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筱曦一直忙到晚上六点,才开始收电脑。
虽然问题的根源还没有找到,但今天毕竟是周末,她得回去陪妈妈好好吃个饭。
收拾好桌面,她拎上电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隐约有人影晃动。
宁筱曦扬起挺翘的小鼻子,轻哼了一声:真看不出来,在大山里那么逍遥自在的一个人,回到城市里,比她还卷。
这样一个人,居然和她说什么:欲速则不达,慢就是快。
还有什么老驴的目标,从来不是为了登顶。
一路上的风景才是他们出发的理由。
呵呵。
果然山里的一切,都是拿来骗小白的!关键是,最后还大言不惭地让她相信他……骗鬼去吧。
她当时怎么就轻易相信了这么一位世故的老江湖伪装出来的,赤诚的领队形象呐?宁筱曦又轻哼了一声,穿上大衣离开了。
回家吃完一顿平常而温馨的晚饭,筱曦洗了水果端到客厅,打算陪妈妈一起看会儿电视剧。
电视里,在放一个非常令人尴尬的家庭伦理剧:婆婆正坐在地上撒泼耍赖指责儿媳妇不尊重她。
宁妈妈叹了口气:这样的婆婆活该不受人尊重。
筱曦啊……你以后结婚,与其是找老公,不如说是找婆婆。
你们年轻人不爱听,但其实婚姻最重要的就是门当户对……这是完全入戏了。
筱曦腻到妈妈身边,笑着打岔:那我找个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好不好?呸呸呸。
宁妈妈啐她:说点吉利的好不好?怎么不盼别人好呐?筱曦实在看不下去这辣眼睛的剧情了,借机举手投降:妈,这种被婚姻毒打的剧再多看几部,我连父母双亡的都没兴趣了。
为了保持我幼小心灵的纯洁,我还是回屋加班去吧。
宁妈妈嫌弃地推她:去吧去吧。
刚才就看出你心思不在这儿了。
你这个班加不完,肯定又睡不好觉。
宁筱曦笑嘻嘻地捻起一块水果塞进嘴里,跳下沙发回屋了。
回了屋,打开电脑,她又一脑门子钻进了下午没看完的细节。
经过一天的鏖战,这事现在对筱曦来说,就像打游戏打到了关底,不打完这个大 BOSS,真的没法安心入睡啊。
筱曦愣了一下,不由想到了自己在徒步时做的那个通关的噩梦……果然人是有惯性的,离开那个环境,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真不知道邹峰是怎么做到在两个身份中游刃有余地无缝切换的!一想到邹峰,她立刻眨眨眼,挡掉了乱七八糟的思绪。
到了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宁筱曦知道,今天估计要通关失败了。
那个答案仿佛近在眼前,却又隔着一道无法穿透的玻璃墙,怎么都碰不到。
就像中学时的一道数学难题,找了各种解法,仿佛在无限逼近那个正确答案,却就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嗯,挺好。
这说明,经过一整天的努力,她终于抵达了——黎明前的黑暗,开悟前的混乱。
这个时候,硬闯是不好使的,那就……睡觉吧。
怕打扰妈妈的休息,宁筱曦轻手轻脚地出来洗漱,然后又蹑手蹑脚地回屋爬上了床。
关了灯,一室黑暗,但窗帘边还是隐约透出了路灯的光亮。
宁筱曦闭上眼,突然特别怀念那个充满绝对黑暗的山野。
自从回到北京,她再也没能睡得那么香甜过。
就好像现在,即便她闭上眼,那些看了一整天的数字,报表,分析,文档依然在眼前飘来飘去……就跟漫天飞扬的鹅毛大雪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好在,终究是越飘越慢,越飘越慢。
大脑也终于渐渐进入了松弛的睡前状态……半梦半醒的朦胧中,漆黑一片的寂静脑海里,却有一张清隽的脸从晦暗中慢慢出现,向她俯身。
他目光平静而清冷,薄唇缓缓靠近,似乎能感受到他喷在脸上的呼吸,低低的清哑的嗓音几乎是贴在她耳边响起来的:有的时候,答案在问题之外。
一瞬间,脑子里刚刚淡去的所有数据,报表,文档和分析,又哗啦一下涌了出来,仿佛列队集合的士兵一样,突然穿成了一条长长的整齐胶片,如电影快放一般迅速地逐一闪转而过——各归其位。
宁筱曦倏然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后第一件事,她就是去摸枕边的手机,打开微信,翻出了团队群,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陈晶, @罗存浩,明天上午公司见,来不了没关系,线上开会。
】罗存浩秒回:【好嘞,早上十点见】。
陈晶过了十分钟也回复了:【我十点半到。
】筱曦:……他俩连这个都要闹意见啊。
第二天一早,宁筱曦九点就到了公司。
她先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重新过了一遍数据,看了文档,又调出了昨天来不及看的另外一组报表研究了半个小时,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昨晚她的猜想被证实了——罗存浩和陈晶的工作都没出错。
问题真正的根源,来自于他俩上游的获客团队。
从电脑上抬起眼来的时候,宁筱曦的眼睛里闪烁着开心,脸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笑得就像一个刚吃饱了狗粮,心满意足的二哈。
