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乐极生悲

2025-04-01 08:28:49

晚上,闺蜜二人组找了一家菌菇火锅店吃饭。

江离唏嘘:多吃点哈,进了山,白天路餐,晚上泡面,我怕你受不住。

宁筱曦哈哈:我就是来减肥的。

正好。

江离看着她:说实话,你这个工作狂,怎么这次舍得放下工作跑出来玩?十天都不回去,不怕工作被人抢了?宁筱曦笑眯眯地说:不怕啊。

我打算把老板炒了。

江离一下子被烫了嘴:哈?哎呦哎呦。

大学毕业后,宁筱曦一直在一家世界 500 强的外企工作。

那是她从大三就瞄准了的目标,然后一步步地规划准备,过五关斩六将,杀出重围,万里挑一,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了这家外企中国区总部的管理培训生计划。

此后的两年,江离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宁筱曦已经把命都搭给了公司。

她说的 996 都是轻的。

007 的事儿她也没少干。

那两年,也是两人联系最少的两年。

宁筱曦身上具体发生了哪些事,江离并不知道。

可是她知道,宁筱曦的付出是有回报的。

最近的两三年,她的工作越来越忙,责任也越来越重,可谓前途一片光明,形势一片大好……这……怎么说辞职就辞职了呢?江离探究地看着宁筱曦:你……不会是搞了场失败的办公室恋情吧?为爱出走?或者……被老板潜规则了?!最后三个字的语调骤然拔得老高。

旁边一桌的人看了过来。

宁筱曦缓缓地抬起头,伪装出一脸正义凛然地谴责:你说什么呢!办公室恋情多坑人啊,我这么有职业素养的人,能干这么得不偿失没底线的事儿?她嘻嘻一笑:再说了,潜规则,你看我有被人潜规则的资本么?江离捂着嘴:不是,你也快 28 了,正常谈个恋爱啊,怎么就底线了还。

你也别妄自菲薄,你这看起来就令人垂涎欲滴的样子,被个把男老板盯上不很合理吗?宁筱曦仰头看了看天花板,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胖得像块蹄膀,才引发了垂涎欲滴这种形容。

江离则扶着额。

宁筱曦是那种感情上缺根筋的典型。

这一点,在她的初恋上就表现得特别明显。

宁筱曦的初恋男朋友叫陈铎生。

宁筱曦大一的时候,陈铎生上大四,是她们系学生会主席。

俩人结识于一次陈铎生组织的学生会活动,那次,宁筱曦报名作了志愿者。

活动结束后,陈铎生就游说宁筱曦进了学生会,宁筱曦还挺感激人家的知遇之恩。

刚上大学那段时间,江离老去找宁筱曦玩,一来二去,自然而然就认识了陈铎生,也一眼看透了陈铎生的不轨图谋。

只有宁筱曦,傻乎乎地从没往那儿想过。

江离冷眼旁观了大半年,也暗示过宁筱曦好几次。

宁筱曦总是说:啊呀,陈铎生是多么有想法的一个人啊,而且他条件太出色了,能力强,长得帅,追他的女生多了去了,我这么不起眼,不可能,不可能。

小手摆的飞快。

屁个不可能。

大一暑假结束的时候,宁筱曦终于扭扭捏捏吭吭唧唧地承认了,陈铎生在毕业前主动表白,她犹豫了一个月,决定接受了。

江离问:你喜欢他啥?高?帅?宁筱曦眨着大眼睛,认真地说:他、成熟。

江离绝倒。

然而,这个成熟的男人,却并没能带来成熟的结果。

其实,那段恋情,江离从第一天就不看好。

因为这种校园 Vs.社会的跨物种恋爱,跟远距离恋爱实在没啥区别,俩人约个会就跟商务谈判似的,得按照日程找交集。

那会儿江离都跟宁筱曦说:你这也太亏了,陈铎生占着你男朋友的名分又没时间陪你,还妨碍其他男生追你!哎,这孙子一个月能来跟你吃一顿饭吗?筱曦却总是笑着说:我一个人也挺好的啊。

