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刚一回到公寓,邹峰就说要送筱曦回家。
她有点儿意外,不解地瞪着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他见了,情不自禁低头来亲她。
别这么看我。
他一边亲,一边模模糊糊地轻语:乖。
你要再这么看……我估计待会儿还得去洗澡。
嘶。
筱曦咬了下他的嘴唇。
邹峰低低地笑了:真的。
我下午还有两个电话会,估计今晚要熬通宵了。
你在这儿,我什么也不想干,除了你……Ouch!邹峰的后半句脑子里什么都装不下还没说出口,筱曦已经狠狠地用手肘拐了一下他的软肋,疼得他直接爆了英语。
邹峰难得想说句肉麻的情话,这打挨得着实有点儿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知道筱曦误会了,但……看着她这副又羞又恼的奶凶样儿,他竟然不是很想解释,一时间又觉得疼,又想笑,又想继续逗她。
筱曦见了他这痛苦又纠结的表情,噗嗤一声乐了,知道自己这一下确实有点狠,伸出手帮他揉了揉,忽闪着眼睛,仰着头小声地问:那明天呢?还见面吗?邹峰垂眸看了眼胸前那只温柔心疼着他的小手,叹了口气,说:见。
就当锻炼我的意志力了。
事实证明,真地投入工作后,邹峰的意志力还是挺强大的。
看得出来,即将入场的尽职调查审计真的是一场大考,邹峰的工作量已经大得超出了一般正常人类能负荷的极限。
整个周末他其实都埋头在成堆的数据,报表和文件中,做最后的仔细检查,试图从海量的信息中筛查出可能造成重大审计问题的纰漏,好及时想清对策或补充解释。
所以周日的上午,他又和陆翔宇,CFO,法务负责人和外部律师连开了两个电话会。
这些事儿,宁筱曦当然都帮不上忙。
宁筱曦很清楚工作上的边界。
她的职责是负责做出金子,而邹峰的工作是负责让金子发光,展现出金子应有的价值。
这两件事都很重要,也都很专业深奥,而且完全隶属不同的领域。
这个年代,早就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了。
识货的人是少数,买椟还珠的人是多数。
陈铎生为什么建议走另一条路去募集 B 轮资金?还不是因为那个价值表面上看起来更直接吗?一个企业的价值评估本来就是一个错综复杂的专业领域,否则怎么会出现风险投资这么一个行业呢?宁筱曦就是有点心疼邹峰。
周日上午把她一接到公寓,他几乎是立刻就进书房去开会了,还关上了门。
宁筱曦知道,这是邹峰的职业要求,即便是她,都没有资格听见会议中的只言片语。
凡是知道投资细节的人,都签了内部知情者保密协议。
邹峰这是在遵守自己的职业底线,也是在保护她。
只是,两个小时的会议开完,他走出来的时候,显得特别疲惫,自己走去阳台上抽烟。
宁筱曦拿了杯水,也上了阳台,把水递给他。
邹峰穿着一件简单的白 T 恤,被阳台上的风吹得晃晃荡荡,窄而结实的腰身看起来还是那么挺拔,却又莫名其妙地让人觉得孤独而单薄。
宁筱曦情不自禁地从背后抱住了他坚韧的腰,把头靠在了他的背上,小声说:中午想吃点什么?我叫 Room Service?邹峰看着外面的景色,放下了手中还没点的烟,喝了一口水,默默地握住了身前交叠着的两只小手,温柔地笑了。
邹峰昨晚真地几乎熬了个通宵,凌晨五点才睡下。
本来自己这么忙,是不该接宁筱曦来的,可是,才离开她半天,他就又迫不及待地想和她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这是他以前谈恋爱时从没体验过的感觉:哪怕什么都不做,想着她就在隔壁,看着她就在眼前,他心里也无比踏实。
真的把她接来了,他却开了两个小时的会,没有陪她一秒钟。
她一句怨言都没有,不仅没有怨言,甚至没有一丝怨气。
看的出来,这不是为了讨好他的委曲求全,而是因为她理解他的工作。
可这,对她,毕竟是不公平的。
所以,尽管累得想立刻躺平,邹峰还是转过身来垂着头看着她,说:别凑合,出去吃点好的吧,顺便买点水果。
下午,宁筱曦抱着垫子坐在沙发前面,而邹峰的头枕着她的腿,举着自己的平板,在柔软的地毯上躺得很放松。
宁筱曦一边看着手机里的小说,一边用另一只小手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梳理着邹峰短而硬的头发,偶尔停下来,从旁边的茶几上叉一块苹果塞到邹峰的嘴里。
邹峰全神贯注地看着平板里的文件,宁筱曦塞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都不看一眼。
