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会议几乎是一眨眼就开完了。
傍晚彻底散会去吃自助晚餐的时候，宁筱曦甚至觉得有点意犹未尽。
山清从后面追上她，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筱曦，今天咱俩住一间房吧？现在自助餐厅一定排队，咱俩先去办入住？宁筱曦高兴地点点头。
筱曦在原来的外企，是颇有几个脾气相投的女性朋友的。
也正是这些朋友的存在，让一家冷冰冰的外企有了人情味，也有了归属感。
要说她辞职前最不舍得什么，那就是这帮患难之交的姐妹了。
实在是，职场其实才是最见人品的地方。
而现在，宁筱曦看着面前这个大大咧咧所有心思都写在脑门上的山清，仿佛就看到了那群好朋友。
她是多么怀念这种职场友谊啊，又是多么希望在新的公司，也能找到这种归属感。
等到山清和宁筱曦回到自助餐厅的时候，餐厅里已经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了。
同时空空荡荡的，还有一半的菜品。
宁筱曦倒不是很介意，随意拿了几样菜，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宁筱曦吃得很慢，山清去拿完第二回菜，一坐下，就说：宁筱曦，你这是吃猫食呢？！宁筱曦看了一眼山清堆得满满的盘子，慢吞吞地说：那你就是吃狗粮呗？山清哈哈地笑：你怎么知道我是单身汪啊？哎，你呐，有男朋友了没？宁筱曦自嘲地一笑：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哦……我终于成功地成为了我自己想嫁的那个人？山清笑得直打嗝：对对对，还有一句话：所有爱读《致橡树》的姑娘，最后发现自己都变成了那棵橡树！邹峰他们几个人其实已经吃完饭了，但没走，就坐在隔了两张桌的一个镂花窗隔断里在喝餐后咖啡，同时交流总结一天的会议成果。
筱曦看不清他们，他们几个却把这俩姑娘看得一清二楚，也听得真真切切。
陆翔宇噗嗤一声乐了，说：没想到这俩姑娘倒挺投缘。
陈铎生只微微尴尬弯了弯嘴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宁筱曦刚说的那句话，虽然无心，也与陈铎生没什么关系，但着实有点戳中他的心窝子了。
男人的心态其实很简单：前女友分手了，如果找了个比自己强的，也就算了。
虽然酸葡萄，但至少可以理解。
这宁肯单身一人都瞧不上他，那才真的是最狠的打脸。
邹峰把陈铎生这个不动声色的尴尬表情尽收眼底。
他放下咖啡，拿起手机，漫不经心地说：Jackie，我看宁筱曦的简历时，记得她好像是你们大学毕业的。
你们也算是校友了。
陆翔宇也想起来了：对啊，铎生，而且你俩好像还是一个专业的，你上学的时候，不认识她？陈铎生笑了：应该是见过的，不过，我俩差了三级，她上大一的时候，我都上大四了，天天忙着找工作，不怎么在学校……没什么印象了。
就，掩饰的很好。
甚至已经超过了普通的掩饰，这，基本上是谎言了。
邹峰不置可否地低头看起了手机，心想：这段关系是谁提的分手，不言而喻了。
吃完晚饭以后，山清一回屋就瘫倒在床上，仰天长叹：累死姐了！筱曦也累，但她回屋的第一个动作，还是从包里拿电脑。
今天虽然是周末，但运营报表还是要看的，她打算看完报表再整理一下今天会议的心得。
山清看见她这么拼命的样儿，惊呆了，趴在床上啧啧赞叹：真没想到，你个大外企出来的人也这么卷呐！宁筱曦回头看她：你是不是对外企有什么误解？山清一仰头：外企不都是衣着光鲜，穿梭各种高大上场所那种吗？宁筱曦哧地一声：外企里人多了，基层到中层，也都过得跟民工似的。
山清不信：你们过得跟民工似的？不可能吧，你们要是这么辛苦，那怎么……宁筱曦知道她想说什么，就干脆趴到了自己床上：你是不是觉得，好多外企在中国这些年都发展得很慢？山清一点都不尴尬：是呐！所以，你们忙啥呢？宁筱曦的神情有点飘忽了：其实，我也挺纳闷的。
我原来在外企，同事们每天也都跟骡子一样的 996，可是那辆车就是不往前跑。
