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筱曦打车回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都已经接近午夜了。
下车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止是疲惫,简直是……透支了,就好像行尸走肉似的,浑身僵硬。
下午的会议,后来又开了两个多小时,筱曦光是对着两个老油条斗智斗勇,故布疑阵,声东击西就耗费了全部精力。
累脑又累心!会后她又把骡子,晶晶和董栋留了下来继续讨论细节。
等到收尾的时候,宁筱曦一抬头,才发现都已经过了 11 点了。
给办公室关灯前,宁筱曦下意识地望了一下角落里的办公室。
那里,已经黑了灯。
邹峰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根本没注意。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宁筱曦看着窗外闪过的街景,脑子里空茫一片。
也许是太累了,她觉得这一刻的大脑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当工作的内容渐渐如潮水般褪去之后,邹峰上午暴怒的神情,在被强行压抑了半天之后,又固执地出现了。
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萦绕回放着,在昏暗的路灯映照下,愈来愈清晰,挥之不去。
宁筱曦的目光散漫,心情沮丧。
她终于慢慢地反应过来了,自己早上之所以这么难过和失态,根本不是因为邹峰伤害了她的职业自尊心,而是因为,她本已决定接纳一个人进入她的领地,不由自主地便对他放松了设防,却突然间被狠狠地抽了记耳光。
是从哪个瞬间开始,她竟然对他有了如此温柔依恋的心?是他前晚牵起她的手的时候吗?还是他霸道地按住她嘴唇的时候?也许,是他温存地拨弄她发丝的时候吧……可这一刻,想到他早上的表情,胸口却是那么的疼痛而窒息,火辣辣的,灼伤了似的。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陌生的脆弱的自己。
下了车,宁筱曦垂着头,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默默地顶着风,往家走。
快到单元楼门口的时候,她站住了。
紧闭的大门上,倚着一个孤寂而冷清的身影。
楼门口的那盏昏黄破旧的灯,照亮了他的脸颊。
他脚边的地上,散落着烟头。
北京 12 月底的寒风,打着旋儿,跟呼啸而过的刀锋一样,刮在脸上,生疼,像能活活撕掉一层皮。
而他,就套着一件单薄的羽绒服,头微微仰靠在斑驳的铁门上,正神色平静地看着她,仿佛根本感觉不到这凄冷的寒意。
宁筱曦实在太累了,觉得这一刻的自己甚至没有足够的体能应对他,可是他就跟个门神似的立在那里,她也实在是无路可避。
只能假装没看见他,走到他身边,掏出钥匙直接去开单元门。
门开了,他却依然靠在门上不动,只双手插着兜,侧头看着她。
宁筱曦冷冷地说:让让,please.邹峰噗嗤一下乐了,还 please 呢。
看来,下午他那么用心地帮她,也没抵消掉她早上受伤的感觉。
听见这声从唇缝里迸出来的笑,宁筱曦立刻抬眼扫视,自以为眼神凌厉而凶悍,但看在邹峰眼里,其实还是奶凶奶凶的。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温柔:对不起……说着,还动手来拉宁筱曦的胳膊。
宁筱曦啪地一下甩开了,不由自主地就带上了情绪:是我对不起您,邹大人,让您失望了,耽误了您的融资进程。
不过,看在我今天已经加班加到这么晚了,您是不是就……宁筱曦还没说完,邹峰已经二话不说,上前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还不等她有反应,低头就堵住了她那张巴巴巴的小嘴。
这一次,邹峰直接就把宁筱曦怼在了单元门上。
这个恼人的姑娘,说这么多气话,耍这样的小脾气,不就是希望他好好哄一哄她吗?他不大会跟姑娘低头道歉,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她消气,但是,他可以把一腔诚恳的歉意和后悔的懊丧灌进她身体里,不管她想不想听。
果然,小姑娘的气息一下子就乱了。
起初还用拳头怼他锤他,甚至还试图咬他。
邹峰笑着躲,躲完再来一轮新的,比刚才更深入更炙热,她一会儿就拗不过他了,被动地响应着他唇舌的侵袭,手不自觉地就抱住了他的头,整个身体软趴趴的,站不住了似的沿着门向下滑。
啧,嘴上有多生气,身体就有多诚实。
而这种臣服在他怀中的诚实,实在是对男人最大的鼓励。
