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会结束之后的第二周,宁筱曦发现自己在公司的身份突然摇身一变,从小太监升级成了大太监,从七品芝麻官升级成了上书房行走。
——这新身份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陆翔宇和垂帘听政的太上皇邹峰开始每天频繁地召见她。
周一,她正跟团队开着早会呢,陈铎生从她身边经过:待会儿去翔宇办公室一趟哈。
宁筱曦:啊?啥事啊?陈铎生:不知道,来了再说。
宁筱曦:……周二早上,她从一个项目会议上溜出来接电话,陆翔宇叫她:哎呦,宁筱曦,我正找你呢!快来快来!问你个事!宁筱曦:???周三,她刚进办公室,哼着歌正要去自己的座位,邹峰突然从翔宇的办公室里探出半个身子,低声叫:宁筱曦!她一扭头,看他站在那里,扬着下巴,俾睨地狭着眼睛,面无表情,冲自己勾了勾食指:来。
宁筱曦:!!!邹峰一转身,她管理了一下自己屈辱的心情,对着他的背影飞快地竖了根中指。
这几次召见,只有第一次陈铎生是在场的,剩下的几次,都只有邹峰和陆翔宇。
每次被召见之后,其实……都没什么正经事。
这俩人通常就是问她一个项目的进展,问她几个参数和逻辑,或者问她最近某个策略的运营情况。
但问完之后,却不让她走,邹峰和陆翔宇继续热火朝天地讨论,就让她坐在那里旁听,以备待会儿还有其它的问题要问。
三回过后,宁筱曦就明白了,敢情这是拿她当人肉报表和人肉信息库呢!还是声控的那种!还是海量信息数据湖的那种!还是自带客户化分析和订制输出的那种!宁筱曦的心态也很平和,原来在外企也不是没有老板这么干过,即来之则安之呗,既然不让走,那就认真听听他们在聊什么。
谁承想,这么一听,就听了整整一星期。
这一个星期的每个上午,宁筱曦几乎都耗在了陆翔宇的办公室里。
而在这样密集的近距离的接触中,宁筱曦发现,邹峰真的是……一点都不介意周末发生的那段插曲了。
他显然决定了尊重宁筱曦的想法,绅士地退回到了边界以外。
这几天,哪怕俩人长时间地共处一室,邹峰也从没有在她身上多耗费过一丝多余的精力,他一直专注于工作和讨论,目光清醒而明朗,神情沉凝而洗练,依然如往常一样,那么专业,理性而疏离。
仿佛她只是一台摆在角落里的电脑或服务器。
周末的那个夜晚,好像只不过是宁筱曦的又一场春梦而已。
只是,这场春梦虽然醒了,但余韵却格外悠长。
宁筱曦经常听着听着他们俩人的讨论,目光和思维就不知不觉地飘走了,落在了不该落的地方。
第一眼,落在了邹峰的头发上。
阳光好亮,映得他发尾根根分明。
那头发硬朗而扎人,她的手曾经一路轻轻拨弄着往上梳理,结果……沾了一手的冰。
啊,不能看不能看。
视线一转,落在了他夹着粗大马克笔的手上,修长的手指,干净利落,曾经温柔又有力地托起她,把她抱得那么高。
啊,不能想不能想。
还是认真听听他们到底在聊什么吧。
一抬头,却正好看见了那对堪称罪魁祸首的薄唇……他亲一下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向她的耳朵里吹气呢,又热又烫!还那么邪恶地问她:想不想要……啊,就,很想直接崩溃。
宁筱曦从来不知道,与一个男人的亲密接触竟然可以这么有杀伤力。
就像地震似的,一次主震过去,还有余震,甚至余余震。
她的理智和灵魂是什么都想明白了。
现在想不太明白的,似乎是她的荷尔蒙……这还只不过是一个亲吻而已,都能让她莫名其妙地觉得温情脉脉情欲勃勃。
仿佛她的任督二脉被打通了,和邹峰之间起了什么奇怪的化学融合反应似的。
可想而知,这要是当初云骨,哦不,邹峰在香格里拉没有拒绝她,顺水推舟顺势而为地把她带回了房间,顺手牵了她这只无知的小肥羊……那她才是,入职就是辞职,不,辞世第一天呢!这么一想,宁筱曦就觉得,邹峰这人,其实作为一个男人来说,真的不渣也不坏,还挺高傲有原则的。
他当初既没有借着领队身份占她便宜,现在更没有以老板的地位想要潜规则她的意图。
啊,原来如此!难怪她不仅没有生他的气,还敢那么理直气壮地拒绝他!虽然邹峰那晚的行为简直就跟耍流氓一样,但他毕竟是这样骄傲的一个人,根本不屑于勉强任何女生做不想做的事。
宁筱曦现在唯一感到有点别扭的就是,这个人对感情的准入标准比较低……稍微有点感觉就能直奔主题。
在梅里,邹峰对她的感觉到了,就可以毫不在乎地拉着手走上三公里。
在公司,他的感觉到了,就能毫无铺垫的,直接从上次停下的地方开始。
但 6 个月后呢?等这个项目做完了,他离开了,感觉还在不在呢?他会在另外一座山里,另一个项目上,遇到另一个宁筱曦吧?忙着赶路的人,哪有时间精力停下来培育一片花园?对着一整座森林的人,又何必急于在一棵树上吊死!就,理解,特别理解。