前进三步，退回一步。
要么就是车轮子陷在了泥里，挖轮子就得花大半天……山青有点糊涂：这种情况，应该先修路吧？宁筱曦的目光里闪烁出两朵小火花，笑着赞同：可不，我原来只是模模糊糊这么觉得，但今天开完咱们的战略会，我一下子脑筋就清楚了。
山青瘪瘪嘴：我看啊，你是被邹大人成功洗脑了你！宁筱曦抿着嘴一笑——可能吧。
哪家企业不洗脑啊！关键是，如果洗脑能把脑子洗清楚，而不是洗得满脑子水，何乐而不为呢？山清看着宁筱曦那跟打了鸡血一样的状态，有点受不了，一骨碌从床上翻身坐起来了：哎，这家酒店的温泉特别棒！去不去泡一下？宁筱曦明显没啥兴趣，她可不想跟一帮穿着游泳裤的大老爷们儿坐在池子里面面相觑。
山清哈哈大笑：你不知道这家酒店是出名的日式温泉吗？哦，在高大上外企混过的宁筱曦这点常识还是有的——日式温泉就是男女分汤。
不去！宁筱曦坚决地摇头：裸泡神马的，更不是我的菜！那你就穿着泳衣泡呗。
没带！依然很干脆。
山清：……切，不理她了，扭身进了卫生间拿了东西。
出门前，山清还是不甘心，探头说了一句：酒店一层的商店有卖泳衣的，你要是后悔了，随时来找我啊！山清离开后，房间里彻底清净了。
宁筱曦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打开了电脑。
她脑子里，开始浮现出会议里的点点滴滴。
今天上午，邹峰在讲完开场白之后，主要为大家解释了 B 轮融资成功的基本前提和要求，借此勾勒出了业务下一个阶段的大致目标。
这一部分，其实包括很多的财务解读，很多的数字，很多的逻辑。
但邹峰讲得深入浅出，脉络清晰，很容易理解。
邹峰讲完以后，陆翔宇，陈铎生和 CFO 则分别从不同角度讲了公司的经营情况和挑战，描绘出了业务的内外部环境。
这一部分就特别烧脑，一大堆细节，宁筱曦奋笔疾书地记了三页纸的重点，准备晚上回来以后，把逻辑梳理清楚。
下午，会议又进行到了第三阶段——盘点公司现有的核心能力，资源积累，和客户群。
这一部分，宁筱曦觉得，就有点像徒步之前晒装备似的，把公司的内部物资拿出来过了一遍。
所以，一天的会议开下来，宁筱曦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就像梅里徒步时，透过无人机看清了三座雪山的全貌一样，她仿佛已经置身在了一个庞大的 3D 全景地图中。
——通过邹峰的讲解，她依稀感觉到了目标所在的位置。
而且，为了达到这个目标，看起来需要翻越一座巨大的垭口。
——通过陆翔宇他们几个人的演示，她了解了公司当下身处的营地位置和周边的环境。
——而最重要的是，他们今天还一起理清了行囊中所需的装备和给养：什么东西是必备物资，像 G1000 的睡袋；而什么东西则像她当初带的那个大暖壶，大而不当，如鸡肋。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怎么用这些有限的装备和给养，从当前的营地，找到一条路，跨过重重障碍，成功地翻越垭口，到达那个从未有人到达过的目的地。
而这，就是明天要全员讨论一整天的话题。
宁筱曦聚精会神地把一天的信息梳理成思维导图之后，长舒一口气，抿嘴会心地笑了。
这一刻，她好像领会了邹峰逼她来参会的良苦用心。
原来，空中楼阁一般的战略也可以与她手中的具体工作如此息息相关啊，就像……暗夜里的头灯和手机里的地图一样，为脚踏实地的人展示前程。
看来，即便手头的工作看似一地鸡毛，也不能忘了仰头看看北极星指明的方向——因为走错了方向，其实比走得慢，更可怕。
筱曦抬起眼看着窗外，有点出神了……她突然发现，好像上一次那个带着她在漫长黑夜中，于寂静无声处，抬头仰望璀璨星空烂漫银河的人，也是——邹峰。
自然而然的，宁筱曦不由地想起了今天会议开始时他的开场白。
今天早上，邹峰走到会场中间，第一件事，就是抬手在白板上写了一行遒劲有力的字：让人生充满更多可能。
这行字，宁筱曦天天都能见到，因为这行字就写在公司一进门的背景墙上——这是公司的愿景。
邹峰放下笔，转过身来看着每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说：今天我们既然是来开战略会的，那就先聊聊最务虚的东西——愿景。
