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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换年华:无端

2025-04-01 14:33:07

傍晚的日头暖洋洋的,不热不冷,晒得人心中舒坦。

若水走在前头,任微微的春风轻轻拂来,吹动她的衣袖。

身边侍候的是红蕊,全福跟在后头,神气洋洋地指挥着四个小太监抬着一架软椅,时不时拿手中的柳条指手画脚,俨然有了大官的架势。

若水心中好笑,脸上也漾出明媚的笑容。

看着主子心情很好的样子,红蕊不禁也脚步轻快起来:主子,今日的阳光真的是好呢,正是散步的好天气。

若水笑而不答。

却忽地有一个声音刺耳:真的是好日头,连沈修华都肯从那绵忆殿出来了呢!话音刚落,便从旁边假山闪出几个粉色的身影。

原来是董佩芳和邵芝兰。

那董佩芳手执摇扇,闲闲地扇着:若我是妹妹啊,可得守着我的绵忆殿,不敢出来呢!若水心中厌恶,却依然含笑道:不知姐姐此话何意?闻言董佩芳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便瞥了一眼邵芝兰。

那邵芝兰轻笑一声:姐姐莫不是不知,为什么皇上要安排姐姐住在那绵忆殿么?心中已经猜到七八分这两人要说什么,若水却还是一脸好奇:若水愚钝,还请两位明示。

只是她们是如何得知这事的呢?妹妹听宫中的老人讲,姐姐的容貌和前朝的公主德馨几乎是一模一样呢。

那又如何?红蕊不禁插嘴问道。

话音未落,邵芝兰便上前来扬手便是一个巴掌落在红蕊的脸上:不知尊卑的贱货,主子们讲话,有你插嘴的份?邵才人!若水气愤,拉过红蕊来小心帮她揉着,一边怒目而视:邵才人,打狗也要看主人,你就不怕我在皇上面前……皇上?董佩芳冷笑地走进,一把执扇顶住了若水的脸颊,妹妹是在说皇上?哼,真是愚蠢至极,还以为皇上真心的疼你爱你,就凭你这身份姿色,也不拿镜子好好瞧瞧!说着便揪住若水的发髻将她推到水池边,你瞧瞧你的脸。

有几分姿色便认为自己是国色天香了吗?头发被揪得生疼,若水心中恼怒,却强忍着道:姐姐……若水并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姐姐生气。

还请姐姐收下留情……却见那全福早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心中知他是搬救兵去了,安心不少。

那红蕊也吓得不轻:李修仪……还请放了我们主子吧!主子正要去见董贵妃,这……那李双月却仿若无闻,一张柔美的脸此刻扭曲得可怕。

我告诉你,皇上宠你,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和那前朝的公主有几分相似罢了。

等到哪天皇上醒悟过来,你并不是那什么公主,你便只有被打入冷宫的份!如今倒还敢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了!若水忽地反手捏住李双月的手,猛一用力,那李双月吃痛地松开揪住她发髻的手,连连退后几步,几乎要跌倒在地。

你好大的胆子!那李双月怒目圆睁,敢对我动手!若水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笑:若水如何不敢,虽然姐姐你进宫的时间被若水长,可莫要忘了,若水的品位是修华,高过姐姐的修仪!李双月一怔。

沈修华是拿这位份来压李姐姐了?邵芝兰一边添油加醋,同是五品的位份,沈修华还真的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了!若沈修华的品位不够,不知道本宫够不够呢?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若水回头,正是董贵妃,身后跟着一脸得意的全福,正冲她挤眉弄眼。

若水偷偷地也扬起一个笑容:臣妾参见董贵妃。

见董贵妃到来,李双月和邵芝兰的脸色忽地变白,急忙上前参拜道:臣妾参见贵妃娘娘,不知娘娘到来,失礼了。

董贵妃恼道:哼,你们明知今日沈修华是本宫的客人,尚敢如此欺负,若是平日里,还不晓得你们是如何没大没小无法无天呢!说着便对身后的太监图德道:传本宫的意旨,李修容和邵才人两人禁足三日,扣一个月的月例。

那太监大声应了。

若水再去看两人是,那脸色臭的几乎要让她心中乐开了花去。

好久没有这样畅快淋漓的感觉了。

第一百章 换年华:诡异咸安宫。

弥漫着的是浓郁刺鼻的药味,整个房间似乎都是暗沉沉的,和那罐子底的药渣子一色,让人心底无端的压抑。

德妃躺了在榻上,脸色惨白,连嘴唇有隐隐地有了白色,呼吸低促,一只手紧紧地揪住锦衾,却因了手心的冷汗而不住地打滑。

侍女提花手中端了一个晴天白色的药盅,眉头紧蹙,两行已干的泪痕在脸颊,一双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冲花了胭脂。

娘娘……你好歹也喝些吧……话未说完,却已哽咽。

太医昨日诊了脉,说主子的气脉已弱,怕是……思及此,不禁鼻子又泛上酸意。

她从主子进得王府做妾开始便守在主子身边,虽然主子育有一位小公主,却不甚得宠,连带她这个贴身侍女也要看其他奴才的颜色。

但是,她却从未怨过。

一直以来,主子都待她如同亲姐妹一般,偶尔皇上有些什么赏赐的都少不了她,也从未大声训斥过她。

如今……今后让她一个人在宫中,要怎么过呢……正伤心着,门却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

进来的正是玉萱。

表小姐……提花急忙站起身来,手中还端着药盅便福下身子去。

玉萱急忙扶住她,顺势接过她手中的药盅:辛苦你了,先下去罢。

这里有我可以了。

提花含泪点点头,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榻上的德妃,才踏出门去。

玉萱端了药盅在榻前的矮凳上坐下,心疼地腾出一只手来,替德妃拉了拉被角:姐姐,真是……苦了姐姐……德妃吃力地喘了口气,无奈地:傻瓜,有什么苦的呢……姐姐在宫中虽未享受过大……富大贵,但至少过得无风无浪……比起有些女子来说,也算是有幸了……舅舅他真是狠心,把姐姐你送进这么个暗不见天的地方来,误了姐姐一生的幸福。

若不然,姐姐你早就……和那何家少爷……德妃摇头,一双干枯的手握住了玉萱:傻孩子……姐姐进宫是身负重任的,只是姐姐无能,未能完成爹爹交予的任务……还指望你能好好地帮公主,完成复仇的大任。

玉萱却是冷笑:身负重任?是要帮那沈若水得宠吗?德妃一惊,双目忽地圆睁:萱萱……你……你已经知道了?林远不是说,爹爹尚未有让玉萱知道她进宫来的任务的打算吗?公主身份至密,稍有风声走漏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玉萱恨恨地:萱萱并不是傻子,表哥几次夜里和她接头密谈,萱萱还看不出什么来吗?只是姐姐,你知道吗,表哥她爱那沈若水!虽然十万分个不愿意承认,但还是将这话说出了口。

德妃轻叹一口气: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从小,小远便已经……从小?玉萱一愣。

难道说表哥和那沈若水早就认识了吗?她并未听说过林家和什么苏州知府有交往,还是从小就认识的?见玉萱一脸惊疑,方知她知晓的内幕并不多,德妃急忙扯开了话题:对了,你把小公主抱来,让我瞧瞧好吗?都说怕我的病给传染了……你偷偷的去抱了来……姐姐,那沈若水是如何和表哥……玉萱却执着地。

姐姐心知时日不多了,真的好像看看她……想起小公主,德妃眼中不禁绽放出母爱的光芒,柔和而欢喜,却又瞬间黯淡。

若不是因为小公主,怕她在宫里的日子好真不好过呢。

连锦年虽然对她冷淡,但毕竟小公主是他的骨肉,心中也是疼爱的。

姐姐又何必如此呢。

玉萱冷冷地看着德妃,姐姐难道不知道舅舅的打算吗?德妃闻言一惊:什么打算?父亲不是为了辅助公主为先皇报仇而已吗?玉萱不晓得舅舅的打算到底是什么,但至少知道他并不是真心要沈若水好,否则,也不会让萱萱给沈若水下毒了。

玉萱嘴角是含笑的讽刺。

下……下毒?顾不得自己虚弱的身子,德妃挣扎着坐起,瞪大了一双已不复光彩的眼,神情惊惧。

父亲指示萱萱给公主下毒?这不可能!没错,万年哭,深入骨髓之后,不会毒发,但若遇上寒烟草,便立即毙命。

想来舅舅应该是要先利用沈若水再除之灭口的吧?不!萱萱,不可能……突如其来的消息使德妃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家世代忠烈,不能因为爹爹和玉萱毁了!你听我说……姐姐……玉萱重重地把药盅往小桌上一掷,眉目间已然有了不耐烦的神色,正欲开口,提花却闻声进来:表小姐,怎么了?看着溅了一桌的药渍,提花心中不禁有一份担心。

玉萱急忙扬起笑脸:没什么。

方才失手打翻了药盅,真是冒失了。

还请姐姐去再熬一碗来。

提花点点头,又道:方才绵忆殿的红蕊来过了,说沈修华正往董贵妃那去了。

董贵妃留了沈修华用晚膳,稍后便过来探望娘娘。

闻言德妃露出一个惊恐的笑。

也算是公主心中还记得她,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可是爹爹居然还要利用公主,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而一边的玉萱听了这话,嘴角却有一丝诡异的笑,如绽放的罂粟花。

第一百零一章 换年华:暗指明珠殿。

董贵妃与若水分别坐定了,董贵妃半卧了在榻上,若水则拣边上一张小角椅坐了。

还没说话,侍女萦萦便端上一盘粉红色的糕点来,若水一问,便惊喜地:清露百花蒸!董贵妃含笑:妹妹果然识货,这正是清露梅花蒸,今早刚做下的,特与妹妹尝尝。

若水心中暗叹。

这清露梅花蒸虽不是什么稀世的食材做的,但是做工却十分复杂,便是在宫中这吃金饮银的地方,也是不多见的。

做清露梅花蒸需收了冬日里最早一批盛开的梅花上的霜露,在正午的日头下化为水,再用上好的瓷罐装了,密封埋在竹林下;待到次年百花盛开的时候,又要摘了桃花,梨花等各色果树花儿,在子夜的月光下晾干,用轻软的蚕丝包裹了;待到炎炎夏日,便采了那荷花荷叶并莲子,用文火将莲子熬得糯糯的,掺入莲花瓣,待冷却后用荷叶包裹,再装进密封的罐子里藏着。

再到冬日,便可拿了出来,将几种备好的食材和了,用冬雪蒸了才成。

这样一盘,需要一年的功夫才好,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一种食材坏了,便是白做一年功。

当初她还是公主的时候,也只是吃过一两次而已,没想到这董贵妃却如此享受。

看着若水欢喜的样子,董贵妃不禁笑意盈盈。

若早知道妹妹如此钟爱这百花蒸,本宫便早让人做了给妹妹送些去了。

若水不好意思地:若水贪吃,让娘娘笑话了。

哪里……话音未落,却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花般的脸顿时皱了眉头。

娘娘!若水急忙站起来,扶了董贵妃,一只手不停地给她抚着背顺气。

一边急忙喊了屋外的萦萦进来。

哎呀!娘娘您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萦萦急得不行,急忙吩咐下面的:快,去御医所请杭太医来!那小丫头畏畏地:姐姐,您忘了,杭太医已经告老还乡了……萦萦闻言记得跺脚,却又不知所措。

若水忙道:御医所又不是只有杭太医,去请许太医罢!萦萦却摇头:沈修华有所不知,娘娘这病来的奇怪,宫中太医除了杭太医无人能治的……前阵子在杭太医的调理下,原好些了的。

没想后来唐贵妃娘娘有了身子,侯公公调了杭太医给唐贵妃调理,娘娘的病便一日不如一日。

原说拖到唐贵妃生产了便好了,没想娘娘那孩子一掉,杭太医后脚就告老还乡了……一句话似打了若水一棍。

孩子一掉,便告老还乡?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猫腻?沈修华?见若水发愣,那萦萦小声地喊了一声,董贵妃则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

娘娘!萦萦吓得哭了起来,浑身颤抖个不停。

莫管那么多了,先请了许太医再说。

回头我和皇上说了,再召那杭太医进来罢!若水忙吩咐那小的去了,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杭太医,孩子,苏素。

呵。

嘴角有一丝冷笑,看着眼前的萦萦和董贵妃。

也亏得你们有心了告诉我了。

第一百零二章 换年华:惊魂从明珠殿出来,若水一路思索着,又嫌侍从们跟着厌烦,便遣了他们先回绵忆殿,自己一个人沿着一条小径走着。

不知不觉,竟来到夜清宫前。

此时的夜清宫甚是萧瑟,枯草遍地,波上寒烟。

平日里都不会有人来的,此时更是寂静得可怕。

心中忽然触动,便动了进去一看的念头。

从前冬日里她都是搬出夜清宫去和母后同住的,倒也没仔细欣赏这冬日的景色。

如今思绪正繁复,进去坐坐静心思考一下也好。

便伸手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干涩而刺耳。

不禁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正要迈进门槛,却忽闻里面有一阵声响。

顿时吓得头皮发麻。

是谁……忽地想起那日玉萱说的听见柳瑶的鬼魂哭泣,她的脸色惨白。

不……不会的……这里是夜清宫!她低声地安慰自己,再说,那柳瑶的确是下毒了……我并没有冤枉她……闭上眼睛便推门进去,一阵更大的声响传来,她壮着胆子,喊了一声:谁在那儿?话语刚落,却忽地安静了。

一阵莫名的恐惧袭来,来不及多想,她拔腿便冲出了屋子,一路小跑地不敢停住,不时还回头查看是否有人跟上。

猝不及防,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惊魂不定的若水慌乱地一看,却是那修容何琢言。

同样是惊魂不定的样子,发髻都有些松散,狼狈不堪。

一双美丽的杏眼娇羞带泪,却又闪着恐惧的光。

沈……修华……她吓得不轻,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若水的心也是扑扑的跳:何姐姐,莫不是,你也听到那夜清宫里的声响了吧?何琢言一愣,也勉强笑道:是……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便神色匆匆地急忙走了。

莫名奇妙。

若水不解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却有无法言语。

一阵微风拂过,心渐渐平静下来。

唉,管她们许多!总是想着自己的事情才好了!昨儿个福嬷嬷给她带来林远的字条——有福嬷嬷出面,她倒方便了许多,乐得避嫌,比较宫中女眷和侍卫还是不能走的太近才好——她方知晓了连锦年与连蓉蓉之间的秘密。

哼,老奴早说这连锦年不是什么好东西,弑父杀兄的事都能干得出来!福嬷嬷不屑地。

原来当初连家推翻了傅家江山后,连涵坐了皇位,原意是传位与长子连锦重(chong)。

谁知后来江湖中却传出连锦重密谋逼宫,想早日登上皇位以免夜长梦多。

连涵得知后大怒,在连蓉蓉的挑拨下便派连锦年前去捉拿连锦重回宫问罪。

谁知那连锦重却起兵反抗——天晓得是不是真的——便被连锦年当场腰斩。

后来连涵才得知什么密谋逼宫,全是连锦年派人在利用他外祖父的关系散播的,至于那连蓉蓉,也早和连锦年达成协议——助连锦年登上皇位,事成之后回以太后之尊。

龙颜大怒便想下旨将连锦年打入天牢,没想到连锦年早有防备,在他身边全换上自己的心腹,逼宫谋反,迫他写下传位书,再将他毒害了,对外却宣称三皇子连锦煌欲弑父夺位,篡改诏书,将他打入天牢,登基后便处决了。

那连锦年在那班拥护连家的大臣中威望很高,想来也是有人撑腰的。

福嬷嬷最后添了一句,神色里深深的不屑。

若水苦笑。

自古以来都是成王败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不恨连锦年夺了傅家江山,只恨他杀了自己的父皇母后!第一百零三章换年华:咸安略一思索,她拿起旁边桌上的一张小笺,提笔边写下几行字,又小心细细的卷成一根征象簪子粗细,交予福嬷嬷:把这个拿去交给林远,告诉他,镇远将军赵是怕是要谋反了。

福嬷嬷一惊,疑惑道:主子,这赵是身居要职,皇恩隆裕,又如何会造反?若水冷笑:我说他会造反便是了,你无需多问,快去吧!福嬷嬷忙诺诺地去了。

若水目光冷然,闪出一丝恨意。

连蓉蓉,你怕是想不到,我会利用你的好侄儿来杀了你吧?你对母后所做的,到时候我会从你身上千倍百倍地要回来!正想着,到了咸安宫。

倒真是奇怪了,虽然平日里咸安宫也不甚热门,但至少还有提花一人侍候着,怎么叨念却空荡荡的了?林姐姐!若水试着喊了一声,并没有人应。

怪了,提花昨日才说娘娘身子怕是不行了,如今怎么却不在屋里呆着呢?那还是先回去吧。

想着便抬起脚要走,心中忽然又有奇怪的感觉,似乎是拉住她非让她进去一般。

心中暗暗纳闷,却几步走到了后庭,进了德妃的卧室。

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呛得她连打了几个喷嚏。

往前走了几步。

却见德妃安详地躺在病榻上,一个小娃包在襁褓中,也安详地睡在她身边。

想必这便是德妃的小公主了罢……也是……连锦年得女儿。

心中泛起一股奇妙的滋味,似酸似涩,不禁伸手去抚摸那小女娃。

呵,好滑嫩的脸蛋,只是有些冰凉,怕是露在外面冻着了,若水急忙抽了丝帕出来,小心地替她盖上,拨开一条缝让她透气。

若是哪一天,她也能为连锦生下这么一个可爱的娃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进来的正是玉萱和提花。

玉萱见了若水,急忙上前挽了她的手:姐姐,好几日不见了,可想死妹妹了!嘴角却是诡异的笑,无人看见。

提花亦高兴地:娘娘一早便惦记着沈修华,您可来了!说着边上前去叫道:娘娘,沈修华来了!若水正要对玉萱说些什么,却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娘娘……小公主……绝望而痛楚的,那叫声直达若水心中,像一双手,狠狠地揪下了她的心。

天啊!是谁下的毒手,连小公主都不放过……表姐!玉萱亦冲上前去,表姐,你怎么了,你不要死啊……忽地转头,眼神是强烈的愤恨,喷之欲出:沈若水,你好狠的心!若水讷讷地,脑子清醒地晓得又有人对她下手了,心中却一片空洞得酸痛,久久无法言语。

我……并没有……话音未落,那玉萱早已经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她:有与没有,咱们到太后面前说去吧!看着已经哭得如同泪人一般的提花,玉萱心中不禁窃喜:好一个傻丫头,正好做了沈若水杀人的铁证!沈若水,这一次,我必定要了你的命,看还有谁来给你顶罪!得意至极,却没注意到若水正深深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如同两个深深的漩涡。

第一百零四章换年华:落花中正殿。

若水被押着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周围灯火通明,围着一群人,或幸灾乐祸,或愤怒悲伤。

太后连蓉蓉嘴角是一丝冰冷的笑。

昨日她派人宣了沈如蝶来问,才知道这沈若水虽是苏州知府沈章的女儿,却与沈如蝶同父异母,是沈章在外的风流债。

在两年前沈若水找到苏州之前,沈府并没有人见过她,只是凭了沈章留给那女子的信物,才认了这个女儿。

如蝶还说,父亲曾说过,这逃若水与那女子不甚相似。

这样说来,便有了可疑之处。

她极有可能便是傅华清!心中自然是惊恐万分,如今连锦年已经再次被她迷惑,要除掉她并非易事——她清楚地知晓一个受到皇帝百般疼爱和保护的女子,是一朵毒花,你摘了她,自己也要染上那毒。

却老天怜见,给了她这个大好的机会。

今日连锦年出宫探望中令书,方才传回消息,今夜留宿中书令府,只要在连锦年得到消息前杀了她,即使他回宫后追究起来也奈何不了她。

毕竟是沈若水杀害德妃和小公主在先,朝中的大臣也必定站在她这一边。

而且,她知道连锦年的那个秘密,想来他是不敢把她怎么样的。

沈修华,哀家倒真想不到你是如此歹毒的一个人。

太后冷冷开口,声音中是些许她自己都觉得矫情的悲哀。

之前唐贵妃流产之事,有个苏素出来为你顶罪。

哀家心中是不信的,奈何皇上被你迷了窍!今日你还有什么话说,哀家倒要看看你这样的蛇蝎毒妇还有谁肯出来给你顶罪!若水毫不畏惧地仰头:贤妃娘娘的事,并不是臣妾所为,今日德妃娘娘和小公主的死,也与臣妾无关,若是太后娘娘一心想要治若水的罪,若水自然是无话可说!不知道绿萝和她们得了消息没有,能不能出宫通知连锦年——或是福嬷嬷请了林远来也好。

混帐!太后怒道,你的意思是哀家冤枉你了?臣妾不敢,只是冤枉臣妾的,必当另有其人。

却忽闻玉萱的哭声:太后,您要为德妃娘娘作主啊!娘娘自服侍皇上和太后以来,恭良顺谦,与世无争只望太后与皇上好。

如今却……唯一的骨肉小公主也……提到小公主更加的伤心,哭得几乎是个泪人一般,可怜的孩子,才满周岁,便……太后……何琢言小心地唤道,眼中是犹豫的目光,臣妾有事,不知该不该禀报……顿时有了一丝希望,若水急忙冲她喊道:何修容,方才你是见过我的,在夜清宫外,不是么……我是见过你……何琢言吓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急忙躲到侍女霞飞的后头,可是,我在咸安宫外,你……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我并不敢喊你,没想到你却……殿下亦传来提花的哭声,两个女子嘤嘤的低泣,搅得若水心中慌乱。

我并没有……若水恼了,为何这何琢言也要害她?对上玉萱投来的怨恨目光,她心中不禁一震。

是玉萱么?是玉萱一直在害她吗?可是上一次,贤妃失足跌下山崖,玉萱却不在场。

还是尽早解决才好,以免日长梦多。

下定决心,太后正要开口,却忽地门外有一声尖叫:太后——太后……不好了!十一爷,十一爷……太后猛地惊起,脸色惨白。

庆儿!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先把这罪妇押下去,待哀家定夺!第一百零五章换年华:落花锦榻之上,小小的人儿正脸色蜡黄,不断渗出的冷汗在他的小脸上。

母妃……口中低低地轻喃,他的手捂在腹部,压抑着那一阵阵袭来的剧痛。

周围是吓得瑟瑟发抖的侍女太监跪满一地,一个个脸色惨白,生恐主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要陪葬。

庆儿!一声疾呼,太后飞奔进屋子,扑倒在榻前:庆儿你怎么了?啊?告诉母妃你怎么了?……太医,太医呢!她忽地站直,怒目对头地上跪着的侍女们,都跪着做什么,请了太医没有?庆王爷若是有什么差池,哀家要了你们的脑袋!一个小太监颤颤地:回……回太后,已经让人请太医去了……正说着,就有人领着许太医进来。

那许太医只看了太后一眼,便急忙上前,从被窝中掏出傅天庆的小手,细细地诊脉。

太后可急得不行,却深知许太医脾气大,诊脉时是不行人打扰插嘴的,也只能在榻前团团转,干着急。

许太医仔细的把了脉,忽然似是看出什么似的,嘴角微微上扬。

回头却是神色严竣。

十一爷今日可吃了些什么不干净的?太后回头盯住那侍女:说!若有一个字隐瞒,哀家饶不了你们!便有一名侍女回答:回太后,今日主子奇怪得很,自早上起来便什么都没吃,只吃了几只瓜……太后回头,求救似地望住许太医。

许太医微微一捋胡子,陷入了沉思。

眼底的光芒黯淡,神色凝重。

……许太医,莫不是……太后心中猛的一沉。

她知道许太医的医术之高明,天底下怕是没几个能比得上的。

如今他都是这样一副表情,莫不是说明她的庆儿……见太后的神色变化,许太医心中已有主意,从容道:太后,十一爷这病症来的奇怪,似不是寻常见的。

臣依稀刻前日里在翻医书的时候,似乎见过的,叫做什么……一时也记不得。

只记得这病症似乎是不会立即致命,若十二个时辰内不得救治,便会剧痛而死。

许太医!哀家命你定要保得庆王爷,否则……太后已没了主意。

许太医心中厌恶,脸上却是恭敬。

臣定当竭尽所能。

只是需要些时间查看医书。

还请太后给臣一些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太后要时刻注意庆王爷的病情变化,随时派人来通知臣!太后急忙道:那……你快些去吧!话毕不再去看那许太医,只噗通跪倒在榻前,握了天庆滚烫的小手,无语泪流。

许太医心中好笑,抬脚便出了房间。

这傅天庆倒有些鬼灵精怪,明明是吃了生瓜导致的肚子疼,偏装的和真的要死了一般。

不晓得他打得什么主意,他也乐得顺水推船,先拖住太后,只望林远能尽早把消息带给连锦年才好。

只是那连蓉蓉不是傻瓜,怕是很快便会看出他是在装病了。

这么想着又是黯然的神色。

这些宫中的女子,穷其一生明争暗斗,究竟值得么?公主,你苦心在这宫中煎熬,几次生死边缘游走,若只是为了为先皇先后报仇,又值得么?第一百零六章换年华:酷刑(1)地牢之中。

若水坐在厚厚的稻草垛上,心中焦急万分。

不晓得福嬷嬷是否能找到林远,让他去通知连锦年——若林远今日并未在班怎么办?除了林远,她想不到还有其他可以随意出入皇宫的人。

忽然银牙暗咬。

明摆着,今日她又是遭人陷害了。

真不明白为何她不犯人,要来害她的人却这么多。

这一次,怕是玉萱吧?在咸安宫她嘴角的那个笑,那么可怕,仿佛是服务生者看着战俘的尸首时那种血色的笑。

她恨她?是为了林远吧?忽然脑子一阵剧痛。

不晓得她因为林远,是从何时开始记恨她的,又暗地了做了些什么……脑子里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渐渐地蔓延到身上各个角落,如同一条毒蛇在她身上游走。

这感觉是如此的熟悉!忽然,她恍然大悟。

原来,自那里起她便开始怨恨她了!……忽地,她又拿出一个小香包,半个巴掌大小,红色的底,绣了金丝的朵朵花骨朵儿,煞是精致可爱。

姐姐,这是玉萱新做成的香包,给姐姐罢。

她扬起小脸,一脸阳光明媚。

若水接过,放在鼻下细细地闻了,竟是一种从未闻过的香味,却煞是好闻。

自小父皇疼爱,各种番邦进贡的香料亦赏了不少,却从未闻过这样的。

心中不由好奇。

……原来她身子里的毒是玉萱下的,那柳瑶真是做了她的替死鬼!心中暗叹。

不能怪她罢?林家为了她,牺牲了许多,包括林姐姐。

只是如今她对林姐姐做下这样的事情,即使她不怪她,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不知林家人会不会原谅她,林远会不会原谅她。

在若水的印象中,林远和林姐姐亲得很。

这个傻孩子……怕是被嫉恨冲昏了头脑罢?而连蓉蓉……林远可把她交代的事情办妥了么?正想着,却有董佩芳带了一干人来,一个个脸上是兴奋的神色,似乎是看到了猎物正跃跃欲试的老虎。

沈修华,本充华奉了太后之命,来审你一审。

董佩芳吃吃地笑道,一招手,那班人便从身后拿出好些个箱子,一一在她面前排开。

若水一看,都是些可怕的金属器具,心中便知这些是些折磨人的刑具了,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看着董佩芳。

你……要做什么?董佩芳轻笑一声,美丽的脸上写满了迫不及待:沈修华如此聪明,还猜不到我想做什么吗?若水咬牙,惊恐地:如今我还是修华,在宫中动私刑可是要……话音未落,那董佩芳几步走进,便是一个巴掌扇来,硬生生把她的话打了回去。

沈若水,你还在得意什么?过了今晚你便是刀下魂了。

你以为皇上还会来救你吗?董佩芳恶狠狠地一把扯起若水的头发,面目狰狞,告诉你,这一次,即使是皇上也保不了你,你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知趣,不如现在先求求我,或许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些。

若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偏过头去不语。

好……看来沈修华是不屑吃我这杯敬酒了。

董佩芳转身,细细地研究起地上的那一排刑具,让我看看,哪一种才会让你生不如死呢……啊!似乎发现了什么,她的声音一下子兴奋起来就这个吧。

她拿起一个金属棒子,上面倒插着一根根尖锐的刺,细细麻麻,泛着金属的银光,刺尖的部分却因长久沾着的人血没有清理而发红发暗,似是生锈了一般。

用这个,一定让你生不如死!董佩芳狞笑着,扬手便向若水打去。

若水心中一凉,双目紧闭,做好了迎接那刺骨锥心的疼痛的准备。

第一百零七章换年华:酷刑(2)屋子里静悄悄的。

榻上的小人小心地睁开一只眼睛,迅速瞥了一眼。

屋子里竟没有人,连个侍女都没有。

心中奇怪,母妃真是好生奇怪,竟没有守在他身边,且连个侍女都没留下。

莫不是……去审问那沈修华了?傅天庆心中一个激灵,急忙从床上跳起,还未来得及喊人,门便被用力推开,进来的正是满脸怒容的太后。

可真是哀家好儿子!连蓉蓉气急败坏地。

原心中就有怀疑,这孩子脸色红润,不像是许太医说的那样重病在身,只是也不敢妄自揣测,便遣散了围在病榻前的众人,只躲在门口处偷看,没想到真的看见庆儿生龙活虎地从榻上一跃而起!母妃……被抓了个现行,傅天庆一张小脸委屈地皱在一起。

连蓉蓉也不愿再和这小家伙啰嗦拖延时间——虽然已经派了董佩芳去审问沈若水,但是那董佩芳毕竟位低胆小,不如她亲自去解决了那丫头!想着便回身要走。

傅天庆见状急忙几步上前拉住她:母妃,你饶了那沈修华吧!声音里是满满的哭腔。

连蓉蓉心中烦闷。

血浓于水吗?便是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姐姐也要帮她?庆儿,莫再胡闹了。

沈修华歹毒心肠,不值得你为她求情。

连蓉蓉蹲下身子,轻柔地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水。

母后——沈修华她没杀人!傅天庆小声委屈地,孩儿看见了,是林才人——话未出口,连蓉蓉早拿手掩了他的口,眼露凶光。

庆儿,你什么都没看见。

沈修华杀那德妃和小公主的时候,你并不在场。

虽然早知不会是沈若水杀的人,但此刻听见了,心中还是有些许失望。

傅天庆小脸涨得通红,挣扎着:母妃你为何总是想杀沈修华?是因为她和华清姐姐长得一模一样……够了!连蓉蓉忽地站起,脸色暗沉,你身子还病着,在屋里好好呆着吧,小心出门再染了风寒。

回身吩咐侍女太监们:看住十一爷,若是有什么差错,哀家要了你们脑袋!众人大气不敢出,诺诺地答应着。

昏暗的地牢之中,到处散发着死亡与腐烂的味道。

若水瘫在那一堆潮湿发臭的稻草上,身上是剧烈刺骨的疼痛。

鲜血从身上的各个伤口流出,混着稻草里的水分,将她白皙的肌肤染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脑子里是迷糊一片。

她,就要死了吗?不知她交代林远的事情他办得怎么样了,若能成功,便是死了她也甘愿了。

连蓉蓉,若你不死,华清死不瞑目。

公主……一个苍老的声音巍巍地响起,那浓浓的哭腔似乎带了深深的恨意。

是福嬷嬷么……若水虚弱地睁开眼,果然见那个伛偻的身影正在栅栏外面,背着光,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嬷嬷……想开口唤一声,出口却只能发出轻微的低吟。

见此情况,福嬷嬷哭得更加伤心了。

公主……连蓉蓉那歹毒的贱妇,竟折磨公主至此……福嬷嬷心中又是愤恨又是疼惜,咬了牙恨恨地道,老奴若是死了,也定要化作厉鬼夜夜入她梦中……不如,就让哀家给嬷嬷这个机会。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若水心中一沉,努力支起身子,果然是连蓉蓉!第一百零八章换年华:酷刑(3)见到来人,福嬷嬷长嚎一声,便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抓住连嬷嬷的衣襟,便是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贱人!你不得好死……原先你在宫中的所作所为,皇后娘娘都忍了你!没曾想你连家的胃口却大……正哭骂着,边上早有人来拉了她,用力摁在地上。

福嬷嬷看不见连蓉蓉,嘴里却依然骂着:谋篡了傅家的江山,你害得皇上娘娘去的好惨!如今你又要害我们公主,我呸!老身就是死了也不下地狱投胎转世,定要夜夜缠着你,要你陪葬!连蓉蓉心中恼火,也不愿和这老妇纠缠,只想着赶紧解决了傅华清,以免夜长梦多。

还不把这疯婆子给我拉出去!恼羞成怒狠狠地命令道,既然她愿意做鬼,就成全她!若水心中惊颤,连忙挣扎着到栅栏前:连蓉蓉,你不要与老人家为难,有什么便冲着我来!心中焦急万分,福嬷嬷自小便如她新祖母一般,若是因她而死了,不是犯了不孝之至的大罪吗!连蓉蓉冷笑道:怎么,沈修华,此刻你不再是沈若水了吗?若水咬紧了唇,低低道:连蓉蓉,你既然早已经知道,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我知道你想杀我斩草除根,那便来吧!傅家的人不怕死!我堂堂德馨公主不怕死!怎么,你不要报仇了吗?连蓉蓉走进,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她,此刻显得如此狰狞。

若水心中冷笑,报仇,自然是要报仇的。

连蓉蓉,你不晓得我已经行动了吗?才不过几年的平静日子而已,就已经把你的警觉都磨灭了吗?人在做,天在看。

连蓉蓉,我不信你会没有报应。

我不信我母后在天之灵不会找你报仇!想起母后的死,仇恨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涌进她的心,她的脑子,若华清还有机会,定会让你比母后死得更惨!哈!好!连蓉蓉怪笑一声,哀家可怕得很。

所以哀家不能给你这个机会……喃喃地说着,她的眼眸中忽然迸出奇异的凶光。

来人,上刑具。

哀家倒要看看,是谁死得更惨!傅华清,我给你机会死得比你那个尊贵的母后更惨!她狂笑着大志地尖叫着,如同疯了一般。

华清嘴角扬起一个解脱的笑。

父皇,母后,对不起。

华清只能做到这里了。

若是你们在天有灵,便保佑林远,保佑林家,能够完成那件事。

这样至少可以除了连蓉蓉。

至于那连锦年……对不起,儿臣杀不了他。

儿臣狠不下心,每当看到他,便狠不下心……火上是烧得通红的刑具,那呼呼的火苗如同乱舞的群魔,肆意地伸着舌头,似乎已经品尝到了他们的祭品,正跳着古老的祭祀之舞。

就是你这张脸,迷得那连锦年七荤八素的么……还有你那父皇,不也是因为你的美丽而格外的宠爱你的么?哀家便毁了你这张脸!连蓉蓉的狞笑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么低沉,那么飘渺,那么虚无。

那烧红的烙铁散发着奇异的温度,她能感觉到它的靠近,那热气紧紧地缠绕住了她,使她无法呼吸。

连锦年……心中忽然剧痛!第一百零九章换年华:魑魅(1)太后寝宫。

连锦年一脸狂怒,刚一进屋子,便把桌子上的笔墨摔了一地,那砚里的墨泼了那些侍女太监一脸,却无人敢去擦拭。

他们从未见过这个从来都带着漠然的笑的皇帝如此动怒,一个个吓得不轻,集体刷刷跪倒在地上,口中直呼万岁爷息怒不迭。

今日可是怎么了,先是太后盛怒,如今又来个更为恐怖的皇帝,这样下去他们的日子还要怎么过?太后倒是一脸无畏,定定地坐着看连锦年满屋子地发脾气。

你们,全都给朕滚出去!连锦年低声吼道,一掌拍在桌子上,那深厚的内力把一张桌子震得粉碎,那班下人唬得目瞪口呆,一溜烟全跑了个没影。

老天爷,让他们多活几年吧!太后脸色掠过一丝讶异。

倒真的忘了,她这个侄子的外祖父正是当今的武林盟主,他自小习武,若真是动起武来,只这宫中,怕是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所以当年他才能那样顺利地杀了他的哥哥与父亲!想起这个,连蓉蓉的脸上不禁有一丝得意的神色。

有这个共同的秘密在手,她不信连锦年敢动她。

江山和美人,她相信连锦年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傅华清而舍弃,不然,当初他就不会回京都帮助连家发动叛乱了。

姑姑如今是铁了心要和侄儿作对了么?连锦年狠狠地,看定连蓉蓉。

连蓉蓉闲闲地喝了一口茶,笑道:皇上这知说的可奇怪了,哀家怎么敢跟皇上作对?话毕瞄了一眼那粉碎的桌子。

连锦年冷笑:那姑姑几次三番要杀沈修华,是何用意?太后早有准备,笑得一脸无辜。

皇上今日是怎么了,说出的话都没头没脑的。

什么哀家几次三番要杀沈修华?哀家不过是秉公办事罢了。

若不是那沈修华杀人在先,哀家又怎会主动去找她的麻烦?连锦年挑眉道:姑姑何以肯定此次杀人的,就是沈修华?有人陷害也不一定呢!太后从容不迫:有德妃的表妹林才人和侍女提花作证,语气确凿,无可抵赖。

又道:哀家与那沈修华无怨无仇,又不与她争风吃醋,何苦为难她?是么?连锦年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卷,扔到连蓉蓉面前。

连蓉蓉不解地捡起,展开一看,原是一个小纸卷,上书苏州知府次女沈若水九个蝇头小字,心中一惊——这是她写给那探子的纸卷!无怨无仇,也亏得姑姑对联的宠妃如此上心了。

连锦年一脸戾气,白净的脸上有肯筋隐显,似乎已在容忍的极限。

连蓉蓉倒吸一口冷气,声音亦有些颤抖。

连锦年竟在监控她,而她却毫不知情!一丝冷气爬上她的背脊,连蓉蓉的手都不免有些颤抖起来。

你……已经知道了?那沈若水其实……连锦年嘴角上扬,不置可否。

他已经知道了!连蓉蓉此时才晓得自己的如意算盘一开始便打错了,她竟低估了她这个好侄儿!那你更应该斩草除根才对!连蓉蓉忽地醒悟,意图将连锦年拉到她这一边来,傅华清隐瞒身份潜入皇宫有什么阴谋,不言而喻!你以为她会是来和你再续前缘来的吗?她是来杀你的,她是来给她的父皇母后报仇的!连锦年神色黯然,沉默不语。

她一定是想先利用你杀了我,再杀你!连蓉蓉再接再厉继续道,锦年,趁这个机会杀了她!以绝后患!她……开口,声音却是沙哑,不会的……清儿,你真的是要我死吗?心中一想起来,便有无尽的疼痛。

不会?连蓉蓉冷笑,那德妃进宫的目的你不知道吗?那林家的承诺你不知道么?傅华清才进宫便拉了林远和那福嬷嬷在身边,拉帮结派,你以为她真的什么都没想吗?我告诉你,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在万千宠爱下什么都不懂的公主了,她心中有的是恨!你害她国破家亡,你害她失去了公主的尊贵身份!连锦年忽然抬头,嘴角是灿烂如莲花的笑。

她想要的,我都给她。

他的声音轻若无闻,在连蓉蓉听来却如平地惊雷,吓得她心惊肉跳,我的命,你的命,江山,她若是想要,我都给她。

第一百一十章 换年华:魑魅连锦年淡淡地:是么?姑姑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连蓉蓉亦笑,凄美绝伦:连锦年,你莫忘了你是怎么坐上这皇位的。

要是朝中那些忠于先皇和锦重的人知道了,你猜你这个皇帝的位子还保不保得住?到时候你自身难保莫说是傅华清!连锦年把玩着手中一鼻烟壶,神色恬淡。

连蓉蓉不禁一颤。

那日,在先皇面前,他也是这样恬淡的神色。

……父亲,我用我辈子最爱的人换来了您的江山,我不能让您把它交给别人。

他神色恬淡,嘴角含笑。

……若知道秘密的人死了,他们便不会知道了。

连蓉蓉心中一寒,口中亦是不肯认输:你想镣我?你为我会如此愚笨,知道了你的为人还会放心的独自守着这个秘密在这深宫之中任你宰割?赵是。

连蓉蓉一愣。

这都被他知晓了,看来他监控她不是一天两天了。

没错!她仰头而笑,若是你杀了我,赵是便会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大不了到时候鱼死网破,连锦年还想保住傅华清,便不可能会冒这个险。

连锦年是半晌的沉默。

连蓉蓉展露得意的笑:怎么,怕了么?只要你肯杀了傅华清,我们依然继续合作……镇远将军赵是于边关起兵谋反,林暮将军已奉朕的旨意前往平乱,此时,怕是已经抵达边关了。

连锦年微笑,手一扬,那鼻烟壶,便像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了。

连蓉蓉闻言是一脸的惊惶失措,一双凤目圆瞪,嘴角的笑却依然尴尬地停留在那里。

你……她的声音沙哑,像一个哑巴,发不出完整的声调,你……连锦年……她真真的是低估了她这个侄儿!她以为这场战争上,她亦是胜者——至少是和他并肩站在胜利的巅峰的,却没想到,从来,胜者都是他一个人……哦,不,她早说过的,他也不是胜者。

胜利的那个人是傅华清!她仅用她的那一抹明亮的笑,便彻底颠覆了这个结局!赵是不可能谋反!忽然醒悟到什么,她失控地大喊,紧紧抓住连锦年的衣襟不肯撒手。

赵是听命于哀家,哀家并没有让他谋反!诬陷,一定是有人诬陷他……连锦年的表情冷漠,眼里是深深的戏谑:前些日子以来,朝中有流言,说朕弑父杀兄,篡改诏书……太后可知道?连蓉蓉又是一愣。

她不知道!朝中有这样的流言她却不知道!哈,一直以为自己羽翼丰满,无人再能左右,原来,连锦年早把她的羽翼斩断!姑姑忘了吗?锦年方才才说过,清儿想要的,朕都给她。

连锦年的神色是喜悦,是满足,在一缕烛光的笼罩下,连蓉蓉看得有些发呆。

原来,一名男子的`情深意切`也是这么迷人。

忽然想起了那个人,那个曾经的皇帝。

曾经,他也是这样深爱着她,无法自拔,甚至为她丢了江山。

那时的他,是否也已经知晓她进宫的目铁,却依然那样爱着,宠着她?无力地低垂下手,是凄厉的笑。

输了,她输了。

第一百十一章 花落去:死亡周围是一片素净的白色,柔柔地散发着白色的光芒。

这是在哪里?华清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

是地狱?抑或是天界?她……已经死了吧?忽然遥远地地方有一束黑色的光芒,渐行渐近。

华清吃了一惊,正要转身逃离,眼睛却粘在哪里,再也移不开。

竟然是……父皇,母后……沈若水……苏素……德妃和小公主……柳瑶……还有一个奇异的,极其丑陋的肉块!她们缓缓地移动着,从远方渐渐飘来,越来越近,几乎到了她的面前。

莫名的激动,果然是死了,你们来和我相聚了么?她又哭又笑,连忙迎上前去。

却……只能从他们身体里穿过。

而他们,似乎并没有见到华清,自顾自面无表情地一路飘过。

……张嘴要喊,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急了便用手去抓——终于被她抓到了,一双微凉的手!清儿……看着眼前虚弱的人儿忽然不安起来,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连锦年急忙握住了她的手,试图给她多一点温暖。

她是做梦了吧?梦见了曾经快乐的日子,和爹娘在一起,无忧无虑的年华吗?只是这些对于她,究意是噩梦还是美梦?清儿,你受苦了……从今后,我再不想让你受这后宫争斗的煎熬。

虽然御医一再向他保证她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些皮外伤罢了。

虽然董佩芳和太后下手毒辣,却并未伤及要害。

但是他却不能放心!只要一想到她所受的苦,她所受的痛,她身上这些狰狞的伤口,都是因他而来的,他就无法原谅自己,恨不得,一掌把自己打死!尤其,她的脸……她也展开如花笑靥,正要再说什么,却有浑身的剧痛传来。

才想起……出顾为是那疼痛,她急忙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印证那厚实的感觉——果然,摸到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左边的脸颊。

目光忽然变得木讷呆滞。

清儿!连锦年见状,惊呼而出,这……伤痕吗?她淡淡地出声,神色是奇异的平静,嘴角如梨花般的恬淡的笑,却如同艳阳一般刺痛了他的双眼。

再也好不了了吗?一瞬间的失神,已是不由自主的点头。

那梨花般的笑忽地扩大,层层漾开如水纹般。

她毁容了……德馨公主,傅华清,毁容了。

她那张曾经为她赢来父皇母后的万千宠爱的美丽的脸庞,被毁了。

清儿……看着她忽然的失神,连锦年心中揪痛,恰若有毒针扎心一般,痛不欲生,清儿,你放心罢……那伤口并不是很大,太医必定能医治好你的……便是不能医治了,清儿,我并不在乎你是否有美艳的外表,我只爱你,爱你的人。

仿佛是没有听见般的,她低声地喃喃着自己也是同不懂的话,眼角一滴清泪,缓缓流下。

连锦年……我不再是那个有着和傅华清一样的脸庞的人了,你……还会要我么……他的手微凉,又轻轻抚上她的脸,抚过那好看的眼,那鼻,那嘴,又抚过那疤痕上的纱布……他的嘴角是温润的笑,一如当初第一次见到她时一般,此刻的温润,却是那么的怪异生涩。

清儿……你放心罢,以后我会保护你,真的……保护你不再受任何伤害。

任何伤害你的人,都将得到惩罚。

第一百十二章 花落去:丑颜三月的春风,懒懒暖暖地吹过。

绵忆殿外的睡心湖上的冰早已溶解,如今是一汪荡漾的碧波。

湖对岸有杨柳,垂了长长的绿发在水面上,扰乱一池春水。

有许多鸟儿在那枝头上吱吱喳喳,间或有一两只,不耐烦久久地站着蹦着,展开了翅膀忽地从水面掠过,在眼底留下好看的剪影,便又忽地飞到对岸的枝头上去了。

绿萝拿了新摘下的梨花般,进来要给主子过目。

福嬷嬷已被太后处死,是一个不清不楚的罪名,自那以后便由她来帖身侍候主子,却见那榻上空空,那对着湖上小台的门却开了。

心中暗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小盒,顺手拿起一张薄薄的蚕丝纱被,也踏出门去。

果然看见主子一个人倚在台上的石栏上,静静地望着那如画的春光。

主子——她轻轻喊着,身子还未大好,便不要出来吹风了……见她依然是不理,便无奈地几步上前,将纱被披了在她身上。

昨夜……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皇上临幸了长福宫。

她轻轻开口,声音沙哑得难听,如同干涸了许久的枯泉。

是……鼻子一酸,努力地强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是……沈姑娘……今早封了才人。

若水身子一颤,几乎要站不稳,绿萝急忙上前扶了一把,却一眼瞥见主子左脸颊上那个雀卵一般大小的红色疤痕,心中不禁一跳,手也有些无力。

怎么?若水转身紧紧地盯住她,声音依然是沙哑干涸,如今皇上嫌弃我这张脸,你也厌恶了不成?奴婢不敢!绿萝带着哭腔喊道,娘娘您多虑了,皇上并没有嫌弃娘娘啊……不然,又怎么会册封娘娘为贵妃呢……又怎么会为了娘娘,把太后禁足在冷宫呢……闻言,若水苦笑。

没有嫌弃吗?没有嫌弃,可是却整整一个月没有来绵忆殿了呢。

声音轻若无闻,是死一般的平静。

连锦年,你终究还是个世俗的男人。

我没有了如花的美貌,便引不起你一丝一毫的兴趣了么?娘娘,皇上真的没有嫌弃娘娘……每每宫中得了什么好东西,皇上不是都让侯公公送一份来绵忆殿的么……|让侯德宝偷偷摸摸地送东西来,也说明他心中有我么?若水低低的嘲笑,那么,每夜里沉浸在那些女子的温柔乡内,封了宝林又封才人,也说明了他心中有我吗?一想起他的怀中睡着其他女子,她的心中就有无法抑制的怒火蹭蹭冒起,烧得她痛不欲生。

奴婢想……皇上是万民的皇上,子嗣之事事关大统,滋事重大。

朝中大臣们也……皇上是迫于无奈啊……绿萝低低地抽泣着。

嘴角绽放一个恍惚的笑,如同那枝头上刚开的梨花。

迫于无奈……粗哑的声音低低的重复着,她蹒跚地走下台子,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镜子中出现的,竟是玉萱临死前的那张脸。

惨白的,毫无血色,一头青丝散乱,嘴角绽放的却是华美绝绝的笑,那是这辈她见到过最凄厉的笑。

沈若水,你以为我死了你便开心了吗?玉萱狂笑着,面目狰狞,你看看你的脸!你不再有绝色美貌,你等着吧,很快你就到底下去陪我!纵是我死了,你也休想和表哥在一起,你休想!她声嘶力竭,眼中的仇恨满溢,似乎是每一写出都是咬牙讲来的,每一句都像一根毒针,齐发向若水。

