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明出生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山村,这里的土地不够肥沃,没有丰富的矿产资源,更没有旅游价值,所以女人都想嫁出去,男人被迫光棍着。
周若明的爸爸就是如此,光棍被人瞧不起,时不时引起那些已婚人士的嘲讽,当成了行走的笑话。
有一天周若明的奶奶去市里,看到街上有个瘦弱的浑身脏脏的女人,眼神呆滞,头发打着结,立马心头一喜,买了油饼递到她手里,她放松了警惕伸手接过狼吞虎咽。
周若明的奶奶就在旁边大喜抹泪,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儿啊,这些年你都跑哪里去了。
周围人一看,拍手为这人世间的团圆鼓掌,甚至有人眼角湿润。
疯女人就这样,被一个油饼和一抹眼泪,带回了小山村,成了周家的儿媳妇。
给她洗了澡剪短了头发换了干净衣服,忽视那空洞的眼神,长得还挺好看,目测三十岁左右,让周若明奶奶更开心的是,这个女人肚子上有妊娠纹,证明有生育能力。
这一发现,让她喜得一夜未睡,从此我就成婆婆了,周家有后了,儿子再也不会被村里人瞧不起了。
女人不爱说话,看上去很温顺,但饿了就会发狂摔东西,围上来打量的人多了,会抡起木凳子狠狠砸过去,没有轻重。
慢慢地周家人也就摸清了她的性情,觉得并不可怕,周若明憨厚的爸爸,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怎样,一是有些嫌弃二是良心上过意不去。
直到夏夜晚上疯狂的打雷和暴雨,女人吓得紧紧抱住他,嚷嚷着要一起睡,于是就有了姐姐周梅。
为了防止女人走丢、伤人,也防止村里其它光棍嫉妒,女人被周家人经常关在屋子里,慢慢地她似乎觉得一切安好,也没想过跑,神智好像清醒了些,还跟着学当地方言,人也胖了很多。
生下女儿后,哺乳还是换尿布都非常熟练,只是有了娃就不准周若明的爸爸靠近,一靠近就会抓狂。
一直到周梅 8 岁,才有了弟弟周若明。
周家有了儿子,大办满月酒,从出生开始,周若明就是一轮升起的太阳,成了周家的唯一希望和周若明爸爸人生成功的标志。
小山村唯一能出人头地的路就是读书,村里的宣传墙上就刷着一句话:知识改变命运。
疯女人此时除了有点笨,有点蠢,已经看不到当初的疯模样,又胖又白在一片黝黑发黄的农村肤色里,显得十分突兀,但她从不追究自己从哪里来,村里偶尔有人想问你老家哪里的,她会傻笑着抓头发。
周若明像妈妈,皮肤白,周家又将所有的好东西给他吃,从小就胖,村里人调侃,细皮嫩肉的,看着不像周家的种。
村里的小学,聚集着附近好几个村的孩子,他们也八卦,知道周若明的妈妈是个从街上拐回来的疯女人,总是围着他嘲笑。
在家里他是宝贝疙瘩,连蠢笨的妈妈都把他捧在手心里,不允许有任何一丝责备,只要谁话说重了,她不管是公公婆婆还是其它亲戚,当场发狂,甚至咬人。
谁敢和一个疯子计较,于是周若明生活在两个极端,出了屋就是嘲讽鄙视,进了屋就是众星捧月。
终于熬过小学到了镇中学,偶尔有同学嘲笑他妈妈是疯女人,年轻的班主任就会阻止,并告诉他,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班主任的话是一座指引方向的灯塔,可惜周若明学习成绩并不出彩,按目前的成绩很有可能考不上高中,只能去混日子的职高,两年后去南方工厂打工,成为一个有呼吸的机器人,这不是他想要的未来。
他想摆脱贫瘠的生活,成为家人眼里真正的希望,更想摆脱这低人一等的人生,成为高高在上的人上人,小小的他,那时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将来赚很多很多的钱,让村里那些时常贬低嘲笑他的人,都像狗一样过来跪舔。
可现实里他又白又胖,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好像与整个班级分割开了,笨拙的外表看上去不太聪明,走路总是含胸低头,明明块头那么大,却像个透明人。
直到初二的运动会,年轻的班主任说,周若明,你一定很有力气,报名铅球吧。
没想到,一举拿下了第二名,获得了一张奖状,这是他从小到大获得的第一张奖状也是唯一的一张,拿回来的时候,全家欢呼,妈妈欣喜的小心翼翼地贴在墙上。
中考他超常发挥,考上了六中的重点班,全家欢天喜地,好像考了省级状元一般,在村里逢人就炫耀,周若明低了一辈子头的爸爸,也挺直了腰伸长了脖子。
这种感觉让他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成就感,在心里默默发誓,以后一定要更厉害!更成功!然而去了市里的高中,一切又化为了虚无,比以往更让人绝望。