真的,自由自在的。

再说铎生他忙着呢,刚上社会哪儿那么容易呀!江离一下子就明白了,宁筱曦其实根本不想把宝贵的时间花在谈恋爱上,她只需要个男朋友作挡箭牌,给其他人和自己一个交代。

这……怎么可能长久呢?果不其然,筱曦刚上大四,俩人就分手了。

那时,陈铎生已经工作两年了。

江离特意去看筱曦,一见面就说:肩膀借给你,哭吧!筱曦一滴眼泪都没流。

她只是惨淡地笑了笑,半晌,才喃喃地说:江离,社会真的那么复杂吗?怎么一个人进了社会……就完全变了呢?江离当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是她知道,本来对谈恋爱就没那么大兴趣的宁筱曦,从此就对这件事彻底放弃了主观努力。

自大学毕业第一天起,宁筱曦就把自己所有的激情都交付给了工作,专心进取,变本加厉。

所以,江离实在想象不出来,是什么原因竟然让精英宁筱曦现在要辞职。

到底出了什么事?江离撂下筷子认真问。

也……没什么。

就是厌倦了……宁筱曦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嘴角慢慢扬了起来:我厌倦了总是要写无穷的虚头八脑的 PPT,也厌倦了全球总部里老外那种高人一等的臭德行。

明明不了解中国市场,还要硬逼着你执行他们那些可笑‘战略’,太烦人了。

江离托着腮:总得有个导火索吧?宁筱曦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过了一会儿,鼻子轻轻哼了一下:他们……逼我裁掉团队里的一个小孩。

嗯?宁筱曦抬起眼,看着江离:就,团队出了些麻烦事,也不是完全不能解决,但老板偏要开掉一个小朋友,杀鸡儆猴。

我不肯,去给她求情。

大老板就跟我说:‘这件事总得有人负责,你已经开始带团队了,管理人员要学会站在公司大局考虑问题。

’她低下头:我当时一听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觉得他们特别不讲道理。

然后……我一时没控制住,就说:‘好,那我顾全大局,小孩做错事是因为我疏忽大意没辅导到位,我来负责。

要罚就罚我吧!’大老板以为我这是要胁他,虽然我真没这意思,但反正这话是彻底把大老板给得罪了……可我居然也不怎么后悔,再来一次,我估计还是会忍不住。

江离看着宁筱曦不由自主握起来的小拳头,默默地给她倒了一杯啤酒,咬咬牙,说:喝酒!!俩人喝到第四瓶啤酒的时候,都有些晕了。

江离还是没忍住,说:那未来呢?你就算想辞职,也不能裸辞啊。

你不能跟我这样飘着呀。

你妈还指望你呢。

当然不能裸辞。

宁筱曦迟疑地,咬着筷子说:其实,最近半年有猎头一直联系我,这次我一气之下,就去面试了,也拿到 offer 了……只不过还有一点犹豫……。

江离的肩膀一下子松了下来,表示不满:已经找好下家了呀,不早说,害我白担心了半天。

那你犹豫啥?宁筱曦突然沉默了,支支吾吾吭吭唧唧:你不许说我啊。

我要去一家创业刚三年的民企。

江离无所谓地摇摇头:这有啥。

民企就民企呗,咱们多少民企都已经是世界顶流公司了。

创业也挺好啊,不趁年轻拼搏一把,难道等你老了再后悔嘛!宁筱曦又默了一瞬:还有一个原因……很少见到宁筱曦这么吞吞吐吐,江离拧眉:啥?那个……我新老板是……那谁。

声音愈发的小。

嗯?谁?江离没听清。

宁筱曦抬起头来,可怜地看着江离,轻声说:是陈、铎、生。

一瞬间,世界好安静,只听到饭馆旁边的酒吧里,一个歌手弹着木吉他在唱:我在二环路的里边想着你,你在远方的山上 春风十里……歌声中,江离默默地咽下了自己的担忧与叹息。

