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猫去了很久都没回来。
直到筱曦看了一眼手机,才惊跳地蹦起来:都快十点了!我得去睡了……啊,对不起,打扰你们休息了。
云骨微微一笑:不着急。
明天不拔营,就去看冰川,大家可以睡到自然醒。
这话,明显带着挽留的言外之意:急什么,再坐一会儿。
筱曦看看四周,再低头看看又靠回驮包的懒洋洋的云骨。
突然意识到了帐里只有他俩人的事实,更局促了:嗯,那我也还是回去吧……云骨有点好笑:我劝你再待一会儿。
嗯?筱曦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地看着他,有点不明就里。
云骨叹了口气。
这一刻,她又变回单纯小白兔了。
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奇怪的姑娘。
明明很懂人情世故,却在饮食男女上单纯的像一张白纸。
他抬抬下巴,没什么表情:山猫还没回来呢。
你和你朋友的帐篷……紧挨着吧?筱曦愣了一下,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手足无措。
云骨用下巴指指椅子:坐下吧。
我不急着睡。
这个睡字,在这一刻,就莫名其妙地显得很刺耳。
宁筱曦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云骨看着她那个样子,无声地笑了一下,觉得只要自己再多说一个字,这小丫头就要从帐篷里落荒而逃了。
他从兜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低下了头,去看自己下载的电子书。
几秒钟之后,余光感觉到,那个丫头放松了下来,重新缓缓坐下,也掏出了手机,塞上了耳机。
帐篷里暖意盎然,灶火关到了最小,但依然熏得人昏昏欲睡。
唯二的两个人默不作声,一个看书,一个刷剧,相安无事,却又似乎因为彼此的陪伴而平心静气。
云骨偶尔抬头看一眼筱曦,发现她看剧看得很专注,便无声地弯弯嘴角,就又把头埋在了自己的电子书上,很快就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帐门一响,山猫终于钻进来了。
他喉咙里居然哼着歌,一进门就高声说:哥,还有烟吗?给我支……这才发现筱曦还坐在帐里,山猫一下子跟没了信号似的,没声了。
筱曦抬头看他,有点审判的意味。
山猫心虚地低下头去,讪讪地:小溪还在呢?云骨站起身来,从兜里摸出半盒烟,冷着脸,啪地拍到山猫手里,转回身看着筱曦:走吧,我送你回去。
筱曦站了起来,跟在云骨身后往外走,临出门,还不忘恶狠狠地剜了山猫一眼。
一走出大帐,立刻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没想到云骨就站在帐门外等着她出来,筱曦光顾着瞪山猫,没注意,一下子撞在了他身上。
嚯,好硬!下一秒,筱曦感觉到一只有力的大手稳定而准确地握住了她的臂肘,扶稳了她。
接着,那只大手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胳膊往下捋,找到了她细细的手腕,一把攥住。
头顶上传来温暖低沉的声音:坑多石头多,跟紧了。
那声音,就像这浓稠的夜色一样,厚实得化不开。
筱曦不敢抬头,只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
云骨打开了手上拿着的头灯,照亮了前路。
大帐离筱曦的帐篷,不过 50 几米远。
两个人沉默地走,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筱曦垂眼看看拉拽着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手,又抬眼看看前方那挺拔可靠的背影,心里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忐忑而又踏实。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她和这个男人的关系,好像,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他看她的眼神里,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逗弄,而变成了……正经的亲切。
很快就走到了帐篷边,筱曦低下了头。
进去吧。
他微微低头,声音很轻,却几乎喷到了她耳边:晚上把睡袋拉紧点儿。
江离躺在睡袋里,听到筱曦回来了。
应该有人送她回来的,因为帐篷拉锁拉上之后,她又听到了一个人离去的脚步声。
江离在睡袋里翻了个身,睡不着。
她轻轻叫:筱曦,你睡着了吗?半天,才听到筱曦的回应,闷闷的:没有。
江离嚯啦一下子从睡袋里坐了起来,迅速地披上羽绒服,抱着睡袋,钻出了帐篷。
筱曦,让我进去,冻死我了。
她在筱曦的帐篷前跳着脚,自顾自地拉开了筱曦的帐篷拉锁。
筱曦已经坐起来了,见她进来,无声地往里面挪了挪自己的睡袋和背包,给江离腾了一块儿地方。
江离迅速地铺好睡袋,钻了进去,嬉皮笑脸:咱俩好久没睡一张床啦!上一次,估计还是上大学的时候。