镜子里映出她的脸,那美丽的社会关系如今却被那个丑陋的疤痕破坏的支离破碎,滑稽得可笑。

她们看见这张脸,该是多么开心!那么她应该大方些,这后宫之中本没有多少快乐的日子,她应该让她们好好的乐一乐的。

两行清泪落下,无声的滑落。

第一百一十三章花落去:花苑(1)春日旭阳,到处是婉转的鸟啼,三月的春风拂来,柔柔地在脸上打着卷。

若水着一身梨色的纱裙,脸上用一色的纱巾遮了,步行款款,娇柔不堪风吹。

柳烟画桥,风簾翠幕,云树绕沙堤。

沙哑的声音嘶嘶地念着,毫无美感,只让人心中战栗不已。

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苦笑着摇摇头,莲步轻移,迎着微风而去。

绿萝红蕊小心翼翼地侍候着,提心吊胆。

千万别碰上什么人才好,平日里她们在外听惯了那些冷嘲热讽,却还是禁不住偷偷掉泪;主子如今这个样子,她要是听了,那该如何的伤心呢……正担心着,却见若水一个转步往花园里去了,急忙跟上去拦住:娘娘,咱们可别……今日已走了好些路了,还是回去歇着吧。

您身子还未好,养生要紧啊!今日唐贵妃娘娘和沈才人在花园里赏花,恐怕这会儿还没有走,若是主子去了撞上了,那可就糟了。

谁知若水并不听她的,轻轻推开她,径自走去。

不敢再拦着,绿萝赶紧给红蕊使了个眼神,红蕊便趁若水不注意溜了去。

花园中,果然摆下了小宴,两列粉色宫装的侍女候在一边,颇有气派。

唐贵妃和如蝶各在一边坐了,桌上是酒糟的鹅掌,剔了骨剁成小块,并一瓶雪梨香,吃酒赏花,甚是惬意。

今日这春光倒是真的好,只可惜这宫中的姐妹们病的病了,去的去了,只剩咱们两个,颇为无趣。

唐贵妃喝了一口茶,低声叹道。

如蝶听了,便知道她是在讲玉萱和董佩芳——皇上查出真正杀了德妃和小公主的元凶是林玉萱,赐了斩首。

而董佩芳则与身子不适的太后,一齐迁入了冷宫居住,派了人把守着,没有圣旨一概不许出入,放下话来:若有谁敢进去探望,只许进,不许出,便在里面陪她们一辈子罢了!更是册封了沈若水为贵妃——宫中人皆以为这次沈若水是飞上枝头,要大富大贵了,皇上宠她宠得不顾朝廷大臣的呼声,连太后都敢得罪了,那还有什么事不会依着她?却没想到,自那日册封之后,皇上并没有赐予她贵妃的宫殿,更是再没踏进绵忆殿一步,而是吩咐了内侍监按规矩排了侍寝的名单下来,每日临幸。

好奇之余宫中人也免不了打听,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多久就有人打探了出来,原来沈贵妃那日在监牢之中被太后毁了容,不仅花容月貌已成往事,因知道自己被毁容激动过度,连一把银铃般的嗓子也哑了,看惯宫中绝色皇上又怎么能和一个丑八怪同床共枕,行夫妻之事?心中不免解恨。

沈若水,你也有这样一天。

即使机关算尽,你害得我如此凄凉,又能换得来什么呢?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而我,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娘娘是在想念几位姐姐了罢?这何姐姐也真是的,自从那事之后便称病躲着不敢出来,李姐姐怕也是被吓坏了……真是没胆子的!如蝶不屑地,那沈若水如今已是垂死的猫,皇上都不愿意再多瞧她一眼。

失去了皇上宠爱的女人,又能把她们怎么样……我是不能把她们怎么样,只求你们不要把我怎样了也便是了。

若水冷冷地,声音晦涩,一双眼睛从纱布里紧盯着唐贵妃。

这便是害死苏素的人,她说过,要为苏素报仇的。

两人闻声心中一惊,虽早知道沈若水的嗓子坏了,倒没想到有这么难听!第一百十四章 换年华:花苑(2)哟!妹妹!唐贵妃急忙喊身边的侍女们,还不快给沈……贵妃看座!说着笑着打了自己一个嘴巴,你看本宫都给忘了,如今妹妹你可是贵妃,和本宫一个位品!倒是沈如蝶还是一脸冷然,不肯起身相迎。

若水缓缓走近,笑着对如蝶讲:姐姐,好久不见了。

如蝶冷哼一声,并不看若水:这是什么人,凭空要来认亲戚。

若是沈如蝶有一个贵妃妹妹,倒不至于今日还是个小小的才人了。

若水心中倒无惊讶,早知道如蝶对她会是这个态度了。

怎么,不请本宫坐下吗?她依然微笑着,喉咙发出嘶嘶的干哑声。

如蝶也不拿正眼瞧她,只是冷冷的嘲讽道:沈贵妃真是好大的勇气,如今这把嗓子,还敢出来见人。

若水心中隐隐升起怒意,紧紧地盯住了如蝶。

如蝶却以为她是怕了,羞了,心中更加得意,越发地得意忘形起来,对着唐贵妃说:难怪皇上一个月都没有临幸绵忆殿了,原来是这破落嗓子……绿萝闻言脸色忽地变白,气恼地扬眉,正要上前,却被若水拦住。

既然沈才人不认我这么一个妹妹,那今日我们的关系就是贵妃与才人。

语气忽地严厉起来,显得更加晦涩,如同许久未开的门忽地被推开一般,沈才人你好大的胆子,见到本宫竟然敢不参拜!转身对绿萝道:新才人不懂宫中规矩,绿萝,你去教教她罢。

绿萝这下倒犹豫了:娘娘,我们还是别……还不快去!若水微微发恼,目光凶狠了几分。

绿萝急忙走过去,一手拉了如蝶起来,还未待她挣扎,便往她膝盖后轻轻一脚,如蝶站得不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敢------如蝶气恼地抬头盯住若水。

我为什么不敢。

若水款款地在她的位置上坐下,顺手捏起一枚果子放入嘴中,酝酿的滋味瞬间满溢,本宫是贵妃,而你不过是个小小的才人,就连唐贵妃娘娘,如今一个位品上,也得对本宫礼让三分,你说是么,唐姐姐?说着眼角便瞄向一边的唐贵妃。

唐贵妃倒是一脸淡然,嫣然一笑便走过来,拉了若水的手道:妹妹这是什么话,真是见外了。

若水只是笑着,心中却是冷然,一股难言的厌恶涌上心头,不禁想起苏素惨死时的样子。

绿萝便放开如蝶,站到了她的身后。

如蝶忽地站起,眼中是难掩的怒火:沈若水,你还在这得意什么?不过是个失了宠的贵妃!在这宫里,失宠的皇后都和侍女没什么两样……话音未落,便是啪的一声。

你是什么东西,敢和本宫如此大声?若水怒道,一边对绿萝讲,你可看见了,以后再敢有人这样放肆,便照样给我狠狠的打!绿萝一脸焦急无奈,却也只能低声应了。

沈才人!那边唐贵妃也喊道,莫要在贵妃娘娘面前放肆!心中却是不屑。

连身后有势力支持的董贵妃,因为不得宠也要对自己礼让三分,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失宠的贵妃,就以为会高人一等了吗?沈若水,我原想不到你也是这样肤浅的人,也好,我看你还能闹出什么花样了,最好让皇上也将你打入冷宫,一了百了!趁不注意,沈如蝶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扯下若水遮住脸的那块纱布。

第一百零十五章 换年华:花苑(3)那梨色的纱巾随风飘了,如同一朵硕大的梨花,在春日的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光彩。

周围是一阵低低的惊呼,惊诧于她们曾经见过的那张绝美容颜如今已被那伤疤破坏殆尽,而沈如蝶却爆发出一阵狂笑---哈-----沈若水,就凭你这张脸,就你这样的嗓子,你要与我争宠吗?你还想在这宫中争得一席之地?若水着急得拿手捂住了左脸,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果然,还是不能平静地接受她们的眼光,她们的嘲笑,心里如同有刀子在割一般,痛得无以复加。

如蝶变本加厉,走近几步到她的面前,硬是伸手去要掰开她的手,露出那丑陋的疤痕在众目睽睽之下:沈若水,你不就是凭了这张长得酷似德馨公主的脸才得的宠吗?全皇宫的人都知道!你不过是别的女人的一个影子!她越说越兴奋,那眼眸中闪耀着胜利的光芒,如今,你这张脸毁了,你还有什么资本在这后宫之中争斗!沈才人!绿萝急得连忙上前去,一把推开如蝶,沈才人,你敢在贵妃娘娘面前放肆!可怜的主子,为何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心中亦是酸楚,绿萝也不禁泪流满面。

如蝶不怒反笑:哈,倒真是主仆情深呢,贵妃?你就等着将来和你们家主子一起守在冷宫寂寥终身吧!哈--------唐贵妃没有说话,可那眼中,却也是满满的快意和同情。

沈若水,我真是没想到你如今会是这样的下场,简直比柳瑶还要悲惨,那个德馨公主看来真不是什么善辈,招惹了的一个都没好下场。

忽然一声尖叫:皇上驾到-----整个园子忽然安静下来。

若水一惊,急忙背过身去。

比起她们的眼光和嘲笑,她更不能面对的,是他。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沈如蝶悄悄不安的看着皇帝,吃不准皇帝是什么心思,不敢妄动,唐贵妃倒是一脸淡然的笑,反正刚刚的唇枪舌战她并没有参加,皇上怎么也怪不到她的头上,而绿萝心中则是紧张的很。

主子也真是的,明知如今是这样一个状况,还要出现招惹是非,这是何苦呢?连锦年只看着若水。

她背着身子,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只是那小小的无助的背影,却让他心疼,如同被撕裂般的疼。

一时间,也只能无语。

皇上……见连锦年不说话,如蝶展开甜甜的的笑靥迎上去,您怎么来了、声音甜腻,若水心中却是一阵阵的发凉。

她看不见连锦年的表情,心中却禁不住猜测。

是宠溺,是疼爱,还是……心一阵抽紧,手不禁揪住了手中的锦帕。

连锦年给她一个微笑,手却轻轻地不露痕迹地将她从身边推开,盯着若水的背影,开口却是冰冷:你不好好地在绵忆殿里呆着,出来做什么?仿佛一记猛锤,身子竟有些踉跄。

绿萝急忙上前,扶住虚弱地摇晃着的若水,却心疼得留下一滴晶莹的泪。

仿佛听到什么大好的消息一般,如蝶的脸上是灿若莲花的笑容,她款款几步走近若水,娇笑着:妹妹,皇上问你话呢,还不快些作答,免得失了礼数。

呵,沈若水,你看到了吧?如今就凭你这张丑八怪的脸,你还想和我斗吗?若水缓缓侧过脸,表情倔强:怎么,姐姐如今肯认我这个妹妹了吗?方才不是还说本宫是乱认亲戚吗?如蝶心中暗骂,脸上却不露痕迹,亲热地挽住她:哎!妹妹你这是闹哪门子别扭,姐姐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却趁她一个不注意,一双手狠狠使劲,硬把她拽过身子来,露出那左半边丑陋的脸在众人眼前。

呵------跟着边锦年来的一班侍女太监无不吓得尖叫,却也不敢大声惊驾,只憋在喉咙里变成了古怪的咕噜声,却更加刺耳。

连锦年亦脸色大变,忽地别开了身子,不愿再去看她。

第一百一十六章 换年华:花苑(4)心,一点一滴的凉下去。

嘴角绽放一个凄美的笑,恍惚如初春的阳光,洒在未融的残雪之上。

连锦年,你果然是嫌弃我这张丑陋的脸了,你连看它一眼都不愿意了吗?连锦年,你不是说,要保护我,不受任何人欺负的吗?当时情景犹在,却已是物是人非吗?一滴泪滑下,她固执地推开如蝶抓住她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至他的面前,望着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心中疼痛的无以复加,却还是强忍着,低声问道:皇上……不看一眼臣妾吗?干哑的声音刺激着耳膜,连锦年不禁浑身一颤,手指握紧,指关节处隐隐地发青。

却是半日无语。

暖风吹过,带走她脸上的泪,一阵阵的发凉。

良久,就在那泪水要干的时候,连锦年才回身吩咐道:侯德宝,送沈贵妃回绵忆殿。

传朕旨意,明日起沈贵妃迁至梨香宫啼春殿居住。

声音不大,在场的每一个人却都听到了。

唐贵妃的嘴角终于露出满意的笑。

沈若水,我的孩子没能拉你下马,如今托了太后的福,你终于不再是我的对手了。

虽说梨春宫啼春殿地位堪比清水宫长福宫,可是谁都知道,如今宫中稍得宠些的,都是清水宫的人,而那梨香宫自从柳瑶之后,实际上与冷宫无异。

若水只是笑着,看着连锦年。

那眼里的温柔,那么深,那么浓,连候德宝看了,心中都有丝丝不忍。

皇上……其实沈贵妃住这绵忆殿……他小心翼翼地,却被连锦年的吼声打断。

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朕旨意品头论足了?还不给朕传旨去!连锦年恼怒地,是不是连这点小事都不会做,要朕换个总管?候德宝唬得急忙诺诺地下去了。

心中却有一丝异样。

伺候万岁爷这么久,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的,原以为他心里真有这沈贵妃可没想到如今又……莫不是真的只爱她那副皮囊罢了?可若真是如此,这段日子以来每每在无人的时候,万岁爷脸上那恍惚的神情又是怎么一回事?如蝶在一边,心中乐开了花,在连锦年面前却只能强忍住,继续扮演她好姐姐的角色。

妹妹……她的声音中是深深的疼惜,你可不要这样,吓坏了姐姐……她担忧地扶住若水,一边焦急地冲连锦年道,皇上,你看妹妹她……一双娥眉紧蹙,胜似西子捧心,娇艳无比。

连锦年直匆匆地瞄了一眼,便迫不及待地转开视线,落到如蝶身上。

找人扶她下去歇着吧。

如蝶心中暗喜,却还是一脸不舍的样子:皇上,妹妹这样子,若是一时想不开……一边说着,却早已把失了魂的若水交到绿萝手中。

不会的。

连锦年眼神温柔,抚着如蝶的脸颊,便是想不开,也是她自己的事。

联宫里不缺这么一个钟无艳。

眼中盈盈的泪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如蝶急忙低下头去假装拭泪。

钟无艳么……若水淡淡的声音传来,这一次却不再温柔,而带了几分强硬,连锦年,如今我便是钟无艳了么?看见我让你食不知味了么?沈若水,你好大的胆子!唐贵妃在一边喝道,竟敢直呼皇上名讳!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此话一出,若水尚没什么反应,如蝶倒先急了:娘娘,这……唐贵妃这才想起,沈若水的九族却也是沈如蝶的九族,一时脸色讪讪的。

连锦年却扬起一个好看的笑:算了,看在沈才人的份上,这一回朕便不计较了……话未说实,却见若水昂了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越行越远的身影,心中的疼痛终于不可阻挡地袭来,直逼得他额角渗出冷汗。

许久,他才淡然道:朕还有奏折未看,先回御书房了。

如蝶却一把拉住,娇嗔道:皇上,今夜……娇羞得脸上红霞飞,模样真是任谁看了都会心动不已。

连锦年一愣,继而给她一个温柔的笑,便转身离去。

走到无人处,他的泪水才止不住地流下,直咬紧了牙,依然不能忍。

一只手撑了在假山上,他才能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子,那巨大的疼痛从心底渗出,直到遍布全身,那疼痛,即使再深厚的内力都无法控制。

清儿,对不起……只有这样,我才能平安留你在宫里,在我的身边……对不起……第一百一十七章 换年华:冷落夜。

御书房中,仍是灯火通明。

连锦年烦躁地,将一叠叠的奏折从左边移到右边,又从右边移到左边,时不时拿起一份,还未翻开却已无心查看,随手便扔了在地上。

一边侯德宝诺诺地侍候着,脑袋上的汗珠子如豆子一般,滚滚而下。

哎哟,万岁爷!涎着脸上去,候德宝硬着头皮,万岁爷,夜已深了,咱先歇了吧?话音未落,便有一个明黄色的本子迎面扑来,直直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没有用的东西,你每个月领俸禄,是让你睡的?嗯?那好看的眼圆瞪,隐约透露着帝王霸气,却又带着小孩子般的倔强。

可是万岁爷,沈才人正等着您呢……明明是自个儿答应了人家的,如今把气撒他头上,真是冤枉。

什么沈才人?连锦年烦躁地,没看朕这有这么多奏折吗?滚!给朕滚出去!奴才遵旨!候德宝忙不迭地退身出来,还没来得及擦去额上的汗水,便撞上了一个人——哎……沈贵妃!心中暗叫不好,嘴上却是甜甜地,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可莫着了风寒……替我通报,求见皇上。

若水声音沙哑,只是低低地道。

候德宝瞬间拉了一张苦瓜脸:娘娘,皇上这正忙着批阅奏折呢……你看……天灵灵地灵灵,皇上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让这沈贵妃进去了,嘿,他候德宝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闻言若水不再说话,也不管他,径直地就要硬闯。

娘娘……候德宝吓得急忙上前去拦,却半路上又收回了手来。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或许这沈贵妃便是皇上那个系铃人?屋内连锦年依然发着火,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只是恼怒地吼:候德宝,你不要脑袋了是不是?臣妾参见皇上。

若水站在原地,也不屈身行礼只是口中幽幽地道。

连锦年一惊,抬起头来,果然看见那个消瘦的身影。

清……眼底是一闪而过的柔和,瞬间却又是冷冰冰的不耐,沈贵妃,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心中早已冰凉,若水的嘴角是嘲弄的笑。

她缓缓地走上前去,到那书桌前停下。

此时,她与连锦年仅一桌之隔。

书桌是父皇在世时留下的,乌木的桌子,边边角角上都用金包了,嵌了大大小小许多珍宝。

上边铺着一条大红色的子罗棉布。

那笔洗笔架,砚台镇纸仍然是原来的位置。

她抬眼打量四周,眼神空洞。

一切的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恍惚间似乎回到父皇在世,自己还是公主的时候。

抬手轻轻摩挲着那乌木镶金的桌子,她的嘴角漾开甜甜的笑,隐在纱巾里,无人看见。

这御书房……她轻轻地,好熟悉呢。

连锦年心中猛地一抽,从位子上惊起:沈贵妃……好像……也许是在梦中吧,想起来,那真的如同一个梦一般,小的时候,常常在这里玩。

心中是难忍的剧烈疼痛,恍惚间已然伸出手,想要去拥抱那个薄弱的身子,那眼中淡淡的希冀的光芒,是想想从前的事了么?臣妾的父亲,喜欢和臣妾玩捉迷藏……每次都躲在这张桌子底下,她一下子就找到了。

父皇,那时候的父皇,真的只是个疼爱女儿的父亲罢了。

清儿……若早知有今日,他真的应该带着她便远离了这皇宫,当初在扬州的时候,就该带她走的!皇上。

忽地扬起脸,眼中淡淡的希冀已然褪去,只余清冷的目光,似乎要一剑刺到他的心里,臣妾听说,皇上是因为臣妾的长相和前朝德馨公主极为相似才宠爱臣妾的。

连锦年一愣。

是吗?她盯着他,见他没有回答,便举手轻轻摘下面纱,任那张脸曝露在连锦年面前。

连锦年倒吸一口冷气,急忙回过头去。

所以,如今臣妾这张脸毁了,皇上便……情到伤处,竟无语凝噎。

屋子里是难耐的寂静。

半晌,连锦年才缓缓道:夜深了,沈贵妃先回去吧。

我该高兴还是该悲伤……若水轻或无闻地低喃,泪眼迷蒙地望住连锦年。

你爱沈若水,是为了华清,我是该高兴还是悲伤?连锦年心中惊痛!候德宝,送贵妃娘娘回宫!惊慌失措地,只能选择大吼来掩饰自己的无助与对眼前女子的怜惜。

不用了。

若水亦是大声冷然地,一定一句坚决,我自己会走,我会离开,远远的。

再不见你。

望着那决然离去的背影,连锦年无力地瘫坐在龙椅上。

清儿,我何尝不想紧紧拥抱着你,何尝不想看到你甜美明朗的笑容。

只是,这后宫之中,唯一能保护一个女人的,不是皇帝的宠爱,而是皇帝的冷落。

第一百一十八章 换年华:省亲(1)啼春殿。

园子里是寂寥的春色。

几枝梨花开得正好,似乎下了决心要让园子里热闹些。

却没有鸟儿清脆的啼唱。

自从上次在花园中,连锦年表明态度以后,便再也没有人老看望过若水,连鸟儿,都识时务地不来了。

若水愣愣地靠在窗柩上,眼神空洞。

已经是五月份了。

那时的这个时候,她肯定是在夜清宫里了吧。

不习惯炎热的身体,在这段日子以来都难以入眠。

那一夜,她原想请林远带她离开。

她清楚看见林远眼中闪耀过的光芒,她心中已经肯定了他会带她走,然而他开口却是:公主,家父求见公主。

她一愣,林暮将军?他要见我,是为了什么?在那个荒废的园子里,她便见到了那张儿时熟悉的脸,带着岁月的刻痕,深深浅浅。

臣参见公主。

林暮毕恭毕敬地跑下。

若水嘴角虽是凄然的笑:免了。

如今我还是什么公主呢?我已什么都不是了。

亦没有了继续争斗下去的勇气,唯一想做的便是离开这个黑暗的地方,远远的再不回来。

可是林暮却说,公主不能走。

即便公主对连锦年下不了手,可是连蓉蓉还没有死。

她只是被禁足在冷宫罢了,难保有朝一日不会被放出来——朝中支持连蓉蓉的,不止赵是一人。

若水心中惊颤,才恍惚想起。

是啊,连蓉蓉还未死,她便不能放弃。

付出这么多代价,却依然没有能杀了连蓉蓉替母后报仇,那不是骄傲的华清所能忍受的。

请公主留下来,看着臣为先皇报仇之后再走。

林暮坚决地,目光坚定。

于是她便留了下来。

看着连蓉蓉死,这是她如今在宫里残喘的唯一目标。

林远的目光黯然。

他知道公主为何要求他带她出宫。

她是对连锦年死了心,以为连锦年嫌弃了她的样貌——她哪里知道,真心爱她的人,是不在乎她的样貌是倾国倾城抑或是丑陋不堪的,连锦年是,他亦是——却不晓得,连锦年常常深夜里站了在啼春殿的屋顶,静静地透过窗子看她熟睡时天真的容颜,她在禁中或哭或笑,都激起他的表情波动。

他却晓得。

因为在每一个夜晚,他亦都守在梨香宫外。

远处有渺芒的歌声传来。

那么空灵,那么美妙,声声如刺,在她那已不复柔软的心里。

才依稀想起,今日是连锦年特地为如蝶办的酒宴——庆祝如蝶身怀龙种。

忽然吃吃的发出笑声。

如蝶,你太傻了。

我原以为你必是个聪明的女子——董贵妃虽然是平和待人,明眼人却不难猜董家对太子之位的觊觎。

至于唐贵妃,曾经怀上了龙子,却又——不明不白地掉了,你以为他们会安安分分地看着你怀胎产子,然后任由你的儿子拿走太子之位吗?韬光养晦还来不及,你如此大肆宣扬。

这不是明摆着,要在她们的妒火之上再浇一瓢油吗?罢了,如今我也不再挂心这些争斗——连锦年,你已伤透了我的心。

正想着,却听见绿萝推门进来,神色尴尬。

怎么了?若水淡然地问。

声音虽不复从前的婉转动听,却似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只要不激动,便也听不出什么怪异。

绿萝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方才沈淑妃派了人来,说稍后宴席散了,请娘娘到恬芜院去,老夫人想见见娘娘。

若水一愣,随即释然。

老夫人,是说沈如蝶的母亲吧?要见她?呵,两母女不晓得又想搞什么名堂。

若水坐了两人软轿,一路上无心欣赏这春末夏初的风景。

虽然有红蕊绿萝在身边打伞扇扇,却依然感觉到热气难当。

唉,这么多年的身子都是这样,禁不得一点热。

心中烦躁亦有他因。

如今连蓉蓉被押在冷宫,虽说是凄惨,却相当安全。

她出不来,便害不了若水,便拿不到借口让连锦年杀她。

而她,一天不看到连蓉蓉死,便无法安心离开皇宫。

至于连锦年……心中泛酸,却如隔了一层纱般疼得朦朦胧胧的,若有似无。

你不会为了这个负心男子伤心的,傅华清。

他负了你,不只这一次。

第一百十九章换年华:省亲(2)恬芜院。

院前是一片含苞的水芙蓉。

宫里有人说,按日子算来,这水芙蓉正式沈淑妃怀上龙子的那日长的苞。

连家天下以莲花为国花,说这话的意思谁都明白,却没人敢点破。

如今连锦年膝下只余一名小皇子,朝野上下对这沈淑妃的肚子是关心的紧,若真得龙子,怕真会有人上书奏请册封太子。

只是宫中的孩子想来福薄,能否顺利出生都是未知之数。

连锦年虽然口中亦对这孩子疼得紧,却始终不见他拿出什么措施来保护沈淑妃的肚子——可以下手的人太多了,如果此时她们脸上露出水面不满,将来万一有个不测,难免惹祸上身。

还未进屋,就听见屋中传来的娇柔的轻笑,似乎不止身夫人与如蝶两人。

原来还有淑媛宁馨儿和修仪李双月在场。

见若水来,几人脸上都收了笑容,款款站起不甘不愿地向若水施礼,只有如蝶依然坐着,笑道:姐姐进来身子重,不便起来,想来妹妹不会怪姐姐无礼吧?若水瞄了一眼如蝶那尚未任何征象的肚子笑道:自然,姐姐肚子里可怀着龙种,自然比妹妹要金贵些。

说着也不客气,拣了一张靠近窗子的椅子施施然坐了。

这是沈夫人上前来,特地向若水施礼道:参见贵妃娘娘。

娘娘这是怎么了,民妇与娘娘也不是外人,为何要用纱布遮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莫不是嫌弃我们乡野俗妇玷污了娘娘的花容月貌不成?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皆嘲笑地看着若水,看她如何作答。

若水心中恼怒,语气却还是淡淡的。

大娘还不知道吗?本宫还以为姐姐见到大娘,会把宫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大娘说的呢。

沈夫人这才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连忙打嘴:哎哟,民妇该死!淑妃娘娘的确是说了,只是民妇愚钝,一时在宫中看了这么些金碧辉煌,记不得许多。

这才想起来,娘娘的脸???说着面了一眼在座的人,使了个奇怪的眼色,在场的宁馨儿和李双月都吃吃地笑起来。

若水信手拈了一枚果子,淡淡地问道:方才绿萝说大娘有话要与本宫说,按规矩该死大娘和姐姐亲去啼春殿想本宫禀告才是。

只是本宫看在大娘是长辈,又是人老身子不爽利,才过来的。

怎么,只是要看大娘在这演戏罢了吗?若真是这样,本宫便不奉陪了。

免得在这也被这金碧辉煌迷了眼睛,也不晓得自个儿身份了!一句话说的沈夫人和如蝶脸上都讪讪的,屋中沉默了半日,外头忽传皇上驾到,这才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几人急急起身迎驾,特别是如蝶,如今更是挺了她那不方便的肚子直直地冲到前面去。

只有若水别扭地把头扭向窗外,不肯起来。

连锦年进屋,一眼便看见窗边的若水,心中猛的一颤,鼻子泛酸。

清儿,好些日子没看见她了。

一直不敢去绵忆殿,一直不敢面对她,便只好躲着,压抑着心中日益浓烈的思念,把自己扔进一大堆的奏折和女人当中,自以为这样便会渐渐淡忘——如今一见到她,只是一个背影,所有的努力便化为乌有!清????请起罢。

声音里有一丝酸涩的沙哑,连锦年不自然地,今日沈贵妃也在么?若水不答,只出神地望着窗外,仿若无闻一般。

连锦年脸上浮起一丝尴尬。

如蝶急忙起身挽了连锦年的手臂,撒娇道:皇上,今日怎么才来。

沈夫人亦陪笑着,口中教训着女儿,却是宠溺的语气:娘娘,皇上公务繁忙,又怎么能每日呆在后宫之中呢!连锦年尴尬地笑笑,疾走几步坐下,掩饰他推开如蝶的尴尬:回乡省亲之事,准备得怎么样了?如蝶也跟着在旁边的椅子坐下:皇上放心,一切都有候公公打点呢。

回苏州么?我也去。

一个沙沙的声音传来,连锦年心中一颤。

你回去做什么?不等连锦年发话,如蝶气恼地。

若水转过头,纱布上方那双流光星眸里是淡淡的:苏州,也是若水的故乡,不是么?既然姐姐回想省亲,妹妹又为何不可同行?宫里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不如随着沈如蝶出去透透气——从宫外直接离开,比从宫中逃出要方便得多。

你???连锦年心中忽起莫名恼怒,身为贵妃,怎么轻易离宫。

若水一双笑眸看住他:沈淑妃身怀龙种都可以出宫,我一个失了宠的贵妃,不过挂个头衔而已,又为何不可出去呢?免得在这找人眼嫌。

话只淡淡说来,心中却是难以压制的疼痛。

连锦年亦是。

他呆呆地看着她,半日不语。

半响,才烦躁地站起,脸上怒容已难掩:既然沈贵妃都这么说了,便依你罢,便起身要走,如蝶一声娇呼:皇上——急急地跟了上去,正要挽留几声,连锦年忽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如蝶心中惊喜,亦是一阵甜蜜,正要上前撒娇,连锦年却重叹一口气:让林远跟着???随行护驾,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话毕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林远????若水心中喃喃地唤着这个名字。

如今,也只有林远守护在我的身边了吧?嘴角是苍凉的笑,隐在纱巾之后,无人看见。

第一百二十章换年华:容妃是夜。

到处弥漫的是寒气,和这五月的天气不甚相符。

若水脚上是一双桃红色的绣花修,一袭白衣胜雪,如瀑的青丝没有挽起,只懒懒散散地随风飘着。

她轻轻走着,昂头挺胸,每一步,都是那样骄傲。

今晚的她,不是沈若水,是傅华清。

是德馨公主傅华清。

转过一个弯,便看见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半掩,里头透出微微袅袅的烛光,似是鬼魅一般。

也不犹豫,便一脚踏进。

地上伏着一名青衣女子,表情淡然,死寂。

她的身旁,站着一名轮廓分明俊毅的男子,月牙白的袍子,玉带锦冠,腰间是一条黑色的腰带,中间嵌了一颗祖母绿。

亦是前朝大内侍卫长的装扮。

冷宫不愧是冷宫,真的让本宫有些起鸡皮疙瘩了呢。

她低声吃吃地笑着,走进那男子几步,眉眼间的明亮笑容瞬间照亮了他的眼。

公主身份尊贵,自然是没来过这种地方。

林远亦是淡淡的笑,恭敬地。

华清抿嘴,歪着头想了想,便噗嗤一笑。

随即敛了笑容,面目冷清。

连蓉蓉,若你肯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容妃,这冷宫,怕是一辈子也进不来的罢?她的眼神忽地空洞,声音因了激动而嘶哑起来。

底下的人清哼一声,没有答话。

你后悔么?华清依然是愣愣地问着。

悔,有用么?连蓉蓉坐起身子,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她的侧影,我做了,便不后悔。

父皇很爱你。

她淡淡地,似乎在说一件与之毫无关系的事情。

连蓉蓉一愣,瞬即垂下头。

我知道,可我不爱他。

她亦有自己深爱过的男子,在那般青春年少的时候,在她的脸上依然是明艳美丽的笑的时候。

可是,进了宫,便身不由己吧?她的肩上背负的,是连家几代人的雄心壮志。

死便死罢了。

我不甘的,竟是死在自己侄子手中。

她展开凄然的笑,依然如多年前那般绝艳,傅华清,你赢了。

连家,输了。

让连锦年娶傅华清,真是她连蓉蓉的一大败笔!我说过,我要你死得比母后更惨。

华清轻若无闻地道,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如同深深的漩涡一般,看住了她。

连蓉蓉木然地点点头。

死便是死了,再惨我也不怕。

华清淡然一笑,亦是无奈:可是若真的那么做了,与你又有何不同。

她还是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

转身,留下一个青白两色的小瓷瓶。

这里头,是惨了寒烟草的万年哭。

她淡淡道来,不带一丝感情。

连蓉蓉愕然。

你???知道了?玉萱给我下的毒,我知道。

她转过身来,缓缓道,不过此刻,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有份参与。

林玉萱心狠手辣,但若没本宫在后头暗中帮助,她要拿到这万年哭也并非易事。

连蓉蓉笑道,得意至极。

身边的林远是白了脸色。

傅华清,你想不到吧?林玉萱可是受了林暮的指使给你下毒的——她瞟了一眼林远,笑意越发的浓了。

当然,也亏了林侍卫的倜傥魅力,才让那丫头狠了心。

你胡说!猛地听见自己父亲的名字,林远有些发懵,父亲是为了复兴傅家江山,又怎会害公主!一登九五,天下至尊。

试问那名男子不想有如此的尊贵显赫?连蓉蓉捡起地上的小瓶,从容地喝下,竟不似在喝毒药,而是在品尝佳酿一般。

林远,本宫猜想,再过不久,你也要面对和锦年一样的选择了。

她有瞧着华清:傅华清,你猜你这次还会不会如此幸运????汩汩的紫红色的血从嘴角溢出,连蓉蓉不禁一愣,随即释然。

这毒性发作的还真是快呢。

她嘴角是如曼陀罗花般妖冶的笑,傅华清,你亦是输了,后宫之中佳丽无数,弱水三千,即使连锦年只取你这一瓢饮,你以为你能快乐吗???你放心吧。

她轻声说道,我会离开,你死了,我就能安心离开。

连蓉蓉,你是为我担心了吗?恨了我这么久,你终于有一次为我担心了罢?闻言,连蓉蓉轻轻叹了口气。

皇宫,果然不是她该来的地方,这罪恶黑色的见不得人的地方!随即,是眼角和耳膜的一阵剧痛,犹如千万根针刺着一般,随即是汩汩的鲜血,黏黏稠稠。

华清只呆呆地看着她,任污浊的暗红色的血液充斥了她的眼,沉默不语。

连蓉蓉,我要看着你死去,这样,母后才能看见你死去。

再也撑不住身子的重量,她缓缓地瘫倒在地上。

她能感觉到手指渐渐的冰冷,仿佛灵魂抽离一般。

不,她嘴角勾起一个笑。

她是没有灵魂的,她的灵魂,早在进宫之前便随着那个人走了。

她那青春明亮的年少时光。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禁风:出宫重华门。

大队的人马一色的暗红色服侍,整齐地排列成四队,远远望去,那暗红的颜色竟让她心中有些压抑。

若水身着玫瑰色宫服,杏色的滚边,用玫瑰色的线绣了繁复的花纹,似有千百只龙凤交缠一般,那玫瑰色的地方,亦用杏色的线绣了大朵大朵的木棉花,雍容无可比拟。

乌黑的青丝被盘成繁复奢华的华髻,却无十分繁杂的发饰,只一个纯金的花冠,便看出她的身份之尊贵,另散散地插了写其他的发饰。

只是脸上依然是一条纱巾,杏色的,用一色的线绣着木棉花暗纹。

她抬眼望望眼前自己的马车,大红色的车身,四角挂了四只纯金的铃铛,极为精致,似乎亦能听见那清脆的铃声。

前头的四匹马,亦是纯种上等的枣红马,精神气十足。

她眼角含笑,回过身去看住正往这边来的如蝶和沈夫人。

只见那如蝶只是一身淡色的宫服,并不十分华丽,发髻上的发饰虽也华贵,却也无特别之处,比起她一身贵妃宫装,逊色了许多。

姐姐,你和大娘的马车在后头,上前来做什么?若水低低地说道,难掩声音中的笑意。

如蝶的脸色只是白了白,回身恼怒地问那候德宝:候公公,我肚子里可是有龙种,你只让我做那样寒碜的马车吗?便是我能委屈,肚子里的小皇子却不能委屈!候德宝笑着,语气却是不松:回淑妃,奴才都是按着宫中的体制办的。

贵妃娘娘位居三品,自然是……候德宝老谋深算,心中打着自己的小九九:虽然如今看来是这沈淑妃更得圣眷,更怀了龙种,但是以他多年的做奴才的直觉,总觉得万岁爷对这沈贵妃不简单!再说如今他是按规矩办事,便是自己判断失误了,也不会严重到哪里去。

如蝶闻言,心中虽是恨恨的,口中却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狠狠地瞪了一眼若水,悻悻地正要回身上车。

连锦年却来了。

若水远远地望去,他正在马上骑着,依旧是一身玄黑,隐隐地透露的帝王之气不禁让若水心中酸楚。

看到连锦年,如蝶急急迎上前,恭身下拜:臣妾参见皇上。

四列纵队亦齐齐跪下,好不壮观。

若水心中冷笑。

多么的风光!连锦年闻言跳下马来,只是淡淡地道:平身吧。

两位爱妃回乡省亲,朕来送送……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如蝶,那视线却恍惚地,透过如蝶落在那个冷然站在远处的红色身影上。

心中不免疼痛。

清儿……一边的沈夫人甚是高兴,连忙口中称谢不迭。

这时那候德宝眼珠一转,急忙地小走几步到若水跟前:娘娘,皇上来送行了,您还不得……说着挤眉弄眼地和若水使眼色,脸上是谄媚的笑。

一句话出口,全场都静了下来,似乎现时才发觉这位贵妃娘娘见到皇上并未行礼。

若水瞥过如蝶,只见她脸上是恨恨的表情,心中这会儿怕是已经将这不识时务的候德宝骂个狗血淋头了。

倒也觉得有趣。

便施施然上前,对着连锦年稍稍福了福身,算做是行礼。

沈夫人大惊小怪地:哎哟,贵妃娘娘!压低了声音只让周围几人听到:见到皇上,您怎么就……失了礼数!若水冷冷开口:什么礼数不礼数的,本宫怕不比大娘知道的少。

这宫里有的是老人,还轮不到大娘教导。

一句话说的如蝶变了脸色,却在连锦年面前不好发作:贵妃娘娘,这原本就是娘娘有错在先,怎么倒怪起臣妾的母亲了……未等她把话说完,若水早提步离开,走的远远的。

皇上……如蝶心中愤恨,表情却是委屈,红缨小嘴撅起,一双含泪眼迷蒙,妹妹她……臣妾原就知道妹妹不待见我这个姐姐,也没怪过她……便是小选时,妹妹对臣妾坐下那样的事……正抽抽噎噎地指控着,旁边的候德宝早见了连锦年的脸色,这会儿急忙上来救急:哎哟,沈淑妃!省亲是高兴的事儿,这会儿怎么哭哭啼啼的!还是快些上车出发吧,莫误了时辰!如蝶心中甚是不愿,却抬眼看到连锦年不耐烦的脸色,也不敢多说,只是不舍地拜了别,被候德宝催着上了车。

恼怒地瞪了一眼候德宝,这狗奴才,莫不是收了沈若水的好处,处处和自己作对!大队的人马越行越远,渐渐地消失在宫外密林中。

连锦年望住那辆红色的马车,心中涌起莫名的奇怪感觉。

清儿,你那么决然地便离开了,没有再看我一眼,亦没有在看这皇宫一眼。

你是真的毫无眷恋了吗?为什么我竟有一种感觉,你不会再回来了呢?血色红阳升起在天的那一头,染红半边天,恰若此刻他与她的心情,咕咕地流血不止却无法自抑。

第一百零二十二章 不禁风:苏州苏州城。

这江南的繁华之地,比起京都,自有别样风味。

刚到城门,便有沈章早带了满城的文武在城门迎接。

十里的黄泥路铺上了大红色的毯子,直从长亭铺到了城门。

若水心中烦闷。

一路上如蝶也没给她好脸色看,只是碍着她贵妃的身份,加上此次负责省亲护驾的是林远,也不敢怎样。

只不知进了府,到底会怎样。

如蝶,他该不是那种轻易忍得下怨气的人。

若水款款地从马车上下来,下面的文武早已跪拜了一地:臣等参见贵妃娘娘,参见沈淑妃——身后的如蝶似是被这场景填满了她的虚荣心,乐得正要上前,却被若水一个拦住道:沈淑妃这么急着是要上哪去?本宫都还未发话呢。

如蝶恼怒,在众人面前也不好发作,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是???臣妾失礼了。

若水展开一个如花笑靥,虽是在纱巾底下看不真切,却依然能瞧见那星眸闪耀。

各位达人都起来罢。

几位都是国家的栋梁,若水小小女子,又何德何能让几位如此跪拜呢。

更是款款上前,扶了沈章起来,柔声道:父亲!要父亲跪拜女儿,真的是大大的不孝之罪了。

沈章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好在也是见过世面的,只神色恭敬道:臣不敢!如今娘娘是君,为父的是臣。

臣子叩拜是天经地义。

若水也不在勉强,只是微微地叹了气。

这是绿萝上得前来:娘娘,此处风大,人也杂。

还是请娘娘先进城吧。

一句话方如点醒梦中人一般,沈章连忙不迭地:臣该死!请娘娘入城!又是一阵山呼的千岁,若水只是淡淡地笑着。

这一切,本就是她的,如今却换了个身份来承受。

此次如蝶省亲来的匆忙,苏州并未来得及早省亲别院,便只在沈府上住下了。

才到大门,便见那大门上的牌匾换了一块崭新的,大红的底子,烫金的大字,上还盖了皇帝的玉玺。

便想这是专为次省亲而赐的吧。

因了若水亦是沈章的女儿,这沈章对她之前在宫中小时侯陷害如碟一事倒不甚放在心上,再加上如今若水虽不得宠,却是贵妃之尊。

亦不敢怠慢了她。

便安排她住了府里东面的一间上好的别院,唤做紫云阁的,风景虽不如宫里,倒也别致。

真是有劳沈知府费心了。

若水淡然地笑着,对这安排甚是满意。

倒是沈夫人和如蝶心中极为不满,脸上都看得出来,只是此刻苏州的大人物都在场,也不好驳了皇家的面子,也不好说什么。

娘娘玉体金贵,能下榻在臣府邸,是臣的荣幸。

沈章唯唯诺诺的在下头应道。

若水只是淡淡点头,又道:此次跟随本宫和沈淑妃回乡省亲的,有皇上的御林军200余名,再加上大内侍卫几十名,虽说是周密,但毕竟不可掉以轻心。

何况我们两个小女子有什么差池倒不要紧,沈淑妃肚子里可是怀着龙种???请娘娘放心。

沈章笑道,臣已调了苏州守卫军百余人,日夜守护在府上,纵是一只苍蝇蚊子都飞不进来的。

那便好了。

若水点头,今日舟车劳顿,本宫也乏了。

想来沈淑妃也乏了。

各位大人便先回去歇息罢了。

什么行程,稍后呈上给本宫瞧了,明日再说。

也不等大伙儿回话,便径自站起来走了。

瞬时屋里的太监宫女侍从去了一大半,屋子里倒显得冷清起来。

见贵妃娘娘都发话了,底下的那些官员便也纷纷告辞,说了些沈知府好福气,得女如此之类的话,便也走了。

见得众人离去,沈夫人才气恼地在沈章身上掐了一把:你这老头子,为何如此护着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唉哟哟!沈章吃痛地连连叫道,我怎么护着她了,人家现在是贵妃!你的女儿是淑妃!九嫔的位品,能和人家比吗?哼,父亲,你以为她做了个贵妃就了不起了吗?如蝶冷冷地,父亲在宫外,却不晓得宫内的事。

妹妹虽是顶着贵妃头衔,却早已失宠,在宫里,便是个才人,也比她尊贵。

沈章有些吃惊:失宠?这不才封的贵妃吗?如何就失宠了?您没瞧见她用面纱遮着脸么?不晓得的道是娘娘身份尊贵,不肯轻易将容颜示人。

如蝶不屑地,其实,她已被皇后娘娘毁了容,见不了人了。

沈若水,你等着吧,我必定会生下龙子,一步登天。

而你,就带着那张丑陋的脸,顶着你贵妃的头衔冷冷清清的过一辈子罢了!紫云阁。

若水将脸上的纱布除去,愣愣地望着镜子里那张脸,纵是上好的胭脂也掩饰不出的苍白,那雀卵般大小暗红色疤痕刺痛了她的眼。

紧咬了牙,才生生把涌上的泪水硬憋在眼眶中。

傅华清,你不该哭。

你的生命中不该再有眼泪了。

她已下定决心,不再回去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夜深人静,月光皎洁。

若水懒懒地倚了在殿外长廊的柱子上,双目呆滞无神,只盯着地面那昏昏的光斑。

半晌,她才缓缓抬起头来,声音沙哑:来了,为何不说话呢。

屋檐上有轻微的响动,林远飞身跃下,微微恭身行礼。

臣怕打断了公主的思绪,不敢妄动。

鼻尖是满满的酸意,她的声音哽咽:公主,林远,我如今还是什么公主呢?心中的委屈一涌而上,连日来的泪都在此刻倾出,我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唯一的亲戚,居然是连蓉蓉和她的儿子!她低声压抑着,却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唯一的亲戚,却与她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林远心疼,伸出手,想要抱着她,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尽情的哭,却,只停留在半空中,愣了愣,又瞬间垂下。

赵是已被发配边疆。

他轻声道。

我们的人押送,他不会再有机会回来就连蓉蓉。

若水点点头,依然是泣不成声。

朝中有好些大臣反对。

他们都是连锦重的旧部,原本就不满与连锦年。

如今更是借题发挥,要连锦年拿出赵是叛变的证据。

他轻叹一口气,淡然笑道,好在父亲部署周密,那些‘证据’并未被识破。

林远不禁想起父亲当时脸上的表情,带着血色的狂喜与自得:前朝大臣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比起如今来厉害得多了。

那些旧部大多是连家堡的家臣,对这朝廷中的事,毕竟不如为父了解。

是的,父亲承认前朝的政治昏暗。

他迷惑了。

若真是这样,为何父亲还要执着于复兴傅家江山?第一百零二十三章 不禁风:苏州(2)若水渐渐地停了哭泣,眼神亦澄清了许多。

下次再来时,也不必如此偷偷摸摸了。

她轻声道,连锦年已经好些日子没见我了。

想必以后,他也是不愿意来的。

林远点点头,忽又道:这次省亲,连锦年派我护驾随行。

连锦年,你果然还是放心不下公主,派我去其实是要我保护她吧?若水点点头,嘴角是嘲弄的笑:是啊,派你保护他的儿子。

呵。

月色迷蒙,静静泻下。

林远,带我走吧。

若水平静地,不带一丝感情。

那边是一阵沉默。

带我走,离开这个皇宫,去哪都行。

声音中有了低低的哭泣声,我再不能等,我们去杀了连蓉蓉,反正她如今在冷宫,死了没半个月不会被发现的……半个月,足够我们到苏州,足够我们离开了……那连锦年呢?林远叹口气,低声问道。

若水痛苦地揪住手中的丝绢,直把樱花般的唇咬出血来:连锦年……心中无法抑制地涌上难言的酸楚,我下不了手,我也杀不了他……是我无能,可是我真的做不到……父皇,母后,对不起……你们的女儿太软弱……对不起……林远心疼地,伸手扶住了眼前这个瘦弱的肩膀。

好吧,我带你走。

纵是你心中永远不会有我,纵是你心中永远会惦记着林锦年,我带你走。

保护公主,是臣子的责任。

保护你,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

绿萝看着若水发愣的样子,心疼得走过来,那绢子盖住那镜子:娘娘,莫再照了。

若水也不答话,只是愣愣地盯着眼前。

绿萝,这些日子在宫中,你跟着我,福也享过,罪也受过。

她淡淡地开口,眼角流露的是温柔的光芒,总算我,并不欠你们些什么……娘娘!绿萝急道,您这是什么话,侍候主子,是奴才的分内事,什么欠不欠的……奴才才是欠了主子的……说着竟红了双眼。

这时小顺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本子,恭敬道:娘娘,这是沈知府让奴才送来的,这几日的行程安排。

沈知府说了,娘娘省亲,只在苏州呆三天,日程有些紧……若水冷冷地:放下罢,稍后我自会看。

你们都退下罢了,本宫乏了。

绿萝小顺只好应声退下。

许久,方有窗外细微的响动。

若水急忙走过去,轻轻推开窗,是林远跃身而进。

怎样?若水轻声问道。

林远点点头,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那棱角分明的脸此时似乎带了长久未见的喜悦。

明日要接见苏州城的几位大人,想来是没有时间的。

若水打开那小本子,仔细看着,后天,去城外寒山寺进香,祈祷苏州风调雨顺。

是个好时机。

林远兴奋地,此次省亲,臣带在身边的大内侍卫本就是前朝旧部,都对臣忠心耿耿甚于连锦年。

到时候,只要他们睁只眼闭只眼……想来连锦年也不会太为难他们的。

宫中侍卫本就空缺,不是谁想当就能进的,不仅武艺一流,对皇帝的中心程度亦是考核的重点。

她眼中闪过光芒,忽地站起,却有一阵晕眩感,身子不由地晃了一下。

公主!林远匆忙上前扶住,眼神是焦急关心。

没事!若水连忙推开他,展露她明朗的笑,许是太高兴了……要离开,太高兴……声音渐渐低下去,竟是她自己也不愿意相信的不舍。

公主体内的毒,调理得如何?林远却不信,皱眉问道。

许太医说,毒素在体内太久,怕是无法根除了。

她无奈地笑笑,但如今已无大碍,只要别沾寒烟草便好……口中说着,心中却有一丝犹豫。

最近一直觉得胸口烦闷,用膳时亦是毫无胃口,身子懒懒的易乏,不知是不是真的已无大碍……以后,公主离了那个地方,臣定带公主寻访名医,除清毒素。

林远忽然坚定地,直视若水。

离开皇宫,没有了连锦年和身份的束缚,他便可以和公主她一直守在一起了吧?那时,她不再是公主,他亦不再是臣子。

青山绿水,茅屋陋室,即便是粗茶淡饭,亦是神仙般快乐的日子。

那眼神中闪耀的希望,若水却不敢面对,连忙又拿起本子:寒山寺进香,守卫定会有不少疏忽之处……那时,你便带我走罢。

语气是淡淡的,透着不坚定。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连锦年,她的心里真的很痛呢。

林远……她抬眼偷看身边的男子,不忍打破他心中编织的美梦。

离开皇宫,没有了连锦年,她真的可以和林远守一辈子吗?恐怕,那也只能是兄妹般的感情吧?想到这里,心中不禁叹一口气。

若是当年,父皇将她许给了林远,如今他们也该是美满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吧?即便连家依然推翻了傅家江山,她心中有恨,却不会想如今这般。