本来只是为了让她服软,但随着怀里姑娘的一溃千里,邹峰很快就忘记了最初的目的。
寂静的深夜里,连风似乎都静止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似乎跟着宁筱曦一起融化了开去。
她好轻,像初雪。
她好软,像云朵。
她好香,像清晨的露水。
他贪婪地吮吸着她,吞吃着她,却越来越不满足,越来越放肆,身体深处渐渐涌起了另一种黑暗又暴烈的渴望,狂热奔腾着,喧嚣催促着,胀满了身体,让他疼痛而焦急,恨不得立刻把这个恼人的姑娘揣在怀里带回家去,彻夜不眠地让她也疼一疼,看她明早醒来是不是还会跟他这么硬气。
邹峰停下来的时候,俩人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他还不肯放开她,在门上抵着她,呼吸炙热地凑在她耳边低声说:筱曦,对不起,真的。
我不该说你的东西是垃圾。
说完这句话,他甚至将她在门上压得更紧了,头垂在她的颈窝中,喃喃自语似地:筱曦,别生气了……嗯?说完,情不自禁地微微转头,亲昵地吻了下她发烫的耳垂,听见她吸气,他心里痒痒的,身体却更疼了。
他突然握紧了左拳,死死地抵在她身后的铁门上,但,放在她腰上的右手却不由攥得更用力了。
宁筱曦头晕眼花,简直像被龙卷风卷了一顿似的,心里那个憋闷劲,却别提多难受了。
邹峰在她耳边的这几句低语,她其实都没注意。
她心里突然特别庆幸,这件事发生在今天一大早。
如果,她真的答应了他,愿意与他一起试一试,那么这种好笑的霸道总裁剧情就会变成她生活的常态吗?他在职场里可以借着上级的身份随意地欺负她,离开职场以后再用他那要命的男色来勾引她,说几句道歉的话,这事就算过去了?他说得多好听啊,什么他是真的喜欢她,什么他会等她的回复,什么不会勉强她,可是,此时此刻,他来了这股劲头,还不是想亲她就亲她?!根本就不问她的意见,也一点都不在乎她愿不愿意!!这,是什么特么狗屁关系?宁筱曦喘匀了气。
她咬着牙抬手,缓慢却坚定地把邹峰从身上推开了,抬起亮亮的眼眸。
邹峰。
她说:你前两天才说的,如果我不乐意,你不会对我怎么样,也不会勉强我,这话,算数吧?邹峰被一下子推开,有点发愣。
看着面前这个眼神清澈而坚定的姑娘,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慢慢地站直了身体,眯起了眼睛。
宁筱曦昂起了头,气息平稳地说:那我现在就跟你说,我不乐意。
小姑娘低头自嘲地一笑:蒙你错爱。
我这个人,真的也没什么特别,也没什么好,只是,不太习惯给别人当宠物而已。
邹峰的身体还紧绷而疼痛着,忍了忍心里想骂脏话的冲动,他好脾气地说:我没拿你当宠物。
我今天……你今天只是真的气急了,对吧?宁筱曦接口:我知道。
可是,邹峰,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了,咱俩现在的工作关系,不适合发展更亲密的 relationship。
两个月相处下来,邹峰已经知道了,宁筱曦一旦进入理性思考状态,就会不由自主地往外蹦英文单词——这是外企从业综合症的一部分。
意识到宁筱曦和自己的情绪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邹峰身上刚才那股涌动不止的潮汐,渐渐退散了,消失了,凉透了。
果然,宁筱曦开始平心静气地低着头分析了,声调依然那么软糯而温和,却说着条理清晰的内容:邹峰,你看哈,以你的定力和你的边界感,如果咱俩之间没有任何私交,今天你就算再生气,也不至于在办公室那么口不择言吧?你若不是下意识地觉得可以跟我随便一些,你今天情绪根本不会这么失控的,对吧?所以咱俩一旦有了私交,两种关系的边界混在一起,好多事都拿捏不清了。
不止你,我也会……拿捏不清。
宁筱曦抬起眼看着他,眼光轻轻柔柔的。
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我也失了分寸,因为……觉得特别伤心委屈,因为不自觉地怪你不体谅我的艰难。
可是,职场上,哪有老板会因为体谅下属就放松要求的呢?我……又凭什么要求你特别要体谅我呢?在这柔亮而纯粹的目光注视下,邹峰无言以对。
邹峰,你其实是个非常强势的人。
在山里你是领队,我是小白,你强势,没问题。
在职场,你是老板,我是下属,万事听你的,这是应该。
面前的姑娘小小地叹了口气:可是,如果我想谈恋爱,我不希望和我的男朋友之间,是这种关系。
邹峰彻底地站直了身子,握着宁筱曦肩膀的手也垂下了。
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听到她和山青之间的闲聊:我终于成为了我自己想嫁的那个人……哈哈,对,所有喜欢《致橡树》的姑娘,最后都变成了那棵橡树。
哦,《致橡树》啊。