他是最后一名进入重点班的,班上那些名列前茅的同学,都是时髦的城里人,自信满满一脸骄傲,辅导材料一大堆,甚至课外还会上辅导课。
比你优秀的人比你更努力,好似老虎也不打盹,你一个怯生生从农村来的小弱鸡,根本没有机会突围。
头低得更低,可个子还在长,更高了,胖依旧,坐在教室后排,终于高大到了不可忽视的存在,同学们调侃他是傻大个,考不上大学也没关系,体力活肯定干得杠杠的。
别人考试争的是前三名,周若明第一次考试祈祷不要是最后一名,结果发现这也是个笑话,因为他稳居倒数第三,那吊车尾的两人,压根就是来混日子的,家里有钱,之后可能出国混个文凭,回来搞个稳定工作结婚生子,一生富足又顺遂。
周若明想过放弃,再怎么努力也争不过这些会投胎的,不如早点去南方打工,说不定时间长了,还可以从流水线上升到领班甚至主管,那也不失为一种成功。
可是家人怎么会同意,姐姐周梅为了让弟弟将来有上大学的钱,答应嫁给了村里皮肤黝黑,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喜哥,就因为彩礼给的多。
家人牺牲到这种程度,周若明想要放弃的话,在喉咙里变得滚烫,翻滚了很久,最终还是生生地咽了下去,烧得胸口痛,体会到了生活深深地无力感与残忍。
直到郝一娜的出现,让他又燃起了希望。
她是高三那年转学来的,狭长的眼睛,脸略方长相平平,却比那些市里的同学更加冷傲,总是用居临下的眼神看众人,就算是平视,也是冷冷扫过。
不久班上有同学打探到了她的底细,原本是省城的富家女,结果破产了,爸爸承受不了打击跳楼,妈妈跑去了国外,舅舅将她接了回来,落魄了还一副公主样,瞧不起谁呢。
面对背后的叽叽喳喳,郝一娜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更不屑与同学交流,和周若明产生交集,是晚自习之后。
那天周若明照例在下了晚自习后,坐在操场的阴暗里,看着夜幕上的星星发呆,他要等 30 分钟后再回宿舍,排队洗漱正好轮到最后的自己,等洗完澡出来,大家已经鼾声四起,就不用听他们攀比,也不用听他们讨论数学题并不难,用点心就能解开。
黑暗里闪着一个红点,周若明有些好奇,移过去看,发现红点后面是一张脸,狭长的眼睛,是她,郝一娜。
你在抽烟?周若明很诧异,在他此时的小小思维里,抽烟的女孩就是坏。
怎么?没见过女人抽烟。
郝一娜冷冷地扫了一眼,充满了挑衅。
是的,你看上去并不坏。
哈哈哈哈,黑夜里的笑声,听上去有些诡异,郝一娜笑过后,说道:周若明,你还真是幼稚。
你知道我的名字。
带着些许惊喜。
当然,又高又胖还白,很难不注意到你。
周若明心里有点欢喜,原来有人在注意自己,抬头看到郝一娜的眼睛在那红光后,正直直地看着自己,双手忍不住紧张地搓了起来。
有没有人告诉你,其实你长得挺好看的。
又一句从来没有听过的话。
郝一娜把烟头掐灭在草地上,你应该减肥,瘦了之后肯定是大帅哥,毕竟这么高。
185,我 185。
周若明急急地答道,带着难得的得意。
郝一娜又是扑哧一声笑,帅气的男生运气都不会差。
真的吗?周若明此时内心很渴望那个叫运气的东西,飘渺又神奇。
郝一娜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好似上面沾了烟灰似的,祝你好运!然后消失在黑夜里。
之后两人经常在晚自习之后聊会天,周若明说自己在减肥了,平时要吃两份米饭,现在只吃一份,早起 15 分钟跑上几公里。
不错,你这种农村出来的又不会读书,或许还可以靠靠颜值,难是难了点,但运气好点,也是能成功的。
郝一娜很喜欢这种站在高处,指点别人的感觉。
我想要成功,以后住到城里,有车有房有工作。
这就是主流的成功,也是周若明的奋斗目标,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透露,有些忐忑,害怕被嘲讽,被否定,但又极力想要获得认可。
就这?胆子再大一点。
郝一娜话里透着鼓励,好像也带着一丝调侃。
那你呢。
周若明反问。
我啊。
郝一娜突然有些落寞,我一出生就是很多人一辈子都奋斗不到的终点,可惜现在虎落平阳被狗欺,这辈子能爬到出生点就是成功,听上去是不是很可悲。
那是有多成功?是你想象不到的成功,你说的有车有房有工作,我家以前的保姆就是这样的。
郝一娜说着,转头看了一眼黑夜里震惊地眼睛瞪得很大的周若明,这种表情让她很满足。
好好高考,学校是一回事,出了社会又是另外一回事,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次成功的机会,抓住了就能一步登天。
郝一娜的这句话,让周若明看到了未来的无限可能,而不是高考一锤子钉死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