她伸手,他张口,乖得要命。
宁筱曦瞥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饲养员。
想了想,恶作剧地叉起一瓣儿很酸很涩的橘子塞进他嘴里,等着看他跳起来。
可是这个人,嚼了一口、两口、三口、慢慢咽下去了。
宁筱曦就有点呆了。
这橘子是他俩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买的,看着很漂亮,价钱也不便宜,却根本没熟,吃一口就是对全身神经的核暴击。
所以刚才宁筱曦剥了一个,只吃了一瓣儿,就撂下了,重新洗手去削苹果。
至于她刚才削苹果时发生的事儿……那就更难以描述了。
这两天,宁筱曦觉得自己简直上了个成人速成班,专门学习的就是男人的狼性,也彻底明白了江离那句男人来了兴致,什么都顾不上是什么意思。
消停了大半天的邹峰,也不知道被什么场景触动了,总之第一个苹果的皮才削了一半就掉在池子里了。
她被男人抵在岛台的洗手池前面哆嗦得跟只淋了雨的小鹌鹑似的,手里举着把小刀,被动而无力。
他的头从身后探过来,啃得她脖子上一溜儿全是印儿,舌尖都快钻进她耳朵里去了,还呼吸滚烫地咬着她的耳朵,低笑着质问她躲什么躲……能躲哪儿去……还不是早晚得落在他手心儿里,嗯?直到她真恼了,气息颤抖得小声诅咒发誓再也不来他家了,邹峰才放过她,顺手帮她把苹果从池子里捞出来,甩了甩水,放在嘴边咔嚓咬了一大口。
那神情,就跟在梅里抢她苹果一样。
就连那个淘气,得意而促狭的眼神都如出一辙。
宁筱曦不知道,刚才邹峰看见她垂头认真地削苹果,一缕没梳好的发丝从松散的丸子发髻里滑下脖颈,落在玲珑锁骨上的样子,心里突然就受不住了。
他本来只是想凑过来低头亲一下她的耳朵,可是一亲之下,发现她的后脖子上窜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就想起来了,他还没研究过这姑娘的敏感区域呢。
那不行。
邹峰是个干什么事都很认真很有钻研精神的人。
钻研宁筱曦也跟钻研工作一样,必须得全面,细致和周到。
更何况这个钻研的过程他自己也很享受——看到她这么快地就在自己怀里丢盔卸甲,溃不成军,藏又没处藏,躲又躲不掉的惊慌小白兔样儿,他就莫名地开心起来。
怀着这种愉悦的心情,邹峰咬着苹果,心满意足地拿起平板,继续开始工作了。
而只要一开始工作,他的大脑就立刻又切换频道了。
所以宁筱曦现在看着进入工作状态的邹峰,又成了那个专注的精英人士,有点无奈又好笑。
这个人工作起来,好像连味觉细胞都转移去了大脑,真有点王羲之吃馒头蘸墨的那意思了。
可是,宁筱曦发现,这也是邹峰最让她着迷的,让她觉得最性感的状态。
没进入过这种心流状态的人,可能很难理解这种心境,但正是因为宁筱曦自己也经常进入这种物我两忘的状态,所以她才能自然而然地觉得,邹峰工作时是不能被随便打扰的。
换她自己,在这种时候被打断,也会很烦。
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呐!但,此时此刻他这是看什么呢?这么专心和投入?宁筱曦好奇的很,心痒的很,甚至情不自禁地瞟了一眼邹峰手上的平板电脑。
什么也瞧不见。
因为贴了防窥膜。
这也是为什么宁筱曦放纵了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她这点边界感还是有的,也不能辜负邹峰的信任。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眼瞅着邹峰的眉间慢慢地皱出了一个由浅入深的川字纹,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严肃。
只一瞬间,仿佛云骨附身一样,他毫无过渡地就一下子从放松懒散的邹峰,变成了那把料峭森森的重铁寒剑。
宁筱曦那只想要帮他揉开眉心的手,就停在了空中。
怎么了?筱曦本能地问。
邹峰一下子坐起来了,愣了一秒钟,就立刻手一撑,从地毯上飞身跃起,站得笔直,低头俯视着宁筱曦:我送你回家。
啊?宁筱曦有点呆滞,又这么突然吗?邹峰好像反应过来了,缓和了一下表情:有点急事,我得立刻去找一趟陆翔宇。
先送你回去。
宁筱曦也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点头:那你赶紧去吧,我自己打车回家。
邹峰低头看着面前仰着脸的女孩,她的眼里有焦虑也有不解,有担心也有理解。
