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篱挣了自她到长丰县以来的第一笔银子。
那兴奋劲儿久久不散,拉着几人反覆的算,那温室还有几天才能出菜,还能出多少菜,能挣多少银子,几人见小姐因着这么点银子便欢喜得魔障一般,不由都齐齐撇嘴,那岳先生给了一万两银子呢,也没见她怎么着。
大年二十九这一天晚上,她又与丫头们商议着扩大温室的事儿,当然,主要是在她在说,丫头们在听着,说得太过兴奋,红姨一连催了她几次要她就寝都被她挡回了去。
结果,前一日睡得晚,第二日她起得便有迟了。
刚睁开眼睛,只觉屋里比往日里亮堂不少,心中纳闷,这时杏儿一面弹着衣服,一面进了里屋。
一见她醒了,便笑道:小姐,外面下雪了,好大的雪呢。
青篱连忙起了身子,凑着窗户缝儿向外看去,只见一片片的鹅毛大雪从空中落下,地上已有厚厚的一层雪。
杏儿一边替她穿衣,一边笑道:昨儿后半夜下起来的。
早上出门遇见几个街坊,都说十几年了,长丰县都还没下过这么大的雪呢。
青篱笑道:这雪下得巧,真好赶在过年,这场雪一下,年味儿便更足了。
顿了顿又笑道:咱们那荒地因着这一场雪,来年开春的时候,就能少浇一道水了。
杏儿听了道:早上我还听我爹与哥哥说呢,这场大雪一下,明年定是个丰收年。
青篱穿戴整齐,红姨几人一块行了过来,看见她,笑着道:昨儿叫小姐早睡,小姐偏不听。
这不,福伯几个人等不及小姐,已经将灯笼年画对联都贴了。
青篱立在游廊中看向府里新挂上的红通通的灯笼,以及各个房门上贴着的红通通的对联,趁着白雪,显得尤为喜庆,忍不住笑道:这雪下得真是时候。
这下子年味儿就更足了。
看了一会儿雪,回头问杏儿等人:你们的家人在这里住得可习惯?杏儿回道:习惯,小姐安排得周全,他们哪里还有什么不习惯的。
合儿也跟着道:是呢,小姐叫张贵里里外外的备齐了,我爹娘感激小姐感激得紧呢。
青篱摆摆手,笑着道:大过年的,你们就莫说这外道话了。
今儿说得再多,再好听,我也不发赏钱。
红姨几人跟着笑了一回。
用过早饭,杏儿叫了自家嫂子,与柳儿合儿三人去了厨房准备年夜饭,青篱便与红姨与杏儿的娘、合儿的娘几人在屋里说着闲话。
外面的雪愈下愈大,不时的有炮竹声从或远或近的地方传来。
火盆烧得旺旺的,室内温暖如春。
青篱歪在长榻之上,听着红姨与那二人的闲话,时不时的插上一句,安逸得如一只犯懒的小猫,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听着听着便不知不觉的犯起困来。
红姨与那二人见状,连忙住了嘴,相互打了个眼色。
那二人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红姨在旁边坐着,过了好一会儿,见小姐似是睡熟了,便给她盖上锦被,将房门关好,悄悄的退出去。
而这边青篱初始只觉得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回到了前世老家的小院子,母亲在她耳边慈爱的唠叨着,不知怎么的,突然情境一变,母亲的面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李姨娘时常面带忧色的脸,见了她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将她来来回回的打量了好一番,嘴里不断的说着些长高了,也瘦了,也黑了之类的话,青篱见她离得自己远远的,心里奇怪,李姨娘怎么不靠近自己呢?刚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李姨娘已然去逝了。
梦中的李姨娘,似是知道她的想法,猛然脸色一变,一阵浓雾扑来,李姨娘已然不见了踪影。
青篱心中大急,惶然立在原处,四处张望,却见天地以及四周处都是灰濛濛一片。
上天入地只剩下她一个人,不由心中大急,想要张嘴喊叫,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正急着,突然见前面一个月白色的身影闪过,快速消失在自己眼前。
心中更急,朝着那月白色的身影跑去,还未跑几步,突然场景又是一换,似是从空中俯瞰某一个闹市,那街上的人乱哄哄的围着一个囚车,看护囚车的官兵挥着刀大声叫嚷着,青篱甚至能听到他那略带方言的让开,让开,再挡者格杀勿论!。
那围在周边的人,不但不让,反而围靠得更近。
青篱好奇这车中的人是谁,那车中的人似是感应到她的想法,猛然抬头,对上青篱的双眼。
