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别

2025-04-01 08:24:48

虽然已至深夜,可容氏仍是一片亮堂。

精良考究的檀木桌案前,容烬正不急不慢的泡着茶,娴熟的手法间却带着一丝颤意。

他今晚并未回溪庭。

早上阿棱带着猫做检查的时候,却发现了猫身体里面的定位。

说来也是巧,那终端正是祁氏的地盘。

想起月前,宋雾与祁正庭一唱一和的模样,容烬心底竟滋生了有些无法控制的滋味。

宋雾有过多少男人?她性情淡然,甚至比男人更会忍,学不会乖巧讨好的模样,但是挺会浑身竖刺给你找茬。

更有时候,为了金钱利益更是比男人还狠。

像这种女人,很少有人会喜欢。

所以跟宋雾算得上扯得起关系的男人,寥寥无几。

容烬的嘴角微微下沉,望着桌案上那谈笑风生的照片,一时有些恍然。

那是祁家晚宴时。

狗仔偷拍到的几张捕风捉影的图。

宋雾朝着祁正庭言笑尔尔,而祁正庭眼底也是可见一斑的温柔。

他们怎么认识的?容烬烦躁的扯松了脖颈间的领带,却无意识的碰到了喉结旁的伤口。

宋雾咬过的地方正在慢慢结痂,碰一下还是会有尖锐的疼痛,肩膀上的分布的更是密密麻麻,睡觉时更是细密的泛着疼。

就在容烬皱眉的瞬间,阿棱正好敲门走了进来。

他神情有些严肃,区别于往常的面无表情,看起来竟有些冷漠。

阿棱手里捏的是U盘,他利落的插到了电脑里,屏幕一下子便跳跃出一个界面。

那是溪庭的监控。

很隐秘,甚至连日常打扫卫生的菲佣们都没有注意到过。

监控正好对准了容烬常在的书房门口。

书房向来有指纹锁,除了容烬,是没有第二个人能进去的。

而画面加快,紧接着就出了一个孱弱的身影。

女人长发垂落,一双带着媚意的眼睛却变得空洞起来。

她抱着手里温顺的黑猫,慢慢的朝着书房挪动。

她像是对书房很好奇一般,在门口迟迟顿顿的徘徊。

宋雾是个疯子,就算她搬个地毯过来在书房门口睡大觉,也不会有人觉得很奇怪。

疯子的一言一行,都是有悖常理的。

所以路过的菲佣们也仅仅只是瞥了一眼这个不太正常的太太,然后就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情了。

宋雾歪着脑袋端详着书房,然后伸起左手,轻轻的在指纹锁上碰了一下。

意料之中,并没有打开。

女人绕着锁的周边摸了一圈,再若有所思的离开了。

书房的指纹锁并不是纯指纹,为了更加便捷,容烬特意设了一个卡槽,只要插入对应的卡,门就会自动解开。

平日里的宋雾不过是爱看看天空,玩玩花草。

养养猫。

她从不过问关于容氏的任何事情,也不会主动的提要求说要进书房的门。

而显示屏里的那些举动,却跟平常的宋雾截然不同。

容烬掩起眉目中的情绪,伸手将电脑利落的关掉,一贯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回溪庭。

----------这种让人陷入绝望又焦灼的情绪并不是第一次了。

容烬沉默的坐在车上,单手摁着自己的眉心,只觉得一股庞大的挫败感深深袭来。

很多年前,在他彻底放弃了竞赛这条路后,心甘情愿的当起了言岁的最佳未婚夫。

他们之间甚至可以一起睡觉,但同床异梦。

更可以说一些不走心的情话,只因为言岁爱听。

他的一生都像是在赎罪,赎那曾经会跳舞的一双腿。

白日里,他是学校最完美的学生,更是言岁心目中最完美的对象。

晚上,他会沉溺在夜店里,也不找乐子玩,只是爱找一个角落,听着嘈杂的呼喊声,陷入自己的情绪里。

他觉得自己好像病了。

容烬不再是容烬,而是为了言岁而活着的一个傀儡。

言岁喜欢什么,他都会费尽心思去得到,这仅仅是为了让言岁不陷入失落的心境,而不是容烬真心实意的想为她争取。

言岁并不懂得什么叫被迫的爱和主动的爱。

她的世界里只有我对你好,你应该也要对我好。

这句话像是一层枷锁一样,让容烬变得寸步难行,有时候,他甚至麻痹自己。

--他是真的很爱很爱言岁。

当这样的谎言对自己撒了一遍又一遍,对别人又演了一遍又一遍后。

容烬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却训练出了一套关于言岁的反射弧。

提及言岁,他总是比任何人反应更大。

他没有底线的宠着言岁,放任她做任何看起来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更由着她提一些无理的要求,然后逼着自己去执行。

容烬觉得很累很累。

他只能靠抽烟喝酒来把自己的神经给暂时放空,只有在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时刻,他似乎才能做真正的自己。

