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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贡嘎第二天 垭口

2025-04-01 08:28:50

半夜,营地起风了,吹得外帐噼啪作响。

有马匹还不肯睡,打着响鼻围在帐篷旁边吃草,清晰的咀嚼声和粗重的鼻息声近在咫尺,巨大的马头好像就贴在帐篷边上,与宁筱曦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

宁筱曦累了一天了,困的不行,却偏偏半梦半醒,在睡袋里辗转反侧着,甚至能清楚地听到不知道哪顶帐篷里传出来的鼾声。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这辈子的第一个露营之夜。

真奇怪,那次明明是第一次上高原,甚至明明是第一次睡帐篷,她倒是睡得比今晚还踏实!跟被一闷棍敲晕了似的。

一瞬间,她好像隐隐约约地明白过来了,那晚她之所以睡得那么沉,其实跟环境没有什么关系,而是因为那一晚她的内心感到了彻底的放松和百分之百的安宁。

现在想想,当初自己真是无知者无畏,被江离一忽悠,就购买了装备,踏上了行程。

她从来没想过,一路上,她会经历那么多的碎石,迈过那么多条溪流,爬上那么陡峭的山坡和垭口,看到那么多风景。

那时,她其实不敢承认自己是害怕和恐慌的吧,因为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把这些负面情绪通通地隐藏在内心深处,好像只要不去面对,那些脆弱就不存在,她就可以无所不能地一直坚持走下去。

然而夜幕降临以后,那些恐慌和胆怯却会像夜行动物一样地出没掠食,所以在北京的睡梦中,她常会焦虑得睡不踏实。

但她从来没想到过,在惶恐无助的夜半时分,她所需要的只不过是一把温柔醇厚的嗓音,对她说一句:没事,睡吧。

不需要再多了,只这一句,就可以让她酣眠到天明。

原来,在那洒满阳光的树林里,她那一秒钟突如其来的,对邹峰的陷落和动心,并非毫无原因。

原来,早在她清醒之前,那一声暗夜中温柔的慰藉,就已经恰到好处地安抚了藏在她灵魂深处的那个惶惑的小女孩。

宁筱曦翻过身想,可惜今时今夜,再也不会有一个声音出现了吧。

帐篷边吃草的马匹好像终于啃秃了这一块草坪,哆哆哆地走去了旁边。

隔壁的某个帐篷突然有了动静。

一阵悉悉索索地翻动之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于寂静的暗夜中赫然响起:啊呀!帐篷外有马!你起来去看一看!一秒钟的静寂之后,另一个老成的男声带着睡意和怒意回应:哪儿有马?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癔症!赶紧睡觉!宁筱曦知道这是什么人在说话。

下午扎营的时候,这男女俩人是最后进的营地。

他俩没有参团,单独地雇了藏族向导和马匹。

男的看着六、七十岁,女的看着五十多。

不像夫妻,也不像情侣。

看那架势,像是才认识不多久刚刚奔现的驴友。

可是这俩人却不避嫌的共用同一顶帐篷。

这男女俩人有来有往地又争执了好几句,声音越来越响,争吵的焦点已经从谁去轰马变成了到底俩人谁有毛病……老阿姨看老大爷推三阻四地不肯起来,估计也是无计可施。

只是这位阿姨的反应也很出乎宁筱曦意料,她竟然直接隔着帐篷高声轰赶起那匹马来:走开!吁!走开!这几声平地惊雷似的喝叫,在绝对黑暗和寂静的野外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和突兀,一下子随风传出去了很远,肯定惊醒了不少人。

刚刚放松下来即将入睡的宁筱曦,听见这几声喝叫,立刻紧张起来,全身的肌肉甚至条件反射似地收缩,拳头一下子握紧了。

这么高亢尖锐的声音惊着马怎么办?营地里都是低矮的帐篷,怎么可能抵得住受惊马匹的冲击?太危险了!宁筱曦刚想坐起来出去制止老阿姨,一道柔和的亮光却从黑暗中慢慢浮现出来,紧跟着便是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快速地由远及近,停在了那两人的帐篷旁边。

