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如来殿,我站在佛堂外,看着殿间的一跪一立,过了许久,陆离走上去,跪在了陆修身旁。
陆修不语,陆离淡淡地说,该查的你都查清了吧。
七哥——你为什么不揽我,为什么不掩饰?至少做一些假象告诉我那不是你的本意。
即便不是本意也必须要做的事情,已经不用去考虑自己的心情了。
陆离的声音很静。
陆修微微偏头,看着他,你不会告诉我真想,却又不阻止我调查这一切,我真的看不懂你了,七哥。
我不说,是因为说不口。
而不阻止,也许,心里也的确希望有个人能站出来揭开这一切。
老八,你看得懂天下吗?陆离望着宁静的佛像,淡然笑了,这就是帝王霸业,白骨换来的江山。
是啊,七哥心中的天下不仅牺牲了许多生命,还有一个女人。
陆离沉默半晌,于她,死要比活着接受好。
看着她在世时空洞萧离的目光,会让我觉得这条路走错了。
陆修挣扎着站起身,因为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放弃一个女人的性命,却也因此得到了天下的女人,七哥你倒是赚了。
我常想,如果我没有走上这条路,那丫头是不是就不用死,可是后来,我明白了,无论谁去追逐那位子,容家都会灭,而那丫头亦会跟随,这就是容氏的女人,那是一种怎样的骄傲和尊贵,让他们一代又一代付诸一切去追随。
一个家族能够自负如此,便也不朽了。
一步步走下石阶,冷风吹来,容氏即便只剩一人都不能亡……姑姑。
我知道你在看。
可是。
姑姑。
我们付诸一切。
又得到了什么。
终归是风。
一切都是风。
什么也抓不住。
纵然抓不住。
也不能停留。
不知不觉走到了西宫地春暖阁。
我不禁笑笑。
潜意识里怎么会走到了林贵妃这里。
正想转身。
听见院子里地嬉笑。
走近几步。
竟看见是陆修府里地妾室。
她从前总是跟着袭雯进进出出。
我心里自然明了地。
五爷正一手搂着她。
眼中含笑。
这一次。
多亏了你。
那女人撒娇地环着他地脖子。
小事一桩。
我们八爷可是对他那些小把柄不在意呢。
不过…天天偷鸡摸狗地。
这样地日子我可忍不了。
过不了多久就要显怀了。
到时候怎么遮掩过去?你还不想办法把我带走?那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些许,定定得走上去,两人看我的眼神都是一愣。
我微微一笑,我不会告到皇上那。
见两人迅速恢复自然的神情,我冷下笑容,瞥向那女人,该去哪就滚回去——院子里只剩下我和五爷。
我看着他,冷冷的,为什么?他随意扬起的暖暖笑意刺痛了我的眼,攥了拳,一个耳光落在他的侧脸。
他大怔,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不要用那种笑容,你永远不配。
我的眼中不带一丝温度,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别糊弄我说只是因为八爷房里的一个贱人。
他一手掠过唇角,眯起了双眼,你倒是精明,你来说说。
我控制住再次发抖的右手,对八爷下手,让七爷失去左膀右臂,也弄得他一身脏。
因为你也要……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凭什么不是我?凭什么他得到的永远都比我多,凭什么是他被送去中宫不是我,为什么他学得是为君之论,我学得是为臣之道,凭什么他能娶来无比显赫的容家女子,我却不能。
我看着他,手已然不再颤抖。
因为他失去的也比你多……他沉寂了,看着我,不发一语。
我哽咽了声音,他的寄人篱下,他的隐忍委屈,从小失去生母的关怀,不能想笑就笑,不能想哭就哭,这些是他不及你的。
他是娶了显赫家族的女人,可也因此忍痛割舍最真的情谊,辜负了对他真心的女人,他学的为君之论,只会让他恐慌,让他迷茫,而因为那个位置……他脏了自己的一双手,毁了自己的君子气节,他陷在炼狱中背负着内疚,这是他永远无法解脱的,就像他的手再也洗不净了……五爷有些迷离的看着我,筝儿,你……我偏过头去,别这么叫我,在你心中,我同刚刚走掉的那个贱人一样,都是能被你所用之人,不是吗?你利用她得获八爷的一举一动,而我是皇上身边最近的丫头,有朝一日,你还要通过我得获皇上的所思所想吗?这一切不都是你敲响的如意算盘吗?带着伪造的面具,装作与世无争,老实本分,可内心却是无比的躁动,因为你不懂得满足,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苦苦一笑,伸手来拉我,我的泪仓皇的落下,忙向后退着,不要这样对我笑,五爷,我说过了,不要这样笑,真的会让我产生错觉。