也只有这些放纵时刻,容烬才觉得活着有意义。

多可笑,他连活着,都要借着麻痹自己的神经来告诉自己:有意义。

容烬的生活没有目标,如果说有,就是哄言岁开心。

这已经是他下意识地行为动作了。

每当言岁糯糯地喊他一声哥哥,他浑身的细胞都叫嚣着去满足她。

无论是亲吻还是拥抱,似乎都可以。

他都可以毫无愧疚的做完这些事情。

容烬的世界里没有任何跟言岁相仿的异性,因为言岁的占有欲很强,表面上她温柔阳光,骨子里却有些小女生的娇气。

对于那些在容烬身边但凡稍有姿色的女孩,言岁就会皱眉。

而她一个皱眉,甚至能要了容烬半条命。

再后来,由于言岁的截肢并不寻常。

他从书房里偷听到了关于言岁病情的事情后。

容烬竟可耻的松了一口气。

言岁最多只能活四年了。

四年而已。

他暗地里却觉得自己获救了,像是有人在他溺毙的过程中给了他一个方向。

然后轻轻的告诉他,你再撑四年,就解脱了。

那段时间,是容烬伪装的最好的时间。

他耐心、温柔体贴,有别于以往的颓丧,言岁甚至能在他的眸子里看到光亮。

不过很可惜,那光不是为她而生,而是为她死而生。

可是后来,有一则消息打破了容烬的美好幻想。

言家父母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一般,甚至举办了晚宴来贺喜。

言岁的病有救了。

只要接着再撑一撑,言岁就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和配型。

所有人都在晚宴中道喜,就连言岁的眸子里都满是愉悦,容烬的父母也顿感欣慰。

在这场最令人开怀的晚宴中,强颜欢笑的只有容烬。

他知道,他那些不堪又邪恶的想法很掉价。

毕竟言岁废了,他也有责任。

而他居然为了摆脱继续承担责任去可耻的诅咒言岁。

是谁都不会理解他的。

可是,他真的不为那些想法感到后悔。

容烬一向是对自己内心很忠诚的一个人,他知道自己下流,知道自己思想龌龊。

可是没办法,他真的忍受不了了。

那晚,容烬是在夜店睡过去的。

言家对他来说更像是噩梦一场。

他甚至对触碰言岁的身体感到恐惧,每晚每晚言岁都要求有人抱着自己入睡。

容烬沉默的躺在她身边,头脑却清醒无比。

那是他最迷茫的时期,像是看不到曙光一般,有一个人一直扯着他的衣角,时而叫嚣着让他滚下来,时而又轻声细雨的说下来吧。

容烬除了任由这诡异的力气慢慢被撕扯掉,毫无办法。

溪庭,宋雾沉静的坐在床上,怀里时不时安抚着有些焦躁的黑猫。

这次投标,祁正庭不过是让她扰乱容烬的思绪,别的倒是没什么举动。

可她却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正在出神之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倏然响起,宋雾警惕的看着声响的方位,心脏的跳动声震耳欲聋。

今天为了能快速进入睡眠,宋雾关掉了房门内所有的灯。

所以对声音一向很敏感的宋雾,此时此刻有些慌乱。

那抹黑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身上似乎带着一股清淡的檀木香味,宋雾很熟悉。

这是容烬身上一贯的味道。

瞬间,宋雾便放下了心里的戒备,朝着那个方向笑了笑,正准备轻声问候一句,却下一秒被堵在了嗓子眼。

温软的唇瓣被抵住,悉数的虚情假意也被宋雾吞进咽喉中。

容烬肆意的在宋雾的唇瓣上游走,带着一丝急促。

他身上裹挟着风尘仆仆的冷意,更有着一丝很难察觉的烟味,很淡很淡。

容烬极少对她有过什么需求,在这段时间中,基本都是宋雾一个人在骄纵,在无理取闹。

而容烬一向都是那个乖乖听从的角色。

除了那次被祁正庭有些激怒后的发泄行为,容烬向来没有什么逾距的时候。

可今天……宋雾一下又一下的回应着容烬的索取,尽量用自己的技巧来让容烬感到愉悦。

今晚的容烬像是急需一个能让自己放纵的方向,一旦找到那个口子,他便无所阻拦的冲了过去。

宋雾除了一味的被他慢慢征服,没有别的任何举动。

她很难说不享受。

因为事实上,她的确很享受。

两人在这方面,是最能感受到自己是被需要的,这种讯息在来回之间会传达的猛烈又迅速。

容烬虽然有些冲动,但并不至于失去理智,他的动作仍然缓慢且克制。

可是唇上的辗转丝毫没有松懈开来。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后,房间内传来些许的喘息声,宋雾艰难的从容烬的臂弯里挣脱出来,望着容烬有些晦暗的神情,忍不住低声询问,发生什么了?平日里的容烬是节制的,他像是很少有那方面的需求一样,甚至对宋雾明显的投怀送抱都无动于衷。

