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裹着兜头大斗篷进了屋,首先打量了一下夏瑞蓓屋里的摆设。
金碧辉煌,家具和装饰都是上好的,就连坐垫,也是上好的锦缎。
可是桌上放着的饭菜是冷的,炭盆里的炭,也不是好炭,发出刺鼻的呛味儿,伺候的人也没几个。
夏瑞蓓穿着件宝蓝色的皮袄子坐在熏笼边,衣服的颜色,不太衬她,就算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也看得出她的脸色不好,人很瘦,没有什么精神。
丽娘给夏瑞蓓行了礼问了好,夏瑞蓓微笑着示意她坐下:家里可还好么?家里来人,恐怕是她这段时间以来最开心的事情了。
芳儿就在下手给丽娘安了一个锦墩,丽娘坐下来,捧了热茶,恭恭敬敬地答道:都好。
夏瑞蓓一瞧丽娘的摸样,就知道不是很好,虽然衣服还是好衣服,看不出什么来,可是脸颊却瘦得凹了下去,头发也有些枯黄,和从前那个丰润明丽的丽娘大相径庭。
便给芳儿使了个眼色,芳儿会意,出去反手关了门,把在了门口。
夏瑞蓓直接就问:家里可有米粮?她前些日子想尽法子才让人送去两袋米,却是被人给扔了出来,扔在街上,不过眨眼功夫,就被人抢了个干干净净。
丽娘犹豫了一下,道:有的。
实际上,城里的各户人家的米粮,油肉,药物,柴炭早就被守城的兵士搜刮了个干干净净,每日里只是按人头分得一小点罢了。
夏夫人之前虽然在地窖里藏有一些米,但也不是很多,每日里一家人只敢取一小点夹杂着领来的霉米碎米熬了清粥吃,还连火都不敢怎么生。
大家无非是在苦挨罢了,要么就是等着饿死冷死,要么就是等着城破而死。
丽娘却不敢把这些事情告诉夏瑞蓓,因为夏老爷现在仍然不肯听到她的名字,更不会要她的东西,今日如果不是为了欧家的事情,也不会让自己来找夏瑞蓓。
夏瑞蓓心里一冷,一时沉默下来,家里的情况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曾经去求过赵明韬,好歹不要拿夏家的东西。
赵明韬冷笑着说:全城生死与共,家家如此,就连我府里的仓库也打开了,总不能让我为了你家就破了规矩吧?如此,我如何能服人?妇人之见!所以她才会想方设法地弄两袋米送去,结果反而给夏老爷扔出去,白白便宜了别人。
她此刻这样问丽娘,无非是想借此机会为家里做点事情,表达一下歉意,缓和缓和僵硬的关系罢了。
丽娘见她沉默不语,叹了口气,道:其实,老爷让奴婢来,是有其他事要求姑奶奶。
夏瑞蓓一听说还是有事要找她,眼睛亮起来:什么事?但凡我做得到的,一定去做。
丽娘轻声道:是为了欧家的事情。
自从欧青谨走后,为了林轻梅不见的事情,李钺带着人去欧家很是闹腾了一回,指着欧二老爷和欧二夫人出言不逊,甚至想动手侮辱,欧家其他人出来阻挡,结果都挨了打。
欧家被洗劫一空,三少被打折了腿,欧家二老一病不起,奴仆几乎逃散完,家里只有大少、吴氏、二少带着几个忠心的仆役硬撑着。
病了,夏老爷还可以帮着看,药也不是问题,夏家好歹曾经是开药铺子的,虽然药材都被征收了,但好歹扫柜子角落总扫得出些来急用。
可粮食却是个大问题,虽然平时亲戚邻里没少资助,但大家都很困难,不可能长期资助他们。
其他豪门多少有些存粮,都没有像欧家这么被搜得干净的,地窖,仓库,夹墙,到处都翻了个底朝天。
人家可以派忠心的仆佣去领米粮,只有欧家不行,必须欧家少爷自己去领,否则就不发粮。
但就是去了,也不一定领到。
欧家的人去领每日的米粮时,不管去早去晚,总是最后才能轮到,还经常轮到他们时就没米了。
欧二少每日就专职去领米。
这日,雪太大,天气又冷,他午饭也未吃,等了许久才听到喊他,等他去了,又是最后一个,放粮的人满脸鄙夷地从柜子底,用扫地的扫帚扫了大约两捧霉了的高粱给他就算完了。
欧二少心里噎巴巴的,一大家子还眼巴巴地等着他拿这点粮食回去,等了这许久,又是这一点点,哪里够的?便好说歹说,想再求得一点,结果反被人家连打带骂地推搡出去,连那一点子高粱也洒落在了雪地里,被脚踩踏得分不出哪是粮食哪是泥。
欧二少自来风光惯了,高门子弟的傲气是有的,长期受得这些腌臜小人的闲气已经是很难过,很伤自尊了。
此时见粮食成了这个摸样,不由怒从心头起,奋起反抗。
这下可好了,被安了一个哄抢军粮的罪名,要被砍头了。
谁都知道这是赵明韬赤裸裸的报复。