宁筱曦不由得喘出一口气,还好,估计是巡查营地的领队及时赶到了。

果然,一个压低了的模糊的声音冷冷地喝住了老阿姨:闭嘴,不知道会惊着马么?马离得很远,赶紧睡觉!宁筱曦本来还有着些许睡意,但不知为什么这时脑子里激灵一下子突然就清醒了,甚至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从睡袋里坐了起来。

那声音……实在太熟悉了。

仿佛是长久的思念形成的幻觉成了真。

筱曦坐在原地愣了一下神儿才反应过来,迅速地拉开睡袋,套上外衣和冲锋裤,手忙脚乱地钻出了帐篷,甚至没顾上拿头灯。

然而站在帐篷前面望出去,荒野中,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没有光亮,没有人影,甚至没有吃草的马匹。

空空荡荡,苍苍茫茫。

唯余溪水依然在欢快地歌唱。

原野上袭来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扑面而来,遮挡了双眼。

宁筱曦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低下头,自嘲地笑了。

早上,天蒙蒙亮,宁筱曦就起床了。

团队里的其他人都睡在了石头屋里,她得提前起来收拾帐篷和睡袋,做行前准备。

爬出帐篷时,阳光已经绽放开了,天空湛蓝,白云飘荡,雾气退散,远处的炊事帐里飘来了炊烟,看起来又是晴好的一天。

营地里一片安宁,大部分人都还没起,空气中都是冷冽的味道。

宁筱曦拿着牙刷面巾走去溪边洗漱。

溪水非常清亮,折射着早晨的新鲜阳光,她深吸了口气,扬起头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眯着眼睛去眺望眼前的风景。

懒腰才伸出去,她整个人就僵住了。

溪水的对面是一片开阔而空旷的草原。

触目所及的远方,则是连绵的日乌切山峦。

此时此刻,在这片被阳光映照得一览无余的草原上,大约 500 米开外,有一个背着重装包正在远去的孤独的背影:蓝色的领队级冲锋衣,Ospery 反重力系统苍穹包,和长长地笔直的裹在黑色速干裤中的双腿。

他走得仿佛漫不经心,每一步都迈得轻松而悠闲,但只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已经穿过了那宽广的草甸,消失在了山坡脚下的树丛背后。

宁筱曦看呆了,用力地眨眼,以为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

旁边突然有个人凑了过来:这么专心,你看啥呐?宁筱曦回头一看,是 Echo。

Echo 顺着宁筱曦的目光看出去,一下子就看到了远处有一个已经穿过树丛重新出现在山坡上的身影。

此刻这身影,已经小如蚂蚁了。

哦哟!重装哥!Echo 叫:他昨天晚上也在这片营地里吗?怎么这么早就出发了呀?宁筱曦刷地回过头来,看着 Echo:那个就是你们说的重装哥?Echo 笑:是啊。

他昨天也是这一身,很好认的。

昨天午饭,我们到两岔河营地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小卖部前面休息。

后来你们领队到的时候,他就出发了。

他说他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因为他走过一遍,对他来说,这次跟逛公园差不多……宁筱曦飞快地打断了 Echo:你有他照片吗?给我看看。

Echo 差点被这个问题呛到,愣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说:有是有,不过,就是一个侧影……偷拍的。

主要是,这哥们儿太帅了,不是那种小鲜肉的帅,就,特别爷们儿那种……说着一边低头拿出手机,划拉了半天,才点开一张给宁筱曦。

漫天散射的阳光下,灿烂到发白的河谷背景中,一个脊背挺拔的男人,微微低着头,正举起左手把魔术头巾拉到高挺的鼻梁上。

逆光,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但是他的左手上,戴着一枚宽大的羽毛银色戒指。

在阳光下,泛着岁月磨砺过的独有光芒。

整整一个上午的头半段,宁筱曦都走得心浮气躁。

她想不明白。

既然邹峰来了,为什么要独自一个人走在前面?难道,他是在躲着她吗? 怕她面对前男友觉得尴尬?若果真如此,他又为什么要来呢?不来不是彻底地眼不见心不烦?!来了,却又不现身,躲在暗处,若即若离。