那个为我这般微笑的人也同您一样,用最卑劣的方法利用我,从我身上得到你们所需要的,正是因为伪装,所以才笑得那么温暖吧,如果这样,我宁愿不再接受任何笑意。
皇上最终下令让陆离在府中反省,却将陆修拘禁在西巷道,那是个饲马的院子,犯了罪的皇族大多会在那被拘终老一生。
拘禁对陆修来说倒不是什么,只是他在佛堂滴水未尽跪了三日已然染病在身,那个金贵的身子,何时受过这样的罪。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心中揪扯得生痛。
我喜欢八爷。
昏黄的灯下,映着小语的侧脸,她专注地做着女红,口中的话像是随意而说。
我从书中抬眼看了她,她的笑意依然很淡,我是说真的,今儿殿上,我算看清了一个真八爷。
从前只觉得他放浪不羁,回回做些出格的事就是为了讨皇上的关注,可是现在明白了,八爷做事,都是依着自己的心,这样的人,让人看得真,看得踏实。
可这样的八爷,我看着也心疼。
小语的话,说到了心坎里,我跟着笑笑,我也是。
什么?颜姑娘在吗?门外常公公的声音突然传来。
在。
我忙应道,是皇上有什么吩咐吗?今儿晚上,不是我当值。
皇上说想喝姑娘泡的茶。
走在廊间,就听常公公对身后的我们嘱咐道,八爷的事你们可什么都不要说,今儿当值的公公只说了句八爷对小的们都是好的就赏了好几板子。
我的话,你们明白吗?我和小语谁都没有吱声,只默默端着茶走着。
一晚上,皇上更了几次茶,见到他心情还算好,便忍不住想为陆修求情。
好几次话到了嘴边,看见常公公直在身后摇头,便把话咽了下去。
小语换下凉茶递给了我,我转身退殿去添水。
小语的话音刚出,我就无论如何迈不动步子了。
只听小语的恳切道,求皇上赏个太医给八爷。
我怔在了原地,本应该是我求的情。
我把手中的茶盅递给一个丫头,转身回了暖阁,挨着小语跪下,亦道,求皇上赏个太医给八爷。
皇上静静盯了我们半晌,冷声道:你们如今真是仗着朕的宠爱,什么话都敢说!我心中悲伤,并非为自己,只是心痛陆修为我容家承受着皇上多年的宿怨。
我‘砰砰’地不停磕着头,求道:难道八爷就不是皇上的骨肉了吗?皇上仁义为君,念在元妃过世早,只留下这一个儿子的旧情上无论如何救救八爷,奴婢甘愿受任何责罚。
皇上起身怒道:看来朕是从来没责罚过你们。
黑漆漆的朝阳殿前,宁静得只闻风轻抚过树叶的声音。
丝丝痛意从腿上传来,我摸了摸膝盖,试着移动一下,一阵疼痛。
小语见我这样,你都是要出去的,干嘛还回来凑这热闹的。
我笑看她一眼,就准你一个人心疼他?什么?小语歪着脑袋,换了姿势跪着。
我说我也是啊。
看她一脸认真,我更想笑了,这样的八爷,我也喜欢,心…也疼。
不管怎样,我觉得我值了。
小语抬头看了眼不怎么明亮的月亮,我做了我能做的了。
做了能做的…对容家,陆修亦是做了他能做的了吧。
那个倔强的跪在佛前却依然不悔的陆修,和我戏剧的相识,有着一场误会的纠葛,在我面前他总是玩世不恭的笑,存心取我乐子却总在关键时候出来为我打抱不平,为我和他最敬爱的七哥争论。
嘴角逸出丝苦笑,没想,我们两个人打打闹闹,可若真的一方有难,另一方都是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天还未亮,殿前就有脚步声,小语推了推倚在她肩头的我。
我迷迷糊糊,却也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四哥,七哥,你看这…是九爷的声音。
我和小语看着不远处立在一旁的几位爷。
终于有人走向了我们,细一看,却是那最不想见的人。
五爷。
小语唤了一声。
我倔强的不出声,心想反正也是跪着了,全当这样就行了礼。
五爷倒也不恼,天没大亮,我也看不清他什么表情。
两位姑娘起来去歇吧,三更的时候,皇上就遣了太医去西巷给老八看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