自从那个院子被火烧了以后,赵明韬除了折磨夏瑞蓓,就是指使人找借口经常折腾欧家人。
如果不是欧青谨逃得快,估计已经没了命在。
伪帝的旨意未下,碍着西京百年世家的名声和社会舆论,他不能明目张胆,名正言顺地弄死欧家人,但可以饿死他们,困死他们。
欧家人如果忍气吞声,可能就是死挨;如果敢反抗,就是欧三和欧二这样的下场。
哄抢军粮这么大的罪名?夏瑞蓓看着手里的茶碗盖不吭气,她自身尚且难保,怎么又管得了欧家的事情?丽娘低声道:也知道您为难,如果能一直这样熬下去,也不争这一点半点儿的。
可是二少这个样子,您也知道,就算是不死,进了那个地方,又真会有好果子吃?只怕是饿死了都没人管,何况还是身上带着伤的?夏瑞蓓头痛地扶着额头,她知道,这也许是夏老爷给她的最后一个机会。
如果她不做,真的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只是,她该怎么办呢?她想了很久,才说:先去求其他人想法子吧?比如布政使张大人那里,赵……他还是很给张大人面子的,他二人关系很好。
再看看西京的其他世家,他们之间盘根错节,应该不会看着欧家倒霉不管的。
丽娘急急地道:已经是求了,可这个时候,大家自顾尚且不暇,谁还敢为了他去得罪那位?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若是有其他法子,也不会来为难您。
夏瑞蓓相信丽娘说的是实话,如果有其他法子,夏老爷怎么肯低下头让丽娘来寻她?她心里顿时很难过,她自己的父母不肯原谅她,却愿意为了外人来求她。
几年前那种无路可走的感觉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只是以前是家里人给她安排的婚事,而这一次,却是她自己找上的。
答应吧,这事儿她根本办不成,还会惹得一身骚,不答应吧,夏老爷他们肯定更恨她。
丽娘见夏瑞蓓久久不语,以为她不肯答应,失望地道:姑奶奶若是为难,那就算了。
奴婢这就告辞了。
不是。
夏瑞蓓艰难地说:丽娘,不怕你笑话,我如今……反正,他不肯听我的就是了,也不知道他今夜会不会回来。
不过,我尽量想想法子。
丽娘叹了口气,只得起身告辞。
夏瑞蓓道:你出去后,先别走,到角门那儿等着,我让人给你送点东西出来。
丽娘一愣,以为她是要给夏家的,不由喃喃地道:不必了,姑奶奶。
夏瑞蓓背着身子道:不是给家里的。
一点粮食,给欧家送去吧。
我会尽量想法子的,但我能做的,恐怕不多。
芳儿送走了丽娘,小心翼翼地道:夫人,您真的要帮欧家?爷肯定不会答应的,要是知道了,您……夏瑞蓓阴沉着脸不说话,她当然知道,也知道这事儿她是一定办不成的。
如果可以,她很想满足夏老爷的希望,缓和一下彼此僵硬的关系。
可要去做,先不说做得成做不成,只怕赵明韬知道就会把她撕成碎片。
夫人,爷来了!一个小丫头惊慌失措地进来报告。
芳儿把眼睛一瞪:一点规矩都没有!一转眼又看夏瑞蓓的头发妆容,夫人,要不要抿抿头发?赵明韬已经很久没过来了,夏瑞蓓的头发妆容衣服都是家常的,很普通,不怎么好看。
好看不好看的,他也不在乎。
夏瑞蓓叹了口气:算了。
起身整整衣服,出门去迎接赵明韬。
赵明韬已经进了院子,夏瑞蓓在廊下接着他,只见他阴沉着一张脸,心里先就颤了几颤,脚都是软的。
赵明韬被夏瑞蓓服侍着卸了甲,一眼就看见丽娘喝过的茶:谁来过了?夏瑞蓓顿了一下,知道瞒不过去,低声道:是丽娘。
不等赵明韬再问,又道:我祖母有些不好。
夏老夫人人老了,身体不好是很好的借口。
赵明韬冷笑一声:不好?难道你爹娘肯让你进家门了?他就不明白了,这夏树淮夫妇怎么就这么瞧不起他?把个百无一用的欧青谨看得像块宝一样?夏瑞蓓呐呐地道:就是和我说一声。
赵明韬没有再追问,指着桌上冷了的饭菜:不好吃么?不对胃口?可是嫌不好?夏瑞蓓哪里敢说不好,胆战心惊地说:不是,是我自己没胃口。
赵明韬坐了下来:把这些撤了,让厨房重新好好烧几个菜,你陪我喝一盅。
夏瑞蓓狐疑地看着他,不知他又卖的什么药。
看他脸色阴沉,心情大约是很不好,要喝酒?喝了酒以后,会不会又折磨她?她悄悄地楸紧了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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