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雾

2025-04-01 08:24:48

那只猫后来死了。

因为车祸。

言岁腿也没了,不得不说,那段时间是容烬学生时期最难熬的。

原来有多少人艳羡他,现在就有多少人暗地里讽刺他,等着看他的笑话。

因为容烬现在跟杀人犯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了。

自从传来言岁即将截肢的消息后,所有人像是一夜之间就看穿了这个少年的本质。

自私,冷血。

原来之前他身上的那些华光,不过是掩饰那些黑暗的污点罢了。

流言蜚语发酵的越来越烈。

让容烬滚出学校的呼声肆意的生长着,原本就跟容烬搭不上边的学生们就那么冷眼而立的瞧着,看看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最后能摔得多么惨。

最后闹到甚至言家一度要跟容氏断绝来往。

容烬跪在言家门口已有整整两天。

但从始至终,就没有人肯出来看他一眼,像是他根本不存在一般,所有人完完全全忽视掉了门口那个脊背清瘦的身影。

直到第三天,那扇紧闭的大门突然开了。

那个长相乖巧,脊背挺直的女孩,坐在轮椅上。

自顾自的滑着轮椅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时,女孩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恬淡,声音也是柔和,我喜欢你。

四个字,听起来跟寻常的表白别无两样。

可是容烬知道,这四个字是一生的承诺,更是一生绕不开的槛。

半晌后,男孩低下了往日骄傲的头,他垂下眼睑,面容变得坚毅起来,我也是。

三个字,是回应,更是道歉。

订婚来得很快,出院后的言岁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就算她失去了跳舞的梦想,却获得了一直可望而不可及那个少年。

但。

容烬看起来并没有那么轻松。

他在压力极大的那段时间学会了抽烟喝酒,但在人前,他又仍是那个骄傲、矜贵的少年。

只有楚辞知道,容烬到底经历了什么。

有人在容烬体育课的篮球鞋里面藏钉子,若不是楚辞那天洗鞋,顺便把容烬的也拿走了,或许现在躺在病床上的,还有容烬一份。

更有人在容烬下发的考卷上写杀人犯三个字,甚至在容烬的储物柜里塞满了猫毛。

他没有杀人,但他的确断送了一个人有梦想的一生。

容烬读的是私立高中,里面上学的基本都非富即贵,这里的孩子很早很早就学会了拿家世看人,纵使不敢跟容烬明目张胆的对着来,但是挺喜欢在背后做些见不得人的把戏的。

可是,就算被这样明里暗里的分开对待,大家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反馈。

他们想看看容烬发火的样子。

都这样被欺负了。

一贯高高在上的容烬怎么可能忍得住?像这种出生的孩子,就应该有点骄纵的性子,更有点桀骜的脾气。

容烬不可能忍得住的。

但事实上,他真的忍住了。

容烬一向对感情接收很慢,无论是爱还是恨,他都不太放在心上,更多时候,他可能更愿意多解两道竞赛题。

只是这样没日没夜被暗里算计的事情多了以后,饶是再迟钝的容烬,也有些烦了。

这些人,很打扰他。

但容烬并没有什么校园恶霸的兴致,他轻松的翻了学校的墙,一直往南边走。

有所挺一般的中学也在附近,他打算有空就去那边天台刷题。

天台上很空旷,他也没什么求死的心态,只是往下望的时候,觉得自己挺渺小的。

容烬拎着背包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从里面拿出了两份作业,一份言岁的,一份他自己的。