这句话，大家估计都听烦了，看腻了，但我还是想问问大家：什么是愿景？会场里的人有点没预料到这样一个问题，彼此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负责 PR 和品牌的亚楠迟疑地开口了：愿景就是我们公司努力的目标，我们品牌的核心价值，也是我们战略的终极方向。
宁筱曦和山清立刻同时侧眼看了看亚楠，又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都是由衷的佩服——啧啧，这么多伟光正的词汇张口就来，不愧是干 PR 和市场的！满分！宁筱曦一边讪笑着，一边低下头去看会议资料了。
这么务虚的话题，真不太适合她。
她还是看看数字吧！邹峰却颔首一笑：亚楠说的，也对也不对。
他收了笑：愿景确实是我们的价值，但却不是我们的奋斗目标，更不是我们未来的方向。
而是……他顿了顿：我们当初选择出发的原因。
在接下来两天里，也许我们会涉及很多的话题，讨论很多的细节和理念。
但，不论面对什么议题，也不论最终我们讨论的结果决定走向哪里……邹峰的声音温和而缓慢，却显得异常恳切和真挚：我希望大家，也就是在座的每一位……都不要忘记我们当初，为什么而开始。
会场里一阵静默。
这显然是一个大家没有预料到的开场词。
宁筱曦也没料到。
在邹峰的声音落下的瞬间，宁筱曦的心微微震动了一下，从会议材料里默默地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这一刻，那个站在会场中间的男人，看起来不再像一个疏离的老板，也不再像高远的月光和威压的雪山，更不是什么复杂事故，难以捉摸的老江湖。
一个多月来的第一次，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像那个脚踏着山川大地，在高原结界里沉默地微笑遥望着她的男人。
不管其他人是否明白邹峰这个开场白的含义与意义，但……宁筱曦，真的听懂了。
他是在提醒每一个人，即将到来的 B 轮融资，对公司来说，不止是更多的资源，更多的钱和更炫目的发展机会。
它，也可能是一处悬崖与垭口。
在成功到达之前，每个人都可能先要经历绝境与死地。
所以，在准备翻越的时候，请记得你为什么要开始，又为什么要坚持。
你是否还记得一路走来趟过的每一条河，溯过的每一条溪，路过的每一道悬崖，攀登过的每一个峭壁。
你是否还记得，那些让你痛并快乐着的，每一步路，和每一处风景。
请记得是什么支撑你走到了今天，又是什么让你继续坚定地走下去。
邹峰说完这段话之后，仿佛完全不在意屋子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宁筱曦看到他气度沉着地扫视着全场，直到——他的视线缓慢地撞上了宁筱曦的目光。
有那么一刹那，邹峰仿佛稍微定住了一下，怔忪地看进了她的眼睛。
然后，不知为何，自他那清凉幽深的眼底深处，慢慢绽放出一股明亮，温存而舒展的笑意。
那股笑意……可真熟悉啊……简直就是，云骨最后亲吻她时，落在她脸上的那道光。
宁筱曦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手中的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她放得如此着急，杯子里的水都溅出了两滴。
房间里太安静了，难怪她会这么胡思乱想！宁筱曦急切地四处环顾，仿佛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山清的床头柜上躺着一个手机，恰巧此时屏幕上闪烁了一下。
筱曦走过去拿起来看了一眼屏幕，嚯，几十条未读信息。
唉，这个大大咧咧的妹子。
宁筱曦想了想，还是去泡个温泉吧，顺便把手机给山青送过去——万一，真有什么急事找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