痛,远远大过于恨。

已是正午时分。

早上接见了苏州城的几位大人物,无非也就聊了些苏州的概况,顺便奉承娘娘风华绝代之类的。

若水自小不是在苏州生长的,对苏州的风土也不甚了解,反而如蝶倒是忽切地想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尊贵地位,絮絮的说了许多。

她也便随她。

如今她要关心的倒不是这争风头的事。

一想起明日,心中是难耐的激动和惶惶不安。

虽然知道林远已安排部署妥当,却总是不放心,总觉得事情必然不会如此顺利。

是多心了吧?勉强扯出一个笑,安慰自己。

正想着,沈章却派了人来请她出前厅。

有什么事吗?绿萝问道。

随从恭敬道:回姑娘的话,奴才不知,大人只是说,家中来了客人,娘娘见了必定开心的。

客人?若水心中纳闷。

是什么客人会让她开心?认识她的和她认识的人,都已经被连家杀得差不多了——便真的是,沈章又如何得知自己认识他们,且会开心?这么想着,却也不好不去。

毕竟这沈章也是自己的父亲,为了若水,面子里子倒还是要给足的。

到了前厅,却是个不认识的女人,眉目粗俗,亦不什么特别之处。

还未待她发话,那女人便几步上来拉住若水:哎哟!这便是水儿了吧!她一脸笑意盈盈,嗓门大得出奇。

那边小顺急忙过来拉开那女人:好大的胆子,娘娘玉体金贵,凯是你随意碰得的!那女子被这么一唬,顿时愣在那里。

如蝶却在一旁道:怎么,妹妹,连你的姨娘都不认得了吗?姨娘!若平地惊雷般地,若水忽地瞪大了眼睛。

姨娘……若水还有个姨娘?不是无依无靠才上苏州来投靠沈章的么?第一百零二十四章 不禁风:寒山寺(1)那女人见若水喊出姨娘,顿时眉眼笑开了花,推开拉住她的小顺,得意地:你瞧吧,我可是贵妃娘娘的姨娘!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和我拉拉扯扯!说着便涎着脸凑上来,一把抓了若水的手。

若水心中窘然,却不好抽开手。

姨娘,哪来的什么姨娘!她又不是真的沈若水,哪认识什么姨娘!哎哟……那女人拉着她的手,一双贼溜溜的眼不住地打量着,鼻尖的油腻泛着光,叫她心中一阵作呕,你看这,哎哟,青葱豆腐般的光滑,真真的是个美人胚子哟!话语中是满满的骄傲,一双粗糙的手不住地摸着她的,让她不禁浑身战粟。

你刚出生的时候啊,这小手臂便有一颗红痣,红豆似的,她一边絮絮地说着,一边竟扯开了若水的袖子,算命先生说你必是富贵之命,你看这果然……若水匆忙想抽回手臂,无奈却已晚了。

这……那女子惊讶地,你红痣怎么没了?屋子里忽地沉寂下来。

若水心中一沉,尴尬地看着屋子里的人。

倒是如蝶最先反应过来,几步上前来,竟扯下了若水的面纱——、姨娘,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不是我的妹妹沈若水?突如其来的兴奋,使得她不禁声音颤抖起来。

娘娘!绿萝冲上去,将急忙捂住脸的若水扶住,气得脸上涨得通红,沈淑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娘娘放肆!外头亦有闻声而进的侍卫,团团将几人围住。

出了什么事?见到若水的面纱掉落在地,林远心中已然了然,沈淑妃……如蝶却不管这许多,使劲推开绿萝一把将若水扯过:姨娘,你看这可是若水妹妹?那女人惊得结巴起来:这,这……这哪是我们家的水儿?姨娘弄错了吧!若水也推开如蝶,任自己一张脸曝露在众人眼前。

沈章倒吸一口冷气。

这……原先我女儿如花似玉的一张脸,为何变成了这副样子?姨娘,水儿从小便是这副模样,姨娘忘了吗?若水笑着,原是花样明艳的笑容却因了脸上的疤而显得有些狰狞,姨娘方才认不出水儿,怕是因了这伤疤的关系吧?身后林远会意,亦悄然用剑顶着那妇人的腰间。

是……那姨娘原本就是乡间俗妇,那那些侍卫冲进来,早失了主意,如今更是失了魂一般,喃喃地说不出话来,看,看错了……若水满意地一笑,依然用绿萝递过来的纱巾遮了脸,回身对沈章道:父亲,如今女儿身为贵妃,自然是不方便接见这些闲杂人等,免得失了皇家风范。

转身对林远道:林侍卫,劳烦你派人送姨娘回乡,好生安置。

特意咬重了好生安置四个字,林远会意地点点头,命人带了那女人下去。

慢着!如蝶几步上前,冷然道,妹妹,姨娘好不容易来一趟,何不先安排姨娘住下,好生招待几日?若水冷笑:沈淑妃怕是忘了,我们姐妹此次出宫,在苏州只有三日的行程。

本宫是怕时间紧促,怠慢了姨娘。

他日,便是请姨娘进宫去一叙,也未尝不可。

话毕不愿再多说,只对沈章道:父亲,今后有这些什么姨娘姑姑的,一概回了。

沈章心中虽有疑问,依然是诺诺地应了。

倒是如蝶,眉目间冷光闪过,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沈若水,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妹妹,我定要探个水落石出。

想起那日小选时,若水将簪子递与她的神情。

……妹妹放心罢。

我听姑姑们说,姐妹俩大多不会被同时选中的,你只要不要太突出,自然不会有事。

如蝶小声地安慰道。

若水乖巧地点点头,脸上是恬淡的笑容。

忽地,她的视线却停在了如蝶的发簪上。

那是一支纯金打造的梅花簪,精细之至,连花蕊都细细地分明可见。

脸色却是忽地一白。

姐姐,您怎么……结结巴巴地开品,似是吓得不轻。

如蝶也紧张起来。

这簪子是母亲花了重金请了苏州最好的工匠打的,会有什么差错不成?姐姐,你莫不知那柳贵妃是极爱梅花,梨香宫里种了好些梅花。

贤妃前几日才受了柳贵妃的气,今日你戴着这梅花簪子……话未说完,如蝶已经白了脸色。

那……该如何是好?霎时无了主意,如蝶小声地。

皱了眉想了一会,若水才道:不如……,姐姐您戴妹妹的簪子罢!话毕便向发髻上,拔下那只蝴蝶簪。

碧玉的翅膀轻轻地上下晃动着,如蝶霎时失了神。

好美……扬手将簪子插到如蝶的发髻上,若水是一脸如释重负。

……更是银牙轻咬,下定决心。

第二日狭窄的小道上,只够一辆马车勉强通过。

两旁夹道的枫树长的异常茂盛,不时地逸出旁枝,轻轻抚摸行人的脸。

间或有一两只雀儿被惊起,啾地一声掠过,飞向更高的枝头落定,好奇地张望着地面上的动静。

若水坐在马辐,厚重的宫服已被汗水浸湿,红蕊不停地拿冰镇过的绢子替她擦拭额上的汗水,才不至于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

娘娘,为何娘娘您流了这么多汗呢?红蕊有些担心,一双清秀的眉蹙在一起。

纵是天气再怎么热,这马车底下都有冰真镇着,自己都觉得有股寒气直冲上来,不时地还觉得有些冷呢。

若水无奈地摇摇头,眉头紧促。

最近身子似乎很虚,虽然她是怕热的体质,今日的状况也是有点异常了。

腹部隐隐作痛,似有针戳一般,却是隐隐约约的并不明显。

绿萝着急,将头探出马车外:还有多久才到?娘娘身子娇贵,可经不起这颠簸。

外头有声音诺诺地回道:回姑娘,马上就到了,还请娘娘多忍耐一会儿。

方烦躁地关上窗子,面对若水,又展现笑靥。

娘娘啊,你再忍耐下,马上就要到寒山寺了。

若水无奈地点点头。

心中却因为与林远出逃的计划而有些惴惴不安,怕那肚子,也是因为这个疼的吧?好在天气炎热,红蕊绿萝以为自己是因为炎热而心烦,也没注意。

她掀开帘子,不远处林远正骑着高头大马,英姿飒爽,倒挺精神,引得随行的队伍中好些苏州大官的女眷纷纷侧目。

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今天的事,已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了吗?正烦躁着,却忽闻身后一阵飞驰的马蹄声传来——皇上有旨——心中一跳,呼吸几乎停止。

第一百零二十五章 不禁风:寒山寺(2)林远一招手,队伍停止了前进。

有什么事吗?林远温厚的声音在马车外面响起,忽地让若水安心不少。

只听来人禀报道:启禀沈贵妃,安徽有江湖人士作乱,皇上已启程前往亲征。

皇上有旨,请沈贵妃与沈淑妃今日寒山寺进香后便起驾回宫!若水心中一惊。

江湖人士作乱?皇上亲征?连锦年,他该不会有什么事吧……猛地摇头,若水恨不得狠狠地扇自己一个巴掌。

傅华清,你够了!身后传来如蝶的惊呼:皇上御驾亲征?朝中没有人了吗?竟要皇上九五之尊的龙体御驾亲征?万一伤着了,谁担待得起!那一瞬间,若水的心生疼。

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如蝶这样,可以毫无顾忌,全心全意地去关心连锦年,爱连锦年。

或者,或爱或恨,只一样便可,就不必像今日这般矛盾煎熬。

可是,国仇家恨,使她爱恨不得!来人被如蝶那么一吼,有些不知所措,惊慌道:奴才……奴才不知……本宫知道了,你退下罢。

若水平静地,林侍卫,吩咐下去,各人都打起精神来,伤了本宫是小事,若是伤了沈淑妃肚子里的龙种,怕你们是没几个脑袋够吹的!声音中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林远沉稳地:臣遵旨。

两人眼神交错,他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今日,便是连锦年亲自来了,他也要带她走。

寒山寺。

枫桥前,若水便吩咐停了马车。

便到这里罢了,佛门圣地,自然是走着去才显虔诚。

她淡淡地笑道,率选下了马车。

便见碧瓦黄墙的寒山寺坐落在绿树丛中,高墙拦不住的青松翠柏,数枝逸出。

黄色的墙面斑驳,是久经风雨的岁月的痕迹。

心中不由地默念那一句唐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呵,如今正是六月的天气,念这诗倒不甚合适。

信步走去,这城郊的温度果然比城中要低些,一阵风吹来,碧绿色的树枝皆迎风而动,沙沙作响,极为惬意。

间或一张碧绿色的树叶儿随风袅袅而下,打着卷儿如一直碧绿色的起舞的蝴蝶。

忽地想起若水,她们在破庙里相识的情形。

想起若水那张单纯善良的脸,羞涩的笑,柔柔的嗓子。

今日她一走,连锦年会不会怪罪到沈家?会吗?对她的去留,连锦年依然关心吗?即使会,看在如蝶和龙子的份上,连锦年也不会对沈家怎么样吧?若水,华清此生欠你许多,亦还不了了,只盼望,不要再连累你的父母家人罢了。

到了寺门前,早有寒山寺的住持在门口等候,皆是身披袈裟盛装相迎,见得若水一行人,便双后合十,口中念道:阿弥陀佛,施主们快请进吧。

身边的如蝶几步上前,拦住若水:娘娘,如今皇上亲征江湖逆贼,你就不着急吗?若水冷然地瞥了她一眼:你我女子,又能做的了什么?沈淑妃若是真的关心,不如进殿去好好地参拜佛祖,求佛祖保佑吧。

连锦年跟随他外祖父习武多年,再得外祖父襄助,铲除几个闹事的逆贼应该不至于是难事。

进门,便是大雄宝殿。

殿宇门桅上高悬:大雄宝殿匾额,跨进门槛,便一眼瞧见高大的须弥座用汉白玉雕琢砌筑,晶莹洁白,恍惚间似乎是有一层白光笼罩,真仿若自仙界之物一般。

座上安奉释迦牟尼佛金身佛像,慈眉善目,神态安详。

若水见此,也不由地双手合十,闭目虔诚的参拜起来。

佛祖,若您真有神灵,真能听见华清的祷告,便请助华清顺利地离开罢。

殿中其他人皆以为沈贵妃是在为自个儿得圣宠,为皇上的龙体安康,天下百姓的福祉而参拜,个个面露敬意,跟着闭起眼睛祷告。

如蝶却是睁着那双杏眼,冷冷地望住若水。

沈若水,你等着吧,很快你就会被揭穿真面目。

欺君之罪,你以为你担待得起吗?参拜完毕,若水才示意小顺,小顺方朗声道:娘娘有旨,请各位大人在次大殿内打坐念经,为皇上龙体,天下百姓求福祉——众臣皆无异议,纷纷在早已备好的蒲团上盘腿坐下。

小顺又笑着对如蝶道:沈淑妃,咱娘娘要进后殿听住持讲禅,这前头,倒劳烦您主持了。

如蝶瞥了一眼若水,心中不甚情愿,却无奈众人面前仍须分得尊卑,只好顺从笑道:这又有何劳烦。

臣妾正打算求佛祖保佑肚子里的胎儿平安顺利呢,可不敢像贤妃娘娘一样大意了。

话中有话,若水只是淡淡地一笑而过。

罢了,还争个什么呢?今日过后,她再不会是她生命中的人了。

荣华富贵,于她早是往日云烟。

后院是一处安静的小禅房,平日里是寒山寺住持打坐的地方,如今得了林远吩咐,这屋子周围早被搜查一遍,无闲杂人等。

若众一人独自跟随着住持前去。

此次她是要永远离开再不回来,不管连锦年对她已无他想还是恋恋不忘,对她的离开是勃然大怒还是大事化小,她都不希望连累到绿萝红蕊等人,便留了他们在大殿中念经。

寒山寺住持是得道高僧,连锦年该不会为难他才是。

才到禅房门口,住持转身对若水行礼道:娘娘,请进……话音未落,早有藏在屋内的林远现身,一个手刀劈下,老和尚白眼一翻,便昏了过去。

倒是相当顺利。

若水眼中毫无波澜,只是嘴角一个嘲弄的笑,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林远扬了扬手中的一个包裹,里面装的是几件平民女子的衣裳和一些盘缠,嘴角是兴奋的笑:好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走罢。

安徽动乱,连锦年御驾亲征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好在最近他心中一直觉得惴惴不安,似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似的,便一直带着东西在身边,以备到时说走便能走。

若水点头,轻叹一口气。

心中犹豫着。

还要回头再看一眼吗?这富贵荣华,从此后便是过眼云烟。

她,再她那皇宫无关。

半晌,才轻舒一口气。

走罢。

终是没有回头。

两人正要转身从后门离开,却忽地一个冷然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林侍卫想带腾的贵妃上何处去?声音是虽轻,亦带着些许沙哑,却如平地惊盏,炸开在她的心底。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禁风:寒山寺(3)那冷冷的声音传来,犹如平地惊雷般,在这平静的小园中,回声如钟声一般回荡。

若水惊起,转身时,果然看见那个黑色的身影,站在禅房的屋顶上。

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心底却忽地揪疼。

那孤独,寂寥的身影,沉重的悲伤,如浓郁的乌云一般披天盖地地朝她袭来。

刹那间,她真的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她还是华清公主,他是父皇指给她的驸马,这样她便可以欢笑地跑过去,紧紧地拥抱住他。

然而她不能。

林远脸色一变,急忙上前将若水拦在身后。

腰间宝剑微微出鞘,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今天便是连锦年亲自来,他也誓要将公主带走。

一阵风过,两人还未看清楚,那黑色的身影便飘然而下,在他们不远处停下。

连锦年脸色平静,科那眼眸中却是难以掩盖的怒火,几欲喷出。

林侍卫,你这是要带朕的贵妃上哪去?嘴角勾起一个薄薄的笑,那低沉的声音却明显地宣示了他心中满腔的怒火,一触即发。

林远亦不畏惧,昂首朗声道:臣,奉娘娘之命,带她离开。

去哪?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林远恨恨地吐出这一句,手已伸向腰间的佩剑。

连锦年出掌,顷刻间那宝剑便噗的一声脱鞘而出,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卷儿,直直地插向一边的古树。

林远脸色忽地苍白,不敢置信地看着连锦年。

连锦年脸上依然是薄薄的笑:林侍卫,论带兵打仗,你们林家的确是数一数二。

论这武艺,连绵年自小习武,江湖中各门各派的武艺都略通一二。

若你今日想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便带走朕的人,怕不简单。

林远心一横,飞身拔下树上的剑,转身向连绵年刺去。

连锦年只是脚底一转,身子轻微一侧,便躲开那直刺要害的一剑,手起掌落,便往林远胸口而去。

住手!一旁的若水急忙冲上去,挡在林远身前,已是难以自控的流泪满面。

林远一急,急忙把若水拉到身后:连锦年,你若敢伤了她……请皇上放臣妾走罢。

身后的若水忽地低声道。

连锦年一愣,目光越过林远,直直地盯着他身后的若水。

你要走。

他平静地,不是询问,而是陈述,眼中光芒暗淡,悲伤。

若水缓缓从林远身后走出,取下脸上的纱巾,那雀卵般大小的疤痕泛着樱花般的红色,那么刺眼,激动之余,声音亦开始嘶哑。

你看着我,我这张脸……她无声流泪,你还肯要这张脸吗?你不是说,你的后宫中,并不需要这样一个钟无艳吗?连锦年心中惊痛!清儿……你真的是不明白吗?我爱你,并不是爱的这张脸。

请皇上不要喊我清儿!清儿早已经死了,在你决定回京都帮助你父亲篡位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不可能回到从前,我就再不是从前的清儿了,我,不是什么德馨公主,我不是傅华清……我只是沈若水。

却也不是那个苏州知府之女沈若水。

我现在是谁,我自己也不清楚了。

我不会让你走!连锦年失控地大吼着,一把抓过她的手,将她搂进自己的怀中,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便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我的身边……顾不上心中的疼痛与身上的剧痛,若水挣扎着推开他,声音由于过度的激动而几近失声。

我……不是任何……人的,我只想离开……离开,再也不回来。

那么,你是要离开我?忽地失神,连锦年的手劲一松,若水竟往后跌了几步,直到林远的怀里。

瞬间是脸色惨白。

难道说,他怔怔地望住在林远怀中的若水,你爱上……你对我失望了吗,便爱上了一直守护在你身边的林远吗?没有!若水吃惊地摇头,正要解释,却忽地一声惊叫——皇上!如蝶一脸惊喜地,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便飞奔而来。

皇上,您怎么来了?如蝶一把拉住连锦年,也不顾看他脸色惨白,自顾自道:臣妾听说皇上亲征安徽,可担心坏了……说着上下打量着连绵年,皇上,您没事吧?连锦年只是沉默,看着眼前别过头去的若水,恍惚间嘴角扬起一个嘲弄的笑。

呵——朕不会成全你们的……这下如蝶才反应过来,吃惊地转头,一眼瞧见若水手中的包裹,不禁大惊小怪起来:娘娘……您这是,要和林侍卫……私奔!心中虽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知觉却告诉她机不可失,连忙几步上前便拉了若手的手:哎呀,娘娘,你糊涂了!竟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你要皇上的脸往哪搁?若手厌恶地将她的手推开,冷冷道:够了,这里不需要你来煽风点火。

如蝶一怔,恼怒道:娘娘倒是好大的架子,自己做出这伤风败俗的事……够了!连锦年吼道,白净的脸上青筋隐显,来人!侯德宝!给朕滚出来!闻声,守在前头的侯德宝急急忙忙地冲进来,瞧见眼前的场景,心中不由地傻了。

这这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这万岁爷不是对沈贵妃思念得紧,才在去安徽的路上绕道苏州的吗?原还以为会看见两人和好相亲相爱的样子呢,怎么如今一个怒目而视,一个两眼泪流涟涟,这园子里的气氛,也怪得紧啊……万岁爷?小心地陪着笑上前,侯德宝心里是七上八下的,这……传朕旨意,林远犯上,除去大内侍卫长一职,听候发落。

顿了顿,又是狠声道,沈贵妃,行为素行不检,降为才人,押回沈府,无朕旨意,不许踏出沈府一步!啊?侯德宝傻了眼,怎么又被降为才人了?什么素行不检……瞅了一眼旁边的林远,似是明白了什么,心中暗暗叫苦。

哎呦,这位沈姑奶奶,您就别给我找麻烦了,你自个爱咋玩咋玩,可别连累我侯德宝掉了小命哟!皇上……心中已是暗暗窃喜的如蝶却是一脸担忧,这样对妹妹,是不是……哼!连锦年倔强地甩袖,径直而去。

傅华清,你不是爱装吗?你不是爱装你是沈若水吗?那作为皇帝的我,自有权利要你留下。

作为皇帝的我,并不欠沈若水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禁风:青梅屋子里是静悄悄的。

沈章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那满脸怒容的连绵年。

臣……臣教女无方,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罪该万死……该死的,原以为自己拣了个光宗耀祖的女儿,没想到却是阎王爷的催命符!沈夫人亦是哭哭啼啼:皇上,这可不关我们的事啊!这丫头是两年多前才从杭州投奔了我们来的,谁知道她那不得好死的娘没教养好……你说什么?闻言若水大怒,你敢侮辱我母……母亲,你不要命了不成!如蝶恼怒地上前护住自己的母亲:妹妹,你怎么能这样和娘说话。

别说你了,若是你娘如今在世,也不过是个侧室,也要恭敬地喊娘一声大姐!末了又狠毒地,你自己做出这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倒还理直气壮,真是没脸没皮!侧室?若水冷笑道,我娘可不是什么侧室,她是光明正大明媒正娶的!若她是侧室,这天底下就没有正室了!你……沈夫人被这话气得不轻,站起来便是一巴掌扇下,啪的一声清脆。

大胆!一直默不作声生闷气的连绵年这时才吼道,朕的女人,便只是个侍女,也轮不到你来教训!给朕滚出去!沈夫人顿时吓得是愣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候德宝见状,急忙朝边上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便有一小太监出列,连扯带拉地将那呆若木鸡的沈氏拖走了。

如蝶是一脸委屈:皇上……如今她身为淑妃,九嫔之首,她母亲却因为一个才人被皇上如此训示,脸上颇有些挂不住。

连绵年也不管她,只吩咐候德宝:把沈才人带下去,没朕命令,准人都不能见!皇上要把林远怎样?若水心中为林远焦急。

依着连绵的脾气,大男人的面子,林远怕是凶多吉少。

连绵年身子一僵。

你,果然在为他担心吗?开口,语气却是冷冰冰的:哼,无需劳烦沈才人操心。

便拂袖而去。

高墙下,正午的阳光正晒得人透不过气了。

有一个鬼鬼崇崇的身影,沿着高墙,悄悄地摸到了沈府后院。

轻轻地扣了三下门,一重两轻,门便吱呀一声打开,那走出来的,正是如蝶身边的待女小穗儿。

她瞧了瞧四周无人,急忙拉了那人进屋。

原是个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子。

小穗儿拉他进了一间空屋,絮絮地交代了一番,又拿出一锭银子,道:这事若是办好了,更多的赏赐都有,若是办砸了,瞧我饶得了你!那男子涎着脸赔笑道:哎哟,小穗儿小祖宗,你的事我还能不好好办嘛!说着凑上来就要亲一口。

小穗儿嗔道:去去去,没脸皮的家伙,快些把主子的正经事办才是!男了闻言,也不再闹了,却还是伸手捏了一把小穗儿的小脸,乐颠颠地拿着那银子又从后门溜了出去。

屋里,是连绵年和若水两人,沉默不语,气氛沉重得犹如漫天的乌云。

若水偏过头去,不愿看连绵年。

连绵年,若你心中已经没有我了,何必还要强求我留下?只是为了华清而已吗?你心中,又还有华清吗?如今,要我杀你我下不了手,已是矛盾痛苦:要我留下,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和别的女子恩恩爱爱,生儿育女,我又情何以堪?连绵年却是紧盯着一脸忧容的若水,目不转睛。

清儿,我何尝不知道你的痛苦?看见你在那墙不见天的后宫中,被那些勾心斗角所伤,哪一次我又不是痛彻心诽?我知道你不能面对我,为了你爹娘的仇,为了你们博家,为了大昭朝,我知道你心中的尴尬矛盾……可是,我就是不愿意放开你。

只要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你,只一秒钟,思念就如蚂蚁一般啃噬着我。

你知道,当年我是如何艰难,才能放你一个人在扬州?你知道,你不在这些年,我是如何思念你,在那个你曾经生活过的皇宫,似乎到处都有你的影子,挥之不去。

即便我命工匠将皇宫的景致改了又改,你的影子,却依然不肯离去。

常常,我便想,这个池子,清儿或许曾在这里嬉水玩乐;这亭子,清儿或许曾在这赏月弄花;这长廊,这山,这水……一切,都带着你的影子。

而你,却又回来了。

带着对我的恨意回来。

在梅园见到你的那一刻,你知道吗,我便有直觉,你便是清儿。

那时候的我,怕了。

我不敢面对你,我怕了。

思考了一夜,却依然是无法抑制自己心中漫长的思念。

便册封了修华。

原先,你心中是恼怒过的吧?一个柳瑶,封了贵妃,而你,却只是个小小的修华。

可是你知道吗?我心中的恐惧。

你不承认你是华清,你有你的身份,苏州知府之女沈若水。

渐渐的我竟也迷糊了,你究竟,是不是清儿?在得知连蓉蓉被毒杀于冷宫之后,才惊起——你做好了准备,这一去,是不会回头了。

才借了安徽平乱之名出得宫了,一路直奔向苏州。

正在屋里的沉默气氛越来越浓重的时候,候德宝的尖嗓子在外头响起:启亶皇上,沈淑妃有事求见……又有事又有事!连绵年气恼地,这些烦不烦,一天到晚都有事求见!不见!门外的候德宝心中也是怨愤,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淑妃说,是有人求见沈……沈才人。

若水懒懒地回头。

求见我?沈如蝶,你要搞什么花样?是什么人?连绵年心中顿时闷闷地。

是一名书生。

候德宝不情愿地——这话说出来给皇上听到,不大发雷霆才怪呢——据他自个儿说,他是沈才人在杭州的青梅竹马……什么青梅竹马,让他滚!果然不出候德宝所料!话音刚落,门却被忽然推开,强光照进,若水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好不容易适应了,才瞧见原来是如蝶,一脸笑面如花,亭亭地站在门口:皇上……这书生自称是妹妹的青梅竹马,臣妾想,见一见也无妨,皇上是不会责怪的罢!连绵年的脸色发白,正要发火之时,那男子忽然一个箭步窜进屋子,对着连绵年便拜了下去。

草民卢定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连绵年有些不耐地哼了一声,甩袖转过身子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禁风:竹马若水见状,款款地站起,也不看那男子,只直直地盯住如蝶。

青梅竹马,她打的什么主意?是要在连锦年面前揭穿她吗?果然上一次姨娘的事并没有瞒得过她。

姐姐,怕是姐姐搞错了。

这个人,若水并不认得,也不是若水的什么青梅竹马。

她淡定地。

以为我会慌了手脚,中你的圈套吗?果然如蝶有些脸色发白,窘然地:他找上门来,自称是你的青梅竹马,我又如何得知?你要问,便问他去吧。

见如蝶将这问题抛给自己,卢定三倒也有些慌了,急忙上前道:若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三哥哥啊!你不是说,长大了要嫁给我的吗?管她说没说,这样讲总是没错的。

若水并不记得何时跟公子你说过这样的话,也不记得若水曾有对任何人讲过这句话。

公子,你怕是记错了吧?若水眉眼含笑。

卢定三一甩头:我怎么会记错!你不就是雪姨的女儿若水吗?那年你娘去了,你说要上苏州来找你爹,就离开了杭州。

你说等你找到了你爹,就送书信给我,让我上门提亲……摇头晃脑的,说得煞有其事。

无端地心中厌恶,若水决定不再耗下去了:啊,难道公子便是栖霞巷尾的那家的哥哥?声音中满溢的惊喜,是让人无法怀疑的诚恳。

卢定三与如蝶心中都是一喜:鱼儿上钩了!连锦年却是无奈,心中却涌起满满的莫名的奇异感觉。

眼前的她,似乎决意不再做那个事事忍让的沈若水了。

正是了!卢定三连忙展开笑脸,凑上前去,小生正是那……话音未落,却是啪的一个巴掌,脆生生地打在他那张略微也算白净的脸上:这巴掌,是替香儿打的,你这衣冠禽兽!姓卢的有些懵了,愣愣地转过头去求救死得看着如蝶——原来安排的可没这戏份啊?如蝶也有些傻眼了。

原先的计划,若水必然是不认识这什么青梅竹马的,可是为了掩饰自己,不得不说认识,然后自己再去揭穿卢定三是她找来试探若水的,便可以在皇上面前揭发她并不是真正的沈若水——欺君之罪,私相授受,再加上她容颜尽毁,皇上应该不会再袒护她了吧?可是,她却——你对香儿做出了那样的事,竟然还有脸来找我……今日我若不抓你见官,如何对的起香儿泉下之灵!说着便唤小顺道,拿下,送官办!这回卢定三才慌了手脚,急忙喊道:沈才人饶命……沈淑妃,您快救救小的啊!急忙几步跪着爬过去,紧紧揪住了如蝶的裙摆。

若水心中已然是胜利的笑。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乡村俗子,这么一吓就慌了手脚。

那边如蝶却是尴尬,虽已察觉到若水的圈套,却无奈明讲不得:你,我并不认得你,如何救你!只能先撇清关系自保。

卢定三愣了:这,不是您要我来假扮什么青梅竹马的吗?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大不了我不要你的银子了……哦,银子。

若水轻声重复着,施施然转过身子,不愿再去看这眼前的一幕。

如蝶气白了一张脸,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许多了,小嘴一撅,夸下脸来,一双杏眼欲哭还休:启禀皇上,臣妾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这沈才人,并不是臣妾的亲妹妹,臣妾这样做,只是想揭穿她的真面目罢了。

不管这男子是不是她找来的,沈若水是假冒的这一点她已肯定,皇上对她也会从轻发落的,何况她的肚子了,还有龙种。

连锦年撇过头去,不愿意看她。

皇上,这女子假冒妹妹身份进沈府在先,又进宫欺骗皇上在后,欺君之罪,论罪当诛啊……欺君之罪?连锦年冷然道,如今你找来这么个男子,骗朕是她的青梅竹马,这便不是欺君之罪了吗?如蝶浑身一凛,随即低声道:臣妾只是一心想要揭穿这女子……免得皇上受人欺瞒……连锦年叹口气。

这后宫之中的女子永远都是这样,打着爱的名号使尽心机。

又有多少,是真心地爱那个男人了呢?这或许,也是做皇帝的悲哀吧?你下去吧。

开口是丝毫不带感情的冷漠。

皇上……这事,朕早就知道了。

如今,是该向她坦白了吧?哐的一声,是茶盏摔落的声音,若水的脸色瞬间惨白,恍惚间身子就要倒下,连锦年急忙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揽在怀中。

都退下。

回身吩咐,是不容置疑的坚决,眉眼间的霸气,让人无法不心惊。

屋里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她嘤嘤低泣的声音,和他轻微的叹息。

清儿……什么时候?她轻若无闻地,止不住的哽咽,什么时候……他叹气:我朝以莲花为国花,因此,那侍女莲花早就改了名字,唤作海棠。

不禁抿嘴莞尔。

原来如此。

既晓得她的名字是莲花的,必然是前朝宫中之人。

原来那时候,他便知道了。

却一直装聋作哑这么久。

你一直知道,却一直在看我演戏。

她凄然笑道,在你眼中,我必然是演得极为蹩脚吧?一想起往日自己在他面前,装作是沈若水那般娇嗔,那般纯洁无暇,心中不禁羞恼。

他会觉得,她在惺惺作态吗?清儿……连锦年心疼地扳过她的身子,看着她微红发肿的眼,我并无意欺瞒你,只是……我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你。

无法面对?她冷笑着别过脸去:是啊,你夺了我傅家的江山,自然是没有脸面对我。

他叹息。

她是不会原谅他的罢?清儿,过去的事情,对你造成的伤害,我万死已不能弥补。

今后,我一定……没有今后!猛然推开他,已是泪流满面。

连锦年,即便你能忘记过去,我不能!她哭着喊道,父皇母后的死时时地提醒着我,你是我的仇人!如今,我已知道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更不能坦然地面对你。

连锦年,你放我走罢。

我承认我对你下不了手……你放我走罢……在宫中,我不禁要受到仇与爱的矛盾煎熬,还要看尽世间人的嘴脸,无法自拔地陷入那些女子的争斗中……真的是很累……从小到大,她都是集千般宠爱在一身的公主,她所受的教育里,没有教她如何去面对这一切。

不愿见到我吗?他的眼中是浓重的悲伤,瞬间弥漫。

她点头。

你该知道,我们不可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可以放弃皇位。

他低声诚恳地,清儿,我可以放弃皇位,我们一起……你放弃了皇位,父皇母后的仇便没有了吗?她把手放在心口,我骗不了自己。

早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可是亲耳听到,依然是刺痛了他的心。

那个伤口,那根刺,从未拔出来过——如今,是刺得更加深入,穿透了他的心。

那窒息的疼痛无法抑制,嘴角勾起一贯的温润的笑。

走……如今,放你走便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吗?第一百二十九章 人初静:离去夜,黑暗如同浓雾般的降临。

苏州府是灯火通明,苏州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被传召了来,此刻正畏畏地在堂下候着,心中暗自揣测圣意,却都不敢名言。

皇上此次忽然亲临苏州,已让他们措手不及,如今又传出沈贵妃与侍卫私相授受,被贬为才人的风声来,个个都担心着皇上会不会因此迁怒苏州,这节骨眼上皇上召集,自然是心惊胆战。

连锦年坐在大堂上首,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抬头望着堂下窃窃私语的臣子,心中已是麻木的没有感觉。

此刻,华清正在后院收拾行李。

再过一会,便会与林远一同离开苏州,再不与他相见。

见皇帝久久不语,侯德宝悄然上前低声道:皇上,这是不是该??????这才回过神来,疲惫地挥挥手,侯德宝会意地退至一边:皇上有旨,宣——罪妇张氏!堂下瞬即喧哗:张氏?什么张氏?这贵妃不是沈知府的次女,不是姓沈嘛???????肃静!侯德宝扯着嗓子尖声喊着,果然堂下静下不少。

便有一个华衣女子——五花大绑,淡色的纱巾掩了脸,嘴巴亦被塞住——被押上堂来,推到在地上,随即又有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亦被绑了,塞了嘴巴也押上堂来。

见此侯德宝急忙展开圣旨宣道:罪妇张氏,杭州人士。

杀害苏州知府沈章次女在先,冒名顶替在后,更假冒秀女身份进宫,欺君犯上。

行为不检,更与大内侍卫私相授受,其罪当诛。

说着合了圣旨,回身向连锦年。

连锦年只望着梁上雕的花纹出神,恍惚间只挥了挥手。

侯德宝转身向众人:皇上有旨,罪妇张氏,斩立决!罪臣林远,发配北疆充军,永世不得回关!尖锐的嗓子在大堂内来回闯荡,堂下罪人挣扎着,似乎有不服之意。

侍卫们却哪里管得他们也傍野烟发,推着扯着便出了堂出。

片刻之后,有沉闷的摩擦声传来,如同钝刀切肉,让人心中一凛。

天气微凉,天边已是淡淡的鱼肚白,远山如黛,被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

已是寅时,天就要大亮了。

官道上,是一辆马车缓缓行驶。

马车并无十分华丽的装饰,是普通富贵人家所惯用的,只是略微大了些。

赶车的是一名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身着蓝色棉布襜褕,是再普通不过,只是那棱角分明,线条硬朗的脸上,隐隐地透出的气息让人为之一震,侧目而视。

另一边,一名身着浅灰色断褐的男子,清秀面皮,正靠在马车的门上呼呼大睡。

忽地,马车门上传来低低的叩门声,惊醒了这名男子。

便赶紧抹了抹嘴角的唾液,坐起身子将门微微拉开一条缝。

主子可醒了?小顾低声问道。

嗯。

绿萝压低了声音,是满满的担忧,是被热醒的,流了好多的汗。

天就要亮了,怕是会越来越热,还是赶紧找个地方停下让主子避暑吧。

也不知为何,主子是她见过的人当中最怕热的一个。

小顺应了一声,转身去看林远。

只见他抿着嘴,目光直视前方:前头不远处便有一个小镇,我们便在那里找间客栈歇下罢了。

龙霞镇。

这并不是个繁华富庶的镇子,此时镇上的百姓都尚在睡梦中,马蹄在青石板铺的小街上发出清脆的嘚嘚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马车中华清已是大汗淋漓,红蕊和绿萝不停地拿湿帕子替她擦拭,却依然是难以忍受的热。

今年,身子似乎特别的虚弱,特别的怕热。

自从出宫开始,舟车劳顿已是让她的身子疲乏至极,在苏州府上又因为担心出逃的事而寝食难安,想来是身子虚了,待安顿下来,真的要好好调理才是。

脑袋是一阵晕眩,不停地冒着冷汗,胸口也是闷闷的,一股强烈的呕感直冲上喉咙。

怎么办?主子怕是中暑了。

红蕊急得快要哭出来,大清早的,又是人生地不熟,上哪儿去找大夫呢?闻言,华清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没事,只是有些乏了,歇息下便会好的。

连累她们一起离开了皇宫,陪她流浪去未知的未来,已是过意不去,若还要她们这样担心自己,真的是??????忽然马车一个摇晃,华清一头撞在了车壁上,还未回过神来,便有一支箭砰地穿壁而过,箭头闪着银光,正好插在华清鼻尖前。

若方才再往前一点,恐怕就穿透了她的脑袋。

啊——红蕊年幼,最先尖叫起来。

绿萝反应过来,急忙扶住华清从座位上下来,坐到地板上——有座位抵挡着,这里应该安全些。

马车外的林远已经反应过来,将手中的鞭子交给小顺,才抽出剑,就见前头站了一黑衣男子,拉弓张弦,眨眼间箭发,直刺马腿。

那马儿中箭,不禁嘶叫起来,不能再跑。

马车才停下,便从周围小巷中窜出十余个手持刀剑之人,直逼而进。

林远咬牙。

跳下马车便开始厮杀。

车中华清已是昏昏然不省人事,急得绿萝红蕊又惊又怕。

姐姐??????红蕊已吓得流泪满面,怎么办那??????绿萝咬牙,未待思索便先在左侧保住了华清:蕊儿,咱们抱着主子??????便是不幸中箭,咱们也能替主子挡一挡。

红蕊来不及思考便是连连点头,亦从右侧抱住了华清。

林远奋力拼杀,心中是愤恨。

公主未死之事,除了他们几人,便只有连锦年,侯德宝和沈如蝶知道。

连锦年必是不会派杀手来的,侯德宝更是不肯能。

剩下的,便是沈如蝶。

不禁咬牙切齿。

没想到这沈如蝶如此记恨公主,狠毒至此,非斩草除根不肯罢休。

身后小顺也加入了拼杀中。

林远武艺在身,对付这些人七个八个的,倒颇为轻松,只是如今却有十来个,便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小顺的武功不过是花拳绣腿,自保有余,却拼杀不得。

渐渐地,便处于下风。

车中绿萝红蕊是紧张得气不能喘,犹豫着是不不是该出去瞧瞧战况,正忽地一个重物砰地撞击到马车上,直吓得红蕊哇地哭出声来。

绿萝紧张得倒吸一口冷气。

莫不是杀手找过来了?外头林远瞧见有人靠近马车,心中也是一急,一个飞身一剑刺穿前人的胸膛,几步跃到马车边上,一把揪住那人。

却原来是个面皮白净的年轻男子,背着药箱,一脸惶惶。

正要发问,却从后头又传来一阵喧闹声,只见七八名健壮的男子手中挥着锄头镰刀,直冲过来对着那年轻人便要砍。

林远一急,生怕伤着马车中人,急忙挥剑挡住。

这以来,那些人皆以为林远是这男子的朋友,冲着林远一边嚷着:老子让你多管闲事!一边便挥了锄头过来。

林远急忙一闪,那锄头却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身后偷袭林远的刺客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这样那壮汉也懵了,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些刺客健壮,以为壮汉是林远请来的帮手,心中顿时虚了许多,却依然得硬着头皮拼杀上来。

这一下,场面便是混乱了,刺客与那几名壮汉不明就里,互相缠杀起来。

林远见状,急忙卸下中箭马儿身上的车具,只套在另一匹上,喊了小顺上车,扬鞭便要走。

冷不防地,那年轻男子却忽地跳上马车,紧紧地抱住小顺不肯放。

情势急迫,林远顾不得许多,扬鞭催马而去。

第一百三十章 人初静逸风车子渐行渐远,不一会儿便出了城门。

小顺一路小心地观察着后面,不见刺客追来,才回身安慰车中人:放心罢了,刺客没有追来。

主子还好吗?回答他的是红蕊心有余悸的哭声和绿萝强装镇定的声音:还好,并未受伤。

只是怕是身子虚,晕过去了。

咱们赶紧找地方歇下吧。

闻言,那一直害怕地闭眼的男子忽然地来了精神,拍拍怀中的药箱:我是大夫,我来给你们主子瞧瞧。

小顺不知所措地望住林远。

林远是一脸怀疑。

你是大夫?那刚才追杀你的是什么人?男子闻言讪讪地说:我不骗你。

我真的是大夫,不信就算了……车中绿萝急忙道:林……林大哥,主子怕是撑不住了……一咬牙,林远无奈:小顺,让他进去,小心看着点。

小顺点头,便拉开一扇门。

男子无奈地挑挑眉,也不多说,便钻进马车,末了,回头对林远道:前面的路口处,往右拐,我爹的药炉便在那里!林远冷哼一声:你那药庐怕是不安全。

无论是方才那群刺客还是壮汉,都有可能追杀到药庐。

男子得意地笑道:放心。

我啊,有好地方可以藏身。

前后方圆百里没有什么人家的,一路上走着,你不怕那些人追上来?这话到说得对,林远抿嘴不再出声。

不过一盏茶时间,便到了那男子口中的药庐。

不过是一间极其普通的茅草屋,周围用石头围了,做成院子,不同的是,别的人家院子里种的是菜,而这里却洒满了各色的草药。

男子跳下马车,急忙道:快些,那位夫人的病情来的凶,要赶快敷药。

将昏迷的华清抱下马车,交到小顺手中。

林远回身又将包裹悉数拿出,交给绿萝拿着,便挥手一抽马鞭,那马儿嘶叫一声,带着马车狂奔而去。

进了屋子,不过是普通人家,哪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林远有些恼了,抽出剑就要架上那人的脖子上,那人急忙道:不要那么急嘛!说着绕到屋后灶台后,搬开堆堆草药,又扒开几层柴禾,露出一个脸盆大小的圆木盖子。

男子颇有些得意,掀开盖子便说:快些下去吧!我爹早在里面准备好了一切,躲个十天半月的都不是问题!说着率先跳了下去。

林远有些迟疑,望了望已是脸色惨白的华清,一横心:小顺,放主子下去!下面居然是一个不小的密室,顶部还开了几个隐秘的小口透气。

密室中桌椅板凳,吃穿用度居然样样齐全。

不禁心中又有些怀疑:你爹是什么人?男子丝毫没留意林远阴云密布的表情,急着在柜子里翻找着:和我一样,是个大夫。

既是大夫,又何必要造这么个密室——你们有什么仇家?想起方才那些壮汉,林远不放心地问。

匆匆掏出几株药草,男子头也不抬。

没有,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

我爹啊,是个老古怪,经常外出行医一两年不回来。

上一次,他去了个大半年,回来就在这挖地道。

我问他,也不肯说……麻利将药草捣烂了便往华清嘴里塞。

你爹呢?进山采药去了。

抬头,望住林远,眼睛清澈诚恳,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你要想救她,除了信我没有别的选择。

那眼神,干净透彻,如山间清风,水中明月。

一如当年的华清。

华清醒来时,便在一间药庐中。

之所以一睁眼便判断这是一间药庐,是因为那弥漫着的浓重的草药味道,和墙上四处挂着的风干的草药。

华清撑起身子,忽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头上掉了下来,吓了她一大跳。

仔细看去,原来是一个草药团。

伸手去摸摸额头,果然还有草药的残渣。

怕是她昏迷中无法进药,便拿了草药敷在额上吧?深吸一口气,果然觉得身子清爽了许多。

正要下地去,红蕊正推门进来,见得华清醒了,高兴得也来不及说什么,转身便跑了出去:姐姐,林大哥,主子醒了!话音刚落,绿萝,红蕊,林远,小顺便齐齐地拥进了屋子。

主子,您可醒了!绿萝小顺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擦拭着泪水。

林远只是直直地看着她,那眼中,自然是喜悦,却还流露了些许的——担心。

怎么了?莫名的心情好,华清笑道,我醒了,你们还哭什么?主子……红蕊为难地,一边偷看林远的脸色,主子你……忽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明亮的,干净的声线,打破这屋中阴郁的气息:咦?你醒了?我还想着要不要加重些药量呢!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笑嘻嘻地走进,华清仔细地打量了,心中暗暗叹道:果然是声如其人,白净俊秀的脸,一双闪亮的眼眸毫无杂质的纯净。

男子也不管她是不是在看他,伸手便抓住了华清的手,仔细地把起脉来。

华清脸一红,虽明知他是大夫,却还是因为陌生男子的接触而羞涩难当。

却见那男子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脸看,忽然才想到自己脸上并没有蒙着纱巾,顿时心中一紧,抽回收,别扭地转过身子。

银牙轻咬,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呵斥他吗?他可是医治自己的大夫,如今,她也不是什么尊贵的公主妃子了,还有什么权利呵斥别人?呵。

那男子知趣地笑笑,上扬的嘴角和调皮的笑颜在华清此刻暗沉的心中看起来是那么的刺眼明亮,好在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不然我真的考虑加重药量——又怕伤了你的身子,毕竟怀着身子,是不好随便乱用药的。

林远飞扑过去要堵住他的嘴,却已是太迟。

屋里霎时是一片鸦雀无声。

华清嘴角是淡若梨花的笑,身后的窗子透着蒙蒙的白光,给她的身影镀上一层若有似无的光晕,恍惚间她的身子似乎单薄如纸,若是你用力拥了,便会软软地塌下。

怀着……身子?艰涩地说出这句话,依然是眉眼含笑,只是唇边已有些勉强。

绿萝红蕊小顺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林远却是低了头,额上的青筋隐现。

是啊!男子依然是明亮纯净的笑,似乎根本没感觉都着气氛的异常,他们没有告诉你吗?你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真是恭喜恭喜了!说着喜滋滋地站起身子,我先出去了,若有不舒服,再叫我罢!说着,便哼着小曲出去了。

一滴清泪留下,缓缓地刻画在那淡然的笑颜上。

一瞬间,便是笑颜不再。

我有了身孕……她似问非问,低低地喃喃道。

连绵年,是上天注定的吗?我便是离开了皇宫,也注定与你又一丝不断的牵连。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人初静:容颜窗外是知了不厌的鸣叫声,宣资源熊出品 ----百万级打包资源提供者 zybear.taobao.com已是入暮时分。

血色红霞染红了半边天,亦已有了些许阴沉。

华清披了件外衣,含笑倚在门框上看着那忙碌煎药的身影。

那个明亮的大孩子一般的男子,煎药时的那份专注,竟叫她久久着迷。

忽地想起,年少时自己曾对药理产生过兴趣,缠着父皇硬要学。

那个老顽童般的父亲,居然也放下手中的国事,陪她一起去御医所胡闹,吓得御医所那些御医一个个心惊胆战。

那真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一阵微风吹来,扬起灶里的灰尘,呛得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华清见状,不禁劳莞尔:杭大夫,你快歇着吧。

这些事,让小顺做便好了。

杭逸风扬起嘴角明亮的笑:我说过了,别叫我杭大夫杭大夫的,听起来像叫我爹!笑嘻嘻地站起来,大大咧咧地一抹脸上的灰,我这么年轻,你都把我叫老了!叫我逸风就行了。

惊诧于那笑容的明亮,华清心中微叹。

曾经,她的笑容,也如这般明亮透彻。

三年于她,已是沧海桑田。

华清笑着抢过他手中的扇子,推着他往屋里去:你还是快进去洗洗吧!杭逸风吐吐舌头,也不再推辞:那你要小心着点,别凑太近了烫着。

便蹦着进屋去了。

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虽然长了华清一岁,却还是这样孩子气。

也许,若不是当年的事,如今的她也依然是这般孩子气。

不禁将手抚上肚子。

这里,有她和连锦年的孩子。

虽然才两个月,她却觉得自己已经能感觉到孩子的心跳声,能听见他喊,娘亲。

她想要生下他。

这段日子住在这药庐中,身子倒是料理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

那日进城时,恰在跑上撞上了杭逸风,正被几个病人的家属追着殴打,林远出手相救,杭逸风感激林远,便带他们回了这药庐。

杭逸风的父亲亦是名大夫,这几日正好进山采药去了,不在庐里。

其实那病人真的是病入膏盲无法医治了。

杭逸风委屈地撅着嘴,我爹被称为神医,却不是神,哪能保证药到病除!华清笑着安慰道:罢了,过些日子他们便会想通的。

杭逸风闻言,可怜巴巴地揪住华清:林夫人,你们便在这多呆些日子吧……林大哥武艺高强,有他在我便不怕了!反正你身子也不好,留在这里我能照顾你!一副泪眼汪汪的撒娇样子,华清不禁莞尔。