先是利落的写完自己的,然后再模仿着言岁的脑子和言岁的字迹写她的。

原本,家里人都让他好好给言岁补功课,尤其是英语,到时候出国也方便些。

容烬已经很有耐心了,每天都给言岁补课,从最基础的语法教起,但效果仍然不理想。

那些空白的作业,言岁连动笔都很难,容烬索性就一起都包了。

很多时候,他们俩的相处方式已经很像情侣了。

早上会一起吃饭,晚饭后他会推着轮椅跟言岁一起散步,等回家的时候,他会陪着言岁一起温习功课,讲一些琐事。

言岁已经很满足了。

可楚辞却觉得容烬活得愈发像一个行尸走肉。

他每天的任务似乎只有一个:让言岁开心。

其他的事情要通通为这个让道。

楚辞明白,容烬打小就对数学方面很感兴趣,高二这个阶段正好就是竞赛的好时机,到了高三,升学压力一下来很难沉下心去竞赛。

有钱人的家庭是很好,但是身上背负的希望太大了,容烬走的也很艰难。

他当然可以走后门出国镀金,然后回来继承家产,这是众多富二代选择的一条路。

但容烬不大愿意。

他向来随心所欲惯了,很多事情不愿意靠着别人、麻烦别人,竞赛这条路是他选择的,咬着牙也要走下去。

楚辞以为,容烬一辈子都会这么顺风顺水的。

后来言岁的事情一出来后,容烬近乎没有时间去处理关于竞赛的任何事情。

就连那次有关竞赛的会议,也都是楚辞顶替去参加的。

容烬的所有时间。

全放在了言岁身上。

他留给自己的少之又少。

又是像复制粘贴的一天,容烬靠在天台上的铁栏杆上,手里晃着笔,专心致志地望着卷子最后的两道题,陷入沉思。

后来,跟蚊呐似的声音传了过来,他皱眉,往左右边看了过去。

眼镜妹?容烬还挺意外的,之前看她在文身店就是穿着高中生的打扮,不过他没想到就是这所学校的。

容烬瞥了几眼她,然后摆了摆手,过来。

宋雾愣了几秒,往旁边看了几下,确定没有人后,才明白他指的是自己。

不过宋雾并不太记得这个人。

每天在文身店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像他这个年纪的更多。

平日里宋雾只想着怎么快点把那些手稿赶出来然后换钱,对客人的打量都很少。

不过,宋雾歪了歪头,下意识地抬了抬镜框。

这个人,还是有点熟悉的。

宋雾抬了抬腿往他那边走去,容烬睨了眼她手里的资料,笑了,背英语?宋雾抿唇。

闷声点了点头。

容烬挑眉,从书包里翻出来两本英语练习题,都是言岁的,他利落的扔进了宋雾的手里。

他们学校的资料算得上是挺权威的,平时也不外传,外面的学校想用还得花钱买。

对于宋雾来说,这是很难得的机会。

但对容烬来说,是个解脱。

很快,两个人就开始狼狈为奸了。

容烬专心致志地攻克自己的竞赛题,宋雾一心一意的帮着言岁做作业。

但好景不长,言岁发现了这个女孩的存在。

第六感是很准确的,英语作业本上那娟秀的字体,不是容烬这个吊儿郎当的可以模仿出来的。

那个时候,气氛就有些僵持。

言岁捏着英语作业本,望着上面明明她一个字都没动过,却密密麻麻的作业本,倏地笑了。

容烬骗了她。

他嫌弃她麻烦,所以每次都诓骗她说老师没有留作业。

良久,言岁只说了一句话,容烬再也没有碰过那些竞赛题,也从此不再去那所学校给宋雾作业本了。

容烬,你的梦想是梦想,我的就不是了么?---------------乌云密布,一场大雨绞着闪电直直冲了过来。

桥西馆内,左小难得穿了身西装,看起来有了几分正形。

而他面前的男人,正是那个逢人三分笑,传说中温柔和睦的--祁正庭。

左小很意外,祁正庭会主动过来找他。

虽然左小也算是个豪门家的长子,过几天家里老头不行了,他估计就往上挪挪位了。

但,跟祁正庭相比,仍是螳臂当车的感觉。

桥西馆这件包厢内有些淡雅的熏香,一反往日。

平常的桥西馆,烟味是家常便饭,没有烟味才叫稀奇。

不过今天祁正庭来了,那个妈妈桑也学精了点,瞒着那几个容烬的眼线,说是要给桥西馆换换空气,就出了这么一招。

实际上,不过是给祁正庭一个面子,让他瞧瞧桥西馆也是很有诚意的。

左小也明白,这次的祁正庭过来找他,估计也是为了三天后的投标。

他没什么兴趣跟祁正庭抢,他只有兴趣看着容烬跟祁正庭抢,为此左小还做了挺多的功课,对这次参加投标的几所公司做了细致的勘察。

不过,很意外。

祁正庭全程并未提及投标。

而是问了几个在左小看来,很奇怪的问题。

容烬的车平日里会找哪家公司保养?容烬平日里的司机一直是阿棱么?溪庭原先的管家现在在哪所医院?……左小有些愣。

众所周知,他一向都是容烬玩的挺好的那位,如果祁正庭想要对付容烬,断不可能过来找他了解情况。

再者,这几个问题看起来很隐私,不过只要祁正庭稍微找人去查查,总能查到的。

问这几个问题的原因……无非就是。

告诉左小一个信息。

【我跟你是一边的。

】从前左小就听闻祁正庭厉害,但他从来没跟祁正庭打过交道,只觉得是谣传太夸张。

现在他懂了。

明明从前祁正庭连他这号人都没见过,左小他们家也是祁正庭离开这五年内发达起来的。

原先的左小也不过是一夜暴富成名的,也没什么历史。

按道理,祁正庭对他不会有印象。

除此之外,左小还很缜密的将自己跟容烬玩的好的事情散播了些出去,总之,左小以为,没人知道他暗自里只想搞垮容烬。

可是,祁正庭知道了。

祁正庭漫不经心的转动着自己手指上的银戒,尽管语气平和,可面容上却看不出丝毫真心实意的和气。

他像是一把正在鞘中的利刃。

所有人只看到了那外表精致的鞘,甚至还想去触碰触碰,私以为是什么徒有其表的玩意。

祁正庭的掩饰,堪称是教科书般的。

不仅拢聚了所有明里暗里跟容烬对头的人,甚至还搭上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当棋子。

