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胆

2025-04-01 08:24:48

玉和公寓内,祁正庭西装革履的坐在宽大的靠椅上,而他的眉头却紧紧的锁住,男人古铜色的手背青筋狠狠的凸起,眼神更是狠戾到无以复加。

祁正庭嗓音有意识的克制住,只是低低沉沉地朝着听筒的那边警告着,适可而止,别一错再错。

而那头只是传来一缕逼仄的笑声,然后不知又多说了什么,惹得祁正庭用力的将手机往墙壁上一砸。

破碎的声音登时就传了过来。

寂静的玉和公寓被打乱,本在门口打转转的宋雾闻声也顿住了脚步。

响声是从书房发出来的,那里一贯安静的不行,祁正庭也是一向喜静厌闹的人,要不是出了什么事,他肯定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宋雾手指紧张的捏着牛奶杯,然后放缓脚步一点一点的往书房那边凑,今天的房门稍微敞开了那么一点,宋雾勉强能窥到里面的动静。

不过很可惜。

还没等宋雾看清楚呢,头顶就压过来了一道黑影。

祁正庭正不紧不慢的看着她,眼神里不夹杂任何情绪,可嘴角仍是往上扬着,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可这表情宋雾看得多了,她笑了笑,然后慢悠悠的挪开目光,准备抬脚就往旁边走。

但祁正庭显然没打算就这么让她绕开,只是睨着女人的后脑勺,语气浅淡的说,我们结婚吧。

起初宋雾没反应过来,只是顿住了脚步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这算什么,求婚么?这五年相处下来,其实宋雾时而会觉得两个人已经处于夫妻状态了,只是没有性,也没有爱,有的只有彼此依偎。

祁正庭总是能在深夜里陪她睡觉,在她梦里梦到那个死婴的时候。

祁正庭会用手掌盖着她的眼睛,缓缓地安抚着,以后还会有的。

或许是他的嗓音太过缱绻,还是语气太能抚平宋雾心底的创伤了,只是寥寥数语,宋雾竟真的不再哭出声了。

亦或者是每次的疾病发作,在她丧失理智和尊严的时候,总有个人静静的抱着她陪着她,不问那些令她难堪的问题,只是默默的守候。

有的时候,宋雾真的想过嫁给祁正庭算了。

理智点思考,他们俩已经不属于那种可以谈个快餐爱情的小年轻了,没什么激情可以消耗了,就算让她回到容烬身边,宋雾觉得自己也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都这个年纪了,谈爱似乎太过奢侈。

可是,若不是那两条人命。

宋雾咽了咽口水,她转过身子。

认真的看了祁正庭一眼,清澈的目光中含着一丝坚定,你自首,我等你出狱。

说实话,这五年以来,宋雾每时每刻都很感激祁正庭,若不是祁正庭,她一辈子都不会有退路,只会被容烬拿捏的死死的。

正因为有了祁正庭做她的底气,宋雾才觉得自己会有planB。

虽然宋雾看起来总是一副浪荡不堪的样子,但祁正庭明白,这不过是宋雾一贯的自我保护的方式。

人被伤久了,还拿着赤诚真心给别人看,那是不可能的。

吃一垫长一智,这道理宋雾还是明白的。

外界传宋雾多会玩男人,多会吊着人玩,又是多么的不知检点,不自重又不自爱。

但祁正庭知道,宋雾恨透了这样的称谓。

她会虚情假意的摸摸那些帅哥的脸蛋,然后点根烟塞进他们的嘴里,再意味深长的朝着他们吹气。

可一旦进入下面的环节,宋雾除了吐就是吐。

能吐的歇斯底里,吐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

她没办法对除了容烬以外的做任何暧昧的举动,这是个优点,更是个缺点。

对占有欲一向很强烈的祁正庭来说,宋雾不对那些甲乙丙丁动心,他倒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可是一想到宋雾的身体只为容烬敞开,祁正庭却觉得很燥。

女人正昂着头朝他说,你自首,我等你出狱。

这句话若是放在寻常的杀人犯夫妻之间,应该算得上是用情至深至纯了,可在祁正庭的眼底,却多了层别的意味。

你不信我。

很简单,宋雾看了那些日记,听了他说的梦话,就开始兀自的自我推断。

甚至给祁正庭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直接给祁正庭下了死缓,丝毫犹豫都无。

这般武断的决定,除了不信任,祁正庭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若宋雾真心实意的爱他,会仔细地询问他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不是这样自顾自地翻看自以为正确的证据,再妄加给他安上个罪名。

那句我等你出狱听起来多正义啊,但其实不过是打着爱的幌子,给他来一个猝不及防的一刀。

祁正庭的脊背一向宽阔笔挺,可现在,昏黄的夕阳打了过来时,宋雾却觉得他的背影竟有些出乎意料的颓丧。

祁正庭从小就没朋友,这点宋雾知道,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宋雾都觉得他很寂寥。

她不能用孤僻这个词,因为这个男人似乎除了朋友,别的都不缺。

趋之若鹜的人更数不胜数。

祁正庭就那么垂着眼看她,眸子里的光有些黯淡,他只是清冷的继续问,你有证据告我么?宋雾皱眉,她捏着牛奶杯的手已经渗出了些许的冷汗,可她还在强撑镇定的说着,你是这件事情的最大获益者,若不是你,我不知道还能有谁。