就是在疯之前,他还会嘲讽两句,让她把衣服穿好。

每逢宋雾穿一件稍微暴露点的衣服。

容烬甚至还会在面前讥诮的说:你出来卖的?而今天的容烬像是着急破戒一样,竟让宋雾觉得……沉溺。

不得不说,宋雾很少会对容烬的任何这方面需求说不字。

她本就是那种恨不得嵌进对方身体里的那类人,她原本就恨不得溺毙在容烬的床上。

之前她甚至低俗又无趣的想过,选择世界上最浪漫的一种死法,应当是跟自己最爱的人死在床上。

最好是在最厉害的那个时刻。

很羞耻,但是宋雾很磊落。

容烬并没有对她的问题作出回应,只是慢条斯理的离开她。

痞痞的坐在床头,额前的碎发润着汗水贴在脸颊上。

此时此刻,宋雾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冲动,她反而觉得事后这样相顾无言的坐着,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感觉。

少了一些激情,多了片刻的宁静。

无论今晚容烬知道了什么,但凡没有厌倦她,仍然想要占据她,这对宋雾来说,算是个好消息。

自她疯掉以来,最怕的事情就是容烬会腻。

她装言岁并不是一模一样,很多细节仍是会疏漏,她比不上跟言岁朝夕相处的容烬,对言岁的生活习性并不是了如指掌。

宋雾担心容烬会看出她的异样,更担心容烬会被别人这样勾勾手指就走了。

她心里有极大的不稳定的因素。

想到这里,宋雾忍不住握住了容烬的手,她捏了捏容烬的手指,只希望他能有所回应。

很可惜,容烬没有。

容烬只是仍由她摆弄着,而自己却是丝毫举动都不再有。

仿佛刚才所经历的一切,有是一场镜花水月。

这让宋雾很挫败,她茫然的牵着手,却感到了一丝同床异梦的恐慌感。

半晌,容烬一贯沙哑的声音在夜幕中悄然响起,他声音里带着这段日子里的疲惫,更有着一丝怯意,你和祁正庭,有什么关系?终于问出来了。

宋雾松了口气,竟觉得自己有一种突然如释重负的感觉。

之前她为了刺激容烬,故意勾搭上祁正庭,甚至当着容烬的面自顾自的选择了祁正庭。

可是事后,容烬对祁正庭这号人像是漠然不关心一样。

甚至连跟她发泄,都没有提及两人之间的关系。

像是失去了好奇和醋意。

这对宋雾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危机感。

可今天,容烬终究是忍不住了,到底还是问出来了。

宋雾咽了咽喉咙,缓缓地说着,上次我跟着烟尘回家,出来买东西的时候,在路上是他救了我。

缓了一会儿,宋雾继续说道,我当时正在出神,没注意到有车,后来是祁先生救了我。

宋雾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容烬的表情,却在黑暗中败下阵来。

她无法在深夜中看到关于容烬的任何神情,就连猜测,都很难琢磨。

过了许久,容烬轻描淡写的反问,是么?宋雾紧张的点点头,然后接着解释,那次在晚宴,我也只是想单独向他道谢。

呵--容烬的心底笑了一阵,他望着天花板上的纹案,内心却觉得有千万根银针向自己扎了过来。

宋雾,你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少年时期。

你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对于过来向你找茬的我,你也不过是说了一句文一次两百,洗一次两百五。

而已。

在我让你乖乖做题的时候,你也只会闷声答应。

就算到后来的从无到有的艰难时期,你遇到难事,甚至被上门讨债的人打,也不过是忍气吞声的不声张,你从不告诉我你收到过的委屈,也不曾后悔过跟我一起拼。

后来容氏起来了,你讨厌虞夏,把讨厌放在脸上,从来不会委曲求全告诉我你不在乎,你是不会撒谎的。

撒谎对于你来说,一直是一个伪命题啊。

容烬沉默的垂下眼睑,垂眸看了眼自己手心里的那只手。

明明是世界上最亲密的距离。

容烬却觉得自己突然跟宋雾直接隔了条长河。

宋雾变了。

他似乎也不再是原来那个肆意的自己了。

半晌过后,容烬缓慢的问着,你累吗?你精心策划着所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每晚沉重的无法入睡,甚至还要在白天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听容氏的一举一动。

就算你疯了,却还这么步步为营,一点一点朝着他走来。

累吗?不觉得很压抑么?宋雾悬着心,咽了咽口水,只觉得今晚的容烬似乎有些不一样,可具体的她又无法抓住准确的讯息。

思忖了很久,宋雾只会淡然的开口,还好。

还好?借着黑暗的气氛,容烬唇边的笑意愈发的扩大了,似无奈,更似疲惫。

十年前,他无法对言岁狠下心,十年后,对宋雾更是满腔的无可奈何。

容烬甚至不知道要以哪种情绪来面前此时此刻的宋雾,她像是戴着一层面具一样,朝着容烬嗔痴喜怒。

此时此刻这般小心谨慎的宋雾,让他窥到了曾经在言岁面前举步维艰的自己。

容烬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宋雾揽入自己的怀里,沉磁的声音在宋雾的耳边响起,温柔缱绻,无以复加,好好睡吧。

宋雾,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