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眸子低垂了下来，些许的烟灰撒在了她洁白的大衣上，她勉强的扯了扯嘴唇，你……现在跟容烬很熟吗？这个名字突然从别人的嘴里出来，宋雾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她状似漫不经心的掸烟灰，可全身心的注意力早就放在了七七要说的话上。
七七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不算很熟，一个月可能会见几次面。
宋雾的手指在桌面上滑来滑去，声音有些飘渺，他现在不来这里了么？桥西馆原来是容氏的地盘，按道理，容烬也会来的。
可是七七摇了摇头，她抿了下唇，从桌子上拿了杯刚调好的酒，轻声说，自从容易出生后。
容烬就很少来了，来也不过是对一下账单，不会待很久就会走。
缓了会儿，七七接着说，你放心吧，这个月容烬已经来过两次了，应该不会再来了。
宋雾沉默的点点头，眼尾蓄了层别的情绪，但她并未多说什么，而是没由来的心口一窒，顿了一会儿才说，我是被祁正庭赶出来的，要想再去找工作，怕是很难。
其实宋雾想过，去找一份得体点的工作，但现在祁正庭不会让她好过，更不可能让她过得舒心。
祁正庭纵使离开了京州城这么久，势力还是在的。
根基也是有的，宋雾想要在他眼皮子地下过个普通白领的日子，比登天还难。
可除了祁氏那些门门路路，就只剩下容氏了。
她不想打扰容烬。
这桥西馆的妈妈桑向来是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也愿意帮宋雾隐瞒身份，七七又是难得的一个熟人，宋雾想找个男人当跳板，还是很容易的。
凭着她现在的姿色和性格，找个愿意妥妥贴贴给她钱花的男人很简单，她往上跳一下，踩一脚就上去了。
宋雾的眼眸扫了一圈整个吧台里的人，她捏着酒杯润了润喉，你帮我瞧瞧，哪个看起来更具有攻击性。
七七顺着目光望了过去，眼睛停留在一个白衣黑裤的人身上。
纵使在这个迷迭的气氛中，那个人的身姿仍旧长身玉立，在较暗的角落里独坐一隅。
气质很清冷，这是七七给的第一句评价。
不好拿捏。
这是七七给的第二句。
这男人面生，估计来桥西馆的次数很少，也许是第一次，但从他漂亮的脸和不菲的奢牌上看，也是个不缺钱的主。
来桥西馆的，多半都是有钱人。
就是穷，也会借一笔钱过来玩，打肿脸也要充胖子。
宋雾望了那个男人一眼，只是淡淡的说，太年轻。
七七笑了，她扯过桌子里面的面巾纸，将自己嘴巴上的口红擦了下，再意味深长的朝着宋雾说，年轻才有攻击性，跟祁正庭和容烬比，年轻才是资本。
其实七七说的没错，就算宋雾现在找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不管怎么比都没有那两位爷有钱，这带出去两位爷还会说她眼光不行。
相反找个年轻的，那两位爷说不定还能闭闭嘴，然后去多敷两张面膜。
七七点了点宋雾的手臂，轻声说，他在看你。
宋雾面上一热，突然觉得有点羞赧，这种感觉很难得。
之前祁正庭给她找了一堆小鲜肉，年纪也就二十出头，嫩着呢，可是宋雾怎么着都提不起兴趣来。
后来宋雾才明白，不是自己对帅哥没兴趣，是对太过主动的帅哥没兴趣。
把欲望写在脸上的人，怎么看怎么油腻，那些祁正庭塞过来的人好死不死都是给时薪，他们巴不得宋雾多留他们几个小时呢。
像这种赶都赶不走的，宋雾能提起兴趣就怪了。
相反，现在独自一人喝酒的这位，看起来倒是禁欲了很多。
宋雾咽了咽喉咙，装作云淡风轻的说，你怎么知道看的不是你。
七七笑了，眼波流转了一下，朝着宋雾挤眉弄眼了一阵，他要是看我，这桥西馆三百六十五天了，怎么还不来加我微信。
七七：摆明了，人家喜欢你这款的。
说实话，七七觉得自己要也是男人的话，估计也会喜欢宋雾这款的，知性又不缺魅力，正好是一个女人在青涩和成熟间徘徊的年龄。
没了小女孩那种过于生涩的感觉，更没到成熟女人的精明。
宋雾这种，才叫刚刚好。
但宋雾自己不这么觉得，虽然肚子里的那个流了，但怎么着也算是怀过一个孩子的，还离过一次婚的，严重点说。
名义上还是死过一次的。
搭讪的时候，她会有些不自信。
宋雾垂着眸，望着剔透的玻璃杯，手指不自觉地在上面扣了一下，接着说，还是找个稳重点的吧。
年纪大点的，估计对这方面看得淡，弟弟那辈的根正苗红小青年，她还是不祸害了，因为也不过是玩玩而已。
七七没趣的拍了宋雾一下，她朝着那边昂昂头，你不试一下你怎么知道？渣女可都是试出来的，有了一次先河，后面就可以一发不可收拾。
甩人的滋味有多爽，宋雾这种长期被甩的肯定不知道，但只要尝上那么一次，后面也就一回生二回熟了。
七七正准备再劝几句，可刚刚抬眸的时候。
却看到角落的那个座位空了。
七七愣怔了几秒，甚至以为机会就这么错过了，结果不过是过了一分钟不到，一个嗓音低沉但听得出既有绅士风度的声音响了起来，请问，这里有人坐吗？宋雾瞬间抬眸，瞥到了那洁白的衬衫，突然觉得喉咙有些紧，不知道说什么好。
七七倒是反应快。
连忙解释，没人，随意坐。
那男人坐在了宋雾的对面，很沉静，并没有主动过来搭讪，反而拿出了手里的烟盒，慢慢的卷着烟。
