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暮下,一声惊雷划破寂静的天地,暮雨清新不期而至,雨珠如诉错错落落打在平泽王府的琉璃瓦檐上,润润清风摇曳着各处廊前的茜纱灯火,烟雨濛濛梨花点点。
依晴静静的靠在床榻上,回想着白日里锦儿的话,低垂的眉间笼上淡淡的忧伤。
原来那日涅生碰到的人竟然是锦儿。
她仍清晰的记得那晚涅生昏迷中无助的嘶吼,如果锦儿不曾揭开涅生的面纱,不曾露出那双太过招摇的绿眸,或许现在她和涅生还在那个宁静的竹寮里过着平和的日子。
锦儿的错吗?不是。
纵使没有锦儿这一出,涅生又能何时真正摆脱往日的阴影?纵使没有锦儿这一出,她又能躲着他到什么时候?或许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他与她的牵扯还未到断的时候。
只是那个渐渐长大的公主呵,依晴耳边仍清晰的回响着锦儿如诉如泣的低喃声。
她哭着对她说:晴姐姐,我看到涅生的眼睛,我看得到他眼中的仇恨和愤怒,他恨我,他恨我啊……晴姐姐,我好痛,好像有尖刀在剜我的心,好痛啊!我不能去看他,我不敢……我受不了那双眼睛仇恨的瞪着我,他就那样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再也站不起来,我宁愿是我啊晴姐姐,我多么希望躺在床上的是我啊……我受了内伤,父皇一直再找伤害我的凶手,我不能让父皇知道是涅生,他会杀了涅生,他会杀了涅生的……晴姐姐,为什么我会这么痛?……那样赤裸的语言,那样炽烈的情感,分明是锦儿爱上了涅生呵!可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缘分天定?一个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金枝玉叶,一个是受尽世人唾弃的孤苦弃儿,天与地的身份,又有今日的祸患……咔嚓一声霹雳,依晴猛的一颤,断了刚才的思绪,凝神聚听,轰隆隆的雷声过后是劈里啪啦的雨声,她侧耳听着那声音,想象着雨珠有多大才能发出如此清脆的声音,而池里微绽的清荷又是以怎样的一种姿态迎接着这些急雨。
翠色荷盖尽情舒展无畏无惧?粉嫩荷瓣亭然傲立不屈不挠?依晴唇角轻挑,抹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看不见呵!晴姑娘已经睡下了,有事您明日再来吧。
低低细细的嗓音传来耳边,依晴微微抬首,听出是伺候在外间的小灵的声音。
让开!一道冷冷的女声。
朱雀姑娘您不能进去,王爷有命……哎哎,朱雀姑娘……帘珠声脆,随之一股冷然的气息袭来,清眸略垂,明白小灵未能拦住来人,依晴摸索着床沿慢慢站起身。
晴姑娘,朱雀姑娘要见您,奴婢拦她不住……小灵有些忐忑的解释着。
依晴淡淡一笑:没事的小灵,你先下去吧。
小灵福身退了出去。
烛火清亮,两抹对峙的身影悄悄投射在窗棂,一白衣纤细,一墨衣冷然,便这般静立不语。
自朱雀一进屋,依晴便察觉室内温度冷下几分,想来那张冷艳的面孔并不和善,她轻轻一笑:朱雀姑娘,你找我有事吗?朱雀看着眼前盈盈浅笑的面孔,冰眸猛的掠过一道戾芒:你竟还能笑得出来?!司依晴,你究竟想怎样?!虽说早想到来者不善,依晴仍被这天外飞来的一笔愣了心神:朱雀姑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朱雀咬牙道:你当初既然选择离开,为何还要出现?!既然出现了,为何又要这般折磨人?!把那样一个清傲如神邸般的人耍的团团转,抽掉他的骄傲,磨掉他的自尊,看他困在你编织的情网里苦苦挣扎!你心里很高兴,很痛快吗?!依晴一震,呆楞不语,好久她才慢慢挪步,凭着一丝感觉踱到窗前,空洞的眼神望不见窗外沥沥急雨,眉间染上一抹浓重的愁云。
那样犀利的语言,刺疼了她的心,这个女子,是深爱着他的。
朱雀见依晴良久不语,冷冷道:哼!你不是人人口中的绝世才女么?怎么,哑口无言了?!依晴背对着她淡淡道:你想听我说什么?你认定是我负了你们王爷,我说什么你会相信?朱雀被她的淡然惹怒,上前一把狠狠的捉住她的胳膊:司依晴!你真的在乎我们宫主么?!你懂得他要什么吗?!你自诩爱他懂他,到头来只会拖累他,折磨他!你根本不配和他站在一起!够了!依晴猛地甩开钳制她的手,她鲜少动怒,可这次被人狠狠的捅了一次又一次,即便是泥人亦已流出几缕血泪,淡颜覆上清冷。
朱雀,我不知道今日你是以何种身份过问我与他之间的事,我自问没什么义务接受你的质问,但我可以告诉你,因为爱他如你,我相信你会懂。
是,我只会拖累他,折磨他,可是你以为我想吗?!如果他的心在流血,那我的心就是在被凌迟,而且是我自己亲手执刀一刀一刀的剐着,我不痛么?明澈眸底渐渐聚集起泪珠,依晴闭了闭眸,抑下那抹温热,接着道:我不想拖累他,所以才千方百计的想离开,可是他不许。
我唯一的希望便是涅生,但他全身瘫痪的躺在那儿,连自己都顾不上,我又怎能让他来顾我?我一个瞎子要怎样才能走出偌大的平泽王府?我用尖锐的言语激他,视若无睹的不理他,狠心的折磨他,等他受不了便会放我走,可是每一次又何尝不是再折磨我自己?寥寥几语道尽了满心痛楚,言语间依晴才发现满身的精力几乎耗尽于此,只觉得一阵昏厥袭上,她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按住什么东西,却按了空,身子控制不住的向一旁倒去。
朱雀一惊,快速伸手扶住踉跄的身影:你……你怎么了?!依晴却顺着朱雀的手臂慢慢滑下地,闭眸深深的呼吸着,额上虚汗阵阵,耳中一阵轰鸣过后好一会儿,她伸手抹掉额上的汗珠,缓缓站起身。
朱雀盯着依晴苍白的容颜道:你究竟怎么了?她这样……王爷知道吗?我脑中的血块,不仅会导致失明,还会随时要了我的命,依晴惨然一笑,正如你看到的,我会毫无预警的昏厥,昏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
你告诉我,如果某一日,我站在他面前,前一瞬还笑意盈盈的对着他,下一刻便躺在地上成了冰冷的死尸,他会怎样?朱雀一愣,回想着她离开的那段时间,他虽痛苦不堪却还存着一个要找到她的念头,可是如果她死了,他……他还会活吗?依晴捂着泛疼的心口道:想到了?他会折磨自己,一直折磨到死,因为他恨,恨自己眼睁睁的看着我倒下却束手无策。
而这,正是她最不愿看到的情景。
所以她要离开,他会恨,会怨,却始终会以为她还活着。
情深,他会想办法找她,情浅,他会忘了她,无论哪一种,他都会活着,只要活着……朱雀黯然,冰眸染上一抹酸涩。
是呵,那个冷傲的人,他的心只为眼前这个女子跳动。
王爷不知道?依晴轻轻的摇了摇头:不要告诉他。
治不好么?依晴想起了二十一世纪的病房里,那些开颅手术后欢天喜地的身影,可在这里……她淡淡道:治不好。
朱雀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