这就够了么?祁正庭的嗓音有些冷淡,他缓缓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每走一步,宋雾就不自觉地往后面退几步。

她很少见到祁正庭这般复杂的神情,更没有见过脸色如此晦涩的男人。

宋雾下意识地开口,还有你写满了对不起的日记。

所以呢?祁正庭并未就这么简单地放过她,仍是一步一步的朝着宋雾走了过来,深沉的目光扫过宋雾微白的脸颊,无形的压力渗进了每一寸骨子里。

宋雾来不及回答第三个问题,唇上猛然一阵微凉。

她挣扎的想要从祁正庭的桎梏中脱离开来,却发现自己的力气过于微小,难以撼动他一分一毫。

祁正庭的吻来的突然,似乎容忍不得宋雾的半点分心和走神,每当她想要用无动于衷来回应时,祁正庭总会有办法让她注意力转回来。

宋雾眼底噙着泪,低着声音求饶,可换来的是漠然。

其实,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这样了。

成年人的相处模式。

总是爱在将爱未爱时最迷人,宋雾不排除自己有过意动情迷的时候,只是那不过是荷尔蒙作祟,谈不起半分真实。

那是跨年夜的那天。

宋雾度过了最艰难的第一年,在异国他乡,语言不通,精神失常,甚至还患有严重的疾病,除了祁正庭,其他的人对她都是敬而远之的。

在国外的那些年,宋雾的兴致一直都不太高,没什么能让她有很大的情绪波动,只是偶尔看到菲佣新生的小孩时,她眼底才会有些情绪。

不过,这样的生活并不算差。

宋雾不奢求那些繁华的日子,她更想抓住这些平淡如水的时光。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跨年夜那天,祁正庭带着她去看烟花,其实说起来有些兴致缺缺,有时候,看烟花看的不止止是烟花,而是身侧一起看烟花的那个人。

因为不是容烬,宋雾的反应一直很平淡。

以至于祁正庭吻过来的时候,她都没太大的反应,只是轻轻的闭上了眼,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拂过。

那个吻更像是见面礼,在宋雾心中没有泛起半点波澜。

有时候,宋雾甚至忘了这件事。

直到今天被祁正庭狠狠的抵住的时候,宋雾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那个平淡至极的吻。

她忽略了祁正庭一直压抑住的欲望,总是喜欢侍宠生娇,而忘了祁正庭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

祁正庭养了她五年,不是为了养着玩的。

只为了等宋雾回心转意。

直到祁正庭松开她的时候,宋雾才看清楚了他眼底的情绪。

这种情绪,在她面对容烬的时候也存在过。

爱而不得。

这四个字,没人能比她反复咀嚼的更透了。

两人低沉的呼吸声错综交叉,宋雾唇瓣已经微微有些肿胀,可她的眸底依旧清澈,没有沾染半点情欲。

没有感觉就是没有。

无论两个人的距离多么的近,产生不出一点动心的引子,就注定是不配的。

宋雾撑住自己,却发现不知何时,她捏着的牛奶杯早就洒了两人一身,看起来他们都很狼狈,可是宋雾直到,狼狈的不仅仅于此。

她昂着头望着祁正庭,脊背依旧挺得很直,声音仍是不夹杂任何情绪的坚定,我希望你能尊重我。

祁正庭笑了,他眸底冰冷若霜,唇梢却似笑非笑的勾起,仿若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尊重你,可你尊重过我么?宋雾眸光有些闪烁。

祁正庭低醇的嗓音在将夜的暮色中响起。

带着一丝隐忍的颤抖,你无所顾忌地滥用祁氏,更不会体谅我而擅自说我是杀人犯,就算在你一向不看重的感情方面,你也从来学不会换位思考。

宋雾可怜,难道他就活该被宋雾一而再地伤害吗?宋雾望着他的眸子,只是勾勾唇反讽道,我问了,你就一定会说吗?那些尘封了几年的案子。

她问,祁正庭就会毫无保留地告诉她么?不会。

永远不会。

当初那些知情人一个又一个的淡出所有人的视线,目的就是为了能让祁正庭坐稳这把椅子,现在他不可能再将所有事情倾诉于宋雾。

死了的案件,没有让它翻起的道理。

宋雾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她虽然站在角落里,背部更是被男人压在了墙上,可语气却听不出丝毫的怯意,甚至有点掷地有声的意味。

你想要的宋雾不过是一个能朝着你笑的哈巴狗,你如果这么想要一个花瓶,就不该在我的身上花心思。

宋雾跟花瓶这个词是扯不上关系的。

以前是,现在更是。

没人会忘记那个容氏杀伐果断的小宋总,更没人能忘记有人能为了一笔案子去出卖色相的小宋总。

那些不堪的,光鲜的事情,哪一样宋雾没尝过?现在在她面前想让她做一个乖乖的木偶,那祁正庭还真是找错人了,宋雾的身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安定的基因,有的都是蠢蠢欲动。