也罢。

如今能有个地方安身,还能照顾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件好事。

好在经过绿萝的解释,她不用假装成林夫人,而是与林远兄妹相称,而绿萝红蕊和小顺的身份自不用变。

公主,您真的决定要生下这孩子来吗?暮色中,林远背光站着,华清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林远,我说过你不要叫我公主了!华清急急地,好在杭逸风进了屋里,并未听见,以后,便喊我华清罢了。

华……华清。

艰难地喊出这个名字,心中有些如释重负。

这样,她便不是公主他也不是臣。

他们之间,不会有尊卑之分了吧?华清展开一个淡然的笑,愣愣地望着那吞吐的火苗:孩子,是无辜的罢。

或许,这是她与连锦年最后的牵连。

公主可曾想过,若是个男孩……林远的声音低沉,带着阴郁的沉闷。

不!华清坚决地,不行,林远!皇宫……我要他一辈子都离得远远的……那不是个好地方……虽然有她儿时的快乐的回忆,更多的却是无尽的伤痛,连绵不断。

一辈子离得远远的?什么地方?杭逸风带着那张纯净的笑脸出现在窗子后面。

没……没有……华清荒得低下头去,不经意间,遮在脸上的纱巾竟沾上了那吞吐的火苗,瞬间燃烧起来。

啊——尖叫着一把扯下纱巾,慌忙朝外扔去。

杏色的纱巾,带着火红的火苗,如同天边尽头的红霞,在空中好看地随风飘舞着,袅袅落地。

对上两又若有所思看着她的眼睛,心里顿时羞郝难当,便拿手遮了脸,头也不回地冲回屋子里去。

林远默然望着那背影,无语失神。

那容颜,对于公主来说,依然是心中无法磨灭的痛吧?倒是杭逸风,一双机灵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似有灵光一现,又苦苦思索起来。

夜渐渐地深了。

一两点星光在天边,无语闪耀。

华清手中端了绿萝熬的小米粥,敲开了杭逸风的门。

进来吧,门没锁。

那清朗的声音响起,活泼欢快。

华清推门进去,却不见人影,只有一堆满地散乱的医书,一叠叠如同小山一般。

逸风?不禁奇怪,小心地喊道。

哇!忽地一个黑影从她身后窜出,张牙舞爪地做着鬼脸,吓了她好大一跳,几乎要打翻了手中的托盘。

不由地,手便扶上了腹部。

逸风急忙接过她手中的托盘,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现在怀着身子,是不好受惊吓的。

一张原本明亮的脸忽地有些阴郁下来,闷闷地在书堆里坐下。

我爹以前就老说我,这样大大咧咧的个性啊,是做不了好大夫的。

华清莞尔。

其实换个说法,你这个性是开朗活泼,不拘小节,亦是好事。

这样的性格,才能活得快乐,活得单纯,无忧无虑。

一边说着,一边也拿起一本医书,随便翻了翻,却发现深涩得很。

这么晚了,还如此用功吗?华清取笑道,如今你爹不在,可以放松些罢。

逸风扬起头,神秘地:我在找一个秘方。

不禁好奇:什么秘方?逸风正要回答,却忽地眼前一亮,大呼起来:找到了!哈我就说在这本里面,刚刚翻来覆去好几遍都没找着!说着便跳了起来,像个孩子般地欢呼雀跃。

华清心中好笑。

真的是没长大的孩子。

到底是什么秘方,你这么高兴?哎!逸风神秘兮兮地将医书摊到她眼前,就是这个。

见华清一脸不解的表情,他方恍然大悟:哦,我忘了你不懂医书。

这个啊,是医治你脸上疤痕的秘方。

一句话虽平平说来,在华清听来却是一愣。

医治……我脸上的疤痕?手隔着纱巾扶上那个凹凸不平的雀卵般大小的疤痕,镜子中自己丑陋的样子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心如同被唤醒般,多日来刻意要去遗忘的,渐渐都浮上心头。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人初静:夏末清晨。

虽是夏末,天气依然是炎热。

不过在这山中,又是清晨,到颇有些寒意。

晨风抚过,一片碧绿青翠的灌木便随风倒去,草丛中间生的蒲公英,有着淡淡黄色的花朵,随着风,鹅黄色的小朵儿摇摇晃晃地飞起,渐渐地,半空中竟都充满了这淡淡的黄色。

黄色的蒲公英,停不了的爱。

伸出手,接了一朵在手中。

小心翼翼地轻轻握住,凑到鼻子底下打开。

正要仔细地去闻,却……黄色小花已被风再次带走,悠悠地在半空中,投奔着自己的兄弟姐妹而去。

不禁失神。

握不住……如同人的命运一般。

你在干什么?明亮的声线在身后响起。

华清回过神来,急忙拭去眼角不经意间渗出的一滴泪,晶莹如珠。

没有。

只是觉得这些花,好美。

从前在皇宫中从未见过的。

这是什么花?杭逸风伸手在空中乱舞一气,终于揪住了一条,捏了凑到华清面前:这是蒲公英,可以清热解毒的!说着又略一思索道,《唐本草》有云:‘蒲公英,叶似苦苣,花黄,断有白汗,人皆啖之。

’讲的就是这个。

说话间,眉目间的洋洋得意难掩。

华清莞尔:我又不懂这医学,随便你瞎掰好了。

如今你父亲又不在这,你卖弄给谁看!一句话说的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争辩道:我还知道这蒲公英的童谣呢!提灯笼,掌烟笼,聘姑娘,扛箱笼……说着说着,竟自己也脸红起来。

华清不禁噗嗤一笑:好呀,咱们的杭大夫可想着娶媳妇了。

不知杭大夫看上的是哪户人家的姑娘?杭逸风有些恼了:乱说什么!呃……我看我们还是赶快开始采药吧,不然待会儿太医出来了,天气就热。

说着口中念叨着,便钻进草丛寻找起来。

华清看着他在草丛中探寻着,心情竟是低落。

原本今日上山采药,有孕在身的她是不该来的,可是她却不愿留在药庐里,整天闻着那些苦涩的药味。

药庐原本就不大,在这小镇子上,也没有多少病人可以医治,杭家的经济颇有些拮据。

如今添了华清等五人,更加是有些吃不消了。

虽然林远带了些盘缠出来,却不能坐吃山空,毕竟他们要在外面流浪一辈子。

便一早带了小顺,到镇子里找工做去了。

如今她是什么都做不了,在药庐中,绿萝红蕊张罗着家务,在外,又有林远小顺做工挣钱。

她,如同是他们的包袱。

此时的她已经能面对脸上的疤痕,拿了纱巾不带遮掩着。

如今身边的人,皆不会在意她这脸上的疤痕,她又遮个什么?遮了,亦不代表没有了。

一只雀儿飞过,打乱她的思绪。

回过神来,逸风竟已经隐没在草丛中不见了。

没有由的,心中一阵惊慌。

逸风——一激动,嗓子不禁又有些嘶哑起来,在这空旷的山间,显得那样刺耳。

回答她的,只有风,只有鸟儿虫儿的鸣叫。

逸风……害怕地转身要跑,却冷不丁撞上了一堵肉墙。

哎哟!你干什么!杭逸风的下巴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咬到了舌头,痛得哇哇直叫。

你没事吧?莫名的,竟郐了一口气,华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我咬到舌头了……急忙从身后的竹筐了挑出几根嫩绿的草,塞进嘴巴里咀嚼着,一边哼哼,你干嘛,吓了我一大跳。

华清委屈,嘴上也不饶人:你才吓了我一大跳,好端端的就没了,我还以为你给野兽吃了吃!我不得赶紧跑吗,难道留着等野兽把你吃干抹净了再来吃我?一句话说的伉逸风倒是噗嗤一声笑了。

哎,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三岁就跟着爹进山采药,就这座山,就跟我家的后院一样!这里的动物,就跟我家养的鸡,鸭啊一样。

华清不信:你就吹吧,小小年纪,就会吹件。

昨夜里居然还吹牛要把她脸上的疤治好。

疤痕……连锦年……在宫中时,连锦年也派了大夫来诊治她的疤痕,却个个都是束手无策,都说即使是华佗在世,也医不好这疤痕了。

那是被烧红的烙铁汤的疤痕,因那铁块上经年的铁锈而带着毒,致使伤口被汤伤的同时也开始感染溃烂。

连后宫太医都医治不好的疤痕,他年纪轻轻,又会有何妙方?连锦年……他既早知道她便是华清,那时候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容貌,他对华清的爱,也只限于那副皮囊而已吗?可是她傅华清,亦不是绝色倾城的美人,他后宫佳丽无数,都美艳惊人。

或者,他疏远她,冷落她,只是为了不要再使她卷进后宫的纷争中去吗?或许,真的是这样吧……看出华清是在怀疑他的医术,杭逸风不乐意了。

我可告诉你,别看我年纪轻轻,没什么高深的医术。

拣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又拍了拍旁边,示意华清,嘿,可是我啊,从小就喜欢钻研那些土方秘方。

像你这样的病症,别的大夫都治不好,说不定啊,我就能治好!华清顺从地在他身边坐下,笑靥如花:那就请大夫赶吧让小女子看看,您有何手段吧!望着那笑靥,如明净的湖水一般的清澈,却深不见底;如春日里的暖日一般温煦,却似乎又有春雨绵绵的悲伤。

一时,竟看出了神。

怎么……华清有些不安起来,似乎那男子的眼,正要看透她的心底,挖出她隐藏的秘密。

没有。

低低地回答,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杭逸风慌忙从竹筐里扯出一株绿中带黄的植物,手指般大小,递到她的面前:喏,这便是我说的妙方。

华清接过,放在手心仔细地端详。

这便是,能治好她脸上的疤痕的妙方?看出她的疑问,杭逸风连忙解释:当然,光靠它是不行的。

还要其他的一些草药一起熬烂,敷在那疤痕上。

华清点头。

真的能治好吗?轻若无闻地,仿佛在自言自语,治好了,如今还有谁来看呢……那眼眸中的星光忽然湮灭,暗沉如同死水,毫无生气。

我……心底忽然空洞,仿佛有什么被抽离了一般。

不禁地,想伸出手去,握住她的。

好吧,你若真治好了我,作为报答——忽地仰起脸,笑容明艳,我负责帮你相一位好姑娘,你就可以‘提灯笼,掌灯庞,聘姑娘,扛箱笼’,怎样?闻言杭逸风心下一阵气恼,闷闷地将散落出的药草拨进竹筐,一语不发。

华清却是没有注意,依然打趣着:讲到娶媳妇,你就不好意思了。

你这脸红羞涩的样子,还真好看……杭逸风猛地回头,吓得正得意的华清差点咬到了舌头,愣愣地望住她。

那双眸如翦,让他心底一阵颤动。

……娶媳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别扭地,你又不是我娘,也不是我姐姐……站起身子头也不回地,咱们下山吧,待会天就热了。

华清调皮地吐吐舌头,顺手扯了一株狗尾巴草,几步跟上。

天边正是升起的朝阳,火一般的红。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初静:妙药药庐里依然是浓重的草药味道。

华清惴惴不安地坐在凳子上,旁边围着的是同样惴惴不安的林远,绿萝,红蕊,还有小顺。

杭逸风无奈地摇摇头,双手叉腰:好了好了,不要这么紧张!拜托,这才敷了第一次的药,天上太上老君的神丹妙药也不会这么快见效啦!真是没办法,唉,一君人都这么紧张。

其实,他觉得华清就现在这个样子,也还是很漂亮。

红蕊撅嘴道:若真是太上老君的神丹妙药,肯定是一贴见效的。

杭逸风撇了撇嘴,嘟嘟囔囔地开始拆华清脸上的纱布。

怎么样?紧张地望住众人,华清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君人皆凑上前去,仔细地观察。

只见那原先暗红色微微凸起的疤痕,虽仍然是雀卵般大小,颜色动淡了许多,隐隐约约地有了些许粉嫩的红色。

果然……没有效果吗?正要撇过脸去,绿萝忽地兴奋:主子,真的有好些了!对啊主子!红蕊亦是高兴地蹦了起来,看上去似乎真的没有以前那么……忽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瞪大了眼睛不敢再说什么。

华清却顾不得这许多。

真的……真的好了吗?杭逸风笑着,将那包裹着药的纱布放到她面前:哪有这么快,当然不是全好了,不过已能看出效果。

你看这,说着打开那纱布,里面的草药由原来的墨绿色变成了浓郁的紫色,亦散发出阵阵恶臭。

这便是那疤痕里的毒素作祟。

杭大夫,这……林远亦是兴奋难掩,拉了逸风直问,这到底要敷多久才能痊愈?杭逸风为难地:其实,能不能痊愈我不能肯定。

大概只能治个七七八八罢了。

脸上收敛了些许笑颜,眉间亦了了黯淡。

华清见状,急忙打圆场道:便是只能好个七七八八,我也心满意足了。

只是还要多久呢?杭逸风略一思索,道:怕是急不来,总得敷上个把月吧。

过些日子等我爹回来,我把方子给他看看,要添些什么。

虽然对自己的方子颇有信心,但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父亲会有更好的方子,甚至治好她。

或许,那疤痕消退之日,便是她笑容不再犹豫之时。

再有,她身子里有些许万年哭的毒素未清,对腹中胎儿是大害,对伤口亦是不利的。

我想,要去毒疤双管齐下才行。

红蕊点头,眼中又有了泪水:主子受得苦,都是那该死的林才……自觉失言,又急忙转口,林家小姐,嫉恨主子,给主子下毒……绿萝急忙安慰她:好了,不要哭了,一切都过去了。

以后啊,主子不会再受这些苦。

对了,我们去镇子上买些鸡鸭养着吧,将来主子的肚子大了,也需要补补。

红蕊这才点头,拿袖子拭去了泪水。

对面的杭逸风是目光黯然。

看起来,她似乎受了不少苦。

脸上有疤痕,身上亦有些许淤青,体内更是有毒素深入五脏六腑。

腹中怀着孩子,孩子的父亲却没有与她一起跟来。

那个林家小姐,到底是什么人,是她抢走了她的丈夫,逼得她不得已出走吗?心中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蔓延,揪心的疼痛。

这时小顺已从外面端进来新熬好的药草,要给华清敷上。

华清坐定,看着杭逸将那已熬得稀烂的药捣得更碎,小心地用勺子舀出,放在干净的纱布中间,末了又怕烫着,轻轻地吹了几口气,用手试了试温度,贴上那疤痕。

是熟悉的炙热感,一如上次敷药时一样,那暖暖烫烫的温度,却出奇得让她心安。

这,便是能让她恢复容颜的妙方。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林远神经绷紧,疾步上前,从墙上摘下他的佩剑。

剑略出鞘,寒光隐显。

杭逸风小心地走到窗户边看了看,才舒了一口气,回头笑颜明艳:是我爹回来了。

说着,那人便进了屋,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唠叨:风儿,你怎么把院子搞得这么乱七八糟的……抬头,忽地愣住。

面色是瞬间惨白,支吾不能言语。

身子踉跄着后退,踢翻了门边一个竹筐。

杭逸风急忙解释道:爹,这是孩儿的救命恩人。

上次李家老头子过世,李家亲戚把罪怪到孩儿头上,追着要孩儿的命。

笑着拉林远到前面,喏,这位林大哥武艺高强,救了孩儿一命。

林远拱手:晚生林远,见过杭大夫。

身后的华清亦起身:见过杭大夫,我们几人在药庐叨扰多日,给逸风添了不少麻烦。

杭予允这才面色稍缓,讪讪道:哦,这样……老朽还以为,是仇家找上门来……仇家?小顺不解地,杭大夫你有仇家吗?杭予允忙不迭地:没……没有!不过我们行医之人,总会碰上些蛮不讲理的病患或家属……言语闪烁,眼神亦在躲避着。

林远不禁心中生疑。

几日相处下来,杭逸风的人品他是清楚了,放心了,可是他这个爹,却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起那个藏身的地窖,更加怀疑起来。

爹,你快来看看。

杭逸风拿了自己写的方子,饶有兴趣地,华清的脸受伤了,留下个疤。

孩儿给她配了药,虽有些效果,却不很明显。

你看看还差些什么。

华清?杭予允疑惑地打量着一边的绿萝红蕊,又看看脸上敷着药的华清。

对,就是这位!杭逸风笑嘻吉地跑到华清身边,介绍给他爹。

声音中,竟带着些许的羞涩。

不禁心中一愣。

这是怎么了?不过是把华清介绍给爹罢了,为什么,脸上会有微烫的感觉,心中亦有些许不安与期待?这位姑娘……叫华清?杭予允似是不相信,又重复了一遍。

华清不知所以,莫名其妙地:我叫傅华清。

杭大夫,有何不妥吗?呃——没,没有……那这几位又是——她叫华清?这……杭逸风没有察觉,高兴地向父亲介绍自己的新朋友:这是绿萝,这是红蕊,她们都是华清的侍女。

这是小顺……绿萝红蕊,小顺一一上前拜见过了。

身边林远目光如炬,陷入沉思。

他,听到华清这个名字,最先后的是绿萝与红蕊。

明明公主脸上才有纱布,他却去看绿萝红蕊。

除非,他认为公主的名字不是华清!第一百三十四章 人初静:死胎窗外是骄阳似火。

知了不停地在树上鸣叫着,偶尔风吹树动,也是黏糊糊的炎热。

屋子里华清在小睡。

孩子般地蜷缩着身子,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绿萝拿了扇子,守在床边不住地扇着。

主子的体质真的是太怕热了,加上如今怀了孩子,身子虚弱,更是经常浑身疲乏无力。

好在杭大夫给主子开了几贴药吃了,安胎之余,调理身子。

只是,主子长久以来心情郁结,为了治脸上的疤痕又吃了不少药……这样怀着的孩子,不会被影响吗?主子……这睡颜,是那样的无优,唇边带着淡淡的笑。

似乎在宫中从未见过主子这样的笑容。

或许,主子真的是不适合那皇宫。

屋外。

院子里有一个古老的樟树,枝繁叶茂,撒下一片阴凉。

杭予允席而坐,手中麻利地将一堆各式各样的药草分门别类。

眼神,却是恍惚。

良久,才轻轻地长叹一口气。

杭大夫在叹什么气?身后响起林远冷冰冰的声音,即使在盛夏,也让他感觉脊背发凉。

哦……没,没什么。

杭予允急忙低下头,假装忙着整理草药不去看他。

林远慢慢度到他身边,亦坐下帮他整理药草,一边貌似无意地:说来奇怪,也许是缘分吧,晚辈总觉得杭大夫给晚辈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杭予允一惊,手中药草散落一地。

是……是吗。

他匆忙将草药一把抓起,老朽云游行医,去过不少地方,看过不少病患,许是去过林公子家也不一定。

这话倒有道理。

可是他林家有专用军医,加上家中男女都练武强身,绝对不会请什么江湖郎中来看的。

杭大夫都去过什么地方?哦,那可多了,连关外我都去过。

说起自己的行医经验,杭予允倒颇有些得意。

那……有没有去过皇宫?不紧不慢地吐出这一句,林远盯住了他。

皇宫?似是吃了一惊,杭予允忽地站起,没有,那皇宫是什么地方,岂是我这样的游医进得的?林远的眼眸是深不见底的旋涡,寒光闪烁。

良久,杭予允额上渐渐冒出细密的汗。

嘴角上扬,林远转身离去。

也对。

皇宫那是什么地方,岂是人人能进得的。

他肯定,这位杭大夫一定曾在宫中任过御医,且认得他们一行人。

双拳在身侧握紧。

这不是个安全的地方,要快些带公主离开才是。

看着林远离去,杭予允心中是莫名的心慌,赶紧手掐虎口,却依然无法平静。

脑子中,浮现起多月前,在皇宫的经历。

五个月前,经由定远侯引见,他进了皇宫,在御医所任职。

(米米手打)云游惯了的他并不适应御医所单调的日子,无非就是为皇帝妃子调养身子罢了,若真有什么人得了身密病,以他的资历是无权过问的。

忽地有一天,他从后宫为董贵妃看病回来,路上,却被人蒙了头,带到一处安静的地方。

那时他心中是颇为惊慌的。

虽然已年过半百,生死并不放在心上,而家中却有年幼的独子——他晓得宫中人的毒辣,若自己真的得罪了他们,亦是不会放过他的儿子。

却原来,是引见他进宫的定远侯。

草民见过侯爷。

不敢怠慢,杭予允必恭必敬地。

定远侯唐毓祈笑靥可掬,急忙起身扶起他:杭大夫真是客气了。

你我相交多年,又何必如此客气。

闻言,杭予允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这与唐毓祈的交情,可是他拿了良心换来的。

大约是一年前,他游医初到京城,虽是医术精湛了得,奈何京城乃是卧虎藏龙,富贵奢华之地,城中不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不屑请些江湖郎中医治病患。

没过一个月,他一路行医所地已在京城悉数用尽,几乎要流落街头,靠些富贵人家布施过活。

正在心灰意懒欲要打道回府之际,却被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请回了定远侯府。

唐毓祈向他要了一味药,能使人失去心智,并许以重金高官。

不禁心动,便拿出了珍藏的离魂散。

这是他从关外一个游牧民族处得的一味毒药,那些牧民未意识到这药的毒性,只用来对付狼群野兽,以使他们浑身无力,无法追赶猎物。

而人若服用了此药,便会神志不清,浑身无力,发病时却会力大如牛,常做出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来。

没过几日,京城便有了流言——三皇子连绵年府上的一名宠姬得了失心疯,竟动手袭击三皇子与王妃。

此后,他便长住定远侯府,成为府上专用的大,直至五个月前,唐毓祈引见他入宫。

两人坐定,便有小厮上了茶。

杭予允心中自然是惴惴不安,小心地抿着茶。

茶水清澈,茶味纯正,不像是下了毒的样子。

唐毓祈只是品茶不语,杭予允正欲发问,却被他手势阻止,只好无趣地大量着这屋子。

这不过是间极其普通的屋子,不过看起来已闲置已久,虽特意打扫过,屋子里的霉味却还是不能掩饰。

奇怪的是,唐毓祈的身后,却有一道布帘垂下,随风轻轻摇动,看不见后面有什么。

不一会儿,那布帘后便响起开门声,接着是一阵窸窸唆唆的动静,又安静了下来。

便有一个清脆的女声:侯爷,好了。

唐毓祈这才放下了茶盏,看定了杭予允:杭大夫,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本侯有一事相求。

杭予允急忙起身作揖:侯爷对草民有恩,草民自当相报。

唐毓祈点点头,似乎是十分信任他,一挥手,便有小厮走进那帘子,不一会儿,便牵出一根红色的细线来,交予杭予允手中。

请杭大夫把脉。

唐毓祈做了个请的手势。

杭予允吐了口气,静下心来细细把脉,却吃了一惊:这……这……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今日他是碰上了个大麻烦。

到底怎样?帘子后头有一个温柔的女声,急不可耐。

想必这便是细线那头的人了罢?杭予允为难,不敢开口。

唐毓祈叹了一口气:杭大夫,直说无妨。

只好坦诚相告:恕草民直言,这位主子,怀的是个死胎。

帘子后头传来一声惊呼:娘娘!是那个清脆的女声,侯爷,娘娘晕过去了!唐毓祈亦是脸色发白,良久才憋出一句话:雪雁,你先送娘娘回去罢。

这里,自有本侯处置。

这话可把杭予允吓得不轻。

处置?他要如何处置第一百三十五章 人初静:噩梦待身后没了动静,唐毓祈才长叹一口气,说话,声音诚恳:杭大夫,实不相瞒,方才那位,便是本侯的妹妹,皇上的贤妃娘娘。

杭予允紧张地点点头,心中却千求万求,指望这侯爷不要再说了——知道得越多,他便越危险。

如今本侯也没什么好瞒杭大夫的。

妹妹在皇上身边也有一年有余,原是地位稳固,无奈始终不曾怀有龙种,是一遗憾,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了,却是个死胎……声音里是满溢的苍凉,杭大夫在宫中也有段日子了,怕是知道如今皇上最宠爱的,便是绵忆殿的沈修华……若是这死胎的事被捅出去了……可,这……胎儿已死,草民也无起死回生之力啊……唐毓祈点点头:这本侯当然知道,便是扁鹊再世华佗再生,也是不可能有起死回生之法……心中好歹松了一口气。

好在这侯爷没有无理地要求他救活那胎儿。

总有办法……总有办法的……唐毓祈迷茫地喃喃自语,如今之计,是得先瞒住这宫中众多的耳目……三天后,他便被调去,专职为贤妃娘娘安胎。

所为安胎,不过是为贤妃开些药方,调理气色,同时不使她腹中的死胎有何异变罢了。

直到那次,贤妃跟随太后出宫进香,他得特许随驾前去。

那尼姑庵是女眷们住的地方,他堂堂男子,自然是住在庵外的茅屋里。

贤妃被推下山崖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在茅屋里研读医书,当下心里一惊,惶惶中有直觉告诉他——贤妃是要扔掉这个包袱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贤妃一口咬定她是被那沈修华推下山崖,掉了孩子的。

而他所做的,便是告诉太后,孩子没了——不管曾经它是不是个死胎。

下山后,他急忙连夜收拾包裹,向御医所的御医长辞了官,也不管人家是否答应了,便逃离了京城,回到自己的药庐中,并马不停蹄地挖了一个密室,以防定远侯派人来杀人灭口。

蓦地从回忆中醒来,却见儿子遗风的脸正放大在眼前,好奇地盯着他:爹,你在发什么呆阿?杭予允惊出一身汗,急忙回过身去:没……爹在想着,想着傅姑娘的药方……闻言杭逸风是兴奋异常:爹,你是不是想到更好的法子了?这药华清也敷了有小半个月了,疤痕已经渐渐萎缩,长出新生的息肉,却始终没有太大的进展。

若真找不出其他的方子来了,以后便是好了,伤疤处的肉也会和周边不同,不能算是完全治愈。

见逸风如此,杭予允不禁心一沉。

这孩子,该不会是……逸风,爹问你。

连忙拉了他到树后,小声地,你是不是对那傅姑娘有什么别的心思?杭逸风脸一红,急忙争辩:爹,你说什么呢?什么……有别的心思……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似小鹿般噗通跳个不停。

最好没有。

杭予允表情严肃,抓着他的手也更加用劲,风儿,你听爹说,那傅姑娘不是你能惹得起的……虽然还不知道她是如何出宫的,皇上是否知情,他都知道她绝对不是一个能惹得起的人物。

为什么?杭逸风不服。

她……这可要怎么和他说?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情,她……她是有夫之妇,她肚子里有孩子!闻言杭逸风笑靥明亮:哎呀!爹,傅姑娘说,她和她丈夫已经没有什么瓜葛了……不许就是不许!杭予允恼怒地,额上青筋暴起,总之以后,你少和傅姑娘接触便是!说着也不管杭逸风,便收了地上的药草进屋去了。

无论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逸风都不会是她最后停泊的地方。

夜。

已是八月,虽然白日里依然是炎热难耐,到了夜晚,气温却下降许多。

药庐不远处的小池边。

华清脱了鞋袜,小心地将脚放进清凉的池水中,轻轻搅动着。

清澈的湖水给她以最温柔的包围,她能感觉到有水草轻轻的缠绕着她的脚脖,能感觉到小鱼绕着她的脚游来游去。

最喜欢的,便是水了。

那么的纯净,那么的明亮,那么的,令人着迷。

手轻轻地放在肚子上,静静感觉这里面的动静。

孩子,他能感觉到母亲的手吗?远处,是夜空下波光鳞鳞的水面,倒映这月,这星,这夜空。

身后,是林远阴郁的影子。

清儿,我觉得这杭大夫有古怪,我们该尽快离开才是。

一段日子以来,已经能习惯喊她清儿,而不是公主。

为什么?华清不解,杭大夫人很好,何况我现在还在敷药呢。

想起这个,不禁笑意盈盈,逸风说,说不定他爹有让我的疤痕痊愈的房子……虽然已经决定永远不再见连锦年,虽然心底依然固执地认为i,不再会为任何人对镜贴黄花——却,依然是爱美女儿心。

林远哑然,不知该如何解释。

还是不要告诉她他的疑虑,徒增烦恼。

我怕,沈如蝶不会就此罢休。

闻言,华清黯然。

如蝶,是恨她入骨吧?毕竟是她曾经剥夺她飞上枝头的机会,落魄成丫鬟——一向娇生惯养的她,怎忍得下这口气?何况如今,她更已知道她不是沈若水。

连绵年……想起沈如蝶,脑子里便不能抑制地浮现出他的脸,不自觉地,嘴中便轻声说出了这个名字。

林远叹一口气。

要完全忘记他,是不可能的吧?前些日子我在镇上做工时听人说,他在我们走之后的第二天便启程往安徽去了。

连绵年的心中,更多的是江山吧?华清点点头。

他那么有能力,应该是马到功成吧?无论是做皇帝,还是武艺,他连绵年都是出色的,却唯独在做她的驸马时,却是一塌糊涂。

清儿……声音不禁沙哑,心中是情思万般涌起。

该不该告诉她,连绵年其实并未嫌弃过她的脸?或许我的再次出现,对他来说不过是噩梦一场,如今梦醒了,一切都没有变。

而她,原本裂开的心,如今却是粉碎。

连她的尊严一起,粉碎。

笑着擦去脸颊的泪,她深深呼吸。

转身站起,也不看林远,提了鞋子便走。

连绵年他……还是忍不住,声音轻若无闻,却已足够使她停下脚步,他,没有嫌弃过你,清儿。

常常,他都站在夜清宫的屋顶,彻夜,只为看你熟睡的脸。

他平静地说着,心底却似松了一口气般,他,是真的爱你,并不在乎你的脸。

已经能听到她强忍着的低低啜泣,却只能狠心把话讲完。

我想,他那样冷落你,只使为了……为了保护你罢。

是良久的沉默。

风吹过,时间仿若已是千年。

如今,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笑着,手抚上腹部,如今,我只想有一个安静的地方,能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抚养他长大。

我会告诉他,他的父亲,爱他。

我会告诉他,如果可以选择,他的父亲,一定会选择和我们在一起。

(米米手打)第一百三十六章 人初静:林暮皇宫。

深夜的皇宫,面目如此狰狞。

长福宫,灯火忽明忽暗。

唐贵妃正坐在了大红色绣缎缝的矮凳上,闭着眼,享受着侍女的按摩。

心中忽地一跳,不禁睁开眼,镜子映出她的脸——美艳,却憔悴。

不禁手抚上脸。

容颜老去了么?主子,听说内务府新进了好些首饰,今儿个一早,沈淑妃就派人挑去了。

一边小心地从唐贵妃头上拨下一个纯金的双蝶簪,雪雁不忘报告她的小道消息。

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唐贵妃并无十分动怒。

这丫头,聪明是聪明,可惜比起这后宫的人来,始终还是差了一些。

如今沈若水刚死,她便急不可耐地在这后宫出尽风头,这不是自寻死路马?这后宫中,如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和她的肚子。

忽地想起那日销选,如蝶头上插的簪子——像极了洛娘常戴的那根,通体透明,比翼双飞的蝴蝶,微微颤动的翅膀与触须,闪耀着耀眼的光——那时,是如此耀眼地刺痛了她!洛娘……九泉之下,她可有诅咒过她?当初,她们亦是姐妹相称,只是后来,王爷越来越重洛娘,甚于王妃和她。

便嫉妒了,央了哥哥寻来秘方,掺进她的补品中,使她失了神智。

那时候的她,真的没有想过要洛娘死。

她只是,要得到更多的宠爱罢了。

却没想到,失去神智的洛娘会发了疯似的袭击王爷和王妃——不日便被处死。

那时候,她恨得几乎要发了疯。

可是如今……不禁看住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上,沾了如此多的血腥,可是如今的她,心已经麻木。

门上响了笃笃两声,随后便闪进侍女月眉,至唐贵妃身边低声道:娘娘,方才小路子在沈淑妃处,听到一个惊人的秘密。

哦?唐贵妃转过头,饶有兴趣地,说来听听,她还有什么秘密。

方才,沈淑妃娘娘在屋里发了大火,说什么这点小事也办不好,又让沈若水跑了……沈若水三个字,如同抹不去的梦靥,直冲进她的耳朵。

唐贵妃忽地站起,双眼圆睁:你说的可是真的?小路子可听得真切?一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狠狠地掐住。

那月眉被掐得生疼,眼里含了泪:千真万确……小路子说他敢拿脑袋担保……仿佛被打了一闷棍,唐贵妃失神地跌坐在矮凳上。

这沈若水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还没死!更让她心中发凉的,是皇上亲自放走的她,还在众人面前做了一出戏!她,真的只使长得像前朝的德馨公主,前朝皇帝赐婚给皇上的女子那么简单而已吗?雪雁,替我传话给候爷,请他进宫一叙。

半响才咬牙切齿地。

江若水,我不能再给你机会……沈如蝶杀不了你,我来动手!长福宫后院的一处闲置空房。

唐毓祈来回踱着步子,心中是焦虑万分。

妹妹深夜召他入宫,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商量。

如今还会有什么事呢?那沈贵妃不是已经被皇上在苏州处死了吗?剩下的皇后杨奇秀,使江湖儿女的脾气,在后宫中成不了大气候;贵妃董氏,胆小如鼠,畏首畏尾。

虽说董家的野心也不小,这董贵妃却不肯配合,也不足为惧;难道是哪沈如蝶又出了什么事?如今这沈氏怀着龙子,才是妹妹最大的劲敌。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正式唐贵妃。

娘娘,深夜召臣前来,所为何事?按耐不住,唐毓祈急忙发问。

唐贵妃心中也是焦急,不卖关子:哥哥,方才妹妹收到可靠的消息,那沈若水还没有死!没死?怎么可能?是皇上亲自处决的,这还会有假不成?(米米手打)没错,这事如今就只有皇上和沈如蝶知道……皇上并没有杀沈若水,而是放她走了!想起来便是心惊胆战,这沈若水,太不简单了。

那又如何?如今沈若水已经离开皇宫,跟咱们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倒是那沈如蝶身怀龙子,你要多注意才行。

唐毓祈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唐贵妃气结:哥哥,你糊涂!沈如蝶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罢了,宫里要多少有多少,不过一个未出世的婴儿,怕什么?生不生得下来还未知呢!倒是那沈若水……皇上为何要放她走?若她真是与侍卫通奸,皇上应该处死她才对!你的意思是……唐毓祈有些糊涂,武将出身的他,对这些勾心斗角的事还是不能信手拈来。

沈若水不简单……指不定哪一天,她还会卷土重来。

虽不愿承认,还是狠狠地吐出这一句。

到时候,她或许就不会再这样好对付了。

那……我们应当如何?要不,派人追杀,斩草除根?唐毓祈作了个杀的手势。

沈若水身边,有林远。

唐贵妃抿嘴。

嘿,你说这林将军的儿子,怎么和沈若水搞一块去了?英雄难过美女关……这林将军胸怀大志,他的儿子却颇有些无能。

唐贵妃冷笑,哥哥,你去告诉林将军这件事,我想,由林家出面,这件事会更容易办。

翌日。

林府前市车水马龙。

一辆华丽的马车从街侯爷的意思,使要本将军派人去寻犬子与沈氏,然后杀沈氏除根?林暮喝了口茶,悠然自得。

唐毓祈淡淡一笑:如今将军得知了这个消息,怕是不用本侯发话,自个儿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找儿子了吧?林暮挑眉:侯爷何出此言?将军你心怀天下,一心要复辟旧朝。

林公子又是文武双全,能助将军一臂之力。

将军怕是不会让一个女子拐走自己儿子的吧?当初让林远接近沈若水,不也是怀了心思的吗?如今沈若水已没有了利用价值,还要把儿子留在她身边做什么?对面的林暮亦是心中飞快地算计着。

看来,想要借傅华清刺杀连绵年,引起天下大乱,他再起兵勤王的算盘是打不下去了,如今远儿似乎真的迷上了傅华清……这一招,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和连蓉蓉还颇为相似!可他,不能落得和连蓉蓉一样的下场!公主,你莫怪微臣心狠,只是你傅家气数已尽,天亡大昭。

眼底有寒光闪过,嘴角是最诡异的笑。

为了他的大业,已经牺牲了女儿和侄女,这一次,即便是要牺牲儿子,也在所不惜。

第一百三十七章人初静:刺杀槐杪清蝉烟雨馀,萧萧凉叶落裙裾。

噪槎乌散沉苍岭,弄杵风高上碧须。

竟然,已有了落叶。

虽仍是碧绿,却毫无眷恋地离开了枝头,袅袅飘向大地。

转眼,已是夏末秋初。

已是一年。

时光,转瞬即逝。

华清站在了槐树底下,愣愣出神。

去年这个时候,正在沈府打点上京的行装,那时候惴惴不安的心情,此刻居然再次体会,仿若昨日。

……我知道你不屑做什么妃子娘娘,也没人勉强你。

但是,你这浑浑噩噩的样子,若在宫里惹了是非,若只连累了我还好,若是连爹娘一并连累了,那你又有什么脸面见沈家的祖宗?……如蝶的话仍在耳畔,不时地回响。

轻叹出声。

若当初知道会有如今的景况,她是宁死反抗不愿进宫的。

即使是死了,也强似如今。

主子,杭大夫请您进去。

红蕊从屋里出来,脸上明朗的笑。

今日主子就要拆去脸上的纱布了。

杭大夫与杭大哥日以继夜地钻研医书,终是找到了他们所知的最好的方子,添了许多味药草——有许多,是杭大哥爬上悬崖采摘的,珍贵异常。

杭大夫说了,成与不成只在这一次,他也没有别的方子了。

主子的脸,能痊愈的吧?这些日子看见主子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多了起来,她心里也是跟着快乐。

若真的痊愈了,主子就能像以前那样——不,是比以前更快乐吧?华清深呼吸,转身给她一个恬淡的笑。

终是不能逃过的,便是不能痊愈,她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红蕊过来小心地搀着她:主子,小心脚下。

华清不禁莞尔:傻瓜,这地平坦坦的,又没有什么疙瘩,我还要你扶不成?红蕊撅嘴不服地:杭大哥说了,这怀胎头的第三个月是很危险的,万一……自觉失言,急忙自己啐道,呸,我这张破嘴,总讲不出什么好话来!好了!华清叹道。

进宫一趟,虽如噩梦一般,却让她得了这许多真心的朋友,便也值了。

屋子里众人已经围在桌子周围,就等着杭予允为华清拆药。

傅姑娘,是否能成便在今日了,你可做好了准备?杭予允笑道。

治愈这傅姑娘,他们早日离开,便对逸风是大好事了。

华清点头:杭大夫,你便拆吧。

无论结果如何,华清都能接受。

杭予允心中微叹,这女子,如此倔强的眼神,离开皇宫对于她,是好事。

便伸手小心地,拆下那脸上的纱布。

白皙的脸上,一个淡淡的粉色的印子,如同雀卵般大小。

像是打翻了的胭脂,沾了一点在脸上。

周围,是轻微的叹息声,红蕊禁不住,低低地啜泣着。

华清心里一冷,嘴角的笑已有些勉强。

好不了吗……强抑住心中的失落,没关系……我……不过是个疤痕罢了……林远沉默着,将屋角的一面铜镜递与她。

老旧的镜子,镜面已经破损,模糊不清,却依旧能清楚看见脸上那个印子。

才松了一口气。

这……不是很好吗?虽没有痊愈,却比她预想的好很多,你们看这印子,像不像一片桃花?扬起明艳的笑靥,声音里却有淡淡的哽咽。

清儿……逸风不忍心,别过头去。

真的,你们看呀!她拉住林远,期盼地看着他,真的,好像一片桃花,不是吗?不忍心看她失望,林远只能勉强看扯动嘴角。

忽地,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一阵灰尘纷纷扬扬落下,一众人被呛的咳嗽连连。

华清抬头看时,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和一把闪着寒光的剑,直刺而来。

主子——红蕊一声尖叫,飞身扑过,挡在她的面前,小心……话已不能说完,她的身子软软地,倒在华清的怀里。

蕊儿……未待她反应过来,便见林远飞起一脚,踢掉刺客手中的剑,反手一剑,直刺胸膛。

那刺客低哼一声,即时毙命。

蕊儿你怎么样……心中一凉,华清急忙扶起红蕊的脸,却见小脸惨白,已无血色。

身下,是汩汩流出的浓稠鲜血,浸红了杏色的衣衫。

快放下她!杭予允急忙从身后药箱中拿出纱布,药草。

话音刚落,却忽闻外头有嘈杂的响动,一支火箭从窗户间飞射而进,正射中墙上挂着的药草,一股浓烟起,便是血色红光熊熊燃起。

林远急忙上前,拉了华清在身边,交予小顺。

你保护主子,不要离开一步!说着便抽出剑护在胸口,小心贴近窗子往外看了——不禁也是一颤。

外头,至少有二十来个刺客,手执火箭,不住地往药庐里射来。

院子里晒着的药草皆已被点燃,熊熊的火光冲天,黑烟袅袅铺天盖地。

又是沈如蝶吗?不禁咬紧了牙。

这边,杭予允摸了摸红蕊的颈脖,低声叹息摇头:正中要害。

华清已是愣愣不能语,绿萝则是哭着抱了红蕊:妹妹,妹妹你醒醒啊……林远转头,面色暗沉:绿萝快些地去后头收拾些细软,这里是不能再呆了,我们冲出去!话虽如此说,心中却没有底。

若今日他只带着清儿一人,突围并不是难事——可如今,一屋子的人5个人,只有小顺会些三脚猫的功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杭逸风忍不住发问,我第一次遇到你们,也是被刺客追杀。

如今又来了这许多人,我不是怕,可你们也得告诉我,让我死也死得明白啊!风儿!杭予允亦是严肃地,不该你问的事无需多问。

是宫中派来的人吧?一日入宫,永生不得安宁,即使你出了宫,却还是有人不肯放过你。

斩草除根,这是他们唯一安心的办法。

众人拿了屋中的各样能拿的铁器,权做盾牌,林远咬牙,踢开木门——嗖嗖几声,便有数十支火箭齐齐飞来,从众人耳边飞掠而过。

杭逸风转身从墙上拿下一只弓,递与林远:这是我买来好玩的,怕是不中用,但总比没有好。

林远点头,从地上拾起几根仍在燃烧的火箭,搭肩拉弓,三箭齐发,便听见外头传来三声惨呼,接着又有火箭射进。

林远面露狰狞,正要捡起箭再射,却忽闻外头传来厮杀声。

众人皆愣住了,面面相觑。

林远从窗子往外瞧去,却见是另一群黑衣人,约有七八个,个个身手不凡,与那些刺客拼杀起来。

心中一阵惊喜,虽不知是敌是友,也顾不得许多,回身对小顺交代了一番,便飞跃出去厮杀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人初静:流产这边小顺得了林远的指示,瞅准那些刺客正在酣战中,无心顾及这边的情况,便带了华清等人,小心地摸着墙角出去。

几个回合下来,林远渐渐感觉出异样。

这帮刺客,明显与上回的不同,身手好了许多不说,使的竟是他林家的刀法,且与他对手时,招招留情!而那群黑衣人,武艺高强不说,一招一式都配合得极好,似有组织训练过一般,不像是一般的江湖人士。

心一横,飞剑顶住一名刺客的喉咙,一把扯下他脸上的罩布——竟是他熟悉的面容,是他林家军的人!不禁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连蓉蓉的话忽地回响在脑子中。

……一登九五,天下至尊。

试问哪名男子不想有如此的尊贵显赫?连蓉蓉捡起地上的小瓶,从容地喝下,竟不似在喝毒药,而是在品尝佳酿一般。

林远,本宫猜想,再过不久,你也要面对和锦年一样的选择了。

……说,是谁派你来的!无法控制地怒吼着,以减少自己心中的恐惧。

不!绝对不会是父亲!可是,他却听到了他最不愿听到的话。

是将军派我们来刺杀沈若水的……话音未落,身后已中一剑。

是一双秃鹰般的眼,从罩布的后头看着他:公子,将军请您回去。

是父亲手的常宝!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林远踉跄地退后几步。

手中的剑滑落,哐当落地。

爹——痛苦地喊出声,声音竟是沙哑难听,如干涸的井。

那秃鹰眼瞅准时机,竟飞身跃过林远,手中的剑直刺墙边的华清——主子小心!绿萝一声惊呼,一把推开华清。

猝不及防,脚下不稳,身子竟扑身向前倒下,那秃鹰眼飞起一脚,正在华清的肚子上,正要提剑再刺的时候,身后的一名黑衣男子已抢先一步,将剑刺入了他的颈脖,穿喉而过。

屋后的草垛上。

华清无力地躺在了草垛上,却是银牙咬唇,直至丝丝腥味渗入喉间。

孩子,我的孩子……腹下传来阵阵的疼痛,伴随着粘稠的湿润感。

华清心中一凉,伸手去摸,居然已湿了一片!殷红的血!蜿蜒在她白皙的手掌上,微凉的指尖,如同一只只吸血的虫子,缓缓蠕动。

天与地仿佛倒转过来一般,致使的晕眩感涌上心头,她无法再呼吸思考,所知道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孩子……再无力支持,陷入深深的昏迷之中。

安徽。

行宫内。

堂下是大臣们滔滔不绝的演说,向他汇报前线的战绩。

……歼灭乱党三千余人,捣破秘密组织十余处,擒获匪首……心中却是没来由的烦闷。

派去保护清儿的八大高手已有三天没有传消息回来了。

清儿……不知她现在何处?为什么会没了消息?是林远机智发现了他们,甩掉了他们?不,不会的。

八大高手身手都不错,且自己已经吩咐了远远地观望保护便好,无需接近打扰他们。

还是……出了什么事情,使他们无法传消息回来?药庐,苏州城外的药庐。

据上次传来的消息,他们一直住在苏州城外的一个药庐里。

虽无法得知更详细的情形,却亦足够让他心安。

清儿的身子孱弱,住在药庐,倒是件好事。

忽地,仿若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捶中了,胸口传来一阵阵的悸动,越深,越痛,直至无法呼吸!皇上……一边的侯德宝瞧见连锦年忽地脸色发白,冷汗直冒,急忙小声地,皇上,您这是怎么了?痛得无法说出话来,连锦年瞧了一眼堂下,见众大臣都聚精会神地听着那战绩,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妥,便略一挥手。

侯德宝急忙示意身边的两个小太监放下殿前的帘子,遮挡住众人的视线。

众人这才惊醒过来,汇报声戛然而止。

皇上,这……出了什么事吗?众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生怕这皇上忽地发怒,牵连到他们的项上人头。

侯德宝尖声道:皇上有旨,今日有些乏了,改日再议,退朝!至后院书房,终是撑不住,竟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殷红的血!蜿蜒在他宽大的手掌上,微凉的指尖,如同一只只吸轿的虫子,缓缓蠕动。

哎哟!皇上!侯德宝吓得扔了手中的茶盏,你这是怎么了?来人,传御医,快传……连锦年挥手制止。

这是心病,他清楚。

那疼痛不是肉体上的,而是来自于心中。

清儿……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醒来时,是在一处破庙。

睁眼便见地布满灰尘的房梁,缠绕飘逸着的蜘蛛网。

指尖微动,身下垫的是干爽的稻草。

周围是可怕的静谧,只是淡淡的呼吸声,听起来是这样的沉重。

孩子……手抚上腹部,却无法感觉到孩子——主子……急忙上前扶住:主子你快躺下,莫伤了身子……眼中是泪光点点,强忍着不敢落下。

主子,实在受了太多的苦……孩子没有了,能告诉她吗?似是没听见般,华清抓住绿萝的手,嘴角上扬,眼眸中期盼的光芒闪耀:绿萝,你告诉我,我的孩子还在,是不是?杭大夫医术高明,他保住了我的孩子,是不是?这时,听见声响的杭逸风进来,见华清如此,亦是心中揪疼。

便上去扶住她,示意绿萝先出去。

清儿,你放心,孩子还在。

低声地安慰她,证据是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温柔。

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双手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还在……就好……又想起红蕊,想起那个软软倒在自己怀里的身子,不禁又是泪流满面,只是蕊儿……她又害死了一个人!苏素,福嬷嬷,红蕊……她的手亦沾满了鲜血,那么多无辜的人……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眼中的恍惚让杭逸风一阵心慌。

人死不能复生,清儿……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所有的人都知道,林远知道,绿萝小顺知道,华清知道,连他父亲的眼中,似乎也是了然的神色!却只有他不知道!他所知道的,是红蕊死了,清儿的孩子没了,而他,却只能在她面前撒谎!你不知道……是我害死她们的……轻若无闻地低喃,嘴角渐渐绽放绝望的笑,一层层漾开,如开败的曼陀罗,凄美。