那么多复杂的情绪竟然能糅合在一起全都化作一池潋滟的水光,拥住了他。
他不由得俯下身,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嘴唇:也没那么急,我先送你回去。
送宁筱曦回家的这一路上,邹峰都很沉默。
宁筱曦担心地时不时瞟他一眼。
他虽然眉眼之间的神情非常的平静,但下颌却一直紧绷着。
从梅里相识算起来,他俩也认识半年了,宁筱曦发现自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辨认邹峰的情绪。
大部分时候的邹峰,都像个顶级扑克大师,总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样子。
连笑容里都看不出是否真的开心。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宁筱曦觉得自己开始能感觉到他内心的颜色了。
红色是愤怒,蓝色是不开心,绿色是平静,黄色是喜悦。
像这两天,和她在一起时,他的内心就……很黄色。
这种辨别能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约,就是他从库拉岗日回来以后。
好像,也是从能感知他真实情绪的时候起,宁筱曦心里对着他,就真的放松自如了。
而现在,筱曦觉得邹峰的情绪是愤怒的红色,而且已经红得发紫发黑了。
但奇怪的是,在这紫色中,另外,还掺杂了一点蓝色。
那是……忧伤和悲凉的颜色。
宁筱曦更担心了。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问。
如果邹峰不愿意主动说,她就是在侵犯他的隐私和边界。
更何况,这件事肯定和 B 轮融资有关,也许早就超越了她的知情权限,所以她只能被动地等待邹峰告诉她。
但一直到筱曦家的小区门口,邹峰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车停下来以后,他终于转过了身来,安抚地揉了揉宁筱曦的头:回去吧。
好好休息。
宁筱曦点点头,欲言又止。
这一瞬间,她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担心了,因为尽管邹峰掩饰得很好,但她还是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挣扎。
宁筱曦在邹峰的眼中,见过冷漠也见过烈火,见过沙漠也见过星空,见过寒冰也见过酷暑,见过势不可挡的激情迸发也见过收放自如的冷静自持,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如深海潜流一般的挣扎。
她终于忍不住了:到底怎么了?你不需要告诉我具体什么事,但是……邹峰笑了:真的没什么。
就是有件紧急的事情,我得跟陆翔宇当面聊。
宁筱曦咬着嘴唇,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巨大的失望和失落。
但,再亲密的关系也终究是有秘密有边界的。
这一点,她懂。
点点头,她勉强一笑:那我回去了。
晚上记得吃饭,早点休息。
说完转身去开车门,却又突然被一只大手拉住了。
宁筱曦一回身,就撞进了邹峰的怀抱。
这一次,他抱得很用力,整个人的上半身都几乎探到了副驾驶座上,双臂宛如一张铁弓,勒得筱曦几乎窒息了。
筱曦仰着脖子,下巴才能搭到他的肩膀上,双臂也被箍住了,根本抬不起来回抱邹峰。
然后,听到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说:让我抱抱你,筱曦。
明天,到了公司里,我们还得像以前一样。
你知道……第一次,宁筱曦从邹峰的声音里听到了温柔的愧疚。
筱曦笑着打断他:自然。
我明白。
你的身份特殊,现在又在关键时刻。
审计团队要进场了。
邹峰不说话了,但手臂慢慢放松下来。
宁筱曦慢慢扬起卷翘的睫毛,很近很近地看着他的眼睛。
而他,也垂着眼睫在看她。
邹峰的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挣扎,只剩了氤氲如水的温柔。
宁筱曦的心怦的一跳,她从来不知道,邹峰的眼神还可以这样的温柔,像一床在阳光下晒了一整天的柔软锦被一样暖暖地将她裹住了,裹得密不透风。
就好像,邹峰想直接把她裹住了收进自己心底里最最深密的那个角落一样。
宁筱曦甚至被这温柔呛得窒息了一瞬间。