大千世界,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而已。
坚守住自己的原则就行了,何必强求他人和自己标准一致呐?就连她自己,在大山中也曾冲动过呐,实在没资格 Judge 人家邹峰。
更何况,在这样节奏飞快的年代,也许,邹峰这种快餐感情才是成年人的正常标准。
人人都跟她似的,估计人口增长都得靠有丝分裂。
这种快餐果腹的感情,虽然在大山里未必不能尝试,只不过,现实工作中,就算了吧。
这种关系发展下去,就是她最反感的办公室恋情。
以邹峰的地位而言,这与陈铎生和周思媛……有什么区别?那结局……不言而喻,啧啧,光想想就一阵恶寒。
所以,现在这样挺好的。
不玩他的游戏,也……不做他的战利品。
只不过一想到周思媛和陈铎生,宁筱曦的神情就严肃了起来。
因为经过这个周末的战略会,她已经看清了大形势——周思媛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
她,没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但是,怎么解决呢?她要解决的分明不是周思媛,而是陈铎生啊!…………邹峰的心思,其实这个时候也漂移了。
或者说,自从周一宁筱曦坐进房间的第一秒开始,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这两天,不论他在专注地讨论什么问题,大脑好像都不由自主地分出了 1%的思绪,固执地落在宁筱曦坐着的那个角落里。
甚至,因为她的存在,他这几天的思路都好像变得更敏捷了,头脑格外清晰活跃,经常能说出一些自己都觉得意外的真知灼见。
而每当宁筱曦安静凝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更是总忍不住多说几句,吸引她的目光多停留片刻,就跟……孔雀开屏似的。
当邹峰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内心不由得哑然失笑。
偏偏人家小姑娘很专心的。
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手放在膝盖上,认真地听着他和陆翔宇你来我往的讨论。
每次他们回头问她一个问题,她都能迅速地给出完美答案。
这说明,她一直听得很用心,真地听懂了他们的深度讨论。
有一次,陆翔宇突然对她发问:最近内容运营哪篇效果最好?宁筱曦答得飞快:阅读量最大的是潮牌服装那篇。
陆翔宇点点头,很满意,转回头都想继续讨论了……没想到,她还没说完:但,读完的比率只有 40%,转化去消费的不到 2%,其中还有 70%的人是早就有过类似购买行为的,所以如果你想通过内容去触发客户高价值行为,至少这种文章没有帮助——转化链太长了。
邹峰就瞟了她一眼。
他和陆翔宇正在讨论客户价值增长的大策略,不知道怎么草蛇灰线地触发了陆翔宇这么个问题。
这要是一般人,回答完第一句就完了,宁筱曦却一口气说出了转化数据,提炼了逻辑,最后还给出了洞察和结论。
她的回答,哪怕是邹峰这么苛刻的人,都想给打个 120 分。
邹峰就,心里有点堵。
虽说周六那晚上也没干啥吧,但当时,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趁着宁筱曦迷迷糊糊的时候,一举攻破她的心理防线的,所以他当时真的用了心,也用了技巧,刻意地取悦这姑娘,想让她彻底缴械投降的。
可怎么现在,小白兔看着就跟没事儿人似的呐?!这,就他妈的不科学!十来年的第一次,邹峰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这次阴沟里翻了船,一不留神被一个单纯小白兔给白嫖了。
这么一想,心里就……又气又乐。
这会儿,邹峰终于逮到一次宁筱曦神思不属了。
这么好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宁筱曦,他开口了,声音有点清冷:想什么呢?走神了!宁筱曦正在发愣,一抬头,看见邹峰修眉邃目,一脸严厉,就心虚了,一句瞎话都编不出来:我……在想……周思媛可怎么办呐?回答完了才琢磨过味来,什么叫她走神了?这会议本来就没她什么事儿好吧!陆翔宇停下了刚说了一半的话,奇怪地看了邹峰一眼。
邹峰抿了抿嘴角,表情还是那么冷酷,声音却变得温和低沉了:想怎么安排她?说出来听听。
陆翔宇略带惊悚地又看了邹峰一眼。
宁筱曦:我想安排她负责平台产品……邹峰点头:可以。
宁筱曦继续发愁:我觉得可以没用啊,关键是她得接受嘛。