他就这么小看她吗,就这么怕她跟他闹情绪?那这样,C 轮的时候两个人还怎么一起工作呐?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昨天吴凡的怪异和陆翔宇的怨愤。

所以他们都知道他来了是吗?合着他们一起就瞒着她宁筱曦一个人是吗?!这帮大男人,一个个三十多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呐!宁筱曦气哼哼地走过草地,走上山坡,走上泥泞的碎石地,一直走到了一个巨大的平台上,才暂时从那种气闷的感觉里摆脱出来。

倒不是她想开了,而是,登上高台的一刹那,一个巨大的冰川湖毫无征兆地撞入了她的眼底和心里。

高原上的海子,总和平原上的湖泊不一样,因为它们往往有雪山相伴,因为它们总是瓦蓝而纯粹,也因为,它们通常都孤寂的陷落在与世隔绝的静谧世界里。

这片冰湖,也是如此,在日乌切雪山的巍峨身姿前,美得婀娜而澄澈。

这一次,宁筱曦又在平台上安静地面对着冰丝绒一般的湖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 Echo 和有丝都已经等不及,离开她先去爬垭口了。

起身的时候,宁筱曦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好吧,他既然决定了孤独地走下去,那么她也应该彻底地放开手了。

她不能再这样子,一个人留在原地。

从平台上出发,再度爬上一个大陡坡,面前是一片开阔的高地。

高地的尽头,隐隐已经可以看见飘扬在空中的风马旗。

一道巨大的黑色的垭口绝壁,就如《冰与火之歌》的北境高墙一样,仿佛伫立在世界的尽头。

宁筱曦原地站着休整了片刻,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日包,抬腿向前继续迈进。

她知道她已经落在倒数第几名了。

高反的 CFO,今天全程骑马,早跟着马帮一起走得不见了踪影。

她在平台上看着那面湖泊沉思的时候,陆翔宇几个人也陆陆续续地超过了她,还跟她打了声招呼。

可是她现在,一点都不着急。

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她对走在遥远前方的那个人一点都不在意。

是的,不在意了。

他的脚步那么疾,若他不想停下来,她也不想为了迁就他的脚步打乱自己的频率。

宁筱曦低头笑着,她怎么忘记了呐,徒步和人生,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情。

表面上看起来有那么多同路人,可其实,每个人都在走着自己的道路。

如果不是太爱了,谁会停下来等着另一个?如果不是太想在一起,谁又会真的说出那样一句话——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与谁一起去。

可是,宁筱曦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泪意。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一滴一滴地砸进了脚下那高原上黑色的泥土里。

但她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因为垭口就在前面。

她若停下了,这辈子都翻不过去了。

日乌切垭口的陡峭程度甚至比梅里还恐怖。

如果说梅里的垭口形似圆月弯刀,那么日乌切垭口的绝壁就像披荆斩棘的青龙偃月刀,凌空砍劈下来,嵌进了海拔 4900 米的高原草地。

太陡了,陡到宁筱曦几乎是一步一停,最后几步,她不得不放弃了手杖,改而直接用手撑住自己,手脚并用往上爬。

走这几步的时候,力竭的绝望和即将成功的兴奋交织汇聚在了一起,憋闷的呼吸和胸口的疼痛都让她无暇旁顾,只盯着眼前的每一块碎石。

最后一步,真的已经到了极限的极限,堪堪差了一口气,宁筱曦脚下一滑,手就没有攀住眼中看准的那块石头。

有那么一秒钟,她觉得自己就像那次上碎石坡一样,要扑地摔倒来个狗啃泥了。

可就在她失去平衡的一刹那,一只大手突然从天而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狠狠地一带,她就像只兔子一样被拎上垭口。

脚还没站稳,宁筱曦的整个人就已经被直接拢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脸一下子撞上了对方冲锋衣上的拉锁。

一个声音贴在她的头顶上,揶揄,温暖而疼惜地叹息着:个儿不高,心还挺大。

不知道应该分两步上么?嗯?小溪凝视了很久的冰川下的高原湖泊超过 60 度的日乌切垭口,海拔 4920 米,走到这儿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怀疑人生或者怀疑自己……我特么有病吧?!是不是原地去世就可以不用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