--宋雾。

左小只觉得一阵寒凉笼罩在头顶,祁正庭不跟他谈投标的事情,不过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让容烬参与进来。

他愣怔的听完祁正庭所有的计划,忍不住换了个坐姿,语气有些虚饰,你,不担心我转个背就告诉容烬?真的不怕他背后戳一刀子么?祁正庭只是淡雅的笑笑,一贯清贵的气质更显斯文了。

你真以为容烬没发现你?无论左小平时装的多么糜烂,多爱玩,多不堪入目。

可是容烬从来就没有对左小放下戒备,更多时候容烬连楚辞都不太亲密。

在玩这方面,大家可以一起玩。

容烬也能收拾收拾跟他们一起玩那些无聊下流的游戏。

可是本质上,左小在伪装,容烬又何尝不是?他冷眼看着左小往地狱一步一步深陷,甚至还策划了个虞夏。

来让左小玩的开心,让左小自以为连容烬的女人都能搞到手。

他连宋雾都骗,宋雾再怎么着也是从无到有时期的合伙人,容烬的多疑让他连宋雾都防备着。

更何况区区一个左小?这么多年来,没有一天,容烬不在防着他的。

左小有点懵了。

他坐在沙发上,觉得那沙发后面像是有人在窥视他一般,令他坐立难安。

祁正庭将他那点泄露心思的小动作放在眼底,慢条斯理的将手肘撑在膝盖上,抬起眼皮,闲散的说道,你除了选择我,好像也别无选择吧?左小咽了咽口水,目光闪烁起来,心虚的望了眼祁正庭,其实,之前我们就打算对容烬跟宋雾下手了。

祁正庭施施然一笑,勾唇,方案可以延续你们的来,不过我要的结果,必须分毫不差。

左小警惕的抬了抬眸,试探的问道,宋雾那边,你确定么?祁正庭温和的勾唇。

并未多说一句话,起身便离开了。

他说过,他的小姑娘,必须从身至心都归于他。

心,现在还在容烬那边难分难舍的。

他要是不做点举动让宋雾对容烬彻底死心,不是太过可惜了么?有时候,催化剂会使整个节奏来的更迅猛。

至于他会不会心疼,会不会为宋雾担忧,宋雾以后会不会发现。

这都不重要,举棋不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快刀斩乱麻,才是很多事情的最优解。

因为重要的,都是当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最近京州城的雨下得愈来愈猛烈了,丝毫没有叫停的趋势,宋雾整天整天的望着窗外的雨幕,觉得有些阴郁。

最近她的睡眠质量很差,有时候甚至可以熬两天不睡觉。

这样对胎儿很不好。

孕妇向来都是嗜睡的。

可轮到了神经病宋雾这儿,却又不一样了。

她肚里的宝宝发育的很慢,因为宋雾本人自己有些厌食症,加上精神总是时好时坏,让她整个人的作息都变得很奇怪。

但宋雾明白,自己为何这段时间失眠。

因为心里有事。

眼看着投标的日期一点一点的逼近,她竟有些手足无措的起来。

女人望着之前阿棱留下来的安定,有些迷茫。

她不能吃这个药,但好像除了这个,没什么能让她的作息正常起来。

咔哒--容烬回来了。

宋雾将手里的药放在了一边,收拾好自己脸上的情绪后,从飘窗上下来,笑盈盈的朝着容烬说话,累了吗?本该是正常的夫妻之间的寒暄,可轮到了他们俩,竟是如此的陌生。

容烬最近的状态也称不上好,眼底总是有着浓重的青灰,因为宋雾最近的需求太重,连他的肩膀上都是宋雾的牙印。

但容烬没办法拒绝她,只能闷声硬抗。

宋雾望着他的背影,眼底的算计悄悄地浮现出来,她闷不做声地将容烬的风衣挂好,然后随意的问,阿棱会跟我们一起去吗?容烬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腾出只手在眉心间慢慢的揉着,简单的嗯了一声。

宋雾似乎有些不高兴,她下意识抚着手里的黑猫,轻轻柔柔地说,它过段时间要做定期检查了。

孕妇身边最好不养宠物,宋雾又不大舍得将黑猫放在别人那寄养,只能定期让黑猫做检查。

容烬:让小星陪着去。

宋雾摇摇头,慢慢的说,小星太粗心,我怕她照顾不好。

缓了会儿,她又漫不经心的开口,可以让阿棱帮我么?实际上,如今宋雾所提的所有要求,容烬都能一一满足。

按道理,她不必这么绕着弯来提要求。

容烬的手微微一顿,他颀长的身子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宋雾陪着他坐在旁边,用一只手握住了容烬,嗓音有些委屈,我最近失眠了。

容烬睁开眼,看到了桌子上的安定,他眉目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淡淡地说,这不过是你心里的潜意识在作祟,实际上,你很健康。

那些所谓的安定,能让你迅速熟睡的安定,不过是市面上最简单的维生素而已。

宋雾,你所有所有的疾病,只是来源你不够纯粹的内心罢了。