宋雾用力气把祁正庭推开,然后朝着他莞尔一笑,我今天不需要你养了。

------------------桥西馆的妈妈桑头一次吓得屁滚尿流,这京州城几年来变的变死的死,唯有一个桥西馆还跟以前一样快活的不行。

自从知道几年前的那个哆啦是宋雾之后,她可是惴惴不安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过后来宋雾死了,容氏倒也没来找她扯皮算账,妈妈桑才过了几年的好日子。

但她没想到……妈妈桑咽了咽口水,绞着丝巾望着面前这个女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一样。

而宋雾倒是没什么遮遮掩掩的,朝着她假模假式的笑了一下,就紧接着说,七七呢?放眼望去这莫大的京州城,能谈得上关系还行的,除了七七,宋雾找不出来第二个。

她的社交能力实在太弱,跟别人打交道的话都很少,更别提真心待人了。

妈妈桑迟钝了很久才说,在……在坐台呢……宋雾点了点头。

然后二话没说的就绕开了妈妈桑,直接朝着吧台里面走去。

里面人潮涌动,气味迷迭,宋雾一时皱了皱眉。

在一些精致到像是一批加工生产的脸里面,她找到了素面朝天的七七。

七七的脸妖是妖,但要是化了浓妆倒显得艳俗了,桥西馆很会打扮人,给她的妆都很淡。

像只狐狸。

清纯又性感。

这几年宋雾在外面玩的也多,很多东西她都可以信手拈来,不过七七此时此刻看起来倒是没什么情绪,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的。

宋雾莞尔,朝着她走了过去,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七七的背。

女人惊讶的回了个头,却在下一秒怔住了身子。

宋雾的葬礼七七是参加过的,她甚至看到宋雾后第一反应是自己做梦了。

其实说起来,宋雾算得上是商界上的一个传奇。

抛开那些黑历史和不入流的手段不说,能坐到那个位置上的女性本就极少,身处在烟花之地的七七是很羡慕的。

宋雾家世一般,可身上的涵养和气质倒是有种说不出来的自在。

七七正准备说出那个名字,嘴唇却被宋雾冰凉的手指抵住,宋雾清清淡淡的开口,叫我哆啦。

哆啦……宋雾这次回来,无心跟容氏扯上什么关系,世俗的想想,她甚至为自己刚才跟祁正庭所做的决定感到后悔。

她走出了玉和公寓,竟有一种净身出户的悲凉。

浑身上下除了一部手机和一套穿在身上的衣服,别的都没了。

祁正庭竟也没给她设个人看住她。

反而撒手任由她胡来了。

这种感觉,宋雾有点腾空的不确定感。

人,只要没了钱没了住处,气势都会锐减一半。

祁正庭无非是想磨磨她的翅膀,让她在外面被别人踹几脚不能飞了后,再等着她浑身是血的回来。

但祁正庭有一个地方错了。

他始终把自己摆在了救世主的位置上,总认为宋雾离开了他什么也做不成,甚至高傲的觉得宋雾一事无成。

的的确确,宋雾那点业绩放在祁正庭面前是比不得什么。

但话说回来,宋雾也不是吃素的。

就算是从零开始,从桥西馆开始,她也能干的漂漂亮亮的。

宋雾从七七的烟夹子里抽出了一根烟,然后转了个弧度,点燃,轻松的夹在嘴里,再促狭地朝着七七笑。

七七微怔。

几年不见,宋雾的确变了很多。

之前的宋雾是个闷脾气,虽然做过很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但大家都认为她是书香世家,乖乖女的本性。

结果没想到,没了容烬的桎梏,她活得竟愈发的肆意起来了。

那种肆意,是在五年前的宋雾身上见不到的。

以前的宋雾,背负着太多的秘密,难以启齿的秘密,更是被世人挂了一条人命在身上,结果现在翻盘后,她倒是觉得无债一身轻了。

说起债,现在成了别人欠她的了。

宋雾喷了圈烟雾,朝着七七昂了昂下巴,开口竟说,觉得我漂亮吗?七七一贯是桥西馆的头牌,也曾是容烬那个圈子里炙手可热的红人,论漂亮,七七还没在谁身上栽过。

可是在宋雾这里,她竟没由来的觉得宋雾身上有股致命的吸引力。

无关诱惑,而是一股从内散发的气质。

明明五官平平无奇,身材也轮不上前凸后翘,可走起路来,抽起烟来,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万种风情。

七七顿了顿,点了头,漂亮。

宋雾笑了,然后朝着吧台里那一圈扫视了一下,状似疑惑的问着,你说我现在去钓个鱼,那条会上钩?七七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下意识却说了一句,容烬会生气的。

容烬?宋雾的眸光在一瞬间黯淡了下来,她捏着烟的手稍稍用力,细长的女士烟都快要被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