城?正是。
金禅仍是笑咪咪的,眼神却仿佛因方才的话染上了凌厉之气。
朱闻的封邑城墙牢固,关口天然紧隘,攻之甚难,你如此胸有成绣,看来,是想好对策了。
金禅笑道:胸有成绣不敢说,略有六七成把握而已。
这也难能可贵了……萧策想起朝廷削弱国的意图,唇边不禁带起微微笑意,冷峻线条也随之缓和下来——对方可是王器重之子,若是有个闪失,只怕你们要大动干戈了。
金禅一派镇定自若,无妨,既然是邻居,就注定会有这一天的——一山不能容二虎,这个道理谁都懂得。
萧策目光一闪,随即按捺住了浮动的情绪,粮草方面,你们不用太过担心……他斟酌着用词,又道:既然你马上要展开大战,沉烟玉之事便暂时按下。
金禅才松了口气,却听他道:你现在就派人重新替我去找,到这场战事完结后,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交出我想要的分量。
如若不然……森然声音让整个营帐宛如北风呼啸,朝廷作为宗主国,会出面替国讨个公道。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山雨这话刚一出口,金禅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人影便掠出帐门,渺然不知所往了。
那股无所不在的摄人压迫感也随之消失,金禅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分外舒畅。
好惊人的威势,不愧是名满天下的萧策……话虽如此,他的脸上仍不见紧张艰涩之意,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若是你知道,她还活在这世上,该是何等表情呢?带着犀利锋芒微笑在他脸上一闪即逝,随即却归为平静,他的眼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城墙,幽深宛如鬼潭一般。
固若金汤之城么……他的声调在夜风中显得些飘忽不定,一双黑眸在暗处熠熠放光,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这世上,最难破的,最易沦陷的,不是城墙与骄兵,而是……人心。
最后两字,从他口中轻吐出,宛如烟云一般腾空,目尽处,就连那巍峨高耸的城楼,也仿佛笼罩在这一片阴霾之中。
*****续几日。
战局仍在僵持。
狄人分兵四处掠劫之下。
主力却仿佛在城外生根一般。
久久不肯退去。
中民众原本略微松弛地心绪也逐渐崩紧了——狄人原本就是来去如风、掠劫四方地民族。
如今却对这城市锲而不舍地团团围住虽说城中另有通道运输粮草有固定水源。
但铁桶般地桎梏仍是让众人心中七上八下。
朱面对此局。
心中却也不免警惕——金禅行事虽然多有荒诞。
但其人实则精干强悍。
绝不会一直这般无谓地围困。
如此诡谲地气氛下。
他每日演练与巡城地时间也越来越长不是为了顾及疏真。
简直是要住在军营之中了。
城中气氛热闹由此越发紧迫压抑。
初冬地冷风吹拂大地。
更添了几分萧瑟。
这里……还有这里都必须加强工事——卫羽。
卫羽?!朱闻正在羊皮地图上指点谈论蓦然发觉与自己并坐的卫羽竟是神游天外,仿佛灵魂都离体而去。
被连喊了好几声,卫羽这才仿佛如梦初醒的颤了一下,歉意的回过神来,啊……是!朱闻的清俊容貌如降寒霜,他眯起眼道:大战当前浑浑噩噩的在想些什么?卫羽的脸色有些不好,往日的爽朗笑容丝毫不见他目光闪动之间,仿佛叹了一声是我走神了,君侯恕罪……朱闻瞪了他一眼你这几天是怎么了,这么板着脸,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他目光凝聚处,觉得卫羽的脸色越发白了,于是缓和了语气,问道:你是着了风寒,还是思虑过度头疼?若是身体不适,现放着就有一位叶太医在我们这,让他替你看看吧!卫羽的瞳仁深处闪过一轮什么,随即便轻咳了两声,这一阵是受了些风寒,全身都发软——你放心吧,我虽然不如叶太医一般是杏林妙手,却也略通歧黄,已经抓过药来吃了,大约这几天寒气忽至,这才有了些反复。
朱闻微微颔首,拍了拍了他的肩膀,这次真是辛苦了你……卫羽身上一颤,好似被他打个正着,又开始轻声咳嗽起来,咳完之后他不禁失笑,君侯,你今天是怎么了,跟我这么客套的?!朱闻看了一眼他发白消瘦的脸庞,心中却是更生出歉意来,你运气不好,跟了我这个不受待见的天煞孤星,这么多年来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若是你辅佐的是我三弟或是四弟,大概已是得了大位,身处王城鼎盛之地了。
他想起先前那些旧事,心中更添无穷感慨。
卫羽是在他十二岁时被贬谪到这边城封地时结识的,他本是此地豪族的庶子,差自己一岁,同样不被家中长上待见,经常的在城外走马厮混。
初见时,两人少年意气,竟为了一匹马的前后之争,先是比赛骑,随后成了马战,到最后,竟成了两个半大小鬼头互相抱着在地上打成一团。
这般不打相识的友谊,如今想来,仍让人会心一笑,涌起无穷温暖。
那时候,你把我的腮帮都打青了。
朱闻小声咕哝着,仿佛仍有余痛似的,揉了揉腮帮,卫羽耳尖,却隐约听到门廊侧边有女子清脆的笑声。