九月初的大理夜晚,已经冷了起来,吃完饭出来,两个人走上冷清的石板街,都不由自主地竖了竖衣领。

江离扭头看了一眼身边沉默的宁筱曦。

她的沉默不是那种心事重重的沉默,而是好像若有所思,却又放空自我的沉默。

快到客栈了,宁筱曦突然问:咱们明天要几点赶到丽江集合?不着急,江离看了眼天:晚上 7 点前到就行,8 点才开行前准备会,所以咱们时间一大把。

那明天中途顺道去沙溪古镇看看吧。

宁筱曦笑了。

江离无所谓地耸耸肩:行啊。

沙溪古镇在大理和丽江的正中间,深藏在洱源背后的群山丘陵里。

红土的泥房,安静的四方街,古老的戏院牌楼,淙淙的流水穿街而过,就像所有的云南西部古镇一样,安详而宁静。

第二天中午,两个人坐在沙溪溪水流过的小铺子门前,吃着冰激凌。

宁筱曦终于说:江离,我知道你担心,其实我自己也有点担心。

不过,我跟你保证,就算我最后决定了,也绝对不会是因为陈铎生才选择这家公司的。

江离淡淡地说:你不用跟我保证,反正当初疼的人也不是我。

宁筱曦笑,好脾气地继续说:我想去这家公司,是因为行业对口,真的。

他们已经正在准备 B 轮融资。

产品服务基本成型了,也有了用户规模,我去,正好可以发挥价值。

而且,主动找我的人也不是陈铎生,是猎头和 HR, 我都面试过了两轮了,才见到他。

说实话,当时我也挺吃惊的。

他们 CEO 也在场,并不是单独面试。

哎,我跟你说,他们 CEO,人可好了。

技术理工直男出身,特别逗。

江离终于回过头来,看着宁筱曦。

这个好朋友,她太了解了。

所以才担心:那你以后和陈铎生天天相处,不怕擦枪走火吗?他又是你老板,你这不是很尴尬吗?宁筱曦皱皱鼻子:你忘了吗,我特别抗拒办公室恋情啊。

这就叫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江离还是虎着一张脸。

宁筱曦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兴味索然:你看,我本来就不想跟你说的,所以微信上都没跟你提过一个字。

我就想跟你好好地走一次徒步,好好想清楚自己的未来。

她诚恳地看着江离:真的,我最近一年多,时常觉得自己很迷茫。

一阵风卷过来,吹开地上掉落的几片花瓣,落入溪水中,随波逐流而去……江离,大学毕业这几年,我很幸运,也很努力,一路在飞奔,有点像进了洗衣机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这些年,表面上看起来,我好像每一步都按照自己的规划在走。

可最近我突然觉得,我只是按照惯性在前行,却从没有停下来,认真地想过,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我就想离开那个甩干桶一样的环境,走到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放下其他人的眼光……做回我自己。

江离……筱曦最后轻声地说,语气柔软:你能理解我吧?江离僵硬的脸终于慢慢融化了。

一口吞下剩下的冰激凌,江离手一挥:对,聊这些太煞风景了!去特么的陈铎生吧。

你来了这里,就不该想红尘俗世里的这些破事了!宁筱曦笑起来:对呀。

你还是跟我讲讲户外的注意事项吧。

我其实到现在都特别担心我走不下来……野外那么多天,在无人区徒步 50 公里,海拔要到 5000 米,晚上还要睡帐篷……江离突然笑了:哈哈,你说的这些,都不是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困难啊,其实是……她顿了顿,诡谲地眯起眼:上、厕、所!看着宁筱曦突然傻掉的表情,江离从地上一跃而起,哈哈大笑着跑开了。

宁筱曦回过神来,立刻跳起身追了上去:哎哎,你别跑啊,对啊,野外 5 天,上厕所可怎么办呐……两个姑娘光顾着享受美好时光,但却忘记了一点,她俩中途绕道去了沙溪,来来回回多走了 70 多公里,结果刚上高速没多远,车要没油了……离下一个休息站,还有 80 公里。