是我的不自量力,自以为可以为父皇母后报仇,自以为自己在连锦年心中的分量足够……却……自掘坟墓,还连累了那么多人。

杭逸风叹息。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所能做的,便是紧紧地拥她在怀里。

第一百三十九章人初静:命运正当屋子里气氛越来越沉闷的时候,林远得知华清苏醒的消息,急急地冲进门来,却见杭逸风拥了华清在怀中。

心中酸味泛起,要上前拉开,却……停住了脚步。

耳中回响的是那刺客的话——少爷,是老爸派我们来刺杀沈若水的……爹!苦笑。

原来他,又是一个连锦年。

他,作为叛臣之子,还有资格去保护公主吗?林远……看见林远,华清急忙从杭逸风怀中出来,虽心中羞涩,却无暇顾及,那些人,是什么人派来的?如蝶吗?林远摇头,半日不能语。

要他,如何告诉她,派人来刺杀他的,是他的父亲,那个曾经口口声声说忠于大昭,忠于她,要助她报仇的人。

不是如蝶?是唐……唐夫人……她喃喃地,嘴角冰冷。

她们始终不肯放过她。

她们所要的是她死,是她再也不能威胁到她们的最有效的保证。

为什么……如蝶,是我亏欠她在先……可她,我却始终不曾害她……是不是无论我那哪里,都已不能再平静地过日子。

或许,我该去面对。

清儿,孩子没了,你……林远背过身子,低低地,想找出什么话来安慰她。

却只听到杭逸风一声怒吼:林大哥!却已来不及阻止。

林远意识到不对,急忙转过身来,看见的,却是她毫无血色的脸,和干涸的眼。

她愣愣地,眼中再流不出泪水,只是干涩发疼。

无视地望住林远,却看不清楚他。

身子是战战的晃动,似是风雨中一株柔韧的草,迎风弯腰,却不倒下。

林远,你刚才说……孩子没了?手紧紧地捂着肚子,皱眉看着他,你撒谎,孩子还在这里,不是吗?我能感觉到他,他还在我的肚子里……心中空洞,只有一股叫做疼痛的风,在那空洞中不住地撞击着。

纵然不忍,林远却无法欺骗她。

是,孩子没了。

你骗人。

她不假思索地打断,转过脸看着杭逸风,他想骗我……你爹的医术那么高,你的医术也那么高,你们怎么会保不住我的孩子呢……杭逸风叹息,沉默,半晌道:清儿,对不起……你的肚子被那刺客……纵是再高明的医术,也救不回那孩子……不会的!她发了疯地,她从地上踉跄而起,杭大夫一定能……杭大夫……孩子……杭予允……她低声喃喃地,脑子中是一片空白。

恰若电光闪过,苏素的脸浮现在她的眼前。

杭予允……正从屋外进来的杭予允见此状况,不禁愣在门口:这,这是怎么了?傅姑娘你怎么起来了?华清微微转过头,看着他。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日他初见到他们会是这样的反应……怪不得他会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原来他们真的是见过的,在玉岚山。

杭太医……话刚出口,杭予允脸色大变,正要转身离开,身后的林远早抽剑出鞘,挡住了他的去路。

杭太医,你就是那个杭太医。

证据是肯定的陈述。

杭予允苦笑。

居然被她想起来了。

他自问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也不过是在上那玉岚山时与她打过照面,没想到那里正春风得意,圣宠隆恩的时候,她居然记住了他的脸。

老朽,见过……略一犹豫,还是将其唤作:沈修华。

爹!糊涂了的只有杭逸风一人,什么杭太医,什么沈修华?杭予允叹气:风儿,其实这几年爹离家,并不是在外去游行医,而是进了皇宫,当了几年太医。

这位傅姑娘,其实是当今圣上的妃子。

华清别过头去:曾经是。

恰若平地惊雷般,杭逸风愣在当地不能言语。

当今圣上的妃子……清儿……那个抛弃了清儿的男人,便是当今圣上吗?也顾不得杭逸风,华清只问杭予允:杭太医,我只问你,贤妃的肚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杭予允无奈地:沈修华,如今你已经离开皇宫,又何苦再追问这些事情呢?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这不好吗?声音已是哽咽不能语,华清指指自己的肚子,强忍住泪。

我……我并不想要……并不是不想要平静的生活,只是……素儿……红蕊……孩子……她们的死,如同一团硬物在她的胸口,硌得生疼。

苏素的仇,红蕊的仇,还有孩子……不能白白的牺牲。

杭予允叹息,眼前这女子,那么倔强的眼神,那样柔弱的身子,让他心底深深地震撼。

她绝对不是深宫中出来的女子这么简单。

贤妃的肚子,是个死胎。

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出口,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屋子中是半日的寂静。

死胎……喃喃地,仿佛在自言自语。

那是一个死胎,所以,她才肯拿肚子换她的一条命?你的意思是,贤妃知道那肚子是个死胎,所以想借此嫁祸我,一箭双雕?杭予允点点头。

宫中女子的心机,真是深不可测。

即使是一个死去的胎儿,都能够被她们所利用,成为自己成功路上的一块踏脚石。

一想起,便毛骨悚然。

华清点头。

明白了,都明白了。

原就猜贤妃的肚子会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却没想到会是一个死胎。

难怪这杭太医会急不可耐地告老还乡,原来是怕被人灭口。

苏素,可怜的苏素,竟是这样做了无辜的替死鬼。

姐姐,我相信你。

若你不嫌弃,今后在宫中的日子,我们还要做姐妹。

还要做姐妹……苏素,若早知道,我便宁愿你不要相信我,恨我怨我,厌恶我一辈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杭逸风糊涂了,你们告诉我,不要瞒我一个人。

什么贤妃什么死胎……清儿到底有什么秘密?没有人回答他。

杭予允摇摇头,叹息着走出去。

林远远远地站着,看着那个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的人儿,那瘦弱的肩膀微微地颤抖,连同他的心一起微微地颤抖。

绿萝无语泪流,只能紧紧地保住主子,以期给予她一些温暖。

就这样偎在绿萝的怀里,她的眼神空无一物。

脑子里飞掠过的是父皇的脸,母后的脸,福嬷嬷的脸,苏素的脸;是她的夜清宫,是那迷蒙的水瀑,是夜清宫前的波光粼粼的湖面,是那渺茫传来的歌声。

回去……回去……那歌声仿佛在她的耳边,低声喃喃着,诱惑着她。

回去,你的命运,终究还是在那皇宫里。

第一百四十章香如故:华清药庐。

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远带着一行人又回到了药庐。

药庐已经被烧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几个人只稍微整理了一番,便住下了。

院子里的井边,是默默打水的杭逸风和洗衣服的绿萝。

绿萝抬头,看了看那个沉默的背影,摇头叹息。

三天了。

第一天回来时,主子一言不发,如同丢了魂一般,硬撑着虚弱的身子,陪着他们将红蕊埋葬了,又坐在坟前发了好一会呆,竟又撑不住昏了过去,至今日未醒。

而他的魂,亦随着主子去了。

林大哥也是奇怪,常常看着熟睡的主子欲言又止。

似乎,除了她所知道的,主子与林大哥还有其他的秘密。

窗外是刺眼的阳光。

她轻轻地睁开眼,任由那阳光射进她的眼眸,刺得生疼却固执地不肯闭上眼睛。

如今是什么光景?这么热,她的额头上,颈脖上,背上,身上无一处不爬满细细密密的汗珠。

空气沉闷地让她喘不过气来,下身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吃痛地咬紧了唇。

发生了什么?恍恍惚惚地,脑子里有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

门吱呀一声推开,进来的是——林远。

看见她睁开眼睛,林远惊喜地:公主,您醒了。

眼角泛酸,好不容易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留下眼泪。

她一愣,随即呼地坐起身子,娥眉紧蹙:林远!是父皇派你来接本宫回去的么?她的嘴抿成一条线,气呼呼的样子甚是可爱,你去回了父皇,连锦年那个家伙竟敢自己跑了,若他不来,我便不回宫!林远一愣,心中惊惧:公主……你,你说什么?华清恼怒地:你聋了么?连锦年竟敢把我一个人扔在扬州自己跑了!哼,若我就这样乖乖地回去,被父皇塞进花轿嫁了,不是要被人笑话死的!总之连锦年不先来道歉,她便不回去。

心中似乎明白了几分,林远倒吸了一口冷气。

公主失忆了!她的记忆,似乎停在了连家叛变谋反之前!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他低头,轻声道:臣遵命。

便转身,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回过头深深地望住她。

华清似乎有些不高兴了,掀了被子跳下床来,赤足走到他面前——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对这些倒也不甚避讳。

林远,你今天怪得很。

她抿了嘴,歪着头仔细地打量着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难不成父皇这回真的生气了?哼,她可不怕。

只要她往父皇身上一粘,搂住他的脖子几句甜言蜜语便是了。

林远凄然一笑。

公主多心了。

臣这就派人快马加鞭回去,将公主的意思转报皇上。

又展现一个温暖的笑,伸了手,想揉揉她的头发——像他从前常做的那样——却又尴尬地停在半空。

公主失忆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他却没有。

他却是记得一切,即使痛苦,也清清楚楚地记得。

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她打量着四周。

这是什么地方,如此残破不堪?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在扬州城吗?那个该死的连锦年,把她扔在了扬州城!林远别过头去,不愿看她。

也没在意,便捏起桌子上一片残破的镜子:连镜子都是破的……啊!一声尖叫,摔掉手中的镜子,双手捂脸:我的脸,怎么会有……会有这个印子!倒抽一口冷气,林远急忙上前:公主,这……该怎么和她说?这什么?到底是什么人弄的!本公主要他拿脑袋来赔!气得双眼泪流,跺脚不已。

公主……在路上遇到了山贼,您忘了吗?山贼?含泪撅着嘴,华清露出迷茫的眼神,好像……是有山贼……在破庙……林远吐一口气:便是那些山贼伤了公主的脸,臣护驾来迟,还请公主恕罪。

便跪下就要行礼。

那些山贼呢?抓到了吗?本公主也要在他们脸上划个十刀八刀的!回公主的话,所有的山贼已被臣等当场击毙,无一逃脱。

不禁失望。

死了?难过地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拼命地揉着,这疤痕……讨厌,这疤痕到底能不能好?待回到宫里,定要召最好的御医来看。

可是……回宫之前,治愈之前,要怎么面对连锦年?想起那张嘴角含笑的脸,心中甜蜜,却又是懊恼。

他一定会取笑她的吧?得想个法子……出得门来,林远将华清的症状告诉了杭太医,却没敢一五一十地说,只是告知她沈修华似乎是失忆了。

杭太医捋着花白的胡子,连连摇头:想必沈修华是因痛失龙种,悲伤过度,冥冥中选择了遗忘以前的事罢了。

说着便长叹一口气,哎,真是造孽啊。

老夫进宫不过短短三年,却已见惯了宫中的悲欢,这皇宫,万万不是人待的地方。

回身看着绿萝与小顺,心想着这事定是瞒不了他们的,便唤了他们到后院,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绿萝双眼通红,抑制不住地靠在小顺身上嘤嘤低泣。

小顺亦是眼角含泪。

想不到,主了竟是前朝的公主。

想不到,主子身上还有这么多的故事,主子她,受了这么多的苦。

林大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小顺含泪问道。

林远叹气。

如今,他还有什么法子?清儿失去了那段记忆,现在的她又是那个骄傲的华清公主。

她要做的事情,又有谁能阻止得了她?连锦年……只是不晓得,连锦年愿不愿意陪他演这一场戏。

我,去苏州一趟。

据消息,连锦年已经班师回朝,如今正在苏州府上住着。

这里,便交给你们俩了。

略一犹豫,又道,你们没有侍候过公主……以前的公主,要小心些才是。

还有,逸风和杭大夫那,怕是瞒不住……绿萝点头:奴婢知道了。

再回头望一眼那小屋。

此次一去再回,他的梦想——带着公主远走他乡,再不见连锦年,只是平静地生活着——怕是无法实现了。

目光深沉忧郁。

公主,只希望你不再受到伤害罢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香如故:忘却苏州府碧绿的葡萄藤下,放了一张卧榻,连锦年靠了在上面,闭目养神。

这个葡萄藤,是清儿在这府上住时种下的,至今不过一年多,便已是叶茂枝壮,郁郁葱葱。

上面结的一颗颗葡萄,尚是碧绿色,一颗颗晶莹剔透霎时可爱。

清儿她怕热,那想必这赶走夏天的秋天,她是喜欢的吧?嘴角不禁泛起一个恬淡的笑。

那时的她,住在这府上,心情是怎样?不……这个时候,她怕是已经接到进京的诏书了。

那又应该是怎样的表情?身后传来侯德宝的声音,低低的却刺耳:皇上……明日便要启程,回京去了吧。

回京……不禁心中烦闷。

又要回到那个皇宫嘛?那个无处不有清儿的影子的皇宫,那个她出生和长大的皇宫……那个只要他一闭眼,便能听到她银铃般的笑的皇宫嘛?如今那里已没有她,等待他的却是一堆的女人,费尽心机地要得到他的临幸,生下他的二字,然后母以子贵。

可是,除了清儿,谁都没资格生出他的儿子。

皇上……又是侯德宝的声音,连锦年皱眉。

沈淑妃得知皇上您到了苏州府的消息,特派人捎了信来,您瞧瞧?连锦年烦闷地挥挥手:扔了罢了。

无非是些思君不知食之味的话罢了,听与不听无异。

沈淑妃……唐贵妃……董贵妃……三个女人的脸忽地一下子又浮现在他的脑际中。

沈淑妃如今怀了他的孩子,怕是得意洋洋不能自警,那孩子十有八九是生不下来的。

他要不要帮一帮她?这个孩子……他膝下子嗣单薄,朝中已是不满声颇多,如今要是这一个再没了,怕是……也好。

唐贵妃董贵妃,无论谁动手,到时候他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对孩子,残忍了些吧?皇上……又是侯德宝的尖嗓子。

……连锦年不耐烦地睁开眼,却看到了——林远!忽地从榻上跳起,你怎么会在这?清儿,清儿呢?心中是没由来的恐慌。

莫不是,清儿出了什么事?清儿……林远冷笑,那倒要问问你那后宫的那些女人了。

却忽地想起父亲也参与其中,不禁气焰全无,公主,派我来请你去。

连锦年愣住:请我去?为什么?她不是该一辈子都不愿再见到他了吗?林远抬头,盯住顶上的葡萄藤,以掩饰自己将要流出的泪。

是,请你回去。

半晌无语,才又道:公主,她失去记忆了。

连锦年震惊!失去记忆……是什么意思?她忘记了过去这三年来发生的事情,忘记了大昭朝的覆灭,忘记了皇上与皇后的死,忘记了是你们连家谋吵篡位,使她国破家亡。

低下头看着他,林远眼中是无穷无尽的悲愁,她的记忆,停留在你把她留在扬州的那一日。

那些痛苦的记忆,她无法再承受,便选择了丢弃。

为什么会这样?焦急担心得无法自抑,不禁大吼出声,一把揪住林远的衣襟,我告诉过你,保护她保护她!我还派了八大高手保护她!为什么会失忆?她伤着了?伤着哪里了?据说……?据说伤着头部才会失忆……林远凄然,手指胸口:这里,她伤的是这里,你还不明白嘛?忽然觉得解气,连锦年,你伤了公主那么深,如今,是该你受伤的时候了吧?你知道吗,她怀了你的孩子。

忽地松劲,连锦年目光里是狂喜:孩子?她怀了我的孩子?他梦寐以求的,他和清儿的孩子!是。

林远冷冷地笑,带着报复的快感,可是,没了。

没了。

那些京城来的刺客,踢中了她的肚子,孩子,便没了。

虽是想拿这话狠狠地伤连锦年,说出来,自己也是刺骨的疼痛,公主悲伤过度,才选择了忘记。

望着震惊的皇上和沉寂在悲痛里的林远,侯德宝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这沈……沈贵妃,又有新花样了!平平静静地走了也就罢了,怎么又搞出……听着这话的意思,这沈贵妃是——前朝公主?这才恍然大悟。

早就知道皇上与那前朝公主的事,一直以为这沈贵妃不过是长得和那公主像,才能轻易地影响到皇上。

——却原来,她便是那公主!哎哟,这回事情可又要闹大了!公主的意思,要你亲自接她,方肯回宫。

林远叹息,可是……那皇宫已不是原来的皇宫,哪里去找来皇上与皇后,与他演这一出戏?何况,朝中虽有许多前朝旧臣,却也有连家心腹。

他们又如何肯接公主回宫?连锦年亦陷入沉思。

办法,不是没有。

只是,怕撑不了多久。

回身吩咐侯德宝:你先行回宫,传朕旨意,朕回京之时,无须列队相迎,宫中宫殿,皆换成前朝的……细细地吩咐了,侯德宝得令而去。

林远看着他,目光暗沉。

连锦年,他低声开口,再不要伤害她……她已经碎了。

碎了,不再完整。

连锦年亦是低沉的目光,眼眸中暗光闪闪。

我把公主交给你,请你,好好待她。

林远黯然转身,想必那药庐在何处,你也是不需要我带路的。

你上哪去?连锦年喊住他。

离开。

他凄然笑道,连锦年,曾经我以为你没有资格拥有她,因为你伤她那么深,你夺了她傅家的皇位,杀害了她的父母,使得她家破人亡。

所以我才执意要带她走,因为我认为我比你有资格照顾她。

可是我错了。

在无法否认他的父亲包藏祸心,意图杀害公主的那一刻起,他便心灰意冷,我亦没有资格。

所以想必之下,还是把公主交给你罢。

毕竟,她爱的人,由始至终都是你。

如今我面对着和你当年一样的选择,连锦年。

但是我不会像你一样,为了权利放弃她。

为了她,我放弃权利,和我的父亲。

远走天涯。

从此,世事与我无关。

第一百零四十二章 香如故:恩赐药庐绿萝端了熬好的药,惴惴不安地敲了敲房门。

心中是紧张万分。

从现在开始,她要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主子,是前朝的骄傲任信的公主,德馨。

进来。

是一个明亮声线,带着轻快的笑意。

推门进去,却是一个背影。

主……公主,你在做什么?绿萝放下手中的药盅,好奇地进去。

华清转头,蛾眉微蹙:你是什么人?绿萝愣住。

主人的左边脸上,原本的疤痕处,如今却是一朵绽放的粉色木芙蓉,小小精致的一朵,在颧骨处。

笑靥明亮,恰着那娇艳的木芙蓉,绝美。

主子……绿萝惊喜得忘了拘谨,您是怎么想出的这个法子!不仅遮盖了那淡淡的疤痕,更添娇艳之美,原先毫无血色的脸庞也忽地生动起来,真不似是一个经受磨难的人!华清蹙眉: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的没规矩!这才醒悟过来,急忙下拜:回公主的话,奴婢是随林侍卫来的,林侍卫让奴婢留下侍侯主子。

华清不满:为什么不带海棠和水仙来!也不等绿萝回话,便起身,本宫要出去走走,摆驾。

药庐外。

杭逸风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恍若新生般的她,如今的眼里全面然是陌生。

你是这药庐的主人?华清问,语气傲然。

点点头,不知如何作答。

你叫什么名字?眼中含笑,却是陌生的,刺痛他的心。

杭逸风,飘逸如风。

低低地回答。

华清回头打量了一番:这药庐虽破旧了些,本宫还是要感谢你的收留之恩。

放心吧,待我回宫,自会向父王替你要来赏赐。

说着便在竹椅上坐下,好奇地翻起那些药草来,这是什么?举起一株小草,黄中带绿,手指般大小。

……那是治愈你伤痛的药草。

可如今,你不需要了吧?望着那娇艳欲滴的木芙蓉,心中竟是那般的空洞。

清儿,你好美。

可那美,却不是为我。

见杭逸风默不作声,自觉无趣。

连锦年怎么还没有来……随即又笑了,从京城到这儿,少说也得三四天吧,怎么会这么快来呢?傅华清,你真是的被他迷住了!回京后,便跟父皇说,她愿意嫁。

嘴角漾开甜蜜的微笑。

父皇……心中刹那间有闪电般的疼痛。

连忙站起身来:我到那边去走走。

池塘边上,是一个小小的土,上面放了一簇簇的花儿,淡黄色的花瓣,鲜红欲滴的花蕊,引来一只蜜蜂,嗡嗡地飞着。

华清站着,看了许久。

这是谁的坟墓?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绿萝。

那声音中,竟有悲伤。

绿萝黯然。

主子,便是失却记忆,依然能感觉到失去红蕊的悲伤吗?回公主的话,是同奴婢一起从宫里出来的红蕊。

那日公主遭遇抢匪,红蕊为主子扫了一箭……已是哽咽不能语。

是吗……本宫却记不得了。

华清怔怔地,回京后,本宫禀明父皇,给她家里多送些钱财去罢了……风吹过,惊飞那只小蜂,黄色的花朵散落一地。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是皇……附马!绿萝惊喜道。

嘴角扬起最明媚的笑,转身。

连绵年飞身下马,隔着水,正看见那名白衣女子,明媚的笑颜一如从前,只是脸上多了一朵娇艳的花儿。

清儿……仿佛他也忘却了一切,只记得那些明媚的青葱岁月。

连锦年!华清皱起小脸,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扔下本宫一个人,自己跑回京城去!哼,今日若不给她个交代,她是不会善罢甘休。

连锦年苦笑着摸摸鼻子。

草民该死。

脸上是恭敬却顽皮的神色。

绿萝叹息。

这便是皇上吗?那个从来都是恬淡地微笑着,却有着最深沉的眸子的皇上,那个万人之上的皇上——她从示见过他如此的表情。

你倒真是该死。

华清轻巧一笑,扬头,不过若你能给本宫一个理由,本宫便跟你回宫去。

回宫?连锦年佯装惊讶,公主不是说不回去吗?华清蛾眉一挑:你不期望本宫回去?你来,不就是为了带我回宫,好让父皇把我嫁给你吗?果真是忘了一切。

连锦年心中疼痛,脸上却依然是恬淡如梨花的笑容:是。

略一思索,草民此次回言,是皇上下旨召草民回去的。

父皇召你回宫做什么?天气炎热,皇上带着皇后与容妃娘娘几人去了行宫避暑,召草民回去是商量草民与公主大婚延迟之事。

闻言,华清气得不轻:什么?去行宫避暑?往年避暑都是她陪同父皇母后去的,如今却一声不吭地瞒着她便去了!是。

连锦年恭敬答道,皇上命草民先行带公主回宫,三个月之后待皇上与皇后从行宫回来,再为公主与草民完婚。

能拖多久,便拖多久吧。

要是日子说长了,依公主的性子非得到行宫去找人不可——他可哪来的人假装皇帝皇后。

杭逸风在院子中,远远地望见华清与连锦年。

那男子,便是当今的皇帝,是清儿心中的那个人吗?果然是一表人才,一举一动中透露出来的王者之气,不是他所能比拟的。

骄傲如她,喜欢的必然也是出色优秀的男子。

他……不过是山间的一个小小大夫,只有一间破烂不堪的药庐,又如何入得她的眼?正出神,华清与连锦年却已走到她面前。

杭逸风!华清喊他,我这便要走了,虽然想不起你是如何照顾医治我的伤,却还是谢谢你,等我回去以后……他却忽地站起。

我跟你走,平静地吐出这一句,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话,仿佛在他心中已说过百遍。

华清愣住,连锦年亦愣住。

公主身子不好,草民愿一同前往京城,照顾公主的身子。

这话,却是对着连锦年说的。

想来,林大哥一定已经把情况都告诉他了吧?连锦年默然。

这男子眼中的光亮,看着华清时的眼神,那样沉痛的悲伤……让他有一种莫名的不适感。

我们求功名利禄,见两人不语,急切地,我不要赏赐……华清笑了。

你倒是奇怪。

歪着头一想,那你便跟着我走吧。

杭逸风急忙点头,心中松了一口气,却没看见,连锦年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和父亲在身后的摇头叹息。

第一百零四十三章 香如故:华琳长福宫。

一干女眷皆搬了椅子坐在这前院中,看着侯德宝咋咋呼呼忙上忙下。

哎哟!歪了歪了!嘿,你是脑子被泥糊了?跟你说是王羲之的墨宝,你给拿来的是什么东西?气得扬手例是一个嘴巴子,侯德宝双目圆睁。

那被打了的小太监被打得晕晕乎乎地,脸上依然带着讨好的笑,忙不迭地下去了。

如蝶摇着扇子,懒懒地靠在长椅上。

身后是侍女朱雀摇着一把雪白的天鹅绒扇子,又有侍女湖兰为她捏腿。

这皇上到底想干什么?提起一枚枣放入口中,如蝶不解地看向唐贵妃,先是传了旨,不许咱们出宫门接他,见了他也不许行礼,又不许叫他皇上,这演的是哪一出戏?贤妃正坐了在一张软椅上,闭目养神,身后是一名嬷嬷替她按摩着太阳穴。

也不睁眼。

依本宫看,无论这是哪一出戏,排场都是不小。

林暮派的人已经回来,回说没有能杀掉沈若水。

皇上如此,是不是和这次沈若水有关?想想却又觉得不通。

心下想起哥哥唐毓祈的话:依臣看,林暮那老头子必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我看他对沈若水的事极为上心,倒不似只是因了他那儿子那么简单。

林暮,到底有什么秘密……如蝶见唐贵妃这不温不火的,倒是有些恼了:看起来,娘娘对这事似乎并不在意。

唐贵妃淡淡一笑。

我不在意在什么要紧的,倒是妹妹,还是先别在意这些事了。

如蝶侧目:娘娘此话何意?妹妹的肚子,如今也有三个月了吧。

唐贵妃睁开眼,紧盯着如蝶那尚未隆起的肚子,老人家说,怀孕三个月是最危险的。

妹妹,你可得悠着点。

接触到唐贵妇的目光,如蝶紧张地捂住了肚子。

这孩子,如今是她的护身符。

若是孩子没了,她的荣华富贵也到头了。

可这宫里,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肚子。

正想着,忽地有传:皇后娘娘驾到……皇后?如蝶和唐贵妃同时皱眉,面面相觑。

这皇后已经出宫回娘家住了好一段日子了,如今怎么忽地回宫来了。

却是忙不迭地起身相迎。

臣妾参见皇后,皇后千岁。

杨奇秀一身大红色后服,纯金的凤冠依然在发髻上尚未摘下,看来是刚回宫便往这边过来了。

如蝶看她的身后,跟着一名女子,紫色衣袍,梳的是双月髻,亦是华贵的装扮,双目如剪,竟与沈若水有几分相似。

心下一惊。

娘娘,这位是……又是一个想借着前朝公主的容貌打动皇上的女子吗?这皇后是糊涂了吧,竟想出如此的点子。

杨奇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并不答话,只是对唐贵妃道:这都是在做什么?唐贵妃恭顺行礼:回娘娘的话,这是皇上的旨意,要把这整个皇宫翻新成和前朝的一样,宫殿的牌匾也要换过。

杨奇秀皱眉。

连锦年,你又搞什么花样!回身看那女子,女子也是一脸茫然。

侯德宝!便唤来侯德宝,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侯德宝涎着脸赔笑:奴才参见皇后,皇后千岁。

杨奇秀不耐烦地:你快说罢了,知道我最讨厌这宫里这一套!侯德宝暗自吐吐舌头,脸上却是不松懈:回皇后的话,这是皇上吩咐的,奴才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妾自揣摩圣意。

杨奇秀蹙眉,却也谅这奴才不敢撒谎,便不再问。

娘娘怎么回宫了?唐贵妃又问道。

杨奇秀对如蝶的态度倒是让她心中颇为舒坦——总该有个人来教这沈如蝶知道身份地位的,还以为肚子里怀了个种便一飞冲天了。

杨奇秀冷冷地:本宫是接了皇上的旨意,陪同姐姐回宫的。

姐姐?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那女子。

忽地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姐姐——十一傅天庆惊喜地跑来,一把抱住了那女子,哭喊道:姐姐你可回来了,庆儿好想你……这位便是太后长女,华琳公主。

杨奇秀介绍道。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那德馨公主的姐姐,难怪与沈若水也有几分相似了。

昭琳亦蹲下身子抱住天庆:庆儿,这些日子以来,你在宫中受苦了吧……想起母后的死,想起庆儿在宫中无依无靠,不觉心酸。

姐姐,他们都欺负我……庆儿大哭起来,如黄河之水决堤不可掩。

好了,姐姐这次回来,定带你出宫去……这个皇宫已不是她傅家的,如今母妃亦死,留在宫中遭人白眼吗?皇下下旨请公主回宫?唐贵妃有些意外。

这昭琳公主早在前朝时例嫁了出去,本朝建朝以来,虽然太后是她的母亲,却从未召她进宫相聚过。

怎么如今太后去了多时,反倒召她进宫了?联想起近日一系列的不寻常,忽地有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皇后寝宫。

昭琳拿了湿锦帕,细细地替天庆擦去脸上的泪痕。

你看看,都瘦了。

心疼地捧起弟弟的脸,昭琳心中满是疼惜。

母后暴毙,他小小的孩子在宫中,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天庆摇摇头:比起我来,七姐才瘦了许多呢。

昭琳愣住。

七姐?你是说华清?天庆点点头,神秘地看了一眼四周,见无人才低声道:姐姐你不知道,二表哥的沈修华,长得和七姐一模一样。

她不肯承认她是七姐,但是我觉得她就是。

你觉得?天庆有些得意:是,我看她看母后时的眼神,还有她身上的味道,都和七姐一样。

傅华清,她回到皇宫!那她现在何处?带我去见她!昭琳急急地问道。

华清她回来了,一定是她杀了母妃。

她恨她,从以前就是,如今更是。

闻言天庆不禁垮下脸来。

七姐,被二表哥处死了。

说道伤心处,竟又留下眼泪来。

昭琳急得无心再安慰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啊!是那个沈淑妃说的,七姐与林大哥……什么私相授受,二表哥大怒之下,便处死了七姐……话说出来,昭琳却是不信。

她有预感,这次连锦年召她回宫,定与华清有关。

傅华清,她一定没有死。

第一百零四十四章 香如故:回宫京城繁华地,车水游马龙。

是凌晨两辆黑色的马车笃笃地行着,马蹄声清脆悦耳。

华清尚在睡梦中。

连锦年坐在对面,眼睛是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的酣睡的容颜。

还好他拿捏的准,在凌晨的时候赶进京城。

若是在白日,他倒真不知道这排场该如何安排了。

皇宫里他可以要众人一起演戏,这偌大的京城,却不是他一句话便能强求得了的,即便他是皇帝。

另一辆车里,坐着绿萝小顺。

车外是杭逸风,坐了在车夫身边,一身月牙白袍子,双眼空洞无神地打量着这街道。

这便是京城。

曾千万次想过进京来行医,凭他的医术扬名立万。

却一直都没有机会。

此次进京,心中却已没有了扬名立万的抱负。

只是想守护在她的身边,以他一技之长保护她不再受伤。

脑子里又回想起临行前爹爹的吩咐。

这皇宫是藏污纳垢之地,虽都是女子,却个个心如海深,如针细,如蝎毒。

你自己要小心,不要保护不了你要保护的人,反害了她。

杭予允语重心长地。

逸风点头,眼中是一去不回的决绝:爹,你放心。

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前。

他探出头去,乾华门三个烫金大字在夜色中依然清晰可见,却暗沉得如同此刻他的心情。

杭公子,你可准备好了?绿萝从马车里探出身子,低声问他。

……杭逸风无言。

准备?在这皇宫里,从来没有一个人是准备好了的吧?百密终有一疏。

只胡乱地点点头。

学生的开门声,宫门被打开。

惊醒沉睡中的人儿。

睡得可好?连锦年展颜,伸手扶她坐起。

揉揉惺松睡眼,小脸因酣睡而红扑扑的,煞是可爱,颧骨处的木棉花却依然绽放着娇艳,为这憨容平添一份柔媚。

到了么?连锦年点点头:已到乾华门。

华清探出头去,望着那三个大字,竟有些失神。

半晌才笑道:不过个把月没回来罢了,怎么忽地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句话说得连锦年心中咯噔一下,再看华清时,她已敛了笑容,闭起眼养神。

暗处,竟没发觉她眼角的一行清泪。

夜清宫。

夜暮下,依然是水雾升腾,凉意丝丝。

园子原就有专人打扫整理,如今得了旨意,更是修整一新,种下好些应景的花草,郁郁葱葱煞是可爱。

湖中的水榭,亦修整了出来,有歌女在上面架好了琴瑟,随时准备弹奏。

华清坐了软轿,依然是半睡半醒地靠了在椅背上,一进夜清宫,那飘然而来的水雾侵上脸庞,忽地才惊醒过来。

公主回来了!侍女水仙领着众侍女在宫前等着,见得华清下轿,匆忙迎上去。

怎么是你?华清皱眉问道,宫桃呢?夜清宫管事的是容桃。

水仙急忙答道:回公主,容桃姐姐跟随皇上去了行宫伺候。

华清有些恼怒,却也只能点点头。

便有侍女拿了公主的金丝软烟罗袜,替公主换下脚下的粗布袜子,又有侍女拿了在花辫水里浸过的锦帕,上前为公主擦试脸颊。

华清颇有些不耐烦:好了好了!本公主累了,想早些休息。

水仙忙道:回公主,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请公主洗浴。

水是温温凉凉的。

华清并不喜欢热水——何况这是在夏末。

水面上悠然地浮着几辫鲜红的花辫,如同风中的落叶一般。

身边有侍女轻轻地不断地将羊乳与香料注入浴池中,淡淡地芳香带着甜甜的乳香,沁人心脾。

华清将自己完全浸入水中。

半晌才忽地站起,惊得侍候在一边的水仙惊慌失措,自己却乐是呵呵直笑。

水仙急忙拉了拉屋角的五彩络子,便有侍女进来,手中捧着羚羊毛皮缎子与公主最喜欢的梨花色丝缎寝衣,动作轻柔地用缎子将公主的身子擦拭干净,又替她换上寝衣。

又有侍女拿了檀木的梳子,为她梳顺一头湿发。

公主,今夜要用桃心枕,还是竹叶枕,还是……看到公主不悦的脸色,急忙住口。

今日是十五,按公主的习惯是要用桃心枕,在清水阁里搭了睡榻睡的。

看来公主是真的失忆了。

心中原有疑惑的水仙这才放了心。

清水阁华清卧在软榻上,榻上铺的是青竹编制得密密的席子,清凉沁心。

任湖面的清风温柔抚过,带着丝丝水珠,撩动披在身上的薄纱。

身后是侍女水仙,拿了一把洁白胜雪的天鹅绒毛扇,轻轻地扇着。

桃红的桃心枕,幽幽地散发出干枯桃花的苦涩,枕边的金檀木矮桌上,是一只雪白的白玉盘,盘中盛着朱红的金丝蜜枣。

华清懒懒地躺着,眼睛却是冷冷地望着阁子外面的水面,那汉光粼粼的湖面倒映这天上的圆月和点点繁星。

她随着光线抬起头,便见那一轮圆月,皎洁无瑕。

月圆之夜,该是团圆的日子。

如今父皇和母后却不在宫里……远处湖面的水榭中,是一班唱曲的宫女,远远低低的吟唱,随着风轻柔地送进她的耳朵。

渺茫而空灵。

唱的是熟悉的曲子,在今夜伴她入睡。

湖对面,是一个玄色的身影,有好看的眉眼,忧愁却又觉悟地望着她。

身后有绿萝上来:皇上……连锦年挥手。

你进去吧,腾已经吩咐下去,替你有夜清宫找个职位,你小心地看着主子……是。

绿萝顺目退下。

第一百零四十五章 香如故:殿议锦晟殿。

殿下是议论纷纷,众朝臣明显地分成两派,左右两边站了互相攻击。

旧臣一派以冖部尚书裴祖寿为首,支持连锦年接华清回宫。

而反对派则以御史大夫何清辉为首,极力指控裴祖寿此举乃是心存异心,亡想借德馨公主复辟前朝。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颇有撩袖子打一架的势头。

裴宜寿气得不轻,出列长跪在地:皇上明鉴。

老臣虽为前朝旧臣,无奈前朝皇帝昏庸无能,也颇为无奈。

自我朝建立,皇上不计前嫌启用我们一班旧臣,我们皆是感恩戴德不尽。

吾皇勤政爱民,亦是臣等的福气,臣从未存过异心!连锦年点头:裴卿平身罢。

环视殿下,众人忽地鸦雀无声。

却有定远侯唐毓祈出列奏道:启禀皇上,这裴大人的忠心可以姑且不论。

只是如今这德馨公主乃是前朝余孽,皇上宽大为怀放她一条生路,臣等无话可说。

只是如今却要接进皇宫,成为皇上枕边人,实在是可怕,万万不可!话音刚落便得到一班大臣的附和,一向与唐毓祈唱反调的太常卿董瑜今日也一改常态,上前附和唐毓祈:启禀皇上,臣认为定远侯所说极是。

臣见闻这德馨公主在此之前,曾假冒苏州知府之女进宫,欲行刺皇上。

此等女子应当立即处死,以绝后患。

闻言,连锦年恼怒得哼了一声:董爱卿,你是为了朕好,还是为了一已私仇,朕心中清楚得很。

这董瑜便是董贵妃的父亲,董佩芳的祖父。

董瑜急忙跪下:臣不敢!这德馨公主之前曾进宫之事不假,连锦年心中的火气直冒,脸上却依然是不温不火的表情,可这意欲行刺朕的罪名,不知是哪位好事者强加的。

他并未透露过华清便是之前进宫的沈若水,可明显看来,众大臣都已知晓,定是宫中人透露了消息。

皇上!唐毓祈依然坚持,不论这罪名是不是强加的,德馨公主身为前朝余孽,心中比如记恨皇上,臣等不能让这样的女子留在皇上身边。

董大人说的没错,应当立即处死德馨!朕说过,她失去了这一段记忆,她根本不记得大昭朝已灭,如今是腾在坐天下!连锦年再不能掩饰心中怒火。

这群豺狼,竟要处死清儿!她可以失忆,也可以恢复记忆!董瑜不服地,万一次来有一日她恢复了记忆,而无人得知,那她要刺杀皇上不是易如反掌之事?唐毓祈亦道:即便她再记不起从前的事,臣试问皇上,又如何能骗得她一辈子?皇上莫忘记了,前朝皇帝早就自缢而死了!此言一出,殿中霎时安静不少。

连家建朝以来,一直对外宣称先皇先后被禁足虚英观禁止足供养,知道实情的都是一些连家的幕僚。

虽然许多人心中也明了先皇十有八九已经遇害,却从不敢妄自揣测,如今听得唐毓祈这样说出来,许多人霎时私底下议论纷纷。

唐卿家!连锦年有些恼了。

唐毓祈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有些讪讪的。

裴祖寿已是气得老泪纵横,皇上,臣认为,我朝建朝以来,民间亦有不少死忠之士拥护前朝,不肯承认皇上的统治,近年来虽有缓和,却依然怕皇上存心报复,隐居山林,不肯为我所用。

这德馨公主,正是上天赐给我朝的至宝。

连锦年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问道:裴卿有何高见?皇上心胸宽广,既能接得前朝公主回宫,且这公主是前朝皇帝与皇后唯一嫡出血脉,又是前朝皇帝最疼爱的女儿,试问那些死忠之士见此,谁不赞皇上襟怀?皇上能做到如此,定会有大批有识之士入朝为皇上效忠!旧臣一派亦附和:是啊,这德馨公主,正是皇上拉拢死忠前朝的有识之士的关键!我朝建朝之初,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如今对外京声称先皇先后仍被禁足在虚英观,好生供养。

如今若皇上执意处死德馨公主,天下人又将作何猜想?中书侍郎翘玉丰亦上前奏道:依臣之见,前有唐太宗与杨妃之先例,不如将德馨公主收入后宫,对外宣称先皇亦承认我朝统治,亦能使天下人信服。

简直一派胡言!唐毓祈急忙争辩,万一那德馨包藏祸心,行刺皇上,这个责任你信谁担得起?只这一句,使得裴祖寿一派哑口无言。

连锦年叹息,抬头盯住大殿顶上雕的飞舞金龙。

说来说去,便是怕她行刺朕罢了。

若是死在她的手里,他倒也甘愿。

可是,她下不了手不是吗?若非不然,她之前有的是机会,可是她没有下手。

她心里最爱他的,不是吗?如今的她,失却了记忆,他还能送她去哪里?要硬生生地告诉她,她的父母已经死了,她现在已经不是公主,而压走她傅家江山的正是她深爱着的男子吗?这样的痛,她已经受过一次,他不能让她在经受第二次。

可是,她是朕的妻子。

平静地扫视众人,眼中是不容质疑的威严。

朕也德馨是前朝皇帝赐的婚,虽未举行大婚典礼,却已以前朝皇帝下旨之后便在双方宗祠入籍,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朕的妻子,不能流落在宫外,不是吗?看着唐毓祈与董瑜:如若不然,朕这后宫的妃子可……不知有多少要流落在外——或许,还没有这流落的福气。

唐毓祈与董瑜皆是心惊。

皇上在暗示他们,若是他们今日再反对,宫里的唐、董两位贵妃就有可能要流落宫外!且,她怀了腾的子嗣,却在宫外被人追杀之时,掉了。

语气阴沉,是沉重的悲痛,他和清儿的孩子。

唐毓祈一时语塞。

莫不是皇上知道了什么?可这杀手并不是他派去的,该不会……他们兄妹俩暗地里做了不少事,也不晓得连锦年到底知道多少,忍了多久,若今日自己不顺着他,往后真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新帐旧帐一起算,废了妹妹的贵妃之位——那唐家没落之日也屈指可待。

臣……还请皇上三思。

语气却已没有了方才的强硬,讪讪地退回去。

嘴角是满意的笑,连锦年转头看董瑜:董聊?董瑜吓出一身冷汗。

看来今日皇上是铁了心要接这德馨公主入宫了。

嘿,管她是不是前朝余孽,如今保住自己的官位和女儿,董家才能长保富贵。

也不敢说什么,耷拉着脑袋退下了。

何清辉气得真哼哼,正要上前再奏,连锦年已是不耐烦。

朕意已决,裴聊家所奏不无道理,乃是真正为我朝的肺腑之言。

顿了顿又道:区区女子罢了,又已失却记忆,众聊家又何必如此大做文章!便起身:好了,朕乏了,众聊家都退下吧。

抬步便走,不顾身后何清辉依然固执地喊道:皇上三思啊……三思?他就是思虑太多,才使得清儿受苦。

一百四十六章 香如故:翌日清晨的阳光,隔着水雾淡淡地打在紫竹廉上。

锦榻上的华清感到一丝闷热,不舒服地转动身子。

绿萝急忙上前,拾起扇子便要为主子扇扇,却被一边的水仙忙不迭地制止,眼神严厉,不晓得自己哪里做错了,绿萝急忙缩回手来。

水仙这才放心地摇了摇墙角的五彩络子,小阁的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一名清秀的侍女,水蓝色的流苏长裙,轻移莲步,如猫般无声无息。

侍女在榻前跪下,对着尚未睁眼的华清磕了一个大头,这才从腰间掏出一个白玉小瓶,拔开那红锦缎的塞子,又拾起金檀木矮桌下一把雪缎缝的扇子,将瓶子里的甘露洒在扇子上,方开始轻轻地扇起来。

整个过程流利快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绿萝看在眼里,心中却是心疼。

这些侍女都是原先侍候公主的侍女,看她们的动作,一举一动皆是小心翼翼,皆有规矩,可想而知主子原先过的日子是多么的舒适。

那真是被宠在手心的感觉。

想起主子后来受的苦,真不敢相信如此娇生惯养的一个人能承受如此大的痛楚。

主子,真是坚强呢。

铃声微响,水仙却机灵地听到了,急忙起身来,同样是猫般无声无息地出去。

不一会儿,便进门来,小心地走到公主身边,仔细地瞧了瞧。

却见公主蛾眉微蹙,已是醒了。

公主,驸马爷求见。

华清是半晌不答话。

水仙亦不敢有所举动,只能恭身候着。

许久,才道:驸马?本宫何时承认他是驸马了?声线是懒懒的,带着说不出的高傲与尊贵。

水仙慌忙跪下:奴婢该死!华清却没有再追究,只轻轻一摆手,水仙急忙上前扶她坐起。

那水蓝色衣裙侍女急忙走到屋角,扯动那五彩络子:叮——叮叮——三声。

便有侍女鱼贯而进,有捧着洗漱用具的,有抬着梳妆台子的,有抱着梳妆盒子的,有捧着公主衣裙的。

清扫蛾眉,略带双颊,颧骨上的淡淡疤痕被一朵大红色的牡丹掩盖。

公主真是美极了!绿萝不由地出声赞叹。

一直只见主子的愁容,即使是笑也是淡淡的哀愁。

如今的主子,虽不笑却已美艳绝伦——这便是心境吧?却没想招来水仙怒目而视:好大胆的奴才,主子的容貌岂是你能评论的!来人!便有左右两名侍女上前,要架了她出去。

华清只一眼,水仙急忙制止她们。

这丫头是连锦年带来的?华清转身,淡淡地看住绿萝。

水仙点头称是。

想来也是,这样没规没矩的。

又道,随她去吧,也不碍事。

水仙连忙点头,心中亦松了口气。

这个绿萝,怎么都教不起来,不过也难怪,这整个皇宫,怕是找不到想公主这般精细的主子了——谁让当年的皇帝宠她宠上了天。

正厅。

华清端坐在铺了冰丝雪纱的紫竹榻上,一身鹅黄色的流苏长裙,用银线在衣襟袖口处绣满了绽放的木棉花,外罩了洁白半透明的蚕丝软烟罗,乌黑的发丝懒懒地披在身后,说不出的慵懒娇柔,耳上垂了一对大红色牡丹耳坠子,与颧骨上的牡丹呼应,栩栩如生。

连锦年站了在殿下,穿的是杏色的袍子,一双好看的眉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心中是叹息。

华清,这才是真正的华清。

连锦年,你来的倒早。

嘴上是不饶人,嘴角的丝丝笑意却泄露了她心中的甜蜜。

连锦年讪讪笑道:草民心中记挂公主。

华清噗嗤一笑:连锦年,本宫怎么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连锦年亦笑:是。

草民与公主初次见面,便是在这里。

顿了顿又道,今日草民还带了两个人一同前来。

哦?华清挑眉。

随后水仙便领进两个人。

是你们。

华清脸上颇有些不自然。

是华琳与天庆。

天庆见了华清,早是高兴地扑上去,却见华清那样警觉的表情,又停在半路:……七姐……二表哥说七姐失去了记忆,不记得大昭朝灭亡的事了,那如今她对他,也会像以前那样怀有敌意吧?因为母妃,她总是不太喜欢自己。

妹妹,好久不见。

华琳是淡淡的得体的笑,只点点头,略略施礼。

华清是皇爷爷册封的德馨公主,自己虽长了她几岁,论品位却是在她之下,因此见了面,按例是要行礼的。

华清点头,亦笑道:姐姐怎么回来了?莫不是婆家欺负姐姐了不成?心中却是明了,华琳身为公主,又是连家血脉,连家堡威名在外,又有一个武林盟主的亲戚,何人敢欺负她!华琳摇头,看了一眼连锦年,强忍住心中的冲动,只淡淡道:只不过想家了,回来小住一段日子罢了。

怎么,妹妹不欢迎我?华清笑:什么欢不欢迎,这里亦是姐姐的家……话音未落,却听见外头传来喧闹声。

华清皱眉,身边侍候着的水仙急忙使了个眼神,绿萝便急急地出去了。

不一会儿,便进门来,脸上是不安的表情。

连锦年忽地有不好的预感。

回公主的话……外头……却不知如何说好。

华清有些恼了:吞吞吐吐的作甚?外头……绿萝无奈地,沈淑妃求见。

其实并不是求见,而是硬闯。

连锦年忽地白了脸色。

这该死的女人,这时候跑出来闹什么?他已不知稍后华清要出夜清宫时,遇上宫中女眷该如何应对,千求万求,吩咐水仙尽量留华清在夜清宫不要出去——华清身子怕热,过去是常常在夜清宫一住便是小半个月不出门的——她却偏偏自己送上门来!什么沈淑妃?华清拉下脸来,趁我不在,又有什么狐媚子勾引了父皇不成?她就是讨厌这些女人,心里眼里都是母后那个后冠,绞尽脑汁地要去得到,走,让本宫会会这个沈淑妃!一百四十七章 香如故:戏蝶夜清宫外,是如蝶急切的身影。

不晓得皇上弄了个什么女人回来,竟藏在这夜清宫里。

这夜清宫是宫内禁地,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一定不能失宠。

正想着,却见连锦年怒气冲冲地过来。

你来这做什么!连锦年低声恼怒地。

急忙展开如花笑靥,甜甜地粘上去:皇上,臣妾听说来了位新姐妹,特来请安。

回答她的却是华清冷然的声音:什么人这样大胆,竟要跟本宫做姐妹。

如蝶闻声看去,霎时惊得白了脸:沈若水!怎么会是她!浑身立即像长了刺般,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沈若水,你竟还敢回宫来!说着转身哀求地看着连锦年:皇上……连锦年心一沉,急忙打断:皇上此刻不在宫内,淑妃娘娘还是先请回吧。

声音是刻意的恭敬,眼眸中却有警告的意味。

如蝶愣住。

华清则是一脸不解:沈若水是什么人?转头看水仙,水仙去不知如何作答。

罢了。

也不想追究,款款走下台阶,到沈如蝶面前,这位,是……身边水仙急忙道:回公主,是沈淑妃。

沈淑妃。

华清傲然地扬起下巴,你可知这夜清宫,若非有本宫的准许,任何人都是不可擅入的。

如蝶湖涂了:什么公主,沈若水,你在搞什么?被顶撞了的华清恼了。

从小到大,便是父皇也没敢这样和她说话的。

呵。

她冷笑,倒还来了个不怕死的。

你可知道得罪本宫的下场?这是如蝶已有些怕了。

太古怪了,眼前的人明明就是沈若水,为何被称作公主?皇上又为何要制止她称呼他为皇上?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警觉地退后几步。

