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侧殿外已经半个时辰,几位皇子和嫔妃都在内殿等着太医给姚氏诊脉,只有我一手捂着头跪在外面。
只觉得半昏半醒着,有人把我叫了进去。
几个正主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因为姚氏没什么大碍,想来她也不会有什么事。
皇上唤我站过去,我几步向前,看见陆离和几个皇子与皇上站在一起。
谢妃走到我面前,带着几分脸色道,在皇上面前拿手挡着脸这叫什么,连规矩都不懂。
我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皇上,好在皇上脸色倒还平和,于是缓缓把手放了下来。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骇意,忙上前拉住我,伤成这样?之前怎么不说?!我咬着唇不语。
只听皇上唤了太医过来。
许是流血流得多了,眼前有些迷糊……直到感觉到额前的刺痛,才猛然惊醒,太医已经给我上了药,包好。
我四处打看,才发现不远处坐着荣嫔和定妃。
我起身地时候。
她们已经走了过来。
定妃轻柔道。
太医说了决不会让你留疤。
你且放心吧。
谢谢定妃娘娘。
欣诺已经过来扶上我。
姐姐。
我们走吧。
说话间。
定妃把我们送到门口。
荣嫔跟定妃寒暄了几句。
就要道别。
定妃看了我一眼。
只是问。
丫头。
今日真地是你撞了太子妃?我不语。
定妃突然一叹。
我自己地媳妇我知道……倒是委屈了姑娘。
回到朝阳殿,皇上还在灯下批着奏折。
我走过去布了茶,他微微皱眉,伤了还不休息着。
我没吱声,他一仰头,示意我坐在他对面,我也没拒绝。
平日陪着他守夜,他都会让我坐到他桌边,有时给他研着墨,有时帮他把奏折分类,有时他眼累了,也会让我给他念奏折上的内容。
他头也没抬,只是问,杨维那个人你帮朕拿个主意吧,再拖着也拖不起了。
我想了想,便说,皇上,您赐个婚吧。
皇上一愣,怎么想从我这讨个赏?在朕跟前腻味了,要嫁人了?我一笑,不是为我。
他抬头扫了我一眼,那是为谁?不会是杨维。
不是。
我摇头,是庞戬。
他手下的笔一顿,这又是哪出戏?杨维正是为一个女子才碌碌无为的。
我当然不能说,用最滥俗的美人计离间二人。
皇上一乐,敢情是个激将法,也罢,随了你闹吧。
我的头渐渐昏沉下去,只听皇上问了一句,什么女人?我打了个哈气,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说了一句,荣嫔身边的小丫头,叫袁欣诺。
等到睁开眼时,天已大亮,我竟然趴在案桌上睡着了。
更惊讶的是,皇上竟然趴在我对面,我竟然和天子头对头趴在一张案桌上,这个罪名够杀几回的了?!起身才发现身上披着皇上的长袍,忙起身舒展了筋骨,伸了懒腰,只觉得身后有人轻咳着。
我忙转身,发现地上跪了一排的皇子,从大爷到九爷一字排开。
有几位爷正带着坏笑看我。
你们怎么——现在已经过了皇上诏寻的时间,我们只好在这等皇上醒。
大爷说着。
我忙看向常公公,您怎么没叫醒皇上?常公公一笑,从前都是您叫皇上,何时轮的着我们。
只觉得怪怪的,何时常公公对我竟用起了您。
那您也应该先叫醒我啊。
我还是有些不踏实。
常公公忙摇头,您身上披着皇上的袍子,我们碰都不敢碰。
见我一愣,忙又道,许是夜里凉,皇上怕您睡着了受风。
公公,这个守夜不擅,怎么个罚?常公公刚要说什么,就听身后传来温和的一声,就罚你给朕泡杯茶送来。
我回头,忙道皇上。
皇上站起身来,捶着肩膀,我忙走过去帮他揉,他一笑,小丫头,给朕守夜,自己个倒先着了?皇上怎么不喊我?他呵呵一笑,喊了你,你又要在朕耳边叨叨催朕去睡,朕嫌麻烦。
我刚想起来什么,忙让开视线,皇上,王爷们的都等了大半晌了。
皇上一点头,你们都起来吧,今后不用跪在这。
我刚要趁机溜走,皇上突然递给我一份手谕,你看看,是不是这样子。
没错了,就要小林子宣了去。
我打开,看见几个朱红的大字,赐婚……庞大元帅……千偌宫仕女袁氏。
从头到脚的凉意袭来,明明知道会发生的,可是突然来临了,还是有些承受不起。
欣诺的脸瞬间在脑中不停的闪过,脚下一软,忙跪下来,皇上,奴婢错了,还是不要赐婚了,奴婢还有别的办法劝说。