所谓乐极生悲,大抵就是如此。

事事有准备的宁筱曦傻眼地看着江离:你出门前没检查油箱吗?江离一甩手,恨恨地说:等我回去跟老张头算账!老张头是车的主人,也是江离的咖啡馆合伙人。

他肯定昨天又偷摸开车出去泡妞了!兔崽子,我前天才加满的一箱油!江离捧着心说。

那还能怎么办?叫救援吧。

看到一个停车带,赶紧把车靠进去停好,打上双闪,开始等救援。

天气正好,云南这个地方,真是好山好水,俯仰皆风景,两个人谁也不想在车里窝着。

下了车,靠在路边的栏杆外,听风,看云,点评来往车辆。

暑假刚结束,正值旅游淡季,大丽高速上的车并不多,偶尔过去一两辆,四驱越野车居多。

嚯,奔驰大 G!啊,路虎极光!哎呀,大切诺基!两个人正开心,那辆明显改装过的大切诺基突然减速,打着双闪靠了过来。

两个姑娘先是迷茫,然后警惕地站直了身子。

庞大威严如坦克一样的大切诺基,挟裹着一股征伐的霸气和侵略性在俩人面前慢慢停稳了。

车窗摇下来,露出了副驾驶座上一个娃娃脸年轻帅哥人畜无害的笑脸。

他笑嘻嘻地冲着江离一抬下巴,很江湖地问:怎么了美女?江离挺直了脊背,英姿飒爽地甩了一下自己的大卷发,酷酷地说:什么怎么了?没事啊。

娃娃脸帅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打着双闪的,跟玩具一样的二手 Mini Cooper,了然地笑了:车没油了吧。

说完,还探出头来,冲着旁边更加人畜无害的宁筱曦夹了夹眼睛。

宁筱曦还没来得及回以一个善意的微笑,江离就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一步,挡住了娃娃脸投向宁筱曦的视线。

宁筱曦啼笑皆非——都十几年了,江离还是习惯性地把她当成洋娃娃,保护着她。

江离含糊地啊了一声,仿佛漫不经心地说:没有啊。

我们一块儿来的几个哥们儿在后面,错过了,在等他们。

估计快到了。

娃娃脸愣住了。

因为——这句话在闯荡江湖的人耳中听来,四舍五入就等于:臭流氓,离姐远一点,姐有人!尴尬的沉默。

山间一只鸟飞过,快乐地啾地叫了一声。

车里突然传出另外一个清冷的声音:既然没事,走了。

这把声音,沉着,简短,笃定。

仿佛深山古寺的钟罄,只一声,却带着隐隐不绝的凉意,侵入心底。

宁筱曦不由得探出头去,想看一眼声音的主人。

但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透过打开的车窗看到对方扶着方向盘的一只左手。

那只手,指甲修剪的很整齐,干净而清爽。

手指修长而遒劲,看似只是轻松地握着方向盘而已,却显得充满掌控力。

食指上,还带着一个羽毛环绕而成的银色戒指,宽大,又别致,经过长期的磨损,散发着旧银器独有的岁月光泽。

啧,讲究。

娃娃脸回头看了一眼手的主人,欲言又止。

那只手的食指只是无言地轻轻敲了敲方向盘,有点不耐烦,也有点催促,散发着无声的压力。

娃娃脸只好转回头来,冲她们两人友善地笑了笑:行,有人帮忙就行。

然后他举起手来,并着食指和中指在自己的棒球帽檐上轻轻敲了一下,无声地示意再见了您呐。

下一刻,马达轰鸣,大切诺基扬长而去。

应和着山谷里的风,卷起一地尘烟。

江离明显松了一口气。

转回身看着身后的宁筱曦,眼神里充满警告。

知道。

不要随便与陌生人说话。

宁筱曦不等她开口,飞快地说,还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江离满意地点点头。

宁筱曦勾住江离的肩膀,轻声细语地说:江姐,在你心目中,我是有多少不经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