见华清眯起眼,是发怒的前兆,水仙急忙上前打圆场:不长眼的!不认得我们公主,竟也敢闯夜清宫!还不快滚!虽然公主失忆,忘记了身份地位的变化,但是她却不能忘。

即便皇上此时护着公主,可沈淑妃此时肚子里怀着龙子,若是公主一个恼怒把孩子闹没了,朝野上下总是会有议论的。

如今,她已不是公主了。

心中觉得蹊跷,也知此地不宜久留,沈如蝶正告辞要走,却已不能。

想走?华清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这夜清宫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转身对水仙道,去把东西搬出来。

公主……水仙慌了,急忙向连锦年使眼色。

所谓东西,便是公主向来用来惩罚她们侍女的刑具。

连锦年无奈地摸摸鼻子。

如今他的身份,不过是一介平民,公主的驸马。

何况依华清的脾气,正在气头上的她,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吧?华琳带了天庆,只在一边冷然地看着。

这后宫的争斗她不想卷入。

况且从前,她在华清面前亦是讲不上话的。

刑具便是一罐蜂蜜。

受刑者全身涂满蜂蜜,捆了扔夜清宫后的花丛中,不久便会有许多蚂蚁之类的爬虫爬到身上来吃蜜。

蚂蚁不会伤人,却会让受刑者感到全身酥麻难耐,恶心不已。

华清坐了在梨花木椅子上,颇有些得意地看着沈如蝶被捆绑着,侍女们在她脸上身上涂上蜂蜜。

这个游戏好久没玩了。

侍女们有已被训练得丝毫差错都不出,她倒觉得颇有些无趣了,连锦年,你觉得怎么样?连锦年苦笑,掩耳盖住沈如蝶杀猪般的嚎叫:公主蕙质兰心,能想出如此妙法。

华清抿嘴:我知道你定会觉得我顽劣。

当初刚想出这个法子时,也被母后好一通责怪,但是比起皇宫女子勾心斗角所使的招数,这已算是……忽地便黯淡了眼神,低声喃喃自语。

连锦年亦是目光暗沉。

这边沈如蝶被捆了在地上,尖叫得花容失色:你们好大的胆子,我是沈淑妃!皇上……皇上救臣妾啊……这边水仙低低地劝道:沈淑妃,你好歹忍耐下吧。

这蚂蚁不会咬人的,你让公主出了这口气便好了……什么公主……委屈得泪流满面,说话也不似方才那样盛气凌人,那不是沈若水吗……水仙叹气,这女子真是傻得可以。

看起来倒是挺聪慧的嘛。

淑妃还看不出来吗?一边小心地浇着蜂蜜,一边小声道,沈若水便是德馨公主,德馨公主便是沈若水。

沈如蝶这才迷迷糊糊有了点明白。

……姐姐救我……急忙哀求水仙,若今日救得我,日后必不亏待了你。

水仙有些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只管自己倒蜂蜜。

亏待?原先跟在公主身边,虽侍候得小心翼翼不敢出一丝差错,可公主心底却也不是狠毒之人,大不了涂个蜂蜜也就罢了。

可大昭朝灭了之后,她从一个一等侍女沦落到御膳房打杂,不仅要干重活累活脏活,不时的还被嬷嬷公公打骂……这边绿萝却是忧心忡忡。

公主,依奴婢看,还是……华清不悦道:本宫行事,什么时候要你们来多嘴?可是……可是沈淑妃怀着身子,这……万一……却见公主忽地白了脸,吓得不敢再说话。

怀着身子……华清喃喃道。

孩子……连锦年心惊。

该不是,她想起了什么?想起了她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公主?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半晌沉默不语,才缓缓起身道:算了,放她回去吧。

落寞地说完这一句,也不等侍女们抬来软轿,便独自走了。

连锦年心痛地看着那远去的背影。

那么哀愁,那么悲伤,竟不似华清……那些悲伤太浓重了吗?便是失忆了,却还能感受得到?第一百四十八章 香如故:弄唐(1)夜色如细雨,一点一滴降临。

华清一身素色纱裙,光着脚站在长廊上。

长廊下是杭逸风,满头大汗地扇着扇子煎药。

额上细密的汗珠不时滴下在炉子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华清将身子靠在朱红的柱子上,只那样沉默地看着他。

他亦像没有看见般,专心在炉子上。

风轻轻地吹过,鸟儿忽地惊起,蝶儿翩翩。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煎药?终是忍不住开口低低地问。

杭逸风嘴角上扬,强压住抬头看她的渴望。

回公主的话,这药在这里熬制,散发出来的雾气能够起到洁净空气的作用,公主闻了,也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用。

华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又是半日的沉默。

你为何要跟我进宫来?又忍不住问。

为何……杭逸风依然不看她:若公主非要一个理由,就请公主赐草民官位和黄金吧。

可是你说过你不要。

一个人连官位和黄金都不要,他会是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吗?是在怀疑他的用心吗?杭逸风苦笑,所以,请公主放心罢。

华清羞恼地低下头,洁白的脚丫不安分地在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划着圈圈:我并没有怀疑你……半晌又抬起头,眼眸中是奇异的光芒,似猎手狩猎前的兴奋。

杭逸风,本宫想出去走。

皇宫上下,都已得了连锦年的旨意。

自从早上如蝶来夜清宫一闹之后,连锦年意识到若真要演这一出戏,整个皇宫上下都瞒不了。

成群穿梭的侍女,来回巡逻的侍卫,皆得了令,见到华清,无一不恭敬地喊一声:公主千岁。

杭逸风跟在身后,心酸不已。

也许失忆对于她来说,是件好事。

想起昨夜里,连锦年偷偷找到他,问是否有法子能让清儿永远记不起那些事,他不禁愕然。

他想骗她一辈子吗?只是连锦年又能瞒她多久?她的父皇,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回宫吧?梨香宫。

连锦年召了昭琳回来,便把长福宫赐还给昭琳居住,将唐贵妃牵至梨香宫。

此刻唐贵妃面色暗沉,周围的侍女皆是大气不敢出。

德馨公主!沈若水便是德馨公主!联想起往日沈若水的作为,不禁心中一寒。

这是她走的最错的一步棋!如今她又回来做什么?失忆?真的是失忆了吗?为什么她的心里这么不安,总觉得哪里有说不出的古怪……皇上到底要做什么?留这德馨公主在宫中长住?哥哥已派人将昨夜殿议之事一字不差地转告与她,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倒亏得皇上能打出这样的算盘,改朝换代这样的大事,是瞒得住的吗?如今可以串通了皇宫上下,说什么皇上皇后出宫避暑了,可这皇上皇后总不能不回宫吧?即使他们能不回宫,可万一这刁蛮的公主要去行宫找他们,又如何拦得住?越想越觉得皇上这步棋走得有些不明智,却又犹豫着。

这德馨公主,到底需不需要她动手呢?沈如蝶,她该沉不住气的吧?想到沈如蝶,心中又是有些纳闷。

虽然当初众秀女入宫之时,沈如蝶在她面前维护连碧绣一事,让她觉得这女子毫无心计,可在她被贬做粗使丫头之时,表现出来的似乎又不是毫无城府,待到后来翻了身又做了主子,又有些糊糊涂涂起来。

这女子,到底是真的傻,还是装的?梨香宫外。

华清坐了在小轿上,一路沉默。

直至梨香宫,才忽然道:停轿。

绿萝不由的心里一紧。

这是唐贵妃的寝宫,主子怎么忽地便要在这里停下了?本宫若没记错的话,这容妃跟父皇去了行宫,梨香宫里该没有人住了。

华清皱眉,瞥了一眼水仙。

水仙急忙上前:回公主的话,如今有位新封的唐贵妃和容妃娘娘一起住在这梨香宫。

唐贵妃?听起来似乎位份比容妃高呢。

又是娘家是什么朝廷重臣的女子吧?原来如此,待本宫去见见这位新贵妃。

位份高又有什么用,谁不晓得父皇最宠的便是容妃,只是好几次动了册封贵妃的念头,都让朝中那些老臣反对了。

公主还是不要去了罢……绿萝急忙想拦,可如今的公主华清又怎会被她阻止。

才进门,便有得了消息的唐贵妃带了众人出来相迎。

呦,这便是德馨公主吗?唐贵妃笑靥如花,亲热地上前来,也不敢拉华清,只是赔笑道,一直便听说公主绝色倾城,如今一见,却真是个仙子般的人物。

华清抿嘴受了这位恭维。

原以为父皇年纪大了,新封的妃子都是那沈淑妃一般的人。

亦摆出好脸色来,亲热地勾住唐贵妃的手臂,却还有这样的。

听得华清夸奖,唐贵妃心中倒破不是滋味,脸上却只能谦逊道:公主过奖了,快请里头坐罢,莫累着了。

进屋内坐定,便有侍女端上些精致的糕点与茶水来。

华清随便用了一些,余光处早瞄见那唐贵妃不住地打量她,心中暗自好笑,缓缓开口道:听说这沈淑妃进宫没多久,便怀了孩子。

唐贵妃脸上有些讪讪的:是,沈妹妹是有福之人。

却是暗地里恨的揪紧了手中的锦帕。

华清不以为然道:依本宫看来,贵妃娘娘才是有福之人,不然如何坐得了贵妃之位?便是那连蓉蓉,也不过是个容妃罢了。

想起自己的死胎,不禁笑得有些尴尬。

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华清转身对水仙道:杭太医呢?话音刚落,那边的唐贵妃早惊得摔了一个五彩小盅,面色刷的惨白。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凋碧树:弄唐(2)贵妃娘娘怎么了?华清关切地。

没……没什么……唐贵妃急忙掩饰道,却止不住的惊慌,手竟有些发抖。

华清看在眼里,脸上却是笑意盈盈:这位杭太医年纪轻轻,医术甚是了得。

正好今日随本宫出来了,便请他给娘娘把一把脉,开些调理的方子,以助娘娘早得贵子,为父皇开枝散叶。

年纪……轻轻?唐贵妃神色不定。

这边杭逸风随着水仙进来,唐贵妃一见,才放下心来。

这位便是杭太医吗?果然是年纪轻轻呢。

执扇遮脸笑,掩饰自己心中的恐慌。

没错。

这便是本宫在宫外遇见的神医,便带进了皇宫。

说着便吩咐杭逸风,杭太医,本宫命你为唐贵妃好好地把一把脉。

刻意咬重了好好两字,让唐贵妃心中好一阵战栗。

杭逸风低眉上前,请了红丝线,细细地把起脉来。

这沈淑妃的肚子,可有些日子了吧?不经意地问起。

唐贵妃笑答:算算日子,有三个月了。

哦?华清歪着头,略一思索,那便是本宫离宫之时了?真是有好手段,定然是不过几夜承欢,便怀了龙种吧?不知如何作答,唐贵妃只能陪笑。

娘娘可知,如今父皇最宠的是那容妃?众多儿子之中,最疼的也是容妃所生的十一皇子。

对前朝之事知道的实在有限,只能胡乱点点头,算作应答。

许多人都猜测,父皇定会立十一为太子。

华清不屑地,却不知朝中反对连蓉蓉的大有人在。

这儿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生的出。

转头看唐贵妃:我说的是吗?唐贵妃忙不迭地点头,心中又浮上一个阴影。

若借德馨之手除去沈如蝶和那个孩子,皇上一定不会追究的吧?华清闲闲地喝一口茶。

对了,听说杭太医的父亲,也曾在皇宫内任职?话是淡淡说来,却不知有心者听了是何想法。

是。

感觉到唐贵妃的脉搏忽地紊乱起来,杭逸风不禁抬头看了一眼。

果然是像父亲所说的那样吗?只是,清儿已然忘却这件事,又如何会提起呢?令尊高姓大名?红线的那头混乱地跳动着,杭逸风深吸一口气,道:家父杭予允。

唐贵妃惶恐地看着华清。

那深深的眸子亦毫不畏惧地对着她。

那眸子里……是淡淡的笑,不经意的。

还有……有恨意!如魑魅一般,妖娆地在那深深的眸子里旋舞着,她看见那眸子里映出她的影子,那妖娆的魑魅正紧紧地缠上她的身子,直至无法呼吸!哦?本宫的身子一向是许太医料理的,倒不知还有个杭太医。

转头对唐贵妃,贵妃娘娘可知道?唐贵妃尚在震惊之中,似没听见华清的话般,傻傻地望着她。

娘娘?华清笑靥绝美,您这是怎么了?没什么……瞬间便展开笑颜,方才闪了神罢了。

谢公主关心。

臣妾并不知道什么杭太医……宫中御医众多……转而对杭逸风,杭太医,本宫身子如何?杭逸风收了手,提起桌上的笔草草地写了几行字。

贵妃娘娘身体无恙,只是有些气虚罢了。

一语双关,说得唐贵妃脸上讪讪的,臣为娘娘开些益气养神的方子,照着吃便是。

唐贵妃笑道:若真是这样,便要先谢过公主与杭太医了。

华清笑道:娘娘既为贵妃,便与华清是一家人了,何必如此客气。

顿了顿又蹙眉道,我知道,这宫里许多人都说我霸道的,怪不得娘娘要如此客气了。

便起身要告辞,唐贵妃急忙客气地挽留。

公主说哪里的话……却又怕华清真的要留下来,讪讪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打小时,便时常听父亲说起前朝皇帝是如何宠这公主,公主又如何的骄纵,一直是羡慕又害怕,如今真的让她见着这公主了,倒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尤其是如今这公主,心中定有对她的强烈恨意!那边华清的轿子才出了梨香宫大门,这边唐贵妃早沉不住气了。

雪雁!雪雁!发了疯似的大吼。

雪雁急忙从屋外进来:娘娘!竟发现娘娘缩了在锦榻上,卷了锦衾包裹了全身,还冷的瑟瑟发抖。

不禁害怕。

这可是夏末的天气,娘娘该不是得了什么病了吧?传定远侯,传定远侯!唐贵妃脸色惨白,顾不上什么形象,歇斯底里地,快去!快给我传!太可怕了,德馨的眼神!她抬头看着四周,似乎看到那淡淡灰色的妖娆烟雾正在这屋里四处蔓延,形成一个又一个鬼怪的形状。

洛娘……竟是洛娘的容貌,温柔恬静的眉目含笑看着她,渐渐逼近!妹妹,为何你要害我……妹妹……她只是柔柔地笑着,款款走进,竟伸手握住了她!那手,冰冷!冷得她一瞬之间,几乎以为自己要窒息,要跟随她而去!滚开!胡乱挥舞着手,要将那幻觉赶走。

雪雁心中惊吓,连忙上前扶住:娘娘,您这是怎么了?难道那德馨公主给娘娘下了什么蛊不成,怎么才一盏茶的时间,便……快去!拼尽全身力气推开雪雁,声嘶力竭。

雪雁见此,也顾不上什么了,只得唤一个小丫头吩咐了几声,便匆匆出去。

第一百五十章 凋碧树:绵情夜清宫。

似有若无的水汽柔柔地飘散在空中,湖面上映着月光星光,点点。

浩瀚的星空,明月寂寂。

歌声既止,袅袅如流水,如轻烟,如天边流着的一丝云彩,若有似无。

华清坐了在小阁的台阶上,将光洁的脚丫惬意地浸入水中。

嘴边是甜蜜的笑,思绪飘到了在玉岚山的那个下午。

那一次,她也是坐了在水边,双足浸在水中,看着小溪底小鱼儿们成群地嬉戏,绿油油的水草袅袅于水中,伸着懒腰。

小溪对岸,是盛开的桃花,一片旖旎的粉色,如今在她脑海中,竟是那样模糊的一片,只留下粉红的影子。

那一次,她第一次品尝到那甜蜜的吻,他湿润微凉的唇,似乎沾了蜜糖一般的甜,一般的粘,那悸动的心跳,如今依然时常在心中。

还有那一次,在桃林之中,她故意戏弄他。

那会,他是生气了吗?定然是生气了吧,连家堡的公子,想必从小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吧?没想却碰上比他更难伺候的公主……可是最后,还是冲上来抱住了她呢!那眉,那眼,真如桃花般的纯白洁净,一双眸子,黑白分明。

白皙皮肤,下巴处隐约有一个细小的伤疤。

闭上眼,仿佛依然在那个温暖柔软的怀抱中。

满足地伏在木阶上,乌黑的长发浸了一半在水中。

清冽的湖水轻柔地抚着她的青丝,像连锦年的手,微凉,有些许粗糙,却温柔得如同春日的细雨,秋日的落叶。

公主小心着了凉。

那个温润的声音响起,恍惚间,似又回到了玉岚山上。

华清慌忙坐起身子,湿发从水中撩起,带出一连串的水珠,滴滴答答在她的身上,淋湿一片。

映入眼帘的,正是连锦年那玄色的身影,好看的眉眼含笑,温柔地看着她。

连锦年心疼地,从袖子间掏出锦帕,却又怕她羞赧,不敢亲自去擦,只递与她手上。

华清红着脸,一把抢过锦帕胡乱地擦起来。

身上薄薄的寝衣浸了水,越发地有些透明起来,便越擦脸越红,最后气恼地将那帕子扔进水中。

连锦年摸摸鼻子,强忍住拥抱她的冲动。

那可是臣的锦帕,公主在扔之前,是不是该先经过臣的同意……华清昂头:还你一条便是了……说道最后,竟是没了底气。

眼眸中朦朦胧胧地生起雾气。

连锦年心里一慌。

又怎么了?不过是条帕子,不要也罢了。

说着也在木阶上坐下,侧了身子,背靠了在她身上,戏谑地,怎么,生气了?华清别过脸不理他。

连锦年挑眉,也不再说话,竟靠在她身上眯起眼来。

月光如水,星辉似眸。

淡淡的水汽漂浮,渐渐湿了他的脸。

这一刻的宁静,时光如流转到了从前一般,他们不过是玉岚山上,一对青涩的剪影,两个心在渐渐靠近融合。

忽地身后一空,尚未反应过来时,便有清冽的湖水漫过他头,他失去了对肢体的支配!他落入了湖中!头顶上模模糊糊地传来华清清脆的笑声,如风吹动银铃一般的好听。

连锦年心中苦笑,一憋气浮上水面,便瞧见那个木阶上笑得前俯后仰的素白身影。

心中一动,嘴角满是狡黠的笑。

便悄悄地潜下水面。

岸上华清笑了好一阵子,却不见连锦年上来,不禁有些慌了声。

这家伙……该不是不会水吧!急忙走到水边探头去看——哗——地一声,从木阶边冒出一个黑色的影子,窜得老高。

还未待她看仔细,便忽觉手上一湿,被那影子拉入水中!夜晚的湖水,带着些许腥味,瞬间温柔地包裹了她。

华清扑棱着挣扎着,手却被连锦年紧紧地抓住。

讨厌!虽然华清宫近水,父皇怕她出事也找过江南会水的船娘教过她如何游水,可是刁蛮如她,又有何人敢严厉苛求?不过学个半吊子罢了,如今这手又在连锦年手中,她要溺水了!似乎感觉道她的不适,连锦年手一用力,将她拉近自己。

手环过去,搂住她的腰,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身上。

华清感觉到他的体温,不禁羞赧急忙想推开,却丝毫动弹不得。

正恼怒的时候——那个温热的唇,从微凉的湖水中,温柔地攫住她的。

还未待她有反应,他的舌便小心地探出,在她的红唇上轻轻地点啄着,霎时间有一阵微痒酥麻的感觉,如电击般传遍全身。

……正欲张嘴,却有丝丝湖水侵入,感觉要闭嘴的时候,那不安分的舌已经舔在了她的贝齿上。

那搂住她的手愈发地紧,她的胸口贴着他的,紧密得无法呼吸。

那灵巧的舌,不懈地一遍又一遍尝试着,终于撬开了那固执地紧咬着的贝齿,成功地品尝到她那娇小的舌,那满意的香甜。

无力地,揪住他肩膀的手渐渐地松了劲,柔柔地搭在他的身上。

在微凉的水中,两人的身子却如火一般的滚烫!木阶上,皎洁的月光映照在两张美好的脸庞上。

两人面对面坐着。

连锦年伸出手,抚摸那光洁的小脸,强迫她侧过去的脸转正,看着他的眼。

那眼中,有强烈的渴望。

华清羞赧地低头,却看见那浸湿的寝衣下,那若隐若现的白皙肌肤,更是羞得说不出话来。

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喉间干涸,身子里有一股热流上下窜动。

好想……紧紧地抱住。

才伸出手去,华清已忽地站起,慌忙跑进屋子里去。

咚咚咚——脚步沉重,木阶有些吃不消地颤动起来。

月光下的木阶上,留下她小巧的脚印,倒映着月光,那样可爱。

无奈地摸摸鼻子,仰望夜空。

明月含笑,繁星眨眼。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凋碧树:灭口千福门隐蔽处,唐毓祈焦急地在水池边踱来踱去。

方才雪雁托了人带来口讯,说是贵妃娘娘那边出事了,却又说不出到底怎么了,让他如今急得是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德馨公主一回宫,准没什么好事!墙角下有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匆匆小跑而至。

便是雪雁。

娘娘到底怎么了?也顾不得什么,上前便问。

雪雁急忙行礼:参见侯爷……行了行了,别来这虚的,快说吧!唐毓祈不耐烦地。

雪雁这才低声道:奴婢也不知道。

方才那沈贵妃来过一趟,走了之后娘娘就忽地……好像是发疯了一般……畏畏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唐毓祈懵了。

发疯?那……那沈贵妃说了什么?虽听说这德馨公主是被前朝皇帝宠惯了的,可也不至于厉害至此,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三言两语逼疯了吧?奴婢……她说了什么,什么杭御医……急得快要哭出来,雪雁努力地回忆着,对了!她带来一个年纪轻轻的御医,说什么……是杭予允的儿子……恍如惊雷响在耳畔,这会儿唐毓祈真的是懵了。

杭予允!这德馨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可是,她不是失忆了吗?怎么又会……心里一沉。

难道她的失忆,根本是装的!如今娘娘的情况如何?急忙问道。

雪雁哭着道:娘娘如今已经回过神来了,只是方才那会,真的吓死奴婢了……娘娘要奴婢告诉侯爷,说什么……杀人灭口!唐毓祈心下了然。

妹妹神智还清醒就好,最怕是她被这么一下,自己把事情抖出来了。

你回去,到御医所去开付宁神的药煎了给娘娘。

雪雁得了令,便去了。

唐毓祈眼神暗沉。

若这德馨真的是假装失忆,那她这次回宫的目的是什么?是……报仇吗?不禁陷入沉思,脚步也有些沉重起来。

墙的另一边,却有一个清瘦的身影,静静地听了。

嘴角是一丝诡异的笑。

夜色暗沉,碧空之中毫无星光。

延喜殿。

沈如蝶躺了在床上,辗转不能眠。

手抚上肚子,依稀能感觉到孩子的微动。

皇上回宫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却没有再临幸任何一位妃子。

自然也没有来她这里。

心中委屈。

都是那沈若水——啊不,什么德馨公主!既是前朝的公主,就该知趣点远远地离开罢了,偏偏又要回这皇宫来,她想干什么?要拿回她的荣华富贵吗?不对,她已经失忆了……哼,天下哪有这样凑巧的事情,偏偏就忘记了那一段的记忆!皇上到底要演戏到什么时候……如果一直演下去,那他是不是会一直不再临幸其他妃子?孩子,孩子,千万要保佑是个皇子才好!想到心烦处,不禁低叹出声。

娘娘怎么了?侍女雀儿在一旁问道。

如蝶干脆起身来,眉眼处是无尽的落寞:雀儿,你说我这一胎,会是皇子还是公主?雀儿低眉道:娘娘洪福齐天,自然是一索得男。

这话说得她有些舒心,微蹙的眉也展开了些。

唉,但愿如此吧。

若真生了个儿子,那这辈子就算有了靠山。

小公主已死,如今皇上膝下便只有一个小皇子,却是侍女所生,身份低贱。

若她生出了儿子,便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了吧!这是雀儿忽然道:娘娘可知道大皇子的母亲,李才人?如蝶点头:我这正想起她呢,怎么了?雀儿神秘道:奴婢听说,这李才人在怀孕的时候,曾得了一种秘方,这才能顺利生下大皇子——可惜自个儿身份低贱,连累了皇子如今也不受宠。

闻言如蝶来了精神:秘方?若真的是这样,何不向那李才人讨了那秘方来……主意已定,便再也睡不着觉,连忙起身命人打了灯笼,匆匆地往那李才人的居所而去。

这李才人住在梨香宫西边的一间小阁中。

说起李才人,倒算得上是个有些小福气的人。

那年中秋,便是连锦年初登大宝的那一年,连锦年酒后无状,竟临幸了当时还是宫女的她,更凑巧的是,竟只这一次,便让她怀上了龙种!这李才人也是个聪明人,知道皇上此时膝下无子,众位娘娘为了生下大皇子而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若是让她们知道她一个小小的宫女怀了皇上的孩子,这孩子怕是保不住的,便一直瞧瞧地瞒着,直到十月怀胎产下龙子,才偷偷地禀报了连锦年。

连锦年对这意外来的皇子倒不甚欢喜,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血,也不好不认的,便着人入了宗谱,交予宫中专人抚养,又封了她为才人。

这时宫中众位娘娘才知道,这大皇子已经被人抢先生下了,一个个心中怨恨得紧,平日里也不给好脸色看,这李才人心知自己身份低下,便禀明了皇上,搬到这安静的小角落来过日子。

见到如蝶来此,李才人颇有些惊吓,急忙起身参拜,却被如蝶一把扶起:姐姐快别这样。

如蝶笑靥如花,咱们都是服侍皇上的人,何必如此客气。

李才人诺诺地答着。

如蝶也不客气,挑了张椅子坐下,打量了一下四周,叹息道:姐姐这可真是冷清,这怎么像一个主子住的地方呢?这些个奴才,不长眼的!改明儿个妹妹着人送一些好的锦缎,好的窗纸来,让重新糊过,也喜庆些!李才人忙道:不必不必,我这住着也挺好的。

如蝶却不理她,自顾自说着:这怎么没有侍女候着?李才人慌忙站起:哎呦,都是我糊涂了,竟忘了给娘娘上茶!香儿!香儿!唤了几声,却没人应答,不禁有些讪讪地,自己端起那茶壶:娘娘稍坐,臣妾这就沏茶。

如蝶使了个眼色,雀儿便上前拉住道:李才人您也不必忙了!我们主子这么晚来,可不是来喝茶的!……娘娘有什么吩咐吗?如蝶悠悠地叹了口气,才道:听说,姐姐当初怀着龙种的时候,得了个秘方,才能一索得男?第一百五十二章 凋碧树:求子李才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沈淑妃是为这事来的。

不禁面露难色。

这……如蝶连忙追问:这可是事实?李才人为难地:这……倒是事实,不过那秘方……你要什么尽管开口!如蝶眼中是兴奋的光芒,你要多少银子,说便是了,本宫都给你!李才人依然是吞吞吐吐的:娘娘……这秘方,可这秘方……心中一沉:没有了?连忙摇头:这方子倒还有,只是……臣妾不敢……如蝶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敢什么?……这方子中麒麟散,这是禁药……臣妾怕……万一给御医给瞧了出来,对娘娘和臣妾都不是好事……这才道出原因来。

如蝶舒一口气。

我当是什么,不过是麒麟散罢了!传说这麒麟散若是服用过量,便会产生奇怪的幻觉,这量……娘娘放心,这量只是一点点罢了,可是……你放心给我罢,我之藏着,不会给人发现的!如蝶已是急不可耐。

闻言这李才人才放下心来。

既然娘娘都这样说了,臣妾也不好再藏着了……只是这秘方给臣妾藏了在隐秘处,还请娘娘先回去,待明日臣妾去取了来,送与娘娘。

话已至此,虽然如蝶有一千个心想立即拿到那秘方,却也不得不先回去。

便起身:那我便先走了,你可千万要记得才好!不放心地千叮咛万嘱咐。

娘娘放心罢。

李才人是信誓旦旦。

这便又提了灯笼,往延喜殿回去了。

背后却没瞧见李才人的眼神,那样得意的,嫉恨的,血色如魔。

花园中。

华清半卧在锦榻上,无趣地撑着下巴。

前面是一群粉衣侍女,手中拿了网兜,三三两两地扑着蝴蝶。

绿萝侍候在一边,心中颇有些惊羡。

这想来是主子过去时常玩的游戏吧?这夏末时节,已看不到什么蝴蝶,主子却偏偏想要看扑蝶!可是水仙在听到之后,却无一丝惊讶,只吩咐了下面的人几句,便不知从何处弄来了这许多的蝴蝶。

这样一个刁蛮公主,怕是出过比这更不可能的点子吧?一个水蓝色的身影走进,才瞧到这边的动静,忽地便白了脸,转身便想走。

那是什么人?眼尖的华清却早已看在眼里,最近淡淡地勾起一个笑。

水仙上前:回公主,那是何修容。

话说着,早有小太监跑去,请了那何琢言过来。

绿萝瞧见那何琢言,不禁是一脸厌恶。

之前瞧这何修容说话是细声细气,平日里待下人也和气,便以为是个好主子,没想到这天下乌鸦一般黑,上次竟陷害主子杀害德妃娘娘和小公主!华清一脸不高兴:又是一个……趁我不在宫里,父皇到底封了多少女人!这何琢言早已是心下忐忑。

听说前些天,沈淑妃和唐贵妃都让她捉弄了,不晓得今天她会不会也捉弄自己……她既然失忆了,应该不记得那次我落井下石的事吧?一时却又不晓得该不该向华清行礼,尴尬地愣在那里。

华清起身,仔细打量着。

不屑地:也不过是个姿色平庸的女子罢了。

如今这皇宫是成了什么地方了,什么姿色的人都进宫来讨个才人,修容的当当。

何琢言忙道:臣妾资质平庸,比不得娘娘……什么娘娘!水仙急忙上前打断,这是德馨公主!瞎了眼的,这都不认得吗?何琢言被水仙一抢白,有些恼了: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奴才,我可是正七品修容,也也敢放肆……话音未落,却早有一个响亮的巴掌落下。

正七品又如何,就是容妃娘娘的巴掌,本宫也照打不误。

华清冷然地盯着她。

何琢言有些傻眼。

这公主如此放肆,再怎么说她现在名义上也是她父皇的妃子,是长辈,她竟敢打她的嘴巴!她又哪里知道,这被宠坏了的德馨公主当年在后宫横行时的刁蛮。

看什么?心下虽然有一丝颤抖,却依然是刁蛮的表情,要向父皇告状那你便去罢。

今后别让本宫再看见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优雅地一个转身,款款坐下。

何琢言挨了打,心中自然是一口气不能出,却又因为怕皇帝责难,也不敢闹,只能委屈地行了个礼退下了。

看着那红着眼离去的何修容,绿萝叹息。

虽然看这何修容被修理是挺痛快,可是这样以来,主子可得罪了不少人吧?如今的主子心无城府,又不知道现今她已不是那荣宠无限的公主,若是有人刻意陷害……只凭皇上保护,怕是不够的吧?宫里的这些女人,又怎会任由主子这样将她们玩弄在手心呢?眼中有丝丝担忧。

怕还是,要请皇上像个完全的法子。

唉,怎么这戏越演,她就越觉得漏洞百出,瞒不了主子多久呢?夜清宫。

西边的小药房里,杭逸风正捧着医术看得津津有味。

自从进了这皇宫,虽然是好吃好喝地被侍候着,却没了自由,没有允许是不准出这夜清宫的,让他颇不自在。

咳,在山间自由自在地惯了。

最发闷的是,如今相见清儿,却不似在药庐是那般容易,可以天天见到了。

毕竟人家现在是公主,身份尊贵不同寻常。

可是心里,却始终无法把她看做是公主。

你在做什么?一个清亮的声线。

抬头,便看见那张明亮的脸庞,嘴角含笑,从药庐的小窗里探进脑袋。

第一百五十三章凋碧树:吃醋(1)清儿……不觉地便扬起唇边明朗的笑,却没忘了规矩,急忙起身行礼:臣参见公主。

华清小跳着进屋,也拣了一本医书,百无聊赖地打开,却不看,只对杭逸风道:时宫好些天了,你还习惯吗?杭逸风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自己想表达什么,觉得好笑,不由地叹了一声:有什么习不习惯的呢……原本就是为了守护你而来的,即使不习惯,我也会坚持下去。

闻言,华清只是微微一笑。

今夜的月色不错,你也别在这小房子里闷着了,陪本宫去院子里走走吧!回到宫里,到处都是丫鬟奴才一大堆,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还真有些不习惯了呢。

心中一动,却犹豫道:这样可好……毕竟现在身份悬殊,孤男寡女的在月色下散步,怕是皇上知道了……华清却不管,拉了他的手便往外冲去:你若不去,便是抗旨!月色迷人。

夜沉沉的天幕盖下,天空中密布着点点星光,越发得衬出那月色的皎洁与美丽。

四周是一片静谧,只有秋蝉最后的哀歌。

风过,撩起树叶儿沙沙作响,仿佛情人间的低喃蜜语。

华清扯了一根不知名的小草,跳着轻快的步子。

杭逸风在后头,心情却是复杂。

这仿若,又回到了药庐后的小山上,她扯下一株狗尾巴草,调皮地凑到他的劲脖处,是一阵酥酥麻麻。

那时,他真的以为她眼底的忧伤已经被他治愈好。

可是如今才知道,她受的伤那么重,即便他是华佗再世,也医治不好,即便她如今已忘却了那一段记忆,却依然忧伤。

华清忽地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眼神是闪闪发亮。

杭逸风,你唱首歌给本宫听罢!这样的月色,实在只适合听歌。

杭逸风红了脸:臣不会唱。

不行,一定得唱!华清拉一来,你若不唱……便是抗旨。

杭逸风无奈地接道。

这个清儿,还真是刁蛮得可以呢!却……也可爱得可以。

拣了一块水池边的大石,华清与杭逸风坐了,静静听他唱起歌来。

……月色胧,夜色弄,提灯笼,掌灯笼,聘姑娘,扛箱笼……情不自禁地,唱起的竟是这首歌。

华清在一边静静地听了,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只是眼眸中的哀伤,却如同这夜色一般,越来越浓。

杭逸风。

她武器,却是哽咽,你后悔了吧?你后悔跟我进宫了吧?如果没进宫,你便可以聘姑娘,扛箱笼……心中一紧,眼眸亦沉。

臣不后悔。

我要做的事,便是保护你。

今生已无法娶到你,守在你身边,说不定来世投胎之后,还能遇见你。

眼角有清泪溢出,华清轻轻地将脸颊靠在了他的肩上。

你不后悔,我呢?傅华清,你后悔吗?悔,又不能悔。

最悔的,便是爱上了连锦年。

悔,又不愿意悔。

你们在这做什么!一个恼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连锦年站在浓重的夜色中,脸色沉重得亦如夜色。

方才他到夜清宫,绿萝告知他清儿来这后园寻杭逸风来了,当下心中就颇有些不爽。

那日在药庐外,杭逸风看清儿的眼神依然清晰地在他眼前。

那么温柔,那么深情。

他亦是爱过的人,他知道只有爱一个人,才能有那样的眼神。

而清儿离宫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吃住都同他一起!他问过绿萝,知道杭逸风常带了清儿,两个人便上后山采药。

孤男寡女,深山,清儿那被伤透的心,杭逸风那他所没有的明亮的笑容与纯净的眼神!只要一想起,他的心里就像喝了一整瓶的醋!可是他一直试图说服自己,清儿不会爱上他,如今清儿失去了那些记忆,更加是不可能会爱上他!可现在,他却看见清儿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在这幽深的无人处赏月!见是连锦年,华清慌忙站起身来,悄然拭去眼睛的泪痕。

连锦年,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连锦年臭着脸走近。

公主当然不喜欢我来,破坏这花前月下……你说叙!华清红了脸,急忙解释,我不过是……想起了往事,伤心罢了——等等,连锦年,他是在吃醋吗?本公主和谁在花前月下,你管得着吗?便换了一副刁蛮的表情,你不过是父皇指给本宫的驸马,又还没拜堂成亲……你……连锦年气结,无法反驳华清,便将矛头对准杭逸风,杭逸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会……公主!华清失去了记忆,你也失去了吗?你不知道清儿是朕的女人吗?居然还敢……越想越是想拧下眼前这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脑袋。

杭逸风心下虽然有些担忧,却亦有气愤。

连锦年,你负了清儿多少!你后宫佳丽如云,个个都想至清儿于死地,如今清儿不过和我赏月罢了,你就气恼成这副样子。

你可曾想过,那时的清儿是如何煎熬,才能看你怀抱着他人,坐拥她家的江山!便脸上也是淡淡的:臣不敢。

不过公主命臣陪公主散心赏月,臣亦不敢拒绝。

……连锦年语塞。

一边的华清玩心更甚,当下便拉了杭逸风的手,温柔地冲他笑着:逸风,等父皇回宫我便跟父皇禀明,我要你做我的驸马……话未说完,便被连锦年一把扯下她的手:清儿!连锦年,谁允许你喊本宫名讳……啊——尖叫出场,那不懂怜香惜玉的连锦年硬拽了她便走。

连锦年!华清吃痛地喊,你放手!池边月下,是杭逸风孤寂的身影。

第一百五十四章 凋碧树:吃醋(2)连锦年!华清吃痛地喊。

真的是吃醋了吗?手上虽是疼痛得紧,心里却是甜蜜,嘴角也漾出不自然的笑容。

你笑什么!瞧见她的窃笑,连锦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华清抿嘴:我哪有笑,我是生气!你凭什么对我拉拉扯扯的!她现在可是德馨公主,怎么能由得他这样粗鲁。

凭什么?就凭……一时语塞。

就凭我是皇帝,就凭你已是我的妃子,就凭你曾经怀了我的孩子,却将我瞒在鼓里,直至孩子没了,我才傻乎乎地被林远告知!傅华清,你在报复我,是不是!就凭我是你的驸马!驸马怎么了!又还没大婚,我也还没有说要嫁……继续挑战他忍耐的极限,华清傲然地,我可是堂堂公主……公主!连锦年恼怒地低喊。

他可真后悔要演这一场戏,他可压根不想把她当成什么公主!他只想把她当作他的女人!如今这样,即使看着她和别的男人花前月下,他却碍着她公主的身份,不能光明正大地命令杭逸风不准靠近她!皇上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你也进了连家宗祠,你就是我连锦年的女人!越发抓紧了她的手腕,直把那雪似的藕腕抓出了一片通红。

华清心里知道连锦年可真是恼了,不由地有些心虚:你……你先放手!不放!连锦年扬着下巴,挑衅道,公主是不是要皇上砍了我的脑袋!气昏了脑子,自己却依然浑然不觉。

闻言,华清却愣了。

要父皇砍了你的脑袋?连锦年,如今还有谁能砍你的脑袋吗?我哪敢要你的脑袋!不禁哽咽,脱口而出。

连锦年愣住。

方才还一脸刁蛮傲然的她,此刻却似乎笼罩在浓浓的悲伤里,那眼眸中的泪光点点,似黑夜里暗沉的星。

忽地有种奇妙的感觉,如今站在眼前的不是傅华清,而是沈若水。

清儿……她不是失却了那些记忆吗?那她的悲伤又从何而来?情不自禁,便要抬手为她拭去泪水。

华清倔强地,一把将他的手挡开,别过脸去。

清儿!心疼地将她搂进怀中。

将下巴抵在她的耳边,低声轻喃。

清儿……怀中的华清亦不能自已,软软地倒在他的怀中,低低抽泣。

七姐!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两人吓了一跳,转身看时,却是十一。

十一……你来这做什么?华清慌得急忙去擦拭眼角的泪。

连锦年亦有些羞恼:这么晚了,你不睡觉乱跑什么?十一说他想华清,我便带他来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这时辰,驸马爷不在自己的府邸呆着,又来做什么。

华琳从阴影处走出,语气不善。

见是华琳,连锦年脸上有一阵发白。

方才他那恼怒的样子,不知他们两个看去了多少。

若只是十一,小孩子年幼不懂事,也没什么,可换了是华琳……夜清宫。

清水阁。

华清与华琳席地坐了,身边摆了各色的瓜果糕点,十一亦在这美味中,吃得津津有味。

华琳却是正襟危坐。

说实话,她心中对这个妹妹,亦不亲近。

不是她怨恨母妃的原因——尤其是连家夺了傅家江山以后,她甚至也有些恨母妃——却是因为,她不过是比众姐妹生的漂亮了些,却得尽了父皇的宠爱。

她自出生起,便抢尽这后宫风头。

父皇于她的宠爱,甚至胜过母妃,他常说,夫妻,父子之间都是有缘分的,而他今世的缘分,便是华清。

姐姐怎么不吃?华清捏了一颗葡萄在手,优雅地放入嘴中。

华琳勉强扯了个笑。

妹妹这的东西,又什么时候轮得到我来动呢?记得小时候,她不过是羡慕华清漂亮的耳坠子,忍不住伸手去摸了,被父皇看在眼里,亦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从那之后,再不敢靠近她,与她有所牵连。

华清亦想起,黯然道:姐姐还是为了那耳坠子的事情吗?说罢起身进了里屋,不多时便拿了一个暗红色锦盒出来,递给华琳。

华琳接过。

月色下,那暗红色的锦盒上有银丝绣的大多木棉花,闪闪发光。

打开,竟是那对耳坠子,娇艳欲滴的牡丹,正如华清此时颧骨上那朵绽放的牡丹一般。

心下有一丝颤抖。

这些年,她也受了不少苦吧?听说她曾假冒苏州知府之女的名义进宫来,杀了母妃,又欲行刺连锦年……骄傲如她,要在这后宫纷争之地,委委屈屈地生活,看着自己家的江山易手他人,自己的家被那些心中时时想害她的女人占据,自己心爱的男子被那些女子所分享。

情何以堪!那时姐姐被父皇责骂,妹妹在边上看了,心中亦是难过的。

华清诚恳地,只是,一想起容妃,便……强忍住眼角的泪,华琳点点头。

自从傅家江山覆灭,她对清儿当年对母妃的怨恨,竟不觉间便理解了。

或许,她早有预感?毕竟,她是父皇今世的缘分不是吗?从那时起,清儿便再没戴过这坠子。

如今,便送给姐姐,当作是清儿道歉吧。

轻声叹息,拿出那坠子小心地替她戴上。

很美……她低声赞叹,恍惚间又是一愣。

毕竟连蓉蓉的女儿,眉目间,颇有几分相似。

你……不再恨母妃吗?华琳问,轻若无闻。

她的记忆里,并还没有那一段历史不是吗?她的记忆里,母妃如今依然在媚惑父皇,不是吗?我……多少恨意,在她死在我脚下的那一刻,也烟消云散了罢。

望着眼前这两位黯然神伤的姐姐,傅天庆眼底亦是暗沉。

傅家如今只剩下这三条血脉了。

两位姐姐,如今只能靠他来保护了吧?父皇,放心地将这个责任交给十一,十一保证,将来一定会成为能护得两位姐姐周全的男子汉。

第一百五十五章 凋碧树:皇子梨香宫。

延喜殿。

如蝶手中紧握了那个小小的玄色锦盒。

那不过是个普通的盒子,朴素的黑色,毫无华丽的花色。

盒中是乳白色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亦无特别出彩之处。

却是她的希望。

这便是李才人交给她的秘方。

姑娘,这秘方是臣妾家祖传的,每日只需一丁点,抹在人中处,这药性便会随着姑娘的呼吸进入体内,助娘娘生的皇子。

李才人低声神秘的。

如蝶笑着收下,却依然有些怀疑。

李才人亦育有一子,心中多少也盼着大皇子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吧?她又如何会这么好心,毫不需回报便将这药膏送与她?李才人脸色有些发白。

臣妾身份低贱,连累了大皇子……想起这事,心中便有愧疚。

只盼着娘娘将来生得皇子,登上皇位,能念在今日臣妾相助之事,为大皇子讨些好处……如蝶了然,笑道:放心罢。

若我真生的皇子,将来必是不会亏待你,和你的儿子的。

李才人面露欣喜之色,便起身告辞:臣妾谢过沈淑妃,这边告辞了,免得污了娘娘这金贵之地。

这就是她的希望,她的皇子。

用小指轻轻的挑了一点,用拇指揉开,瞬间变至透明无色,似融入到肌肤之中。

心中叹道:果然是好方子。

也不再怀疑,忙又挑了一点在人中,轻轻揉开。

顿时有一股芳香清凉之气扑鼻而来,恰若冬天里的北风,从破了的窗缝中呼呼而进,那么清冽刺骨。

不由地心下有一阵莫名惊慌。

姑娘!雀儿进门来,唐贵妃来了。

大厅中,唐贵妃眉头紧锁,慢慢的品着盏中茶。

她的身边,是一位嬷嬷,手中捧着一个秀气的小男孩,不过三四岁的样子,眼珠滴溜溜转着,颇为机灵。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

如蝶款款行礼。

见了如蝶,那紧缩的眉头急忙舒展开,换上一副笑靥。

哟,妹妹什么时候也如此多礼起来了,怪见外的。

说着便拉了那个小男孩到前面来:还不快来见过沈淑妃。

这沈淑妃啊,要给你生个弟弟呢!如蝶一愣。

这位是……儿臣参见沈淑妃。

那孩子奶声奶气地上前行礼,动作虽然有些生涩,却丝毫不差。

这便是连锦年的儿子,大皇子连煜华。

难道这便是大皇子吗?如蝶连忙展颜笑开,亲热的抱过大皇子在怀里,哟,真是和我们皇上有几分相似呢,长大了也必有一番作为。

唐贵妃笑:煜华是皇长子,自然会有一番作为了。

如今皇上膝下冷清,咱们几个又不争气,若将来真生不出皇子了,指不定这煜华便是九五之尊。

见如蝶变了脸色,又急忙拉了她道:哟,看我这说的!顺手把手放了在如蝶的肚子上,这不还怀着一个嘛!见如蝶神色稍缓了一些,唐贵妃又道:只是……如蝶警觉:只是什么?唐贵妃一笑,娇艳倾城:只是不知妹妹这皇子,能不能生得下来。

双眼紧盯了如蝶的表情,妹妹可曾想过,这德馨公主也是假装失忆。

如蝶震惊。

假装?怎么可能!皇上都说……她这演戏的功夫,可是一流的,不是吗?唐贵妃笑如魑魅,原先她假冒沈若水进宫,皇上不是一样被她欺骗了吗?经过那日之后,她可以肯定,她一定没有忘记那些事情,不然不会有那样仇恨的眼神。

她一定记得,记得当初她是如何陷害她,如何害苏素为她送命。

她是回来报仇的!姐姐可有证据?如蝶似不相信。

唐贵妃冷笑:若本宫有证据,早向皇上和朝中大臣告发了,如何让她逍遥快活。

说着又叹息道,妹妹,本宫自知是没福气的人,这子嗣之事,怕是……可妹妹如今正是怀着龙子,妹妹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二皇子打算。

如蝶听到二皇子三个字,心中早没了其他主意。

那娘娘的意思是……要我和那德馨公主斗一斗?妹妹糊涂!如今的德馨公主岂是你我说斗一斗就能斗的?她可是前朝的公主,这朝中有多少双前朝旧臣的眼睛都看着,你和我怎么能和她斗,这名不正言不顺!那可知如何是好?为了腹中的孩子的将来,她一定不能让德馨公主找她报仇,她曾经那样对她,不是吗?在御花园中,她接了她的面纱;在苏州,她又找人冒充她的青梅竹马,欲揭穿她;后来她又请父亲派杀手去,欲至她于死地……她心里一定嫉恨着不是吗?万一,将来让德馨公主也生了皇子……既有连家血缘,又有傅家血缘,朝中一定有不少人拥护那孩子做皇帝,那样,她的孩子不就没戏了?依本宫看,对付德馨公主只能……唐贵妃压低声音,做了个杀的手势。

如蝶吓了好大一跳:这……可行吗?唐贵妃优雅地端起茶盏,然后笑道:若这事要本宫来做,本宫是万万不敢的。

本宫在这后宫无依无靠,万一事发,可没人搭救。

况且现在皇上不愿宠幸后宫,本宫许是没有什么机会怀上了,争个什么呢?是啊,皇上至回宫来,便没有在临幸妃子,若是……妹妹就不一样了。

妹妹身怀龙子,就算事发,皇上在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会网开一面。

而且,妹妹还要为二皇子搏一搏,不是吗?笑容诡异,唐贵妃满意的在如碟眼中看到了决绝。

银牙轻咬。

德馨公主傅华清……为了我的孩子,我必须拿出勇气来,我不能坐以待毙,等着你来害我,和我的孩子……第一百五十六章凋碧树:除逆宫墙下。

一名侍女领了一名朝官打扮的老人,匆匆走着。

唉,姑娘,你这是要带老夫去哪儿去?裴祖寿年纪大了,走得这么快,颇有些吃不消。

前面的女子回身一笑:大人,你快些跟上吧,别让主子久等了。

你主子是什么人啊?为何要见老夫?裴祖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在这后宫之中,可不认识什么人啊!今日一下朝,便在路上被这小侍女拦住,说是她主子要见他,还说什么主子说裴大人一定会到的,这可奇怪了。

西园的一处荒园。

园中杂草丛生,颇为荒凉。

杂草中,有一座八角小亭,建在了假山上。

到了那园门前,静心苑三个大字在那破旧的牌匾上,已经模糊得几乎不能认。

裴祖寿心中一惊。

这静心苑,是当初容妃刚进宫,得尽后宫宠爱之时,皇后娘娘一气之下搬来小住的地方,那德馨公主也便是在这里出生的——如今这里怎么如同荒园一般呢?大人,请进罢!侍女小心地拨开那疯长得挡住了门的杂草,恭敬道。