宋雾有些愣。
这个卷烟的手法她很熟悉，几年前在她扑在容烬脖子上吸血的时候，容烬也是这么教她心平气和的。
回忆扑面而来，宋雾甚至有一瞬间觉得措手不及。
她望着面前这个男人轻车熟路的动作，一套行云流水的卷烟，把她拽进了只有容烬的漩涡之中。
说真的，有那么几秒，宋雾心有点痛。
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容烬被吸血后苍白的脸色，还是梦到了容烬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捱到凌晨才披衣上班的背影。
总之，宋雾有过一阵心疼。
她不知道自己在心疼谁。
但很快，对面那个男人没打算就这么沉默的坐着，而是缓缓地开腔，你有烟么？宋雾只有一包女士烟，万宝路。
她递过去的时候，男人眼底划过了一丝情绪，过了会儿，他又开口，要不要试试看？他将自己面前没卷完的烟纸和烟草推到了宋雾的面前，熟悉的动作在宋雾的脑海里重复播放，甚至会带着容烬特有的声音。
其实她会，几年前她就会。
只是那个时候的宋雾只能装疯卖傻，她只能朝着容烬委屈巴巴的撇嘴，不能有自己的心思，更不能让容烬发现自己暗中的举动。
女人的手泛着凉意，指尖更是带着一丝冷汗，她将面前的烟纸铺好，再放上合适的烟草，轻沾了一点水在烟纸上划过一痕，再迅速的卷好。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
明明她没有试过，可那些动作像是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根本挥洒不去。
男人莞尔，轻声询问，试过吗？宋雾摇摇头，第一次。
那很难得。
……几句简单的对话结束后，宋雾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身边的七七早就离开了，她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七七呢？男人像是被她打断，笑意浮在脸上，十分钟前离开了。
他的距离感给的很好，并没有让宋雾觉得逼仄，更没有让宋雾觉得被冷落了。
明明刚才两个人没有分毫交流，可宋雾竟不觉得尴尬。
你叫什么？宋雾终究还是先问出来了。
男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礼貌的回答，贺宴。
很好听的名字。
宋雾顺着接过，宋雾。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韵脚相似。
两个名字在一起念的时候竟有些出奇的般配。
贺宴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将手里的东西清理好，然后慢条斯理的朝着宋雾说，你身后有一个男人在看你。
贺宴只是分了一个眼神望过去，就对上了那个男人过分探究的目光。
目光很具有侵略性，贺宴没由来的觉得很有意思。
宋雾却觉得自己的后背一冷，甚至能够敏锐的察觉到那视线的方位，一个名字在宋雾的心口呼之欲出，她紧张的搓捏着手指。
下意识地问，他看起来有多大？贺宴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三十左右。
三十。
其实这个年龄，宋雾提起来竟有一瞬间地想笑。
很多年前，她和容烬正住在地下室的时候，容烬找工作的时候，屡屡被人踹回来，那些小公司的老板大多都是三四十岁，看不起他这个败家子，觉得他就是一个花瓶。
长得奶油小生的，除了魅惑一下公司的小姑娘还能做什么。
不如趁着这张还算帅的脸去赚快钱。
那个时候的容烬哪受过这种委屈，他不知道在经济困难的那几年，宋雾遭受过更严重的侮辱。
他那点侮辱，跟宋雾比起来根本就是不足挂齿。
可是宋雾仍是好心的安慰他，让他慢慢来，碰壁是家常便饭，放宽心就好。
容烬却装作不在意的胡扯，都是老男人，嫉妒我。
那个时候的容烬有着最好的年龄，有大把肆意青春的机会，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成为拖儿带女甚至还要被老婆管的老男人。
贺宴发现了宋雾的出神，他朝着宋雾轻咳了一声，然后慢慢的说，需要帮忙吗？啊？宋雾迟钝的没反应过来，她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甩开那个男人的话，你可以利用我。
利用。
这次在宋雾的前二十年中屡屡出现，她生平最会的就是利用二字。
宋雾很清晰明了的知道身后的人到底是谁，她甚至还能猜测出容烬的表情，应该是活见鬼的不可思议。
甩开他，还是不甩开？宋雾沉默了。
缓了一会儿，宋雾掀唇，那就麻烦你了。
她现在还不想那么快见到容烬。
--------------------楚辞头一次邀请容烬来桥西馆喝酒，这些年Nothing的生面孔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杂。