那年暑假,筱曦的妈妈去外地参加教师培训,江离搬到筱曦家陪她住了十几天。
筱曦闷声不响地躺回到睡袋里,心情有点混乱。
过了半天,她才轻声开口问江离:你和山猫……江离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就干脆老实承认:嗯。
我刚才把他给睡了。
筱曦: ……啧啧,江离还感叹:小狼狗果然是小狼狗,就是不一样。
筱曦受不了了,嘟囔:你咋想的啊?你还让我离领队远一点,你这才第几天啊……江离不吭声了。
过了好半天,她才又开口,声音沉涩而缓慢:筱曦……要是我告诉你,雾朗走了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你信吗?黑暗中,筱曦眨眨眼,连呼吸都变得小心了。
啊。
雾朗啊……。
一年多了,这是江离第一次,主动地,明白地,碰触这根同时扎在两个人心中的刺。
终于。
筱曦在睡袋里瑟缩了一下,觉得心尖尖的某个地方,疼了一下,喉头莫名发紧,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信。
江离揉了揉眼睛,小声说:筱曦,雾朗走了之后,很久很久,我都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我老觉得,他还在什么地方的大山里走着,明天,或者后天,他就会回到有信号的地方,跟我联系。
然后给我发一张他开心地站在山巅上的照片……筱曦的鼻子一下子酸了:对不起……她说不下去了。
江离噗嗤一下,笑了,眼角却有了湿意:你对不起啥?又不是你让他去鳌太的。
也不是你让老天下大雪的。
筱曦不知道该怎么接,长久以来,她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件事。
现在,她也只能吸吸鼻子,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心里一直觉得,要不是因为我,你就会跟他一起去。
如果你在,他会因为你,及时下撤的,也许就不会出事了。
而且……她又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留下来帮我,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
江离在睡袋里翻了个身,看着筱曦:有些事……我从没跟你说过,所以可能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正在和雾朗冷战。
我不是因为帮你才不去的,我是因为不想去,才决定留下来帮你照看阿姨。
她又躺平了回去,轻声说: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我后来才好久好久都走不出来……雾朗走之前,我俩大吵了一架。
因为那之前有一次周末徒步,我有事没去,结果,有人回来跟我说,那天晚上,他跟一个女队员住的一个帐篷。
筱曦,我在户外圈子里,看了那么多狗血的三角恋,经常在雾朗面前嘲笑那些女孩子,猪油蒙了心,瞧不开,从来没想到,原来有一天,我自己也会变成她们其中的一员……江离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悄不可闻。
筱曦的手心发凉,她挣扎着说:也许真的只是住了一晚,什么事都没发生呢?江离哧地乐了:你就这点可爱,总把别人往好处想……怎么可能?停了停她又咬牙切齿地说:其实,我最恨的还不是他出轨,而是他为什么偏要在这个圈子里劈腿。
这个圈子,就那么大。
他这么做,根本不怕我知道。
他是赌定了,我不会离开他。
而可笑的是,他还真赌对了。
黑夜中,江离的轻笑显得有些凄凉。
话语变得时断时续,更像自言自语……我有时也挺恨自己的,难道就真离不开他吗?他有什么好的,不就是爱耍酷,爱逞强吗,总是走最难的线路,背最沉的包,带最大的队伍。
可出了大山,他又算什么呢?学历不高,家境不好,无非是个小销售,天天要鞠躬哈腰做业绩。
真实世界里,那些漂亮女孩子,谁真的瞧得上他呢?只有我,真心实意对他好。
我爸妈那么反对,我都铁了心跟着他,这孙子,他却这么对待我……所以,我那次,是真生气啊,本来是想和他分手的。
结果,你猜他出发前一天跑来跟我说什么?筱曦看看江离,没吭声。
江离哼着笑了一声:他说:离离,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为了你再也不进这个圈子了。
我只有一个没完成的心愿,就是鳌太穿越。
我本来还想再等两年的,但是我现在不想拖了。
等这次我走完回来,我就再也不出门了,咱俩……结婚吧。
话音未落,眼泪突然不请自来,在江离的脸上沉默地肆虐开来。
这一次,停了很久,筱曦只听得到江离变得急促沉重的呼吸声。
最后一秒钟,我跟你说,筱曦,我真他妈信了。
你没看到这傻逼当时脸上的表情有多开心。
抱着我原地转了好几圈,还诅咒发誓对我好一辈子。
她哽咽。
可是,这孙子答应得好好的……却再也没回来。
江离压抑的唔咽声,在高原寒夜中,应和着山岭之间的凄厉的风。
筱曦摸索着拉开江离的睡袋,爬了过去,把江离的脑袋紧紧地抱在怀里。
片刻,筱曦的衣襟就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