然而,就是在这抬头的一瞬间,她整个人跌入了一双寒潭一样的眼睛。
啊,是邹峰……这一刻,他正巧经过她这排工位。
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以一副二哈的热闹表情迎接了冷静清醒的大老板,宁筱曦尴尬地飞速低头。
今天邹峰穿的非常随意,一件虎头套头衫,一条帆布休闲裤,一双白色的球鞋,看起来很有生活气息。
他明明看到了筱曦那个傻呵呵的表情,脸上却不动声色,一点活人的情绪都没表露,跟带了个面具似的,脚步也没顿一下,就直接经过了宁筱曦的面前。
眼瞅着,就要走进陆翔宇的办公室了。
周日的办公室与昨天大相径庭,此时此刻除了他们两人,并没有任何其他喘气的活物,显得空旷而安静。
宁筱曦觉得这种情况下,实在需要说点什么了,不然关系真的就闹僵了。
毕竟——减少接触是一回事,可这种情况下,面面相觑还视而不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哎——筱曦张口就叫。
叫到这,她又顿住了,这才发现,入职一周她从来没有主动和邹峰说过话,更没有主动跟他打过招呼,所以这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好在邹峰站住了,转过身来看着她,挑了挑一边的修眉,目光和煦而平静。
许是这目光鼓励了宁筱曦,她脸上的尴尬变成了职业而礼貌的微笑:谢谢您前天的提示,帮我解决了大问题……邹峰点点头,不温不火:不用,主要还是靠你自己。
宁筱曦来了兴趣:可是,您怎么知道,问题并不是出在这两组的策略身上?邹峰微微一笑,风轻云淡。
瞎猜的。
轻巧而不负责任地蹦完三个字,他转头进了办公室。
宁筱曦:……她想哭。
邹峰进了陆翔宇的办公室,放下背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刚才,小变色龙对自己的笑……还是完全没露牙齿啊。
中午,宁筱曦和两个组长开完了会,一起出门找食吃。
罗存浩明显非常兴奋:筱曦姐,你太牛了,从咱们组的数据就推出问题出在获客组身上,还定位的八九不离十。
筱曦关心的则另有其事,她转头问陈晶:咱们刚才讨论的时候,我觉得你也想到了这个可能的,周五早上开会,为什么没说呢?陈晶从若有所思的状态里缓过神来,纠结而慢吞吞地说:我……也只是猜测,光凭我手头的数据支撑不了这个猜测,所以……所以你就怼我?罗存浩真是点火就着,气不忿地跳了起来:筱曦姐看的数据不是跟你一样吗?她怎么就分析出来了?谁让你针对我们组的?陈晶也毫不客气,冷冷地:你上来就说是我们出了 BUG,你怎么不说你自己甩锅甩得没脑子?数据你也有,你不是也没看出来吗?!眼瞅俩人又要打起来,宁筱曦决定引开战火:我先问个问题,获客组看起来这周调整了很多策略,为什么他们都不跟你们沟通呢?俩人一起安静了。
宁筱曦耐心地看着陈晶。
陈晶藏在镜片背后的眼睛闪了又闪,终于说:他们一贯如此……过去一年,获客组是公司最重要的团队。
你知道的,Jackie 加入公司时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做大客户基数……所以,A 轮融资成功之后,钱啊,资源啊,都向那个团队倾斜。
啊,是这样啊。
筱曦了然地点点头。
连罗存浩都挠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吞吞吐吐:就,我觉得他们也不是故意的。
我们……平时各干各的,都习惯了……再说,筱曦姐,这次你来了以后,Jackie 把我们俩个运营组和周思媛的产品组都交给了你,唯独获客组还是他亲自看着,我们都觉得……更不能轻易……对吧?而且,他们那组长,王凯旋那个人,怎么说呢,背景比较牛,硅谷回来的,所以不是很好打交道……宁筱曦彻底明白了。
她闪动着眼睛,若有所思。
看来,她需要花一点时间去会一会获客组的组长了——因为王凯旋啊,表面上的职位虽然看似比她低一级,但在公司这团组织架构乱麻之中,他的地位其实比宁筱曦更重要,手上的资源更多,背景和后台更硬,话语权也更强势。
他才是处于食物链顶端的那个人。
陈晶又开口了:可是,曦姐,你是怎么发现问题的呢?听的出来,她是真的好奇。
宁筱曦回了神,心里苦笑:难道她要说,因为是某个大神,哦不,某个跳大神的,随口猜中的?踌躇了一下,她只微微一笑,显得讳莫如深:行业经验。
一瞬间,陈晶和罗存浩看她的眼神简直都有点像山猫看江离了。
但,其实,这也不算蒙人。
宁筱曦顿悟式的发现了问题的根源还真的是因为过往的经验——其实不论有没有互联网,行业的有些底层道理还是共通的。
比如,很多客户后续问题的出现,大概率都是因为找来的源头客户出了岔子。
就好像,上游水土流失,下游必然泥沙俱下。
只是,这一个星期,宁筱曦被新世界和新名词晃花了眼,扰乱了心神,甚至产生了自我怀疑……因为觉得要重头捡起的东西太多,所以她光顾着脚下的石头,却忘了整条路通向哪里,以至于差点在碎石堆上摔了个大马趴。
直到,有一个人,冷淡地,好心好意地提醒了她……就像山野中的那个领队一样,用最冷的语气和最大的耐心手把手地教会了她,该如何爬上一段碎石坡。
宁筱曦眨了眨眼。
看来,她实在没必要只因为失去了一个虚拟的角色,就全盘否定一个现实中的人。
云骨虽然不见了,但邹峰,还是可以作为老板和专业导师交往的。
这,才是职场里真正成熟的心态吧。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