邹峰缓缓坐回了驾驶座,落座的那一刹那,他眼中的温柔就被平时那种坚定和清明冲刷得一干二净。
筱曦。
他把住方向盘,眼睛看着车头前方,声音也回复了平和安稳:审计团队来的这几周,我可能会非常的忙。
周末估计也没有时间陪你。
好,没关系,你忙你的。
宁筱曦心里是真的觉得没关系。
我是说,邹峰仿佛被自己即将要说的话噎到一样,喉头梗了一下——宁筱曦甚至看到他的喉结急速地滑动了好几下,仿佛狠狠地咽下了一瓣儿酸涩的桔子——才又镇定自如地说:我突然发现,我这样儿的状态,其实没法儿应付一场正式的恋爱。
真忙起来,根本就顾不上你。
这对你,实在太不公平了。
筱曦,对不起,你想要的爱情和恋爱关系,我可能真的……负担不起。
宁筱曦就懵了。
什么意思?这是就事论事地讨论呢?还是邹峰反悔的借口?还是干脆在聊分手?什么叫对她太不公平了?公平还是不公平,不是应该由她自己决定吗?一瞬间,她都被气笑了。
这叫什么事呐!从温泉酒店那晚算起来,他追了自己四个多月,男朋友的名分刚到手,这就觉得没劲了?当她宁筱曦傻呢?!她本来都要下车了,只好又坐正身子,平静地开口了:邹峰,我不知道刚才你工作上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没有资格和立场去问。
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污蔑我的智商?你若真的不想谈恋爱,我没逼你谈。
你若不喜欢我,我也绝对不纠缠。
但你能不能不要替我决定,什么公平,什么不公平?说到这儿,筱曦突然觉得没意思了。
她推开车门:你不是急着找翔宇哥吗?赶紧去吧。
不管什么事情,你都先集中精力处理好,这期间我不会打扰你的。
等尽调审计做完,你冷静下来,咱们再聊。
邹峰没有吭声,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一眼。
只是,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攥得更紧了。
他是那么用力,手背上甚至暴露出了青筋。
宁筱曦失望地抬腿就下了车。
回身关上车门前,她又看了一眼邹峰。
他双眼坚定地直视着前方,紧紧地抿着嘴角,很明显地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而宁筱曦发现,这一秒,她的超能力消失了——邹峰的内心是一股浓稠的黑色。
他向她彻底关上了情绪的大门。
他,又变回了疏离威严遥不可及的雪山与冰川。
宁筱曦突然就明白了,讲理也好,荒谬也罢,其实是什么具体原因从来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邹峰的决定。
而这一刻,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啊,原来如此。
就像当初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邹峰突然对她势在必得一样,现在或者未来,她也根本控制不了这段关系的节奏和休止。
如果这段感情是一段交响乐,那么这首乐曲的指挥家,从始至终就只有邹峰一个人。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这根指挥棒分给她一半。
原来,是她想的太多了。
也许是他这段时间的温柔和这两天的激情给了她错觉,但其实,关于这段关系的走向,她从来都没有过置喙的权力啊……于是,关门前,宁筱曦轻声说:或者,审计结束完你不想谈,也没关系。
说完,她轻轻地关上门,转身向院门走去,连头都没回一下——她也许不知道一段爱情为什么开始,也控制不了它什么时候会消失,但她知道,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唯一重要的东西,就是尊严。
男人可以征服一个女孩子的身体,或者占领她的心,那都没关系,但你不能侮辱她的尊严。
所以,她至少要留给邹峰一个体面的坚决的背影。
他不转身。
她也绝对不会回头。
他做的到,她也可以。
他想指挥一段感情,她至少可以指挥自己的心。
宁筱曦的嘴角露出嘲讽的倔强的笑意,但,不争气的眼泪,还是自顾自地,不听指挥地,沉默地爬满了脸颊。
这一刻,她其实并不觉得难过,也不那么伤心。
内心里只有一个在耻笑她的声音:瞧,宁筱曦,这就是你想要的爱情,历时 4 天又……13 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