反而还没有桥西馆来的干净。
起码，桥西馆还有那么几个熟人。
可跟Nothing有关的几个人，差不多散了，在那常玩的包厢里待久了，楚辞甚至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今天是他被顾烟尘甩得第一百天。
他想找个由头喝酒，没辙，只能找容烬。
容烬直接从听筒里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我他妈带娃在，谁陪你喝酒，失恋九十八天也约了，九十九天也约了，第一百天你还要约啊？的确，自从多了个容易后，容烬的日子变得复杂了很多，每天还要固定一个打容易屁股的环节。
楚辞卖惨了半个小时，容烬才松了口陪他过来喝一阵子，回家还要继续辅导容易做题。
可现在楚辞后悔了。
这世界上每一次偶遇都是上天给的机会，但只要有一方不愿意接受这个机会，那就不存在遇。
这是容烬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宋雾。
那个背影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脊背总是很直，头昂的高高的，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而以前的他却总是想要宋雾能跪地求饶，想要亲手被她的傲骨掰成一寸一寸的灰，更像看着宋雾发脾气。
他总是能够惹宋雾生气，总是能惹宋雾哭。
他像一个小学生一样，当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因为自己而有了情绪后，总会没由来的窃喜。
可现在的容烬，宁可宋雾跟往日一样沉默。
也不愿意看到她对着别人明眸善睐的笑着。
她对面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年纪小，可莫名的有一股沉稳的淡然。
容烬在他的身上窥到了一丝运筹帷幄的意味。
楚辞咽了咽口水，他没想到宋雾回来桥西馆，更没想到现在的宋雾跟以前……区别这么大。
以往的宋雾真的是个雏儿，有人过来搭讪都会胆怯，但是要她出去陪酒，她又义不容辞。
之前楚辞以为宋雾是个矛盾的性格。
后来楚辞才明白，陪酒是容烬给的任务，而宋雾对容烬，从来学不会拒绝。
楚辞沉默的将喝干了酒杯，正准备劝劝容烬的时候，却看到后者的眼眶已经开始泛红了。
容烬很少哭的。
但他看着宋雾的背影，却有点承受不住。
一个消失了五年的人突然这么活生生的坐在你前面，这种心态是别人体会不到的。
其实容烬现在对宋雾会不会回来已经看淡了，只要宋雾能够一直这么好好的活着，他突然觉得就够了。
什么爱不爱恨不恨的，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容烬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个男人搭在宋雾腰间的手。
明明容烬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就连手臂都泛着青筋了，可他仍旧不动声色的忍了下来。
宋雾要是喜欢就好，他的情绪真的不重要。
楚辞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宋雾离开的那五年，容烬并没有外界说的那么轻松。
大家都说他变得亲和了，平时做事也没那么认真了，动脑子的事情都交给下属了。
可别人不知道原因，但楚辞知道。
因为容烬失聪了。
自从那次绑架案结束后，容烬的右耳长期属于失聪的状态，他会听不到很多人说的话，于是封起了自己的情绪，挂着笑沉默。
这仿佛是他的保护色，只要他装的云淡风轻，就没人能窥到他阴暗处的伤口。
他在强撑。
就连宋雾提出离婚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宋雾漠然的转身，再看着她从此后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而后他才能小星的嘴里知道宋雾刚才说的话。
容烬变得很被动。
他不太确定自己算不算是一个残疾人，可每次他想要正常的生活的时候，右耳却一直在提醒他。
你是个聋子呀。
楚辞淡淡的收回自己的目光，轻声说，要不，你再把她追回来？容烬瞬时低下眼睑，不再看那道背影，只是深沉的反问，你会追回顾烟尘吗？当初顾烟尘踢开楚辞的时候可谓是心狠手辣，一点面子都没给。
可楚辞就是个孬种，情根深种，死活忘不掉这个女人，甚至在外界还说是自己不够好。
楚辞沉默了，他晃着酒杯里的液体，眸子幽深，我不会。
容烬反问：为什么？因为我给不了她想要的。
顾烟尘爬的太快，到后面楚辞只有拖累她的分，半点资源也给不了。
除了放手，楚辞找不到第二个最优解。
容烬垂下眼睑，额前的碎发掩盖了他的情绪，你的答案，也是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