裴祖寿略一犹豫,便踏进门去。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我裴祖寿一辈子光明磊落,并无做什么坏事……除了……亭子中,坐了一位素衣女子,正出神地望着亭外一棵老槐树上,几只叽叽喳喳的雀儿,神色平静。

侍女上前道:主子,裴大人到了。

华清转头,冲着底下的两人嫣然一笑:绿萝,快请裴大人上来罢。

裴祖寿打量着眼前这女子。

这女子,他似乎不曾见过……为何今日要找他来呢?绿萝恭身,退下。

华清微微恭身:裴大人,华清有礼了。

这才知道,原来这便是德馨公主!裴祖寿忙不迭地跪倒在地上:臣裴祖寿参见公主,公主千岁!裴大人快请起吧!华清上前扶起,眼神,如今裴大人是连家臣子,华清亦已不再是公主,无需多礼……这……裴祖寿顿时愣住。

不是说德馨公主失忆了,不记得大昭朝覆灭了吗?似是看出裴祖寿的疑问,华清无奈一笑:大人,华清也不敢瞒着大人。

此次华清失忆,是装的。

为的就是能重新回到这皇宫来,以傅华清的身份,以我自己真正的身份……她不愿意再装作是其他人,还要多谢大人在大殿上鼎力相助,华清才能平安留在宫中。

裴祖寿忙道:臣愧对先皇,愧对大昭,如今能为公主略尽绵薄之力,臣自当义不容辞。

何况,留公主在宫中好生供养,对我朝是利大于弊。

说着又面露犹豫之色,只是公主此次回宫,是想……若是公主有心要刺杀皇上,那可如何是好?于义,他不能出卖公主,比较自己没有死忠于先皇,已是愧对大昭;于忠,如今他是当朝臣子,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刺杀皇上而袖手旁观?华清叹息。

裴大人请放心吧,华清不会刺杀连锦年的。

且不论她下不下得了手,从大局考虑,若她刺杀连锦年,势必会引起天下大乱吧?许多死忠于前朝的义士定会借此起乱——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受害的都是百姓,如今连锦年将这天下治理得很好……退一万步讲,傅家只剩天庆一名男丁,但她实在不愿意看他被逼上皇位。

华清今日请裴大人来,只是有一事相求,望裴大人相助。

公主请讲。

裴大人可知,如今的大将军林暮,亦如当年的连家一样,有了谋反之心。

这……裴祖寿有些吃惊,公主又如何得知?华清心底是愤恨。

裴大人,你无需管我是如何知道的……连锦年夺了我家江山,华清不是不恨,只是于公来说,父皇昏庸,不是个好皇帝,这些华清都知道。

连家坐天下,对百姓来说,是好事……可是这林暮实在可恶,于前朝,他欲利用我达到目的,后又派人刺杀,害我……丢了我的孩子,于当朝,他又有了谋反之心,此等人断不可留!可这,臣又该如何帮公主?如今我假装失忆,这些事自然不能亲口对连锦年说,望裴大人能替华清转告连锦年……好矛盾!她恨林暮害了她的孩子,却又感激林远的恩德!林远……那日他去请连锦年之后,便没有再回来。

他去了哪里……臣知道了。

看着眼前这弱不禁风的身子了,裴祖寿心中也有一丝怜惜。

上天何苦捉弄这苦命的娃……夏末风过,已是初秋时节。

有些许禁不住风的叶子,还未黄,便已袅袅落下。

满园萧瑟。

主子……绿萝担心地。

自裴大人走了以后,主子已在这坐了一个时辰了,这儿风大,万一着凉了可如何说去……今日早晨,主子忽然喊了她,屏退左右,告诉她实情。

这才知道原来这段日子,主子的失忆是假装的。

主子心中的恨一定很深吧。

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失去爱的人,失去了尊贵的身份地位,如今又失去了孩子,她唯一的希望。

所以,她才选择回宫来。

回到这个,她好不容易才逃离的地方来,面对那些宫中的魑魅。

主子,快回去吧,不然若是皇上问起来……焦急地走到华清面前去,却——主子,主子你这是怎么了?只见华清脸色惨白,嘴唇发紫,额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似中毒之状。

第一百五十七章凋碧树:砒霜夜清宫。

血色残阳在天际,湖面上映出一缕缕不绝的霞光。

侯德宝焦急地在夜清宫外探头探脑。

哎哟,真是急死人了,这德馨公主怎么又好端端地中毒了呢?为了掩饰皇上的身份,他不能进夜清宫,急得他在外头是上蹿下跳的。

谁知道待会儿皇上出来会不会拿他撒气!锦榻上的人儿脸色惨白,嘴唇已经微微发紫。

锦榻边坐着的正是焦急万分的连锦年,额上青筋凸起,那如画的眉眼不再有淡然的笑意,而是血红!腹中绞痛,如利刃刺入一般。

她拼命地捂了肚子,唇边已咬出丝丝黑血。

连锦年心中惊痛,忙拿手握住了她的:清儿,你坚持住……杭逸风!你到底查出来没有!为什么会这样,他不过是去上人,回来又在御书房耽搁了一会!清儿便被人下了毒!到底是谁做的……林玉萱已经死了,还会有谁?一边的杭逸风正细细地把着脉。

渐渐地,起初焦急的神态竟慢慢趋于开平缓,额上鼻翼也不再冒出细密的冷汗。

吐了一口气,才对连锦年道:公主中的毒,怕是砒霜。

砒霜!连锦年惊得站起来,怎么会有砒霜!请……驸马爷放心,公主体内的砒霜不足以致死,怕是下毒之人不懂砒霜毒性,下的少了,公主洪福齐天,才捡回一条命。

绿萝伏在一边,早已泣不成声。

到底是谁这样狠,要给主子下毒……主子她现在都已经……已经记不得……心中却有些疑惑。

主子早起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方才与裴大人见面,也是好好的,怎么就忽地中毒了呢?连锦年亦是恼得脸色铁青,回身便悄声吩咐小太监:传朕旨意,要侯德宝彻查这下毒之人!若清儿有什么闪失,朕要他全家陪葬!那小太监急忙领命去了。

杭逸风提笔写下药方,递与水仙:另外,再命小厨房熬点绿豆汤,给公主清肠。

转身示意连锦年。

两人到了房外。

连锦年焦急地望着屋里:有什么事快说!杭逸风眼底暗沉:皇上,当初皇上接清儿回来,是为了让她成为这宫中女子怨恨的箭靶子的吗?连锦年回头恼怒地:你这是什么意思?今日清儿中毒,亦不是朕心中所想的!朕比你更焦急你知道吗?杭逸风不服,却也不愿在这时候辩驳:那就请皇上好好保护清儿,不要再让她像今天这样——好在那砒霜量少,若是下毒之人心再狠一些,现在恐怕就……朕会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下的毒!一而再再而三,这些女人是不是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那就请皇上赶紧去吧,清儿现在身子弱,需要好好休息。

杭逸风下了逐客令。

连锦年的忍耐到达极限:杭逸风!你知不知道现在你是和谁讲话!清儿是朕的妻子,朕要陪在她的身边!光看他这张脸,想起清儿和他在幽静处赏月,他就想一掌打死他!他居然还敢来挑衅!杭逸风倔强地:无需皇上提醒,只是想必皇上也希望清儿能好好养病,必然会尽全力配合我治愈清儿。

依然是挡在门口处,做了个请的动作。

连锦年恼怒甩袖:好!杭逸风!清儿的身子要紧,如今这宫中的太医他也不敢信,今日便放了这个张狂的小子!见连锦年走远,杭逸风才进屋里。

示意众侍女退下。

才慢慢走进那锦榻。

清儿,他们都走了,你便不用装了。

语气是淡淡的宠溺。

绿萝愣住。

庆上的人儿果然睁开眼,虚弱地一笑。

没想到你能看得出来。

原本想要瞒住杭逸风的,毕竟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个人危险。

主子……脸颊上还挂着泪珠,绿萝有些懵了。

主子不是中了剧毒,危在旦夕了吗?我是大夫,自然能瞧出病人的病情。

杭逸风淡淡一笑,只是清儿,这未免太危险了,你不懂药性,万一……我看过你的医书,知道吃多少。

华清支撑着坐起,腹中依然有疼痛传来。

杭逸风摇头,神色担忧:以后可别这样了……纵是想报仇,也不必拿自己的身子做赌注。

华清神色凄然。

于如蝶,于沈家,华清是有愧疚的……总觉得若自己平白无故地陷害如蝶,虽然可以串通杭逸风作假,心中还是有愧疚。

难道你这样残害自己的身子,便不是陷害了吗?杭逸风皱眉,像是在教训小孩子一般。

嘴角是自嘲的笑:是啊……也是陷害,只是心中会觉得好过些。

我真是傻……总觉得若是自己的身子真的被砒霜腐蚀,陷害如蝶的愧疚就会少一些,才自己吃下了砒霜……真傻。

可若不报仇,心里却始终不能甘心。

如蝶身怀龙种,想必到时候定有许多大臣为她求情,不至于死吧?主子……才似乎明白了什么,绿萝忍不住哇地哭出声来:主子,原来你是自己吃下砒霜的……方才就觉得奇怪,却怎么也想不到主子竟然会这样,你何苦残害自己的呢,原本就是沈淑妃害主子在先……何况今日不除沈如蝶,日后她一定也会对主子下手。

清儿,你和我印象中的清儿很不一样。

杭逸风淡淡开口。

华清木然地看着他。

你心中的清儿是怎么样的?单纯,善良,心无城府?以德报怨?忽地便笑了,杭逸风,你错了。

我从来不是那种任人欺负也不愿意还手的人。

从小到大都不是。

以德报怨?曾经的她,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都做不到。

沈如蝶,唐贵妃,你们在我身上做的,我将来也会一样样讨回来。

苏素的仇,孩子的仇,我一个都不会忘记……第一百六十章 无人省:引诱(1)夜清宫。

华清愣愣的坐了在清水阁的木阶上,脚边是一只白玉碗,碗里装着绿豆汤,颗颗饱满的绿豆,浓浓稠稠的汤汁,看起来便让人食指大动。

可是她却没有胃口。

屏住呼吸,似乎能听到如蝶昨夜的惨叫。

那一声凄厉的不——那是一个母亲撕心裂肺的痛,她曾亲身体验过,锥心刺骨。

方才绿萝传来消息,如蝶已然疯了。

抱着个绣花枕头,看见谁都冲上去:这是本宫的孩子,是太子,本宫将来要做太后……如她所愿,如蝶最后并没有死,而是被打入了冷宫。

可是她没预想到的,是如蝶失去了孩子,人也疯了。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对如蝶的恨,并不至此。

她恨的是唐贵妃,那个用一个死胎换去素儿性命,又杀害了她的孩子的女人。

清儿……杭逸风在身后唤她。

自从知道了清儿是自己服毒,便知道了她是假装失忆的。

从那日起他便可以自由出入前殿,只要在连锦年不在的时候便可。

华清没有转头。

有什么眉目吗?她暗中派了杭逸风,去为如蝶诊治。

杭逸风叹气:我在沈淑妃的人中处,发现了一种奇怪的膏体,据我判断,里面掺了红花粉。

华清的身子有一丝颤抖,他看在眼底,心疼。

还是个善良的女子,却强迫自己去恨。

后来我发现了她藏在身上的这个——伸手递上一个黑色的锦盒。

华清木然的接过。

那是一个纯黑的锦盒,毫无华丽的花色。

打开,里面是乳白色的膏体。

正要挑一点出来,杭逸风急忙阻止:别,这红花对身子可不好——华清抬头:这红花是做什么用的?堕胎。

只简简单单回答了两个字,杭逸风拿过华清手中的锦盒,交由我处理吧。

放在你这也不安全,万一给人看见了,说是你下的药……嘴角夫妻一个微弱的笑。

是谁了?谁下的药……这宫里,可能下药的人太多了。

还是……杭逸风犹豫着,那何修容的事……华清叹息。

自作孽罢了。

想起上一次,在咸安宫外遇见她,那慌张的表情,心下已经了然。

想必她是以为华清已经看到她和情郎相会,所以不惜落井下石,诬陷华清是凶手吧?只是冥冥中皆有注定,华清并没有把那次的事放资源熊出品 ----百万级打包资源提供者 zybear.taobao.com坤明宫。

后园阴暗处。

这事你干得不错……原本只是想弄掉那孩子,没想到傅华清这么一闹,这沈如蝶也完了。

真是一箭双雕。

李才人谦恭道: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要娘娘遵守承诺……你放心吧。

我过些日子就向皇上提那事,将来本宫的好日子,也还要靠这孩子呢。

到时候肯定有人出来反对,你也要出些力才好。

是,臣妾多谢娘娘了……你快走吧,小心点,别给人看见了。

李才人沿着墙角阴暗处匆匆离去。

方才转过身,杨奇秀那张清秀的脸庞此刻却浮现出与其不相称的妖媚。

如今,只要处理好傅华清,便后顾无忧了……远处有凄厉的叫声,透过那重重的高墙传来,飘渺的如同远处玉岚山上每日的晨钟,然而却不似晨钟的连绵不绝,凄惨的如恶鬼纠缠。

她心中一凛,打了个冷战。

夏末初秋的天气,死瞬间有如寒冬一般的阴冷。

愣了半晌,才叹口气道:这后宫之中,什么时候不阴冷呢?自从从江湖踏进这后宫,她便已不复年少时的轻狂与单纯,那暗不见天日的宫殿,那些狠毒如蛇蝎的对手,早将她那点江湖儿女的真性情磨灭干净。

如今,也只不过是一个得不到丈夫的爱的女人罢了。

梨香宫。

连锦年一进门,便有一股浓郁的想起扑鼻而来。

这是唐贵妃身上特有的香气,是去年进贡的贵妃醉,当时他只赏了这唐贵妃一人。

拐过屏风,便见那女子懒懒的我在锦榻上,身上只披了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隐约可见那象牙白的美好肌肤,一头青丝已出去发髻,随意的披散着。

那双含笑的眼,更是若有似无的将那勾魂的眼神送与他。

皇上……娇呼开口,带些许嗔怪,您怎么才来……方才侯德宝偷偷来告诉她,皇上无意间透露了晚上会来这梨香宫,顿时是心花怒放。

自从回宫之后,皇上便好久不曾临幸妃子了,今夜却动力了这念头,且第一个想到的扁丝她,怎不叫她得以万分?却不见连锦年的笑脸。

连锦年只铁青着脸,几步便走到了一边的梨花椅上坐下,并不多看一眼她那撩人的媚态。

唐贵妃心下便知不好,不禁有些臊了,急忙起身,将那轻纱裹了身子,婀娜几步到连锦年身边,身子一软便要坐进连锦年的怀中。

却被连锦年重重一推,跌落在地上。

皇上!心中有些惶恐,只能撒娇着,顺势在地上不起来,伸出一只娇滴滴的玉手,等着连锦年来牵。

纵是心中对她再有不满,却没有男人能面对这样的娇美人而坐怀不乱吧,只要他有一丝的心动,她便有了胜算。

连锦年玩味儿的看着地上的唐贵妃。

唐令心,你倒是花样不少。

嘴角勾起一个微薄的笑,眼神亦有些迷离起来。

唐贵妃抿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皇上,还不拉臣妾起来吗?这地上凉,可要冻坏臣妾了。

双眸微眯,无限娇媚慵懒。

连锦年亦盯了她。

她的眼,与清儿有八分相似。

便伸了手,握住那芊芊玉手,微微使劲,便将那轻巧的身子从地上拉了起来。

那轻纱顺势滑下,美丽的躯体展现无遗。

哎呀!脸上两抹娇羞,急忙伸手扯住那纱,羞羞的遮住半身,皇上……娇叫着便要靠近。

却——161无人省:引诱(2)被连锦年捏住了下巴,那手劲,无一丝怜香惜玉。

唐令心,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那好看的湿润眉眼,有凛冽的杀气。

皇,皇上……这才知道大事不妙,不禁有些结巴,臣妾是哪里做的不对,惹您如此生气?拜你所赐,腾失去了朕最疼爱的孩子,你说朕是不是该生气?连锦年咬了牙,手将那玉瓷般的下巴捏得更紧,泛出淡淡的红来。

唐贵妃吃痛道:臣妾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什么最疼爱的孩子……你无需再装。

沈如蝶已经把你出卖了。

想起清儿,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她的心会是多么的痛!眼前的娇柔女子,便更加显得如妖魅一般。

什么沈如蝶!唐贵妃打算来个抵死不认账,臣妾不知道妹妹诬陷了臣妾什么……皇上,臣妾才是受害者,臣妾亦失去了孩子!鬼知道你的孩子怎么没的!连锦年发疯似地怒吼,你这蛇蝎心肠的妇人,为了陷害清儿,不惜牺牲自己的骨肉!朕今天就杀了你,免得你再留在宫中,害得朕断子绝孙!那手瞬间从脸颊处移到颈脖,只一只手,连锦年发了狠似的掐下去。

唐令心拼命地挣扎着,那长长的指甲,在连锦年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皇上,您疯了吗……朕没有疯,可留着你这样的毒妇,迟早一天会被你弄疯!正在气头上,连锦年的眼中是鬼魅般的黑影纠缠,如同那日华清的眼中的鬼魅一般。

皇上……看在臣妾多年侍候您的份上,只能拼命掰开连锦年的手,可连锦年习过武,上过阵,那力气岂是她能对抗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苦劳?真是朕的爱妃了,天天算计朕的宠妃真的是累着你了!忽地想起,恼怒得更加不愿松手,你说,洛娘是怎么死的?唐令心震惊!原来他早就知道洛娘的事了!忽然笑了:洛娘,我自然是对不起洛娘,可是……若是洛娘活到如今,难免不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连锦年,这是你该得的!你根本只把我们当作是你控制你的江山的工具罢了……洛娘,你有脸提洛娘……什么意思?直到今日,我方才明白,我受了那么多年的庞,不过是因为我的眉眼长得和傅华清有几分相似罢了……洛娘她之所以比我更受宠,是因为她长得更像一些……连锦年,你从来只把我们当作傅华清的影子罢了……闻言,连锦年不怒反笑:如今知道也并不晚。

你若乖乖地肯做这影子,朕也不会为难你。

如今,朕要你连影子也做不了!那手越发地用力,掐住那已泛出奇异红色的脖子。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眼中竟有点点泪光闪烁,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不是吗……唐令心,我们不是夫妻,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工具罢了。

凄历的光在眼底一闪而过,互相利用的工具吗?皇上要……杀臣妾吗?她嘴角是狡黠的笑,皇上可要考虑清楚……臣妾一死,西北边关不保……猛一个激灵,连锦年的手颓然松劲。

西北边关!唐家世代武将,唐令心的大伯父唐铭是镇守西北的大将军,唐毓祈亦是定远侯,若是杀了唐令心,虽他无心动唐家,恐怕唐家便会先生异心!唐令心杀不得!见连锦年亦是犹豫,唐贵妃知道自己一把已经赌赢了。

手捂了在胸口,连连娇喘。

皇上,您真要冤枉死臣妾了……那狡黠的笑早被楚楚可怜的泪光取代,她哭道,如蝶妹妹发了疯,宫中众人皆知,皇上怎么能听信一个疯子的话,便要臣妾的命……臣妾虽然先对不起洛娘,可当初也并没有要她的命,如今这事,真不是臣妾做的。

反正沈如蝶已疯,他亦没有证据,能奈她何?连锦年目光暗沉。

是,如今还不到动她的时候。

她不是沈如蝶,她身后的力量,足以动摇他的江山稳固。

忽地叹气。

想来是朕急了,一时欠了考虑,委屈爱妃了。

目光中满是歉意和怜惜。

唐贵妃亦松了口气,娇媚地笑着,软倒在连锦年怀中。

皇上方才差点要掐死臣妾了。

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身子贴了上去,皇上可要好好补偿臣妾……连锦年心生厌恶,这曾经他迷恋一时的肉体此刻看起来却如死尸一般,散发着腐烂的臭味。

不自然地推开她。

朕忽地想起,御书房还有些奏折没有批阅。

他脸色平静,嘴角是淡然的笑意,等朕先回去看完那几道奏折再来。

推开唐贵妃便起身要走。

皇上留步!唐贵妃不甘心地,几步上前拦在连锦年面前,即使那轻纱落地,全身裸露亦顾不上了,皇上,先留在这里,让臣妾好好地侍候你,再去……眯起双眼,将自己丰满的身躯靠上去,那殷红的小嘴亦挑逗地在他的喉结处轻吻。

连锦年没有答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尽情地表演。

见连锦年沉默,唐贵妃得意地以为连锦年已在自己的挑拨下不能自已,眉眼之间春意盎然,微微地娇喘着便要吻上连锦年的下巴。

爱妃还是先歇着吧。

看够了她的表演,连锦年面无表情地推开她,头也不回便绕过屏风出去。

身后,只留下唐贵妃恼羞成怒。

眼眸中冷光暗闪。

傅华清,不除掉你,皇上的心一天无法留在我的身上。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无人省:淡愁初秋之夜,月色如华。

夜清宫。

花丛中的秋千架上,爬满了绿色的藤。

华清伸手,温柔地抚摸。

一朵淡粉色的小花,娇滴滴地开着,那玉葱般的指尖掠过,微微地有一丝颤动。

心中还感叹着,那朵花儿早已捏在两指之间。

还是忍不住心底的诱惑,放在鼻下轻轻地闻了。

是一股淡淡的青草气息,混着秋夜的萧瑟。

公主好雅兴。

身后响起的是他淡淡戏谑的声音。

她似乎很爱嗅这些植物,每每都喜欢摘了在手里,细细地闻着,犹如吮吸着甘露的娇柔小草,那样可爱可怜。

华清转身,眉眼间是明亮的笑,霎时使得周围的黑暗不复存在。

连锦年,你来得正好!月色如洗。

微风轻拂,送走两人的低声软语。

自小的时候起,我便喜欢闻这些花花草草。

华清眯着眼,尽情地呼吸这空气中的淡淡青草味道。

在她身侧,连锦年笑而不语,只动作轻柔的帮助她推动着秋千,小心翼翼如同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

父皇和母后都很奇怪,还老取笑说,我前世一定是一只兔子。

不满意地撅起小嘴,眼角却是一滴清泪溢出。

便是兔子,你也一定是月宫的玉兔吧?那么圣洁,那么活泼,是厌恶了月宫中的清冷寂寞,才下凡来了人间。

连锦年……她忽地轻声问道,你说,我便是答应了,母后会不会承认你这个驸马呢?连锦年心中沉痛:草民不知。

肯定是不会了吧……九泉之下的,他的岳父岳母……只是你们放心,我代替了你们执掌这江山,我亦会代替你们好好地疼爱清儿。

院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道。

杭逸风依然改不了那毛病,喜欢在院子里架了炉子煎药,华清亦随他去了。

拣了附近一处坐了,她支起下巴,看着他满头是汗地扇动手中的扇子,袅袅白雾从药罐子中飘逸而出。

她便凑上鼻子,皱了眉头闻了。

杭逸风,为什么你的治疗方法这么奇怪呢?她不满地。

别的大夫都是开药方煎好了,她便就着酸梅子一鼓作气喝下便是了,偏偏这杭逸风喜欢开放子给她闻——她的鼻子可是用来闻花草的香味的!杭逸风笑:我是山野里来的大夫,自然与你们皇宫里的御医有所不同。

恶作剧似地用力扇起来,飞起一阵烟灰直冲华清的鼻子,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华清微恼,站起来便要打他。

杭逸风自然也不会束手就擒,站起来正要跑,却有一条粉色丝巾从怀中掉出,飘飘袅袅在空中旋舞着,优雅落地。

华清抢先一步,拾起那丝巾。

摊开看,却是一条精致不同一般的丝巾,雪蝉丝的料子,上面绣了精致的梅花,朵朵娇艳欲滴,正映雪初绽。

角落处,银线绣了两个字——令心。

哪里来的丝巾?华清疑惑道。

没听说杭逸风有什么红颜知己啊,且这雪蝉丝是宫中才有的东西——这宫中除了她,他还认识什么主子,能用得上雪蝉丝的丝巾?杭逸风讪讪地:是唐贵妃送给我的。

一边小心地观察她的脸色。

果然看她瞬间拉下了脸,语气冷然:我竟还不知道,是身边的人与那唐贵妃走得那么近。

恼得用手生生扯烂了手中的丝巾。

杭逸风急忙解释:前几日我在宫中乱走,没想到正遇上唐贵妃,经了风寒晕厥过去,急得那小侍女不知所措,我才上前去……见华清的脸色依然没有好转,讪讪地住了嘴。

清儿,我是个大夫。

你带了这丝巾在身上,不怕我见了认为你受了唐贵妃的东西,被收买了来陷害我?眼底是黯然的冷光,竟让他不寒而栗。

你也会这么想吗?他亦敛了笑容,严肃地问。

也许会。

她冷然转身,只是这一条小小的丝巾,似乎收买不了杭大夫。

下一次,也许便是什么金银珠宝了。

心中虽然相信他,却忍不住的,说出口是心非的话来。

身后,杭逸风亦是恼得脸涨了个通红。

傅华清,在你心里,我是为了荣华富贵才跟你进宫来的吗?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吗?你不知道,我是无法看着你再一次受到伤害,无法忍受独自留在家乡,心中却是对你的思念和你安危的担忧才来的吗?御书房连锦年背了手,面壁而站。

那一面墙,与这皇宫其他地方不同,被刷了成白色,上面画的是淡淡的泼墨江南水乡图,白墙乌瓦,水巷交错,轻巧的小船儿在那狭窄的水道中敏捷地穿梭着。

细雨绵绵,平添淡淡哀愁。

初进宫时,他在这里面见皇帝——也便是清儿的父皇,那是便知道了这幅画,是清儿撒娇赖皮,才逼得皇帝把这墙刷了,画上江南烟雨图的。

这淡淡的哀愁,细密的小女子的心思,怕不是他们这些心中有天下的男子能懂的。

然而,这却成了清儿离宫之时,他默默思念她的支柱。

皇上……侯德宝悄声进来,端进御膳房刚做好的点心。

他回过神来,顺手拉上画前的帘子。

那明黄色的帘子一合拢,便瞬间掩盖了那一丝水灵秀雅,整个书房只剩金碧辉煌。

才看那点心,原来是清露梅花蒸,便又是一阵失神。

这是清儿爱吃的东西。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无人省:义子侯德宝,预下一份,命人送了去夜清宫。

侯德宝诺诺地应了,忽地又想起什么似的:万岁爷……这奴才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连锦年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讲罢,只要不是挑拨离间别有心思的。

侯德宝连忙掬起笑容:奴才不敢。

只是奴才方才想到,这德馨公主……小心瞧着连锦年的脸色,奴才总觉得,她这失忆……够了,下去吧。

不耐烦地打断,联知道你想说什么。

不过是说清儿的失忆颇有蹊跷罢了,这后宫之中,前边朝上,这样的质问疑问他都听得耳朵生茧了。

皇上不觉得奇怪吗?侯德宝却破天荒地没有听命退下,奴才与德馨公主并无仇怨,只是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觉得这次德馨公主中毒之事,有些不寻常。

怎么个不寻常法?连锦年微恼,却依然克制住。

那砒霜的分量,怎么就刚刚好能让她发作,却又不过量?这沈淑妃是恨她入骨,先是假冒她妹妹,又是在小选时陷害她,平日里有对下人发牢骚,定要德馨公主不得好死……看见连锦年脸色忽地发青,连忙转移话题,这砒霜毒性大,只一点便置人于死地……若真是有人下毒,不至于会放不够量吧……这话说的连锦年心中亦是一凛。

这侯德宝也看出来了!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也许心中并不想查个水落石出罢了吧?何况,这何修容……上次陷害沈若水一事,若德馨公主真的失忆,该是不会记得的,可这次,却一并也将她……说是巧合,这宫中没有一件巧合是真的巧合。

够了!忽地心中惶恐。

清儿不会做这样的事,她虽然刁蛮了些,却一直是善良的……退下吧。

顿了顿又道,若让联从他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侯德宝……侯德宝吓得一个哆嗦,急忙道:奴才知道,奴才告退……临出门,他回头,正看见连锦年烦恼皱眉,苦思不解的神情。

嘴角是狡黠的笑。

才踏出门,便看见皇手杨奇秀盛装打扮了,正款款下了软轿。

急忙几步下了阶梯,掬起笑脸如菊花般:哟,皇后娘娘,这可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说着便蹲下身子,用那袖子替皇后掸了掸鞋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娘娘多日出宫在外,奴才可挂念着娘娘呢……杨奇秀也不看他,眉目之间的英气凛然:侯公公,进去通报吧。

侯德宝也知道这皇后娘娘的脾气,也不敢再多拍马屁,便颠颠地进去通报,不一会便又小跑着出来,脸上依然是那讨好的笑容:娘娘,您请——殿中,连锦年已正襟危坐了。

对于杨奇秀,他心中亦有愧疚。

曾经,他也真心的以为,奇秀便是他生命中的女子,连家长辈亦把她看作是自家的儿媳妇。

将来长大了,他便会娶她,然后好好地疼爱她,生儿育女;等将来父亲做了皇帝,他便是王爷,她则是当之无愧的王妃。

然而在见到清儿以后,他才晓得,所谓命中注定。

杨奇秀亦早就察觉出他的转变,知道他的心已经随她人而去,却始终没有如他所料的那般大吵大闹,或者在这后宫之中兴风作浪,反之,她似乎对一切都淡淡的,更是将自己手中那点皇后的权利也交予了别人。

因为对她的愧疚,无法面对,也甚少临幸她,她却始终如一,只是冷然地笑着,毫无怨言。

仿佛这个皇宫之中的事,都与她无关。

臣妾参见皇上。

略略施礼,也不等连锦年回答,便起身拣了一张椅子做了。

连锦年亦没有责怪的神色。

皇后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吗?神色温和地问,虽已疲惫不堪,嘴角亦勉强支撑起笑容。

杨奇秀心中微凉。

连锦年,曾经我们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什么时候变成只能有事才能来找你了呢?很久以前了吧?臣妾今日来,的确是有事要禀报皇上,并请皇上下旨。

展颜而笑,清丽不俗。

连锦年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臣妾想请皇上恩准,收大皇子煜华为义子,由臣妾来抚养。

连锦年猛然抬头,却看见她一脸笑意盈盈,似无城府之状。

要收煜华为义子?连锦年这才来了兴趣,一眼黑眸不再懒洋洋,而是带了探究的神色,你是皇后,这煜华本就该叫你一声母后……话虽如此,但臣妾已与李才人商量过了,臣妾膝下无子,李才人又自知身份低贱,会影响到大皇子的前途,因此愿意将大皇子交予臣妾来扶养。

哦?李才人亦答奕了?皇上若不信,只管去问便是了。

臣妾绝无强求。

连锦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待朕问过族中长辈,再做定夺。

说罢便起身,朕有些乏了,皇后先退下吧。

杨奇秀起亦起身,走进书桌:臣妾已经拿到族长的许可。

说着便递上一个红色的折子,这便是族长给皇上的奏折。

连锦年一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

她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不过等自己点头罢了。

如果她不答应,她也定有办法应对吧?不禁开始对眼前的这女子有些改观。

或许他错了。

任何女子在这后宫之中,都无法保持原来那样的质朴纯真。

摊开奏折,只潦潦地看了一眼。

嘴角是淡然的笑:既然如此,朕便准了。

明日便让侯德宝带圣旨去。

闻言,杨奇秀脸上是满意的笑容。

即如此,臣妾便先回去,替大皇子预备下寝宫书房了。

连锦年,如果傅华清死了,你心中的伤是不是再无法愈合?你是不是永远再无法爱上其他的女子?那么,皇后之尊和长子嫡孙,将来的帝位必定掌握在我的手中。

既无法得到你的爱,得到万人之上的权利也一定是件很好玩的事情。

连锦年,这是你欠我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无人省:剪影第二日,连锦年果然颁布下圣旨,将大皇子交予皇后抚养。

消息到梨香宫,唐令心恨得紧咬银牙。

我原以为皇后是个与世无争的,没想到她掩藏得这么好,一出手便占尽先机!气得摔烂了屋子里的几只龙凤呈祥玉瓶。

娘娘,莫说是您了,我们奴才也被那皇后驴了。

雪雁趁机添油加醋,平日里一副清高的样子,说什么自己是江湖儿女,不屑宫中这一套,哼,天下乌鸦一般黑……却见唐贵妃瞪了眼,才晓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打嘴:奴婢该死,只不过……够了!此时也无心和这丫鬟计较,皇上这次绝不是一时兴起。

听说今儿个早朝上,族长亦提起了这件事,杨奇秀她根本就是预谋已久!那娘娘,我们该怎么办?雪雁小心道,大皇子的娘出身低下,构不成威胁,娘娘才一直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如今皇后收了他做义子,以皇后娘娘在朝中的声望,极有可能……本宫就是担心这一点。

皇后和要才人想要强强联手,优势互补,这主意倒是不错。

夜清宫。

皇后收了大皇子做义子?华清思索着,莫不是想学华阳夫人认赢异人为子之例?绿萝好奇:主子,什么华阳夫人,什么赢异人,和这皇后与大皇子有什么关系?杭逸风笑道:这华阳夫人是战国时秦国大王的宠妃,这赢异人则是个不得宠的王子,后来在商人吕不韦的周旋下,认华阳夫人为母,在秦王面前才得了宠,后来得以继承皇位。

华清点头:虽然如今这皇后并不似华阳夫人受宠,但是却是素母仪天下之尊,怕是这两强联手,意在皇位。

看来这唐贵妃与皇后之间,一场恶战已然开始。

或许,她只要从中推波助澜,便可以为素儿报仇。

见华清陷入沉思,杭逸风心中有一阵莫名的难过。

这皇宫真不是个好地方,原先在山野间,曾经那么快乐的清儿,眉间再次笼罩上层层的浓雾,挥之不去。

清儿……思虑再三,依然决定开口,昨日我出宫去,在街上遇见了林大哥。

那瘦弱的身子忽地一颤。

……林远?她不敢相信地,他回京城了?杭逸风点头:我们去酒楼里坐了稍许,略略谈了一下最近的状况。

见华清警觉的神色,急忙解释道,你放心,我并没有告诉他你假装失忆这事。

这才舒了一口气。

却又讨厌自己。

林暮的谋逆之心,竟让她忘记了林远曾经给予自己的帮助,对林远也有了芥蒂。

可是,这世界上,她又该信谁?若有所思地望向杭逸风。

除了自己,谁都不是完全可信的。

林大哥……虽然他父亲有了谋逆之心,这是他不愿承认却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但是他不会像连锦年那样,杭逸风的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敬佩,忠孝两难全,他选择哪一边都不帮。

想必他心中一定经过无数煎熬挣扎吧?他是这么说的……心中感动,眼角已经泪光点点泛出。

林远,难为你了。

有鸟儿惊起掠过,留下一道好看的剪影。

宫外。

林府。

林暮方才下了朝,一进门便恼怒地脱了朝服,狠狠地摔在地上。

哼,裴祖寿这个老顽固,居然在朝上参了老夫一本!林夫人闻声而出,急忙倒了茶递上,安抚道:老爷,您先别生气。

这是怎么回事?这裴祖寿和老爷不是一向私交甚好吗?林暮气恼地一把推开那递来的茶盏,哐当一声落地。

裴老头竟然跟皇上说,老夫有心谋反!林夫人亦吓了一跳:这……皇上说了什么?她心中亦知道老爷的确有起兵,自立为帝的念头,可这事进行得秘密,这裴祖寿又如何得知?皇上倒没表态,这裴祖寿手中没什么证据,能奈我何?林暮有些得意起来,只是既然裴老头敢在大殿之上参奏,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老爷没反告裴祖寿诬陷?林暮瞪大了眼:你当我是傻子,等着被人来害?我自然是回参了一本!说到这才有些担忧起来,只是皇上却也一笑而置之。

莫不是皇上亦对此有所察觉?这时,林远正从外面进来,见得林暮,只是冷然地:爹。

便转身要走。

站住!林暮正有气没处撒,站起来便几步过去,你说,你为什么不因宫继续任职?林远漠然地瞥开头:爹是想我做内应,里应外合你的谋反计划?没错!林暮脸涨得通红,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自认没有那个能耐。

难道你忘了,连家的江山是怎么来的?你忘了,先皇先后是怎么死的?林暮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身为臣子,难道你没责任……够了!林远恼火地,你真的是要复兴大昭吗?你是为了一己私欲,想要自己做皇帝!否则你怎么会派人去杀公主!……林暮词穷。

林远一把推开父亲,平静地揉平自己的衣襟。

你放心,我不帮你,也不会扯你后腿。

若将来有朝一日你真的成功了,皇子王爷,我也不稀罕。

话毕冷冷而去,倔强而决绝。

身后是林暮眉头紧锁。

难不成,是因为派人刺杀傅华清而露馅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无人省:温润无人省:温润夜清宫,是闹得正欢的华清。

清儿……连锦年头疼地。

华清扬眉:怎么,我不过是要去行宫找父皇和母后罢了。

连锦年,不要以为父皇把这后宫暂时交予你,便可以管制本公主了。

连锦年颇有些无奈。

别说是去行宫,便是天涯海角,哪里还有她的父皇母后?皇上临行前吩咐了,要公主留在宫中,不得再出宫去。

只能搬出圣旨来。

华清忽地平静下来,眼睛盯住连锦年。

对旨,如今这是你的圣旨吧?心中的怨气忽地一古脑涌出。

是他,帮助他的父亲夺了傅家的江山;是他,纵容连蓉蓉羞辱父皇母后致死;是他,口口声声地说着爱,却一次次给她伤害。

只是,她却拿他没有办法,她只能依靠他,为孩子和素儿报仇。

杀了他,不权仅是她不忍,还是她不能。

杀了他,天下便能回到傅家手中吗?她会为他的死付出代价,会连累天庆和华琳——这两个同为前朝余孽的异母姐弟!连锦年,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仰起脸,是希冀的光芒点点。

……连锦年皱眉一思索,待草民派人将公主的思念之情转达与皇上与皇后。

公主稍安勿躁……她点头,转身便走。

进了屋中,才忍不住两行清泪流下。

主子……绿萝心疼地,抽出丝巾替她拭去泪水,今日主子为何……不怕到时候皇上他兜不住……若是我在这宫里安安分分的,毫不过问父皇与母后,你不觉得更使人生疑吗?哽咽地,却坚强。

绿萝这才了然。

可是主子……不解地,你心里恨皇上吗?若是恨的,为何不干脆下手刺杀,她有很多机会不是吗?若不恨,为何又要……恨。

她轻若无闻地,只是我杀不了他……绿萝,我并不是一个人。

我若刺杀了他,朝中那些人会放过华琳和天庆吗?会放过你们吗?如今天庆是傅家唯一的男西,她难道要傅家断子绝孙吗?如今我能做的,只不过要靠他,替苏素和孩子报仇罢了……傅家的仇,她如今是担不起。

夜清宫外。

万岁爷,这……侯德宝面上有些讪讪的。

连锦年只冷然地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却亦吓得他出一身冷汗。

照今日的情况看来,这德馨公主的失忆又不像是装的……可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御花园中。

八月秋意正浓,枝上的叶子也渐渐地黄了。

花园中,朗朗传来孩童稚嫩的读书声。

唐令心听在耳中,便知道那定然是大皇子连煜华。

轻移莲步,踏上木拱桥,便远远望见皇后杨奇秀坐了在石栏上,正看着大皇子读书。

脸上是微薄的怒意,转瞬便为灿烂的笑容所取代。

皇后姐姐可真是上心,一大早便监督大皇子看书。

银铃般的笑声,摇曳着婀娜的身姿过去。

杨奇秀抬头,见是唐令心,只懒懒一笑。

妹妹怕是忘了皇上的话了吧,竟敢在这大庭广从称呼本宫为皇后。

若让那德馨公主听去起了疑心,皇上追究起来,妹妹可就笑不得这么灿烂了。

提到华清,正戳中唐令心的心思,不禁有些微恼:不过是个前朝余孽,留她在宫中,是皇上看在之前的情分上……我倒要看看她还能装多久。

扳倒沈如蝶,她的下一个目标便是我了吧?可我唐令心并不是沈如蝶,身后的势力,便是皇上也要顾忌几分。

傅华清,我倒要看看谁先死在谁的手上。

姐姐您处处小心,只怕到最后还是落个吃力不讨好巧然笑着,她坐在大皇子身边,伸手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小脸蛋,今日皇上能把大皇子给姐姐扶养,保不齐日后,便给了傅华清……或者傅华清怀孕了……怀孕?杨奇秀冷笑,便是怀了又怎样?她不可能一直被瞒着,我倒要看皇上这场戏能演多久。

若她恢复了记忆,却选择原谅,愿意和皇上白头到老呢?压低了声音,又或者,她根本没有失忆……杨奇秀淡然笑道:荒谬。

若她没有失忆,为何千辛万苦出了宫,又要回来?或许她有非回来不可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只有她自己清楚,但是,杀她唐令心绝对是其中一项。

本宫对这些没有兴趣。

款款起身,望住远处那个软轿上的身影,本宫与她无怨无仇,便是有目的,也与我无关。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华清。

当下便警觉地站起,浑身警戒。

这又是什么人?望住唐令心身边的杨厅秀,华清皱眉问绿萝。

回……民妇杨奇秀,见过公主。

杨奇秀绽放一个清朗的笑颜,又拉过一边好奇地看着华清的大皇子,这是民妇的儿子,连煜华。

说着蹲下身子去,煜华,快来见过公主。

那大皇子倒是机灵乖巧,扬起甜美的笑容:参见公主……姓连?挑眉淡然地,是连家的人。

回公主的话,这孩子的父亲,是未来的驸马的大哥连锦重。

杨奇秀一脸坦然。

是吗?她款款下轿,走了到孩子面前,蹲下身子仔细打量了。

心中忽地一痛。

这是连锦年的儿子,是他和别的女人生的,眉眼间依然能看见连锦年的样子,那样好看的眉眼,温润的笑靥……这样可爱,这样漂亮。

可是她的孩子……一百六十六章 无人省:反目公主,这孩子真可爱,是不是?唐令心笑意盈盈,你看这小嘴小鼻子,哎哟!若是本宫也有这样一个水灵灵的孩子,那可什么都不求了。

华清抬眼看着她。

那双眼,与她的有八分相似。

她看着那眼中的阴狠,心中一凛。

也许,她的眼眸,此刻也是这样的吧?是啊,谁说不是呢。

她淡然笑道,嘴角浮现淡淡的甜蜜,本宫有时候也会想,若将来本宫和驸马有了孩子,是不是也会如此可爱。

说着款款起身,从袖子间掏出一条粉色丝巾。

本宫想,这该是唐贵妃的东西吧?眼中是说不出的揶揄。

果然看见唐贵妃变了脸色。

没想到杭太医无私至此,便是一条丝巾也要上交的。

讪讪地摇着手中的执扇,公主的规矩看来大得很呢。

华清小心看着她的脸色,心中已有些许把握。

唐令心,你对杭逸风有一丝心动是不是?难怪,像你这样久居深宫,成天在算计和阴谋中度过的人,是很难抗拒杭逸风那样明朗的少年和明亮的笑容的吧?倒不是杭太医主动交给本宫的,只是不小心让本宫看见了,当时还像个大男孩似的红了脸,只是本宫想着,这深宫后院的闲言闲语多,万一给人瞧见了,还以为是唐贵妃与本宫的御医私相授受……咬重了那个私相授受,满意地看到唐贵妃尴尬的脸色。

这样说来,臣妾要多谢公主好意了。

也不客气,便抽下华清手中的丝巾。

华清也不恼,只道:只是唐贵妃日后要注意些罢了。

话毕,便示意绿萝扶了上了软轿,也不顾两人的脸色便走了。

想来是深宫寂寞,妹妹你也忍耐不住了。

杨奇秀嘲笑道,只是本宫奉劝妹妹一句,女人什么错都能犯,都能被原谅。

只这红杏出墙的事,男人是不会原谅的。

唐贵妃恼得红了脸:皇后娘娘这话是舒适意思?我唐令心堂堂正三品贵妃,又怎会做出这伤风败俗的事?手中却是不自觉地拽紧了那丝巾。

杨奇秀也不看她,只低声抱起小皇子在怀中:不会那自然是最好。

唐令心,你不就是想借本宫之手除去傅华清吗?本宫偏不进这个套,要斗你们去斗,本宫便笑坐渔翁之利,若是什么时候需要本宫帮着吹吹风,本宫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什么?杭逸风惊得打翻了炉子上的药罐,那暗黄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苦味,流了一地,清儿,你疯了吗?华清是倔强的神色:我没有疯!只有这样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只有这样唐家的人才不会为难连锦年!我做不到!逸风狂躁地在院子里上蹦下跳,清儿,我是大夫,我的职责是救人,不是害人!可我没有别的办法!唐家把持着西北边关,连锦年动不了她!亦是激动得浑身颤抖,逸风,你帮帮我!杭逸风毅然摇头。

他做不到。

清儿要他利用唐令心的好感接近她,趁机娶她性命,他做不到!任何毒,在人体之中都会被检查出来的!试着和华清解释,将来唐家的人追究起来,皇上要如何对应?要把谁当成凶手交出去?我?你?还是什么无辜的人?你一定会有不会被查出来的毒药,不是吗?你不是说你对土方子熟悉得很吗?我……话未说完,便有绿萝神色匆匆地跑来:主子,皇上来了,你们小心些!闻言,杭逸风急忙调整面部表情,做出正襟危坐之势。

却没想到,华清忽地跳到他的身后,冷不防地跳上了他的背!清……公主,你做什么?慌得他顿时乱了手脚。

清儿……原本是温柔清朗的笑,却在见到两人那亲密接触之后,刷地便白了脸色。

你们两个,又在这做什么?杭逸风急忙解释:我们没有……一边急忙要将华清甩下背。

这家伙,到底搞什么鬼?明知道这段时间连锦年已经对他很不满,老觉得他和清儿之间有暧昧了,却还要去惹他?就不怕连锦年没了耐心,做出什么事来,那便坏了她的复仇计划吗?华清却是赖在杭逸风背上不下来,展开一个甜美的笑容,却刁蛮道:做什么!连锦年,你凭什么管我做什么!连锦年亦是恼了:凭我是你未来的夫君,你的驸马!就算她失忆了,忘记了她已经成为他的女人这件事情,可她总不该忘记他们的婚事已经诏告天下了吧?你也说了是未来的驸马。

再说了,便是本宫已经下嫁于你,你也管不了本宫!不服输地,连锦年,你以为父皇暂时把这后宫交给你,你就可以处处管制本宫了?你!一边的杭逸风却是心中一沉。

清儿莫名其妙地找连锦年吵架,他总觉得她别有意图。

连锦年恼得说不出话来,几步上前硬是把她从杭逸风背上拽了下来。

我管不了你,可还管得了一个小小的御医!转身便对杭逸风道,你给我滚出夜清宫,日后要是再敢接近一步,我……要了你的脑袋!连锦年你不要欺人太甚!未待杭逸风说话,华清便嚷嚷着,杭逸风是本宫带进宫来的人……草民不敢把公主的人赶出宫去。

眼底是冷然的光,戾气十足,只是希望在公主出嫁之前,能与别的男子避嫌。

话毕也不管华清气得直嚷嚷着,便喊道:来人,把杭太医带到御医所,听候发落。

气急了,却没看见华清的眼底,竟是得意的笑颜。

连锦年,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杭逸风只有离开了我的身边,才能让唐令心相信他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无人省:谋反夕阳西下。

定远侯府。

有一个娇小的粉色身影,匆匆绕过那门前的两座石狮,不放心地瞧了一眼四周。

定远侯府正在京城最繁华的街上,此时大街两旁是小贩们忙碌的身影,川流不息的人群,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子。

这才稍稍舒了口气,绕到定远侯府侧门,轻轻敲了三声。

便有一个家丁模样的男子来开了门。

快些吧,侯爷已经等了你好久了。

后园闲置的小院中,定远侯负手而立。

那女子上前,恭敬道:奴婢雪雁参见侯爷。

唐毓祈闻声转身,面色严肃地点点头:娘娘有什么指令,快说吧。

雪雁低声道:娘娘说,皇后收养大皇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且娘娘已经与皇上撕破脸皮,再无挽救的机会了。

什么!唐毓祈震惊,贵妃娘娘与皇上撕破了脸皮?妹妹糊涂!这唐家还要靠她在皇帝面前周旋,方能保富贵永世,如今怎么先把皇上给得罪了?雪雁为难地点点头:当初派人去刺杀德馨公主之事,皇上已经知道了。

都怪那沈如蝶,自己疯了也就是了,还要拖我们娘娘下水。

证据是愤愤不平。

唐毓祈倒吸一口冷气:这可如何是好?皇上可有要杀娘娘?可他在外面可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啊。

皇上并没有证据,且畏着侯爷和大将军手中的兵权,才不敢动娘娘,所以娘娘的意思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靠近了,详详细细地将唐贵妃的话原原本本传达给了唐毓祈。

唐毓祈皱了眉。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雪雁道:这事情,侯爷也不是第一次做,有第一次又何必怕第二次。