那首诗,邹峰看过的,依稀还记得几句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原来,这个姑娘,想要的是,坚贞而又理想的爱情啊……邹峰有点走神了。
他喜欢宁筱曦。
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想把她抱在怀里,揉在心里,带回家去,填进他的生活里。
可是直到今天为止,他每次想到宁筱曦,脑子里还真的从来没出现过爱情这个词。
其实,也不止宁筱曦。
好像除了十六岁时那次出丑的经历曾让年少轻狂的邹峰自嘲地思索过一秒钟那是不是爱情,后来年纪渐长,再遇到多心仪的异性,他脑海里都再没出现过这个词。
什么是爱情呢?这东西连个量化指标都没有。
多缥缈啊。
他只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人知常情。
可宁筱曦,与他,不一样。
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一定有过很多像他这样的男人在她四周逡巡过,打过她的主意。
而她至今没给过任何人机会,不是因为她喜欢孤单一人,而是因为她jojo,期待爱情啊。
宁筱曦也从门前站直了身子,甚至还安抚地摸了摸邹峰的手臂,说:我今天真的有点累了,你也很累了吧?邹峰,我知道,你平时工作这么辛苦,就算找女朋友,其实也希望是那种让你放松而愉悦的关系,能调剂你的紧张状态,俩人按照你觉得舒服的方式相处,彼此之间没有负担和责任。
她无奈地笑:也许是在梅里的时候……我在你面前的……那些表现,让你对我有了什么误解吧。
但其实我,她仰起脸来诚恳地看他,眼睛清澈而温柔:在现实中挺拘谨挺严肃的,真的,不适合,也玩不起。
说完,宁筱曦就回身拉开了门。
进门前,她微微顿了顿,转头向他露出了温柔的笑意,由衷而诚挚地轻声说:还有,今天下午,谢谢你。
邹峰眼睁睁地看着宁筱曦消失在黑洞洞的门里,又眼睁睁地看着那扇大门在面前关闭,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无力,也无话可说。
因为,宁筱曦——全都他妈的说对了!只除了一点——他今天并非是因为觉得对她可以没有边界,才这么口不择言的。
邹峰在早上宁筱曦冲出去的一刹那就发现了,那一刻让他发怒的,不只是陈铎生为了拖延战略执行而在工作上尸位素餐的无耻,其实还有陈铎生代替他去保护宁筱曦的那种姿态。
可这么丢人的原因,他真的说不出口。
因为,那是……嫉妒啊。
而现在看来,不论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今天的事情,竟然都不重要了。
因为,这个聪明的姑娘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爱情,也明智地看出来了——他,并不是那个她在等的人。
不论以什么样的名义为自己辩护,也不论眼下他多么渴望得到她,邹峰都必须得承认,他眼下确实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要改变自己现在的人生状态,去努力经营一段爱情。
她给出了她的 offer,而他,付不起。
宁筱曦回到家,发现妈妈已经睡了。
她直接摸黑走回了房间,站在窗前向下望去,邹峰已经不见了。
宁筱曦笑了。
看,这就是和一个成熟事故又聪明的人打交道的好处。
把道理说明白,利害摆清楚,人家就知难而退了。
宁筱曦忘了自己是在哪里看到过的,男女间的激情,其实不过是大脑里一场荷尔蒙的盛宴。
光是多巴胺和催产素的化学作用,就足以让一个人陷入热恋。
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过是激素让大脑产生的幻觉。
邹峰对她,也应当如此吧。
她对他,又何尝不是。
要打消这种幻觉,其实很简单。
只需要理智地列出一个个条件,一件件责任,一条条地去讨论。
甭管这些条款是车子房子,还是爱情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光是这个讨论的过程,就足以直接打乱整个内分泌体系,让男人倒足了胃口。
这一手,宁筱曦在过往拒绝追求者的时候,早已练的炉火纯青。
只不过,对着邹峰,要做的更加小心和隐秘,也要更加真诚和令人信服。
这可比让陈铎生放弃手中的权力要难多了。
可是,瞧,她也做到了。
那么多的道理,发自肺腑,她不止劝退了邹峰的荷尔蒙,也说服了自己。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这么难受呢?宁筱曦觉得脸上有点痒,抬起手来,轻轻地挠了一下脸。
挠了一手湿。
啊,她怎么竟然,还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