青篱惊了一跳,那双淡然清冷的温润双眸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
想要再看清他的容颜,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只有那双眸子清晰可见。
青篱不由失声问道:先生你这是怎么了?恍惚中青篱觉得那人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听清楚,场景又换。
不断的有人脸在自己眼前闪过,青阳的,沐轩宇的,胡流风的,苏青筝的王语嫣的,张凤娇的,还有苏府中那些她能记得的下人……。
这些人都无比的奇怪,统统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青篱无瑕顾及这突然出现的人脸,骇然寻找着那消失的双眸。
却怎么也找不到,而那些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脸,也骤然消失。
她不由的大急,喊到,先生先生……正在这时,突然有一个熟悉声音闯进耳中,有人大力的摇着她的身子,小姐,小姐,醒醒,小姐,你醒醒……青篱茫然睁开双眼,闯入眼睑的是柳儿温婉纤长,满是急色的脸。
转着朝屋子里扫了一眼,原来是做梦!微微挪动了身子,道:我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柳儿连忙打了热水,一面替她擦额头的汗水,一面轻声道:小姐可是想念岳先生了?青篱擦了汗水,将锦帕递给她,身上出了汗,你去替我拿一套新衣放在碳火上烤着,待会儿我要换。
柳儿见她神色已然平静下来,微微放了心,端着水盆出去了。
青篱靠在长榻上思量着那个怪异的梦,心中很是不安,那梦境杂乱无章,却又无比的真实。
尤其是那人坐在囚车之中的情境,真实得让她无比的惊惧。
那这梦究竟是昭示着日后的事情?还是她思虑过重,以致于才会做这样的梦?而后面闪现的那些人的脸,她当时急切,没顾上细瞧,这会子一细想,似乎青阳眼中含着泪,而苏青筝的发式和衣服也很奇怪,像是,像是。
她思量半天,也想不出像什么来,总之那样的服饰似乎不是中原人所穿的。
这个奇怪的梦究竟昭示着什么呢?会不会那人最近一次没写信,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她被这一猜想吓了一跳,手紧紧的握成拳,身子僵得直直的。
猛然,她翻下塌,来不及穿鞋子,向外跑去,与捧着衣服进来的柳儿撞了一个满怀,柳儿见她光着双脚,一声轻呼,顾不得被撞到地上的衣服,连忙拉着她往床上拖:小姐,再急的事儿也要穿上鞋子啊,这大雪的天,可别冻病了。
青篱双手紧紧握着,任凭柳儿将她拉到了床边坐下,穿着了鞋子。
柳儿指尖传来的温暖,让青篱略略回了神儿。
定定的坐在床上,良久,才道,去找了陆聪到书房来。
柳儿将衣服放好,见小姐神情疑重,一句话不敢多问,一溜小跑儿的去了前院。
陆聪与张贵以及杏儿的两个哥哥喝酒闲聊,听说小姐找他,正要嘟哝两句,被柳儿一把拖往,往外拉。
陆聪见她一脸的急色,便将牢骚放进肚子里,跟在她后面去了。
半个时辰后,书房内,陆聪坐在椅子上,翘着二朗腿儿,一脸的不满道:我说,你的丫头急急忙忙将我拉来,原来你是找本少侠来,是要与本少侠大眼瞪小眼啊。
青篱从沉思中抬起头,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梦,这般大张旗鼓的叫他特地跑一趟京城,确实有些说不出口,若是平时倒还罢了,这即是过年,又是下雪的。
心思转了几转,终究叹了一声,罢了,待这雪停了罢。
可若真是……她不敢再想下去。
从内心深处讲,她对他到是有几分的信心,不管碰到什么事儿,最起码可以保住自己平安罢?想到此,朝着陆聪摆摆手,示意已经无事了。
陆聪嗤了一声,站起身子,一摇一晃的向房门走去,走到门口顿住脚,高声长叹,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我那师兄,不会轻易有事的,你就放心罢。
说着便一头扎进风雪中。
青篱被他这话逗得扑哧一声笑了。
也是,祸害活千年,他从来都不是善良之人。
那清冷淡然面容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的冷情,或者说冷血。
对无关之人,他向来是漠不关心的。
这么想着,略略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