皇上微蹙了眉,心软了?都到了这步,剑在弦上,不得不发。
朕没那么多时间陪他们玩。
皇上——退下吧,等宣了旨意再来回复朕。
坐在偏殿里半晌,拿着手谕的手仍在颤抖。
无数次的平复后,走出偏殿,朝着正殿外立着的小林子走过去。
劳烦公公,去千偌宫把这道旨意宣了。
小林子一点头,我从腰中掏出一张银票,他推脱着不肯要。
我只把银票硬塞到他手上,宣了旨意别急着回来,看着那里的情况,有什么不好的就赶快回来招呼我。
小林子应声答应了,我望着他走出去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回过身,看见直直立在身后的四爷冷着一张脸。
我四下打量着,其他几位皇子并没有注意上我们,只是三五个人一道说笑着走远了。
四爷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要记着用这个,是西域的贡品,只赏了我们兄弟一家一瓶,想着对你的伤一定不错。
太医已经保证不会留疤了。
庸医的话,还是少信。
他说着眼神一黯,凑了上来,压低着声音,皇父是不是有心纳了你?我一拳拍上他,说什么呢。
他揉着肩膀,我怎么看着也觉得皇父看你的眼神不那么简单。
我压低声音,别忘了,我好歹是他死了的儿媳。
他哪里知道?四爷叹了口气,便走了出去。
等到四爷走了,我便出了朝阳殿回自己的屋子。
走到侧门,猛然看见倚在暗处的五爷,他转过身,看到我手里的药瓶,眼中明灭了一下,匆忙往身后藏着。
我笑笑,绕到他身后,一把夺过被他藏着的药瓶。
没关系,反正我这人总不长眼,这东西既是好东西,就留着,自有用处。
谢五爷。
他微微一笑,带着些许的不好意思。
我一手一个药瓶走到了自己的屋子,刚坐到桌边,就看见桌上摆着第三瓶药膏,我把三瓶一个模子的药膏一字排开在眼前,不由得惊叹,人缘好就是不一样。
把药膏收好,换了身宫服朝着朝阳殿的方向走,远远的看见陆离和小语二人说着什么走过来。
经过他们面前的时候,我蹲下行了个礼,陆离朝我微微一点头,示意免礼。
我站起身来,就看见小语关切的目光,伤口还疼吗?我摇了摇头,笑笑,药你也送来了?谢谢。
小语一愣,一旁的陆离也不免抬头看他一眼。
身后小林子喘着气跑上来,姑娘,姑娘——千偌宫那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袁欣诺要割腕。
我赶到千偌宫的时候,荣嫔正哭得昏天黑地,几个宫人揽着袁欣诺,我几步上前,要去夺她的匕首。
姐姐,别过来。
她说着便往自己的手腕上划去,一道红印迅速渗出了血。
在她割下第二刀前,我忙走上去,双手握上刀刃,只觉得一阵痒痛,手心似乎裂开了口子,袁欣诺惊恐的看着我,忙将匕首一把甩在地上,双手来拉我,姐姐,我可有伤到你?我摇头,一手握着伤了的手,伤口不深,只是又疼又痒。
去叫太医——荣嫔好容易平静下来,忙向周围吩咐。
把手给我。
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
陆离几步走过来,一只手捏上我的指尖,轻轻展开我的手心。
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很久以前,我没有见过他,他亦没有见到我时,我们隔着一方红艳艳的盖头,就如这般轻轻握着手,就是这般淡淡的温暖,他牵着我走过漫长的红毯,那些沉淀了许久的温暖袭上心头,只是暖意过后又是些许的酸涩。
此刻,陆离捏着我的指尖,看着我的手心,微微的颤抖,而后有些迷离的抬头看着我,轻轻说了句,好在伤口不深。
一条红印子留在左手心中,我却感觉不到疼痛,陆离从怀中掏出一方青色的帕子在我的手上轻轻包裹着打了一个结,还是青色的帕子,什么都没有变……不自在的从他手间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恍然抬头看了我一眼,站起身看着一旁的袁欣诺,这是皇上的旨意,也是你的福气,不要闹出了什么不好收场。
虽然没有责难的语气,几句话却说得很有力度,我轻轻一笑,这才是陆离,当年那个尔雅文隽不怒自威的宁硕亲王。
等到众人散去,我走向已经呆傻的袁欣诺,她脸上的泪痕未干,又一行清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