他眼中波光一闪,却更加忍俊不禁了,君侯你身手不行,还非得把陈年旧事提出来说,也不怕晚上在花帐之中被人耻笑。
这下外面的笑声顿时收敛了,朱闻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掌拍去,罡风云涌之下,卫羽极为惊险的避让过了,笑着起身告辞了。
朱闻今天不知怎的,也有些神思不属,静静坐着,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楞。
你的牙齿没被揍得落下来吧?带着揶揄的笑声在身边响起,朱闻回过头时,不意外的看到一双笑成月牙的美眸。
他压下心中千百复杂情绪,似笑非笑的蓦然起身,竟是伸开手臂要将疏真拢在怀中——我的腮帮现在还青着,你来替我揉……好似少年一般柔弱无依的哀告,却因眼中的笑意而破功,疏真平时笑的时候极少,今日却好似很配合他耍笑嬉闹,略微一避之下,仍是让他握住了手。
朱闻闭起眼,无声的叹息着,将她的纤纤素手放在自己脸颊边,感受着那份微凉的触感。
他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叹了口气。
你什么也不用说,我都明白的。
疏真的声音幽幽传来,却仿佛甘霖一般落入心中。
朱闻用自己的双手紧贴着她的,两人耳鬓厮磨之间,却毫无轻佻的情色之意,只剩下亲昵关切。
为何会是这样呢?他仿佛是在问自己,又仿佛是在问她。
疏真的唇边掠一道苦笑,半张脸色若春晓,半张脸却因着不知名的情绪而微微抽搐,简直如鬼魅一般——同样的困局,同样的心境,同一个问题,我早已问过自己千万遍。
她禁不住反手抚摩着他微粗是胡茬,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却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念已深,北疆的苍穹邃暗无边,只有寥寥几点小星在|烁不定。
白霜凝冰,寒意一阵阵涌上来,巍然城墙上却不见平常镇守的兵士,惟有一人孑然而立,竟是有些出神了。
北风单调的呼啸声在耳边不断响起,卫羽静静伫立着,任由夜风吹过面庞,带起隐约刺痛。
黯淡夜空下,他的身影纹丝不动,仿佛泥塑木雕一般。
他闭上眼,仿佛蕴含了幽微的痛楚,再睁开眼时,却是竭力望向无尽的远处——穿过针荆林,绕大道,山峦的另一边,隐约只露些帐篷尖顶,那是狄人的前锋营。
前阵之军并无太多兵员,各个都是精锐,一旦出动,便如虎之利爪,蛇之毒獠。
一旦攻破城门,随后而来的狄人各部便会如蚁蝗一般密密麻麻席卷而来,这城池便将陷入噩梦般的血劫与杀戮之中……这个念头在羽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却让他禁不住浑身一颤,仿佛已经身陷在无间炼狱之中。
为何……会是这样呢?他几乎要大笑出声,在心中呐喊:问,却终究无解。
夜色越发深邃。
风啸声宛如鬼泣。
城墙下逐渐传来声响。
细不可闻。
传入他耳中。
却宛如霹雳骤降。
脑中轰然一声。
竟是全身都僵直了。
有怪异地鸟叫声起。
连续三声。
卫羽默然凝目。
隐约看见城下有点点黑影。
延伸至远处。
匍匐宛如死物。
冷汗从他额上滑落。
咸涩味沁入口真要如此么?仿佛只是一瞬。
又仿佛千念万绪。
他整个脑海里都是纠缠不清地乱麻。
鸟叫声又起。
越发急促。
黑影越发靠近。
卫羽踌躇之下。
回望了一眼身后城镇——夜风伴着沙尘漫天飞舞,长街古巷中,绰约有星星点点的红光——那是招待旅人的灯笼还在。
长街的尽头,四方广场中央,大概水车仍在翻转,回夜宫就在那最高处的阶上建成。
原本,这里是个荒凉边城,数年之间,竟已带着边邑的独特风味,繁华至此。
这里,是自己,朱闻,以及许多人的心血!他全身的血脉都在这一瞬涌上头顶,双手死死攥住女墙的雨孔!他一咬牙,竟转身沿着石阶而下,原路返回。
耳边的鸟叫声急不可耐,已经带出些声嘶力竭来,卫羽喘了一口气,只觉得背上衣料全湿。
他手足有些僵硬的朝下走,险些在石棱上绊倒。
夜深露重,道滑难行,小心小心啊……清脆而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随即,有一盏宫灯被人轻挑提起,光晕从江南荷塘的画韵中照来,耀亮了他满身。
卫羽仿佛受不了骤然而现的强光,眯起眼,却并未抬头去看来人——你果然还是知道了。
卫羽轻叹一声,却仿佛是如释重负,居然松了一口气。
明灯带来仿若虚幻的光影,明暗交接处,那人长袖翩然,宛如走马章台的书生模样,却正是朱闻!夜风吹起他漆黑近乎幽蓝的长发,掠过眉梢,那俊俏不羁的气度,足以让王城少女心醉爱慕。
那冷幽的眉眼,虽然似笑非笑,却带着一股内敛的复杂怒意。
朱闻深深的望了一眼自己最重视的挚友,军师,双眼微眯之下,轻轻颔首,我知道得还不算太晚。
两人一问一答,宛如哑谜一般,彼此心中却是清如明镜。
到头来,你总算没有走错这一步。
朱闻淡淡说道。
若是我走出这一步,又会如何?面对这般问,朱闻挥了挥袖,立刻,四周便升起了数十盏牛皮大灯。
无数人影从蜿蜒曲折的城墙内阴影处走出,身上甲冑精锐,甲冑上的霜花,显示他们蛰伏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