邹峰哧地一声:那如果她不接受呢?宁筱曦抬头:那她可能会离职,也可能会……。
找陈铎生给她压力。
邹峰好像轻轻叹了口气:那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你觉得是她离职的损失大,还是她继续坐这个位置的麻烦大?宁筱曦看着邹峰沉稳深幽的眼睛,先是一怔,但很快,她的目光就亮了起来——对呀,她为啥本末倒置了呢。
如被醍醐灌顶当头棒喝一般,宁筱曦的眼睛倏然变得亮晶晶的,眸光欣喜,还由衷地带着一点对邹峰的敬佩和钦慕……啧,跟手电筒似的,有点晃人。
邹峰转开了头,冷漠的嘴角有点压不住了:瞅你这纠结样,还以为你这辈子都没整理过团队呢。
宁筱曦讪讪地低下了头:啊……那也,确实,没有过。
邹峰看着低下去的那颗小脑袋,沉默了一会儿。
他确实没想到,他给她的这道试炼和关卡,居然是她的第一次。
这一瞬间,她又回到那个温暖柔软,与人为善的小白兔了。
邹峰在心里叹了口气。
宁筱曦,给你个建议吧,需要吗?宁筱曦迷茫地抬眼看过来,下意识地点点头。
作为一个女性管理者,你不愿主动处理一个下属,甚至想在变革来临的时候,照顾好每一个人,这是人之常情。
邹峰停了停,好像尝试着让语气更加温和了一些:但职场是一个以创造价值为核心的地方,在这里,爱和感情的作用,不如规矩和原则的作用重要。
他变得严肃起来:任何时候,都要记住你的职业身份,记住这个身份对你的要求,因为这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责任。
这些责任和信任,并不是职位和老板强加给你的,而是来自于你团队里的每一个下属和员工。
他们,才是你不能辜负的人。
邹峰看进了宁筱曦的眼睛深处,一字一句地说:所以,最重要的,是记住一句话——你对低能员工的每一分同情和迁就,都是对高能员工的不公和侮辱。
这不是狠心绝情,这是你,为了你团队里的每一个人,必须坚持的立场,必须把握的公平。
宁筱曦仰着脸,对视着邹峰清明又坚定的眼睛,仿佛沉入了一片深沉的海水。
这段话,就像当初在梅里云骨的那番长篇大论一样,撼动了她的认知与逻辑。
但不一样的是,这次,邹峰带给她的不是混乱,而是——严肃而专业的清醒。
陆翔宇在旁边已经看了好多眼,终于把自己给看傻了。
邹峰什么时候这么好言好语过?没有!对他都没有!邹峰什么时候这么细致耐心地辅导过他们公司的员工?没有!一次都没有!还什么人之常情,还什么可以理解?他这些词儿,都是哪来的?邹峰他,什么时候,成妇女之友了?!他这么善解人意,怎么不来理解理解他这个 CEO 的苦楚呐!宁筱曦走了之后。
陆翔宇够着邹峰的肩膀,把一只胳膊搭在他身上,赖皮赖脸地说:哥们儿,你对宁筱曦真是循循善诱呐。
你老实说,你跟她,在山里一块徒步,就真没发生点什么?你放心,真发生过点什么,也没事。
我替你兜着!邹峰一把甩开他的胳膊:你先兜住自己的肚子再说吧。
陆翔宇仔细地端详邹峰:脸不红,心不跳,眼睛都不眨一下。
邹峰当然一点都不心虚,测谎仪都得屈服的那种硬气——因为真发生了什么,那也不是在山里发生的。
陆翔宇就迟疑了:那……你天天叫着她进来旁听咱俩讨论这些……啥意思啊?邹峰已经在桌子前面坐下了,又抬起头来,难得的面露了一丝犹豫。
过了一会儿,他看向窗外,缓慢地说:接下来最难啃的三块骨头,两块在她这儿,一块在王凯旋那儿,所以,她必须得了解事情的全貌和原委。
陆翔宇还是不理解:那不是有 Jackie 呢吗?邹峰有点服气了。
他现在知道陆翔宇为什么前几次激情创业会失败了——因为他天真的以为,他的梦想就是所有人的梦想。
可是,也恰恰是这些人,才能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
美国西海岸的创业圈里前几年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乔布斯说的那句:The people who are crazy enogh to think they can change the world are ones who do.而从创业家摇篮斯坦福毕业的陆翔宇,就是这么个天真又疯狂的人。
然而,陈铎生不是啊。
邹峰淡淡地说:接下来,Jackie 和你要忙着见投资人了,这些事情,还是直接交代给宁筱曦和凯旋,更高效一些。
算了,暂时没必要去影响陆翔宇。
就让他在梦想里,继续遨游一段时间吧。
陆翔宇点点头,可过了一会儿,觉出不对劲了。
邹峰是不是蒙他呐?他说的道理是没错,可……也没见他把王凯旋叫进来旁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