可这连锦年并不好对付,且林家的实力,本侯也不甚了解。

如今唐家已经是富贵荣华之际,若这时候出了什么事,那可是一生一世都不能翻身啊。

娘娘说了,如今皇上恨她入骨,难保将来有一日不会削了唐家的兵权,翻脸不认人。

与其如此,倒不如拼一拼,搏一搏。

可老爷子对连家可是忠心得很……将军如今正在边关,这京城的事他也做不了主。

再说侯爷和娘娘是他的骨肉,他便是知道了,便是反对,还能到皇上面前去揭发不成?这样一说,唐毓祈方动了心。

好罢,你先回去回了娘娘,这事本侯会掂量着办的。

如今之际,该是先去见见林暮,打探一下虚实都是吧?夜深。

夜清宫。

锦榻上,是甜甜入睡的华清。

锦榻边上,是连锦年,坐了一张凳子上,嘴角是温柔的笑意,眼睛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甜美的笑颜。

因为身份的关系,他不能日日都来夜清宫探望她,那对于他简直如万蚁噬心一般的煎熬,若不来看看她,明日一定又是整日不能安神。

才无奈地选择在她入睡之后,才来看一看她的睡颜。

修长微凉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眉间,那细瓷般的肌肤,带着她的体温,将一阵战栗传达他心底深处。

颧骨上,是一朵紫色的铃兰。

连睡觉时也不愿意卸掉那颧骨上的妆,清儿对这个伤疤该是很介意的吧?心中是一阵揪痛。

这个疤痕,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曾经带给她的伤痛,亦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也许他会带给她更多的伤痛。

唐令心,她是不会轻易罢手的吧?清风淡淡吹起。

漆黑的夜幕将整个皇宫都笼罩在黑暗之中,长长的走廊上,两边的檐上都挂了红色的灯笼,那朦胧的红色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华清光着脚,身上只穿了一件素白的寝衣。

她漠然地走着,似乎永无止尽。

终于到了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竟和那日关押连蓉蓉的屋子的门一样。

这里是冷宫。

仿佛有人在身后推着她,她轻轻地推开门,竟是悄无声息。

一个白色的身影,颓然坐在地上,怀中是一个暗红色的枕头,她那样紧紧地抱住它,珍贵之极。

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那女人低声喃喃地。

华清心中忽地一沉,却禁不住背后的那股力量的推动,踉跄几步走到那女人面前。

女人抬头,竟是如蝶的脸。

傅华清……她漠然地,眼神空洞无一物,傅华清,你杀了我的孩子……我没有!华清喊着,却无法发出声音。

傅华清,你杀了我的孩子,我也要杀了你的孩子……那个鬼魅的声音传来,与之而来的竟是下腹的一阵疼痛。

华清惶恐地低下头,却见那素色的寝衣,已然被血染红了一大片!那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的大腿,层层渗出,加染,直到那素白的寝衣变成了暗红色,如鬼魅的笑靥。

傅华清,你的孩子也没了,没了!如蝶凄厉地笑着,那空洞的眼忽然间充满了仇恨,紧紧地抱住怀中的枕头,我的孩子……孩子……心中猛然揪疼,那层层漾开的痛楚,渐渐侵蚀了她的神智。

连锦年的的依然在那甜美的睡颜上游走,却忽然地,那原本微热的脸儿猛地发烫,亦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清儿,你怎么了?焦急地附身上前,正要仔细查看。

却——孩子——华清尖叫着醒来,忽地坐起,正撞在那个俯身去看的脑袋上。

第一百六十八章无人省:暗光啊——啊——两人同时吃痛地喊出来。

华清一愣:连锦年,你,你怎么在这里?天,方才她做梦了!梦里,她没说什么梦话吧?若是说了不该说的,让连锦年听了去……连锦年无奈地摸着额上肿出的大包,答非所问:公主,没想到您的额头也和您的性子一样硬呢。

华清语塞,红了一张脸。

谁让你……你怎么了?什么孩子?停止嬉笑,连锦年担忧地。

没……没什么。

急忙争辩,方才我做了噩梦,梦见沈淑妃,硬说她的孩子是我弄掉的……梦中如蝶那怨恨的眼,依然清晰地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可是,孩子的死,真的不关她的事啊!连锦年目光暗沉,闪耀着琢磨不定的暗光。

叹息。

你是受惊了。

想要环住她在怀里,却又顾忌着现在的身份,心中好不痛快,那孩子的死根本与你无关,太医在她身子里验出了红花……忽地想起,因为恼怒如蝶,也没把那孩子放在心上,竟一直忘了追究这件事。

毕竟孩子是他的,总该为他做点什么吧?连锦年……看着对面的男子陷入沉思,华清心中一阵慌张。

莫不是方才真的说了什么,引起了他的猜测?这么晚了,没有本宫的传召,你怎么能进夜清宫?为了掩饰,只能拿出公主的架子,水仙呢?竟敢私自放你进来,看本宫不扒了她的皮!说着翻身下榻,便要去扯那墙角的五彩络子。

连锦年急忙飞身过去,勾了她的腰想要阻止,却不想华清一个踉跄,竟晃悠着眼看着便要倒地,连忙身子一侧,环她在怀中。

一时间屋内气氛冷然。

连锦连低头,正对上那一双闪亮的星眸,睁大了看着自己,脸颊通红,映红了颧骨处的紫色铃兰。

轻轻呼吸,不经意地便有淡淡暗香传来,泌入心脾。

望着连锦年那陶醉的样子,华清更是羞恼,急忙从他怀中起来,双手叉腰霸道地道:连锦年,你好大的胆子!不能,傅华清你不能再一次沉浸在他的甜蜜之中。

你要记住他是你的仇人,即使你杀不了他,也不能再次爱上他!你的目的只是利用他,和他的保护,为苏素和孩子报仇!心里却是无法抑制地留恋与渴望着方才那个温柔的怀抱。

连锦年无奈地摸摸鼻子。

果然,这还是那个霸道的公主。

草民失仪了。

夜已深,草民不过过来看公主是否睡得安好。

既然公主无恙,草民先行告退。

水面是波光粼粼,倒映着那乳色的月光。

华清躲在了窗后,依稀能看见湖对岸夜清宫的大门,和那个离开的身影。

心,竟然是空落落的。

林府。

林暮在书房中,冥思苦想。

今儿个早上一下朝,定远侯唐毓祈竟拉住了他,说是要请他去酒楼小酌一杯,心下当时就纳闷,平日朝左与这侯爷并无多少来往,上一次他主动来找自己,也是为了劝他派人去刺杀傅华清。

这次又有什么主意。

京城中最富盛名的酒楼——客来醉。

唐毓祈早预定下一个僻静的包厢,派人清了上下左右的场子,专等林暮到来。

侯爷一番心思,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和老夫商谈了?林暮心中警觉,表面上却是悠然地捋着胡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唐毓祈为他斟上酒:林将军何必如此性急,先喝了这杯酒再说。

林暮也不推辞,拿起酒杯便一饮而尽,看住了他。

便是喝了酒,看你就能说出个天来。

却没想到,唐毓祈开门见山地便告诉他,要与他合作,推翻连家的统治。

侯爷在开玩笑吧?林某忠心于朝廷,绝无二心。

林暮急忙否认。

林将军,明人不说暗话。

你想做皇帝,我不过想保留唐家宝贵永世,我们合作,并无冲突。

唐毓祈悠然地摇着扇子,本侯已经派人查访多时,林将军手中的兵力,唐某也是用兵之人,清楚得很,要推翻连家,还远远不够。

侯爷的意思是……心中已有些许动摇。

若你不与本侯合作,以你林家军的兵力,只能抵挡唐某手中兵力,可是皇帝手中,可不止这么点兵力。

唐毓祈淡然笑道,可若是我们合作,林唐两家的兵力合起来,攻他个趁其不备,倒不是没有胜算。

林暮略一思索。

事出突然,还请侯爷给林某一些时间考虑。

唐毓祈笑:也对,小心为上。

唐某诚意十足,林将军一定会答应和唐某的合作。

回到府中,林暮便把自己关进书房,思索良久。

唐毓祈说得没错,现在他迟迟不肯发动兵变,就是因为他手中的兵力不足以与连锦年抗衡,若是有了唐毓祈手中的兵力,再加上唐老将军的兵力,胜算就大了许多。

可是,他怎么能相信这唐毓祈不是连锦年派来引他上钩的?唐家长女是贵妃,荣耀至极,他又怎会……可这后宫争斗,谁又说得清楚?不行,得先找个宫中的耳目,摸清楚形势再说。

再者,唐毓祈竟然这么轻易地便掌握了他的情况,看来这保密功夫还许加强。

要像连家那样,一举成功。

一百六十九章 无人省:心病梨香宫。

唐令心卧了在榻上,凤目微闭养神。

稍许,雪雁推了门进来,走进了小声道:娘娘,陈太医今儿个不当班,奴婢给您请了别的御医来,您看成吗?唐令心蛾眉微蹙,语气已是不悦:跟了本宫这么久,你不知道本宫的身子一向是要陈太医调养的吗?雪雁道:可是上次德馨公主带了杭太医来给娘娘把脉,杭太医也……奴婢就想……榻上的人忽地睁开双目:你说来的是杭太医?是。

见娘娘来了兴趣,雪雁忙献宝似的,如今宫中的各位主子,都排着队想要杭太医来瞧一瞧身子呢,都说能沾些德馨公主的福气。

另外这杭太医年纪轻轻,生得相貌堂堂,怕也是这些深宫女子心中倾慕的吧?传吧。

雪雁应声起来,放下榻前的竹帘子,不一会儿便领着杭逸风进来。

隔着竹帘,唐令心细细地打量着外头那个白色的身影。

看不真切,却能记得他那清秀好看的五官,此刻与那帘子外头的高大身影重叠在一起,竟激起她心中阵阵涟漪。

臣参见贵妃娘娘。

杭逸风恭敬地行礼。

唐令心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雪雁进得帘子来,手中捏了一根红丝线,小心地绑了在她雪瓷般的手腕上,又牵了令一头出去,交予杭逸风。

杭太医,你快替我们娘娘瞧瞧罢。

娘娘最近食欲不振,吃什么都没味道。

雪雁絮絮地在一边唠叨着,那陈太医也给开了好几副药,都煎了吃了,却总不见效。

上次你给我们娘娘把脉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雪雁,你絮絮叨叨的,让杭大夫怎么精心为本宫把脉?还不出去!虽平日里也听惯了雪雁的唠叨,今日却不知为何,特别心烦。

是。

雪雁委屈,却不敢违抗命令,只能悻悻地出去。

屋子里便只剩下唐令心与杭逸风两人。

杭逸风倒是心无旁鹜,眯着眼睛,歪着脑袋细细地把着脉。

帘子里头的唐令心,却是七上八下,忽地尴尬起来。

许久,才找出了话题:听说前些日子,杭大夫惹恼了皇上,被赶出了夜清宫,不能再服侍德馨公主了?杭逸风心中一凛。

果然是问起了。

只淡淡地道:这后宫之中,果然没什么事情是瞒得住的。

不带一丝情感。

杭大夫与德馨公主回宫之时一并带进宫来的。

不能服侍公主,心中一定不痛快吧?杭逸风放下手中的红丝线:娘娘身子有些虚。

臣听闻娘娘曾经小产过,怕便是病因,其实此乃心病,娘娘心中无法忘记死去的皇子,才导致心情郁结,食欲不振。

说着便提笔,臣看过陈太医的方子,并无不妥之处,娘娘只要吩咐奴婢煎了,按时吃药,自然会好的。

说罢,整理药箱便要走。

杭大夫还没有回答本宫的问题。

唐令心微恼。

没什么痛快不痛快的。

杭逸风回道,臣跟随德馨公主进宫,本来就是为了谋一份差事。

如今心愿达成,还有什么不痛快的?只是如此而已?心中是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却依然追问道:本宫可听说,杭大夫与德馨公主在宫外就相识多时,感情颇深。

皇上也是因为看到杭大夫与公主的亲密举动,才下如此命令。

臣的确在宫外就与公主相识,不过只是一般的医者与患者的关系罢了。

公主失忆后,亦感激臣的收留之恩,才许了臣一个御医的差事。

这是心中早已背了千遍万遍的谎言,此时说起来虽溜,心中却依然有小小的波动。

只是德馨公主刁蛮任性,差点让臣惹恼皇上丢了小命,如今能离开她的身边,对臣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转身对这帘子里的人,娘娘是否还有其他问题?若是没有,臣想先行告退了。

没了。

唐令心心情大好,说话的声音也愉悦起来,来人,送杭太医出去。

雪雁应声进来,替杭逸风拿了药箱,领着杭逸风出去了。

唐令心却私下里盘算起来。

前几日大哥已传进消息,那杭予允大夫已经永远无法说出当时那个秘密,要她在宫中处理了杭逸风,便无后顾之忧。

可是,她却犹豫了。

记得那日,她心情烦闷,遣散了众侍女,自己一个人在宫中漫步。

却没想到,连日来的事情让她心力交瘁,竟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起来,连忙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要开口喊雪雁过来,却没想到自己走得太远,因为头晕又喊不出声来,竟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当时的她,心中恐慌。

孤立无援,这是长久以来她最害怕的一个词。

一直以来,她的身后都有唐家的势力,有强大的兵力,她才可以在这后宫中得尽连锦年的宠爱——她一直知道这些宠爱都是建立在她唐家的强大势力之上的。

若是有一天,她的身后不再有这些势力,便是她的荣耀结束之时。

却在那时候,他出现了,救醒了已经毫无知觉的她。

醒来的那一刹那,她忽然有流泪的冲动。

傅华清,你何其幸运……她明白,杭逸风已经成了她心底的一块心病,她不忍杀了他。

如今他离开了夜清宫,也许正是好时机。

若将他收为己用,那不是一举两得。

第一百七十章 飞絮轻:仇恨出了梨香宫,杭逸风远远地望见前面的亭子里有一个绿色的身影,焦急地往这边望着。

轻轻叹了一楼气,慢慢地踱了过去。

奴婢参见杭太医。

绿萝恭敬地。

杭逸风点点头。

心里苦笑。

这样生疏起来,还真不习惯。

想起他药庐的那段时光,她和红蕊都是那样明媚地笑着,叫他一声杭大哥,清儿亦是常常地展开笑颜,如雨后重生的小花……一切防佛在昨天,想起来时却已是当时情景已不在,物转人亦非。

却见绿萝面有难色,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

怎么了?关切地问道。

绿萝抬头,却正对上那双明亮的眼,心中难过,却不敢讲。

犹豫再三,才道;有人在宫外,发现了……杭大夫的尸体……如青天霹雳般,杭逸风顿时愣住。

周围防佛一瞬间安静下来,有初秋的风请请抚过,吹过一枝黄叶,袅袅落下,如蝶清舞。

半晌,才能愣愣开口:是……我爹?不可能!爹孤身一人在外游医数十载,有什么样的艰苦什么样的凶险没遇到过,怎么会……据说是遭人暗杀……一剑刺在喉咙……绿萝难过地。

与杭老爷子也相处了一段时间,虽然那时便觉得他古古怪怪有问题,却不失为一个慈祥的父亲,自小便没卖到连家做婢女,从未感受过父母的慈爱,私底下,也是把他当作父亲来看待的。

杭逸风的脸色依然惨败,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

心中是无可复止的揪疼。

爹……从小便没有见过母亲,是爹靠行医挣来的几个微薄的钱将他抚养长大。

虽然自他十岁起,父亲就开始云游行医,常年不在他身边,可是那份亲情,却不是时间与空间冲淡得了的。

主子说,很有可能是唐贵妃……杀人灭口。

绿萝担忧地,主子还说,怕如今你已经不安全了,那个计划暂时搁置罢。

不用了。

坚决地,不带一丝情感,如今爹亦死了,我已是毫无牵挂。

生死又何所惧呢……虽然父亲一定不同意,他去找唐家报仇,他也不会去报仇——爹早说过,生死各由天命,他们这些做大夫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只是,若能帮清儿达成心愿,便是死了,这一生也无憾了吧?绿萝,你回去告诉清儿,我自会小心。

无须为了我,而坏了她的计划……唐贵妃这边,似乎对我很有好感。

他能感觉道,从她那紊乱的脉搏,他能感觉到她当时激动起伏。

苦笑。

或者真如清儿所想的那样,这个唐贵妃看上了他?夜清宫。

华清独自一人坐在了清水阁的木阶上。

破天荒地,明天将脚浸入水中,而是抱膝坐了,愣愣地望着那荡漾的水面。

水面上,落着些许的叶子,半绿不枯。

昨夜里,好久不见的林远竟然出现在夜清宫。

臣参见公主。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声音里猜测,他最近是否安好。

她听到的是平静不波澜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管是不是装出来的,他还能装,她就放心了。

林远……那一次你怎么不告而别。

久别重逢,不禁有些喜极而泣。

林远亦动容;臣……去了行宫保护皇上皇后的安全。

她的眼泪从是能轻易地勾起他的心情波动,臣没想到,公主会这么在意臣的去留……忘记了他们并肩的那段日子,她不该对他的离开有什么特别的,不是吗?华清亦意识到,林远并不知道自己假装失亿的。

是……急忙掩饰,那你今夜为何进宫来?深夜进宫,他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她吧?果然,林远叹气道;臣来其实是来找杭逸风杭大夫的。

却不知道原来逸风已经被连锦年赶出了夜清宫,有人在京郊外,发现了他父亲的尸体。

华清震惊。

杭予允的尸体!一定是唐贵妃要杀人灭口,才派人去杀了杭大夫……杭大夫虽然医术高明,却不会武功。

手无缚鸡之力,要杀他其实容易得很。

她的执意报仇,又害死了一个人。

如今,只能先让逸风暂时放弃那个计划了吧?要他在这个时候接近唐贵妃,那不是羊入虎口吗?正想着,身后有轻微声响。

是绿萝回来了。

怎么样,我的话你带到了吗?华清起身,急忙几步上前抓住绿萝的手。

却看到她为难的表情,边已经猜到。

他不愿意放弃,他也要报仇吗?她又使一个人陷入了仇恨里,和她一样痛苦不堪吗?不……绿萝黯然道,杭大哥他并不是为了报仇。

他说,如今他是无亲无故,若能帮助公主完成心愿,这一生也不枉来人世一遭……已是忍不住两行泪落下;主子,绿萝真的好怕……仇恨,仇恨是可怕的东西。

绿萝不怕死,只是怕公主如此执意报仇,将来会害了更多的人,到时候,后悔也晚了……不!华清倔强地,你不明白……没有人害你家破人亡,没有人因为救你而死,你也没有失去你的孩子……你不能明白我有多恨……我已经杀不了连锦年,我已经恨自己无能,苏素,红蕊,还有孩子的仇,我是一定要报……唐令心,我是一定不能放过。

第一百七十一章 飞絮轻:砒霜御书房连锦年正埋头批阅奏折。

案上是堆积如山的奏折,两名侍女在左右,挑了灯照着。

为了不让华清偶然路过,看到这边的灯光起疑心,竟不敢大点灯火,还真是破天荒,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在这御书房批阅奏折是堂堂正正的事,却要偷偷摸摸如小贼一般,说出来是被人嗤笑的吧。

侯德宝悄然推门进来,小心到殿中,轻声道:皇上……奴才有事禀报。

连锦年眼皮也没抬:说罢。

藏书阁方才来报,说……藏书阁用来药老鼠的砒霜不见了。

小心地观察着连锦年的脸色,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心中有些忐忑。

今日这些话说出来,会不会皇上盛怒之下,硬是把他当作居心叵测之人呢?这便是了,肯定那沈如蝶拿走的,下在了清儿身上。

你们不是一直找不到那砒霜的来源吗,这会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侯德宝硬着头皮:可是据管事的将,那淑妃并没有进过藏书阁……这藏书阁是宫中禁地,没有皇上的允许谁也进不了啊。

只有那……却见连锦年忽然抬起头来,怒目而视,吓得紧噤了声。

侯德宝,你这是什么意思?已经猜到侯德宝要说什么,心中有自然的抗拒。

皇上,奴才没什么意思……管事的的确说了,德馨公主曾去过藏书阁……正巧还看见他们药死了耗子,还吓了一大跳呢……话音未落,早有一个奏折迎面飞来,正好砸在他的脑门上。

说!你是收了谁的好处,要来这里挑拨?连锦年大怒。

慌忙跪下,吓白了一张老脸:皇上息怒,奴才对黄山并无二心,也并非收了什么人的好处,奴才是一心为皇上,怕这德馨公主万一是假装失亿,到时候做出什么对皇上不利的事情,奴才的人头不也难保吗!你敢在朕面前撒谎!哪里知道根本不愿意承认的连锦年,完全听不进这番话,你三番两次在朕面前说清儿是假装失亿的,你说,她为什么要假装?为了报仇?那她早有一千次杀朕的机会了!她为什么不动手?奴才想,或许……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德馨公主是什么目的,他还真猜不准。

或许是她的目的并不是皇上,是……比如说沈淑妃……还有唐贵妃,这唐贵妃害她丢了孩子,所以奴才想……荒谬!清儿不是那么有心计的人!虽然嘴上这样说,心底却亦有了怀疑。

砒霜,沈淑妃…………怀着身子……华清喃喃地。

半晌沉默不语,才缓缓起身道:算了,放她回去吧。

落寞地说完这一句,也不等待侍女们抬来软轿,便独自走了。

那远去的背影。

那么哀愁,那么悲伤,竟不似华清……那些悲伤太沉重了吗?便是失亿了,却还能感受得到?我哪敢要你的脑袋!不禁哽咽,脱口而出。

连锦年愣住。

方才还一脸刁蛮傲然的她,此刻却似乎笼罩在浓浓的悲伤里,那眼眸中的泪光点点,似黑夜里暗沉的星。

……清儿,她真的是假装失亿吗?忽然,门外一个小太监急急地冲进来;皇……皇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连贯。

这是怎么了,后面有老虎追你不是?侯德宝便骂道。

不,不是!小太监急得手舞足蹈,公主,公主朝这边……来了两字来未说出口,连锦年立即变了脸色:侯德宝,快,快去拿了衣裳了给朕换了!你!又对着那小太监道,把这奏折给我收了,茶也给我倒了!却看见那搁在笔架上的毛笔,饱蘸了墨汁,也管不了许多,急忙一把抓起便仍在书桌底下。

这么晚了,清儿不在夜清宫歇着,跑御书房来做什么?如今皇上又不在宫内,这御书房按理是该闲置的,她却跑来了,难道真如侯德宝说的,她根本没有失亿,所以才会……长廊上,已经换了普通袍子的连锦年带着小太监急匆匆地走着,迎面来的便是悠然地坐在软轿上的华清。

草民参见公主!急忙行礼。

袍子底下露出皇帝的衣裳才能绣的水罗云龙纹,急忙扯了扯,掩了在外衣下。

华清看在眼里,表面上不动声色。

连锦年,这么晚了,你还在宫里转悠,还真是不避嫌啊!半是嘲讽半是认真地。

连锦年深呼吸,从容答道:公主说笑了。

草名即将成为公主的驸马,这宫里的娘娘们自然是草名的母亲……什么母亲,只有皇后是本宫的母亲,那些什么妃的,她们也配?噘嘴刁蛮地。

是。

讨好地赔笑。

华清看在眼里,心中亦是叹息。

连锦年,要你这样陪我演戏,也真是难为你。

罢了,摆驾御书房。

公主!连锦年急忙拦在前面,这御书房如今正闲置着,空无一人,公主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让草民陪公主在这御花园坐坐,今晚月色也好……轿上却是半日的沉默。

今夜忽地要到御书房去,是突然想起曾经在御书房的那副画。

可如今连锦年这样阻拦,若是自己执意而去,到时候在他面前流露了什么情绪,怕会引起怀疑。

便摇头道:罢了,这么晚了。

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华琳的寝宫便在前面不远,去坐坐也好。

第一百七十二章飞絮轻:庆儿长福宫。

软桥到门前,却不见有小太监守候着,那两个红色宫灯也灭了,越发地显得冷清起来。

华清以下奇怪。

便是睡了,这宫灯也不该灭了才对。

便示意身边正要进去通传的小顺不要发声,亦不许大家跟着,只自己轻提了裙角,小心翼翼地溜了进去。

进了门,却依然是漆黑一片。

怪了,这么早便睡了吗?怎么连个服侍的太监待女都没有?难道华琳不住这里?不对,连锦年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何况唐贵妃一行人亦已搬到梨香宫去住了,这空着也是空着,不让华琳住,不是平白遭华清怀疑吗?虽才是中秋时节,那夜晚的大理石地面却已经冰凉。

那绣花鞋的底子薄,挡不住那袭来的寒意。

绕过大厅,穿过长廊,便到了当初唐贵妃接见众秀女的小花园。

隐隐约约地,那草丛中有点点火光传来。

忽地心里莫名地揪紧,阵阵心悸传来。

华清慢慢地走近,心中却是越来越快,直至不能呼吸。

是一个素白色的人影,蹲在了草丛中,嘤嘤地低泣,她的面前,是一堆燃烧着的明黄色的冥纸。

忽地一股冷风吹来,一阵战栗在身上,仿若有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她的背。

那女子听见身后的声响,猛地站起回身——你是什么人?华清吓得退后几步,捂了脸大声喊道。

却是半日无人应答。

难道真的是……鬼魂?这么一想,更是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冒起。

我并没有害死过什么人……除了柳瑶,难道是柳瑶?妹妹为何如此惊慌。

竟是华琳的声音。

连忙放开手去看,果然是华琳。

一张素面朝天,已是泪痕斑斑,手中,还握着一叠明黄色的冥纸。

你……这才松一口气,这么晚了,你在祭拜什么人,要这样偷偷摸摸的……猛地住嘴。

她知道……祭拜的是什么人。

父皇,她们俩共同的父亲。

怎么不问了?华琳冷冷道,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是一向是华清公主的强项吗?我在这里祭拜我的一位长辈罢了,公主,这也不允许吗?华清连忙摇头。

长辈?是很亲的人吧?低低地问道。

华琳叹息。

是很亲,就像父亲一般……说话间便有了哽咽。

那,我也来帮你吧。

心中是难过与愧疚,忽地都如潮水一般地涌上心头。

这么久以来,她竟都没有想过要祭拜父皇与母后。

华琳一愣。

刁蛮高傲如她,竟然会主动要帮她祭拜一个她完成不认识的人吗?还没等她思索,华清早接过她手中的冥纸,蹲下身子专心地烧起来。

父皇,母后,你们的在天之灵一定一直看着清儿吧?父皇,你一定很失望吧,你最宠爱的女儿,一直没有想起要祭拜你,而是把自己的心困在了那些仇恨与情爱之中。

我不是一个好女儿……心中是愧疚,抵制不住地留下两行清泪,却不能让华琳知觉,只能强忍了不哭出声来。

双手却是无法控制的颤抖,那眼泪从脸颊下滑下,滴在那烧得滚烫的炉子上,发出呲呲的声音。

你……哭了?华琳惊讶。

华清急忙摇头:这好大的烟雾,呛了我的眼睛。

华琳却是不信。

若只是烟雾呛眼,又怎会哽咽?姐……七姐……身后有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

两人急忙转身:庆儿,你怎么起来了。

我睡不着。

一双机灵的眼睛闪亮亮的,姐,你这是祭拜……却看见华清也在场,祭拜刘家叔父吗?华琳只稍稍一愣,便点点头。

庆儿,真的比她想象得要机灵得多。

或许,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在这后宫待久了,都会变得变得机灵的。

一阵夜风吹过,只穿着薄薄寝衣的天庆打了个哆嗦。

华琳急忙起身:出来也不知道披件衣裳,回头该着凉了。

我给你拿一件去。

话毕便匆匆走了。

见华琳走远,天庆才几步走近华清,伸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华清一愣。

为什么,在天庆的眼中,她竟看到了怜惜?七姐,不要哭了。

她小声安慰道,父皇和母后已死,便是难过他们也不能活过来。

你哭又有什么用呢,放心,以后庆儿会保护两位姐姐……如耳畔惊雷,华清懵了。

……你,你说什么?七姐,你又何必装呢?庆儿知道你没有失忆,我也看到了,你偷偷溜进藏书图阁偷出那包砒霜……猛地捂住他的嘴巴,华清惶恐不知所措。

他竟然知道!竟然被他看见了。

这话你可对别人讲过?可对你姐姐讲过?天应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把推开华清捂住他的嘴的手,神情是平静自然:七姐放心,庆儿知道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

庆和知道母妃是姐姐害死的,庆儿也不怪姐姐……为什么?母妃死的时候,是笑着的。

想起自己的母亲,他忽地黯然,笑着的,很美。

他知道,母妃一定是想起那个男子了。

那个她年轻时爱过的男子,为了爱她,丢了性命的男子。

华清倒吸一口冷气。

原以为一切都天衣无缝,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娃儿,便看破了她所有的伪装。

一百七十三章 飞絮轻:心病琴声悠悠。

波光粼粼的水面中间,是一个小小的小榭,四面皆镂空,专为表演而建。

华清懒懒地盘腿坐了在地板上,心不在焉地抚着古琴。

因为她的心不在焉,琴声亦断断续续的,没什么音韵。

低声叹息。

今日一起来,便莫名奇妙地情绪低落,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

也许是昨日天庆的话,沉重地打击了她吧?苦笑。

这才知道,并不是什么人都适合这皇宫的勾心斗角,不是只要聪明便可以了,还需要细密的心思和不顾一切的狠。

两者她都没有。

轻易地,便被一个小孩子看出了破绽。

那么聪明如连锦年,是否也已察觉一二?我不恨你,姐姐。

我只想要在你做完你想做的事情,我们三个一起出宫去,找个安乐富庶的小城平静地生活。

天庆的话依然响在耳畔,句句扣入心弦。

这真不像一个小孩子会说出的话——沧桑得如同历经磨难的老人。

找个安乐富庶的小城……她低声喃喃,眼神却已涣散。

水面上,是一只小般缓缓飘来。

不一会儿,便徐徐靠岸。

绿萝从船上跳了下来,遣了船娘离开,才匆匆进了水榭,低声在华清耳边道:主子,方才奴婢收到消息,唐贵妃向皇上要了杭大夫,专门调养她的身子……主子,您真觉得唐贵妃是看上杭大哥了吗?奴婢总觉得,她该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华清淡然一笑。

她的确是知道。

我也没有指望她会做出什么红杏出墙的事情来……说着便又是叹息,可是绿萝你没有爱过,你不知道……一个女人,一旦爱上一名男子,她的眼睛就会被遮蔽,看不见这男子一切不利她的所作所为——便是知道,也说服不了自己去伤害他。

对了……又想起什么似的,绿萝道,奴婢听说,皇上和唐贵妃两人闹僵了。

华清抬眼。

就是那日沈贵妃流产了以后,皇上去了梨香宫。

走了之后,据说唐贵妃的脸色吓得苍白,急忙就叫了雪雁进去密谈。

后来有人看见雪雁偷偷出了宫,去了定远侯府。

然后呢?心中有捕捉到猎物般的兴奋。

后面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绿萝为难道,主子,咱们的势力只到皇宫为止,外头可不是随意能出去的。

也对……失望至极,顿时泄了气。

若是林远还在身边就好了。

可是,林远如今不再当任大内侍卫一职,且还不知道自己是假装失忆,要找他帮忙似乎瞒不过去。

唐贵妃到底做的什么打算……怎么觉得,要扳倒唐贵妃比当初对付柳瑶连蓉蓉之类的要难得多了。

桌上是袅袅升起的烟雾,空气散发着浓重的檀香。

锦榻下方,铺了大红色波斯地毯的地面上,是唐令心浑身颤抖着,蜷缩地倒在地上。

她的身边,放着一个酒杯,斟满了酒。

哆嗦着,伸手去握了酒杯,颤颤地送至嘴边,一饮而尽,方觉得心里平静了些,再度蜷缩在一起。

雪雁推门进来,瞧见地上的唐贵妃,哎呦了一声,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扶起: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又犯病了吗?这是第三天了。

自从那日娘娘决定了,请侯爷与林暮将军合作,密谋造反之日开始,每至半夜,都会这样被惊吓而起,蜷缩在地上,照杭太医吩咐的点了檀香亦不管用,只有喝些酒才能安神。

看来这谋反的事,不是谁都做得的。

白日里,娘娘也曾苦笑地说。

这事情一旦败露,是满门抄斩连诛九族的大罪,谁会不怕呢?何况如今情况不似当年,那时候前朝皇帝政治昏庸,手中又无兵权,都掌握在连家手中,这才能轻易一举成功。

快……唐贵妃低声哭喊着,去请杭太医来……窗户大开,秋夜的凉风吹进,方惊醒那浑浑噩噩的灵魂。

杭太医,本宫这到底是什么病?唐令心惊恐道,你只说是本宫忧虑过多,点了檀香安神便好,可是连续几天都是如此……杭逸风在帘子外头,手中握着那根红丝线,表情平淡。

臣不知道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

娘娘这怕是心病,心中有恐慌之事无法抑制,是吃药也吃不好的。

淡淡道来,胸有成竹。

唐令心一惊,随即掩饰道:什么心病,本宫又会有什么心病。

有与没有娘娘清楚,但是若娘娘执意隐瞒,对病情有害无利,臣也不必再看下去了。

说罢收拾东西便要走。

慢着!唐令心恼怒道,杭逸风,如今皇上让你专制调养我的身子,可是你说不看就不看的?不禁心口有一阳酸意,若今日得病的是德馨公主,你又当如何?若是公主,臣会建议她试一试臣祖传的针炙。

杭逸风不慌不忙,只是臣与娘娘并无甚私交,这针炙却必需是有肉体的接触,为了避嫌,臣是万万不能让娘娘……果然有效?唐令心打断他。

不敢说立竿见影,药到病除。

聪明地为自己留了退路,且娘娘这始终是心病,针炙只能舒一时之气,并不能根治。

好,本宫便试一试。

只要战争一打响,她的病自然不药而愈,如今之讲,是要先稳定病情,免得被有心人看出什么端倪。

第一百七十四章 飞絮轻:夫妻静心苑。

依然是漫长的杂草,却因了深秋,已是枯黄颜色,更添了这院子的萧瑟之色。

有鸟儿在草丛中寻觅着食物,不时地抬起头来,好奇地望着亭子里的人。

华清与裴祖寿坐了在亭子里,桌上一壶清茶,袅袅地升起热气,又随风飘散。

偶尔有落叶被吹进亭子,掉了在桌上,华清只是淡然一笑,轻轻抚开。

臣已经向皇上禀报过林暮有心谋反之事,无奈手中没有证据,林暮在大殿上矢口否认,臣也拿他没办法。

裴祖寿遗憾地,不过依臣看来,皇上已经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华清淡淡知道:没有关系,裴大人你能做到这样便可以了。

连锦年聪明,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事,即便当时不放在心上,或者是没有证据,他还是会去查个清楚。

只要连锦年肯动手,便达到了她的目的。

臣听闻,最近定远侯唐毓祈和那林暮走得很近,不知道是不是……华清心下了然,摇头苦笑。

唐令心竟已走到这个地步吗?他想步连蓉蓉后尘?却不知道,如今的连锦年,并不是当年那个一上朝就头疼的她的父皇。

我听说定远侯的父亲侯老将军对连家是忠心耿耿。

她问道。

裴祖寿点头:是中若真的到了那时候,毕竟是自己的血脉,老将军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若真的有那一天,怕是不会象上次那样轻易了结了。

连锦年,不好对付啊!华清笑:裴大人想的到和华清一样。

只怕那时候,遭殃的是京城的百姓。

臣听闻前些日子公主身中砒霜之毒,近日来是否痊愈?裴祖寿关心地。

谢大人关心,华清身子已无大碍。

忽地又想起一件事,日后,华清若还有用得着大人的地方……公主尽管开口,只要是臣做得到的,臣一定尽力去办!裴祖寿急忙表明心迹,臣已愧对先皇,如今能为公主略尽绵薄之力,亦算是将功赎罪。

华清展露出一个会心的笑颜。

既如此,华清在此先谢过大人了。

大人请先回吧,毕竟此地不宜久留。

转身对绿萝,送裴大人出去,要小心。

绿萝应了,领着裴祖寿下去。

御花园中。

华清信步走来,随意地看着这深秋的景象。

到处是盛开的菊花,黄色的绚丽如金,白色的纯洁似雪,那粉色的,却如锦缎一般的绚丽。

这便是皇宫,即便是深秋,也不该出现萧瑟的景象。

绿萝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远处,有皇后杨奇秀带了大皇大在亭子里下棋,一颦一笑皆能看得清楚。

华清意味深长地:这皇后,似乎铁了心要栽培这大皇子。

声音轻若无闻,仿佛自言自语般。

绿萝上前道:主子,听说,有人看见皇后在大皇子的膳食中……做了个下药的动作,绿萝不敢再言。

华清一惊。

那不过是个孩子,她怎么能……奴婢猜想,怕是皇后娘娘将近有期望都放在大皇子身上,可这孩子才三岁,许是娘娘要求严厉了些……只是那药到底有没有效果,有没有害处,却只有皇后娘娘心里知道。

不禁微叹。

这皇宫里,子嗣亦是一个女子立身的根本,皇后娘娘此举,倒也是情理之中。

那也不能……罢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她的目标如今只剩下林暮和唐贵妃,别的人,她可不想惹了。

杭逸风那边有什么消息吗?绿萝环视四周无人,才低声道:杭大哥传来条子,说是一切顺利。

请主子无需担心。

看来主子猜的没错,唐贵妃真的对杭大哥有意呢。

一副窃喜的样子。

华清点头。

正要起步再走,却忽见那一边,连锦年不如何时来了,正在那亭子里和大皇子嬉戏。

顿时脚如灌了铅一般的,再不能挪动。

连锦年脸上是温柔的笑,那种温柔是与给她的笑不同的。

是宠溺的笑,一如当年父皇对她笑的时候一样。

连锦年抱起孩子,将他放在膝上,抻手去捏了捏他的小脸,逗得那孩子咯咯地笑着。

杨奇秀亦从旁拿了糕点,笑着递与连锦年。

那笑,亦是温柔,是妻子看着心爱的丈夫的笑。

忽地才想起,她才是连锦年的妻,而其他人,都只不过是妾罢了。

连她亦是。

连锦年接过那糕点,却没有放进自己嘴里,倒掰了一小块,喂进大皇子口中。

大皇子吃下糕点,伸手又抢了连锦年手里的,一张嘴便一口吞下,顿时引得周围的侍女们大笑起来。

连锦年亦是笑得前俯后仰。

接着,杨奇秀又引了连锦年至棋桌旁,连锦年饶有兴致地与大皇子下起棋来。

果然……是自己的亲骨肉。

咬了唇,却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手不由地抚上肚子。

这里,曾经也孕育过他的骨肉。

禁不住一阵酸意涌上鼻头。

主子……知道主子想起了伤心的事,绿萝赶紧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宫吧?说不定杭大哥传了消息来……华清回头,苍白一笑,握住了绿萝的手。

我知道,你不用安慰我。

毕竟骨肉情深,是爱情也敌不过的。

当年父皇那么爱容妃,不还是事事都迁就着她这个宝贝女儿,有时不惜得罪容妃吗?这或许也是容妃当时的心情吧?所以,她那么恨她。

绿萝,我想出宫……忽地喃喃道。

什么?绿萝一惊,主子,这皇宫可不是想出去便能出去的……华清黯然。

我知道这皇宫不是任意能出去的地方,这是我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我会不知道吗?只是……忽然好想离开一会儿,到别的地方去……即便只是玉岚山也好……一百七十五章 飞絮轻:嗜血御书房中。

连锦年手中拿着一封书信,眉头紧锁。

额上的青筋暴现,脸色亦黑得吓人。

皇上?侯德宝大气不敢出。

想必是宫外密探传来什么消息了吧?他知道皇上一直与宫外密探有联系,在调查一件事,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连他这个左右手都瞒住了,想必是件大事。

什么事?连锦年不耐烦地。

夜清宫那边传话来,说公主在宫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不禁眉头皱得更紧。

出去?她这样子能上哪去?忽地灵光一闪而过,嘴角勾起一个笑,嗜血残酷,也好,出去走走,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

玉岚山。

华清无聊地站在长廊的侧椅上,伸了手揪住一枝树枝,无聊地扯下一片半黄不枯的叶子,仍进长廊下的小溪中。

叶子袅袅飘下,落在溪水中,恰若一只小船,随波而去。

叹息,又扯下一片叶子,仍进小溪。

来这玉岚山都整整七天了!原本在皇宫中闹事,不过是为了做做样子,免得太过安静了惹起有心人的猜疑,没想到连锦年不仅一口答应了她出宫的请求,还带了一小队精锐侍卫,亲自陪她上山来!前晚上她偷偷地躲到连锦年屋外偷听了,才知道如今为了连锦年陪她上玉岚山这事,朝廷里已经闹翻了天。

有人指责连锦年沉迷女色,不顾国务繁忙,不是明君所为。

此话一出,引起朝中不少人附和,一时间是议论纷纷。

可是连锦年却丝毫不着急,每日还是陪着她在山野中,或漫步,或嬉笑,或只是那样傻傻地坐着,看这山中秋色。

可是,她心里却急!出来七天,也不知道杭逸风那边怎么样了,若是她猜测错误,唐贵妃根本对杭逸风没有好感,又或者唐贵妃一狠心斩草除根,那杭逸风孤身一人在皇宫,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行,她要去和连锦年说,出来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宫去了。

可是……这样会不会引起连锦年的怀疑?公主原来在这。

心中正想着,连锦年那长笑靥便出现在眼前,绿萝在前头找你呢,急得她跟什么似的!连锦年!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出来也好些天了,明日便起驾回宫吧?闻言,连锦年是一愣,随即笑道:怎么,在这玩腻了?那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去北边的神女山可好?不用了。

我想回宫。

心里越想越不对。

连锦年不阻止她出宫已是奇怪,如今又阻止她回宫,该不是他暗中部署了什么事情吧?公主急着回宫是要做什么?连锦年忽地脸色一沉,是那宫中有让公主担心的人吗?原来他在想这个!华清哭笑不得,却无奈地:没有,我不过是想回宫去罢了……这深秋的山到处是萧瑟的景象,有什么好看的。

连锦年舒眉:原来是这样。

我还以为公主担心杭逸风的安危呢。

被说中了心事,华清不免有些讪讪地:我担心他做什么,如今他已经不是我宫里的人,转而投靠那个唐贵妃了……这样说来,那杭逸风意图谋杀唐贵妃,人赃并获被唐贵妃当场处死一事,看来是无需告知公主知道了。

连锦年不经意地,眼睛却一刻没离开她的脸。

果然见她脸色忽地惨白。

……她身子一晃,几乎要站不稳,跌坐在侧椅上,你说什么?意图谋杀,当场处死!怎么可能?那杭逸风不知道受什么人指示,意图谋杀唐贵妃,人脏并获被盛怒的唐贵妃当场处死。

强忍着心中的酸意,他故意一字一句地。

果然,你心里还是有那个男人的吧?不可能!华清失控地,泪水禁不住流下,我吩咐过他,在我回宫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他不可能……忽地噤声,她看见连锦年意味深长的眼神。

果然,清儿,你果然没有失忆。

他眼里闪动着的,不知是喜悦还是盛怒,如同漩涡般深不见底。

你说什么……我只不过是讨厌她,我讨厌每一个和母后争宠的妃子,所以我才叫杭逸风去杀她……你撒谎!连锦年一步一步逼近,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魑魅迷离的表情,你没有失忆,你记得发生过的一切,你回宫来是为了报仇的……你最终想要杀的那个人,是我……一想起来便心痛得无以复加。

没等华清辩驳,他便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唇边绽放凄然的笑:我说过,你的要东西我都给你,我的命,也给你……他握起她的手,手指冰冷,如失却全身的血液一般。

手中握着那把刀,那上面有连锦年淡淡的体温,竟勾起她全身的血液沸腾。

若你真的想杀我……清儿,你便动手吧……他笑着,淡淡吐出的气息如兰。

杀了他……脑子中是一片空白。

杀了他,便可以为父皇母后报仇……一切都会结束,杀了他,然后……她也不会再活着,一起下地狱……眼前闪过的是一幕幕往事,父皇的宠溺,母后的微笑,流浪在外的苦难,素儿死去的场面……如鬼魅般纠缠着,在她眼前。

她伸手拔出短刀,刀刃锋利,闪着寒光刺骨。

刀把上镶嵌着的红宝石,闪动着血一般的鲜艳的光,嗜血残酷,仿佛是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

可是……第一百七十六章 飞絮轻:嗜血(2)可是……我不恨你,姐姐。

我只想要在你做完你想做的事情,我们三个人一起出宫去,找个安乐富庶的小城平静地生活。

天庆的话一直在耳畔回响着。

天庆是傅家血脉延续的希望,她杀了连锦年,那朝中那些人会放过天庆吗?他现在无父无母,没有一丝一毫保护自己的能力!杀与不杀,仇恨与无法割舍的爱……捂住小刀,不住地颤抖,连锦年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惊痛。

他带给她的,不仅仅只有仇恨……连锦年……终于哽咽着开口,我回来,不是要杀你……你恨我。

他苦笑着。

那么恨我,却不杀我?我恨你……的确实恨你,可是我也爱你,可是,木已成舟,杀了你我能挽回什么……我的仇恨,已经让三个……或者更多无辜的人丧命……不能再连累华琳和庆儿。

我对你的恨,注定是无法释怀……如今,我不过是要为素儿和孩子报仇罢了……你该知道的,你这么聪明,你应该清楚的!为什么不假装糊涂,让我……驸马爷!有侍卫匆忙跑来,启禀驸马,林暮与唐毓祈起兵造反,林暮已带了三万兵马,围上玉岚山!清风庵外林暮带了几百精锐,摆开了阵势。

连锦年,你已经走投无路了,快些出来写下退位诏书,或许本将还能饶你一命!他放肆地叫嚣着。

庵内门后,连锦年面色平静。

倒是绿萝忿忿不平:这逆贼,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华清却是担忧。

连锦年此次上三,只带了不过百余人的精锐,虽个个精英,可人家却有三万兵力???这不是螳臂当车吗?开门。

连锦年脸上是淡定的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连锦年!华清上前,心中的焦急早已取代了所有其他的感觉,你小心,万一他们放箭……看到华清焦急的表情,原本暗沉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安慰地摸摸她的头,温柔得无以复加。

若是我真能这样死了,对你或许便少了一份煎熬。

山门大开,连锦年从容地跨出门槛,嘴角勾起一个自信且威严的笑。

只往那一站,便尽是帝王之霸气。

林暮,你好打的胆子,竟敢起兵造反!连锦年淡淡说道,声音不大,却足够威严。

林暮冷笑一声:连锦年,话不用说的这么好听,你们连家的王位,不也是起兵造反得来的,你有什么资格说话!林将军先是出卖傅家,如今又起兵造反,可真是一位忠义之士。

连锦年讽刺地。

出卖傅家?华清懵了。

林家只不过是投降连家罢了,怎么会变成出卖傅家呢?当年若不是林家军打开宫门,我军长驱直入,怕要逼昭清宗退位,不会如此顺利。

连锦年的预期似不像一个皇帝对谋逆者,而是两位盟友之间的聊天罢了。

昭清宗便是华清的父皇!原来是这样,当年大昭的覆灭,林暮是一大帮凶!华清攥了拳,恼恨得紧咬了银牙。

前事莫提!被当着属下的面揭穿他当年不忠,如今不义的作为。

林暮脸上颇有些挂不住,连锦年,你杀人如麻,非明君所为。

独宠前朝公主,非我朝之幸,如今朝中对你亦是不满???杀人如麻?连锦年冷笑,朕什么时候杀人如麻了?你无辜杀害唐贵妃娘娘,这事已经在朝野传开了!他得意地,定远侯与唐大将军盛怒,才与本将一起愤而起兵。

华清心下一惊。

不是说杭遗风刺杀唐贵妃不成,被盛怒的唐贵妃当场处死吗?这样说来唐贵妃应该没事才对,为何……哦?连锦年一脸惊讶,怎么唐贵妃死了吗?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禀告于朕?转身,怒看候德宝。

候德宝急忙上前奏道:启禀皇上,奴才并没有接到这消息,想来唐贵妃还在宫里好好的呢,不知是那些该死的嚼舌头!连锦年嘴角是一个隐秘的小,不易察觉。

不可能!林暮有些惊慌。

他们是得到唐令心的死讯,认为后老爷子一定会因为爱女的死而站在他们这边,才犯险起兵的!难道,这一切只是连锦年的诡计,只为了引他们行动?不管了,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不成功便成仁!想着,便是一声令下:大家休听这昏君胡言,放箭!瞬间,数百把弓箭呼起搭起,一时间咻咻声不断,直向连锦年飞来。

连锦年!华清大惊,顾不得许多便冲上去。

却——看不见其他,只见几道寒光直冲而来,眼见便要往她身上戳来。

原来胸有成竹的连锦年,一见华清冲出,顿时也有些慌乱。

急忙翻身抱住她,顺势跳过门槛,便滚到地上。

话华清趴了在连锦年身上,清楚感觉到一阵寒意从后脑勺的地方呼啸而过,不禁害怕得有些颤抖起来。

砰的一声,侍卫们已经把们关上,木板门剧烈地晃动着,是箭射到门上。

绿萝赶紧来扶了华清起来。

连锦年,现在怎么办……心有余悸地。

无论如何,这小小的庵堂是挡不住林暮的进攻的吧?连锦年,快些出来投降吧!外头又传来林暮得以的叫嚣声,如若不然,本将就放火烧了这庵堂,让你们一个个都被烧死!接着便是一阵放肆的狂笑。

连锦年脸色铁青。

嘴角却是鬼魅一般的笑,仿佛在刀光剑影之间,嗜血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